他轻轻将小姨扶到床上。
几只母鸡目中无人地逛进屋里,东瞧瞧,西望望。
小姨说:“外屋粮乡里有米,你……替小姨喂喂鸡。”
王小嵩起身到外屋去喂鸡。
屋里砰然的一声响。
王小嵩赶紧走到里屋,见暖水瓶碎在地上,床边的洗脸架也倒了。洗脸盆滚在一边,小姨的上身伏在床下。
他急将小姨扶起,使她靠在自己怀里。
小姨说:“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王小嵩摇头:“小姨,不……”
“我想……洗洗脸……梳梳头。”
“小姨,我给你洗,我给你梳……”
他哭了……
他放到小姨。流着泪,扶起洗脸架,捡起盆,扫走碎暖瓶。
他替小姨洗了脸,替小姨梳头。
小姨靠床坐着……他捧一面小镜让小姨照。
几只母鸡又逛进屋里。
小姨说:“这些鸡啊,很对得起我,下了不少蛋,都在外屋篮子里。我也没什么给你母亲带的……你走时,带回去吧,也算我的一点儿心意。”
王小嵩答应着:“嗯……”
“是几只老母鸡。也不知道我死了,它们会怎么样。下蛋少了,送给谁家,谁家还不把它们杀了吃肉?”
王小嵩说:“小姨,你别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
小姨又抓住他一直手说:“想……听我告诉你吗?”
“小姨,你要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当年……那件事儿。”
王小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小姨说:“我也喜欢过男人……”
“小姨,忘了当年的事吧……”
“我喜欢过一个男人。我忘不了。我知道,你,你母亲,你们全家,包括修修,我的女儿,都恨他,恨我爱过的那个男人……可是,我不恨他,我一点儿也不恨他。她还是真心对我好的。”
小姨把屋角的一箱子说:“你……把那箱子打开。”
王小嵩去打开了箱子。
小姨说:“有个小铁盒是不?你给小姨取过来。”
王小嵩捧着一个小铁盒,又坐在炕沿。
小姨从手腕上捋下了用皮筋而套在手腕的钥匙,放在他手上说:“打开……”
王小嵩打开了铁盒——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叠起来的,已经发黄的报纸。上面,是一颗黑钮扣,带着一截线……
小姨说:“你母亲,说得对。一个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只有这个女人心里,最清楚……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后来半个月内就没停过。我见他衣服上缺扣子,就翻出一颗给他钉,刚钉上几针,外面就敲起了锣,就有人喊:‘抗洪的马上出发了,车一刻不等啊!’他一把扯下扣子就走了……一去就再没回来。”
小姨像王小嵩伸出一只手。
王小嵩将钮扣取出放在小姨手心。
小姨瞧着,缓缓攥上了手。
王小嵩又取出报纸放在被子上……报纸上有一张男人的遗照,一行醒目标题:共产党员以身堵坝,壮烈献身。
小姨说:“多少年来,各种各样的人,总想从我口中问明白……我一个字也没吐露过……如今,再没人问我了。倒非常……想对什么人……说明白……都隐瞒了那么多年了……我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小姨的手抚摸着男人的遗像……
她说:“这颗扣子,我留下……你把报纸带回北京,把我告诉你得告诉秀秀……让孩子,心里也明白。”
王小嵩哭了:“小姨,我明天带你回哈尔滨……我妈妈非常非常想你啊。”
小姨说:“哈尔滨……我也想你们全家的人啊,明天么?”
王小嵩点头:“是的,明天……”
“好,我去……别忘了……戴上那篮子鸡蛋。”
夜晚。
月光撒入宅内。王小嵩坐在高腿方凳上,握着小姨的一只手。
农村女人的呼唤声:“三丫!三丫!”
农村女孩的应答声:“哎!干啥呀?”
“去把你爸找回来!”
“他在那儿呀?”
“在老张家打纸牌哪!”
“我不去!他家狗一见我就咬。”
“快去!死丫头!支使不动你了是不是?就说猪拱开圈门了,跑丢了!”
接着是一阵农村女人唤猪的声音。
小姨睁开了眼睛说:“听见了么?”
“听见了……”
“活着,多好哇……”
王小嵩说:“小姨,你要对自己的病好起来,有点儿信心。”
小姨苦笑:“我是不想再拖累乡亲们了。”
“小姨,别这么想……”
斯时月光如水,洒入屋内。小姨问:“今晚,月亮怎样?”
王小嵩起身走到窗前望月。
“圆么?”
“圆。”
“大么?”
“大。”
“自从我病倒,躺在床上,晚上就只能见到月光,见不着月亮了……”
王小嵩走回到了床边,复坐在凳上。
小姨说:“我喜欢月亮,从小望见又圆又大的月亮,我心里就什么都不怕了,也不怕死了。我觉得月亮,像个好女人,它对世上的一切命运不济的女人,都是怜悯的。它望着我,我觉得它对我是那么的亲。我望着它,又觉得我对它是那么亲。从小死了娘,我觉得月亮像娘一样……”
王小嵩不知说什么好,只有默默地攥起小姨的手。
小姨说:“村上老辈人们传下来一种说法,说如果人,能望着月亮断命,死后那魂,就会升到月亮去,和嫦娥就伴……你信么?”
王小嵩摇头
“可我信。从前也不信,自从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不知为什么,就信了。”
王小嵩说:“我信,小姨开始信的,我就开始信。”
小姨苦笑了:“对要死的人,灵魂那些说法,信,总归比不信是个安慰,对不?”
“对……”他不知心里在怎么想,目光四望,最后落在屋角的一卷席上。
小姨说:“从小,一到晚上,只要有月亮,我就坐在门坎上望它一望,望老半天,哪怕冬天,有时也那样。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有点怪呢?”
王小嵩说:“小姨,你先好好儿躺着,今晚,我能让你望见月亮。”
小姨又苦笑:“瞧我小嵩能的,月亮,又不是画的,它不在窗上露脸儿,你还能把它移到窗上不成?”
王小嵩问:“小姨,家里还有多余的被褥么?”
“有,在那大箱子里,是小秀的。”
“小姨,你等着……”
一块席铺在院子里,席上铺着褥了,摆着枕头。
屋里,王小嵩将小姨托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王小嵩跪下,将小姨放在席上。
放好后他说:“小姨,你这不就能望见月亮了么?”
夜空繁星灿烂,月大如盆。
小姨仰望着,自语:“月亮,又见着你了。”
王小嵩抱着被子出来,盖在小姨身上。
他见小姨脸上淌下了一行泪。
小姨朝他伸出手。
他跪在小姨身旁,握住了小姨手。
小姨说:“箱子里,有一些剪纸,是要寄给小秀的,就不寄了,你替我给她捎去吧。她来信说,她们大学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她带去的剪纸。”
王小嵩点头。
“替我嘱咐小秀,千万要认真读书。”
王小嵩点头。
“那几只鸡,我死后,替我分送给乡亲们养着吧。替我求乡亲们,别杀,都是老母鸡了,肉也香了,求乡亲们给鸡们个善终,养它们到死吧。”
王小嵩点头,忍不住哭了……
他又想起了过去,当年的小姨初到王小嵩家梳头的情形……
小姨和王小嵩种花种菜,手上扎了刺,王小嵩替她除刺的情形。
小姨给他洗澡的情形……
小姨和王小嵩一家,在花红菜绿之中,在月光之下亲密相处的情形……
小姨说了句什么,母亲大笑,小姨也笑……
还有几句话,王小嵩一辈子都忘不了:
“大姐,有木梳么?”
“小嵩,生小姨气了?”
“那你就好好长大吧,小姨等你……”
……
雄鸡啼晓。
天亮了。
照顾小姨的那妇女走入院子,见小姨的头枕在王小嵩臂上。
妇女问:“怎么到院子里来了?”
王小嵩抬头,满面是泪,凄楚地说:“我小姨,要看月亮。”
中年妇女用手试小姨的呼吸。
小姨闭着眼睛。上身靠在王小嵩怀里,似乎很安详地睡着了。
妇女说:“你小姨……去了……”
王小嵩怔怔望她。仿佛一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妇女说:“把你小姨抱屋去吧,得给她换衣服,她是个好脸面的女人。”
王小嵩托抱着小姨站了起来。
王小嵩站在院子里吸烟,在期待什么。
一辆牛车停在院门前,和一些村里的男人。
中年妇女走入院子,对王小嵩说:“你小姨父母都去世了,也没户亲人。也没法儿殡丧得很体面,村里倒是给她预备下了一口薄木棺材,那几个男人也愿意来帮忙儿……”
男人们默默地望着王小嵩。
妇女说:“一些老规矩,该讲的,还是得讲,我们都不过是乡亲,算起来,只有你一个人是她亲人……毕竟,你叫她小姨……”
王小嵩不明其意地望着中年妇女。
妇女吞吐地说:“我的意思是……你如果……愿意呢……我就替你打扮起来……”
王小嵩还是不明白。
妇女说:“就是,就是……最好有个人戴孝,也多少像个殡丧的样啊……”
王小嵩终于明白了:“我戴……我愿意……”
披麻戴孝的王小嵩,牵着牛,缓缓引车往村外走,牛头上也戴了一朵白花儿,车上是棺材,男人们扛着铁锨,跟在车后。
不断有村人和那些帮忙的男人打招呼:
“秀秀妈走了?”
“走了。”
“多时走的?”
“许是夜里吧。”
“早走好,省得多受罪。”
“是啊是啊,村里人也跟着心静了。”
“老闷儿!”
“干啥?”
“你完事儿了,帮我上房梁啊?”
“光干活呀?”
“瞧你说的,能让你白干嘛!至少有你酒喝吧!”
老牛不知为什么犯了倔劲儿,中年妇女替王小嵩牵,老牛又开始走。
王小嵩往前走、走、走……
王小嵩渐渐和牛车拉开了很长很长的距离。
一个男人喊他:“哎!你要走哪儿去呀!”
小姨下葬了。
孤零零的一丘新坟。
只有王小嵩一人呆立坟前……
远远近近的农田里,农村人在照常地劳动着。
王小嵩心里默念着:“小姨,你托付我的事,我一定做到。我母亲老了,很难来看你了。但是弟弟妹妹们会常来看你的。我再回哈尔滨探家,也一定会来看你的。我会把秀秀当成一个亲妹妹看待的……就像你当年对我们一样亲……小姨,我走了。”
回到小姨家,王小嵩又打开箱子,一张张翻看着夹在一本什么书里的剪纸。
中年妇女走入。
老母鸡们在屋里咕咕叫,讨食。
王小嵩掏出钱说:“大嫂,多谢你啊!这点钱,是我带来,想留给我小姨治病用的,你替我分给那几个帮忙发送我小姨的人,如果还能剩下点儿,你留下用吧。”
中年妇女倒也不拒,接了钱。
“不过……那篮子鸡蛋,我要带回家,因为,使我小姨对我母亲的一片心。”
中年妇女到外间去取了鸡蛋篮子,递给王小嵩。
王小嵩挎着,环视屋内一遭,转身出去,在门口转过身,看着屋里的老母鸡们说:“大嫂,这几只老母鸡你也养了吧!我小姨希望,别因为它们不下蛋了,就杀了它们,让它们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
中年妇女点头。
王小嵩走出。
王小嵩走在乡间路上。
这一次看望小姨, (实际上成了给她送终)知道了过去不知道的秘密,另外他还从那个中年妇女口中知道了关于小姨的其它一些情况。前些年,有人给小姨介绍过一个男人,他比小姨达十来岁,老实巴交的,不过缺点心眼儿,可小姨却不愿意,怕那家人拿她秀秀当劳动力使唤。秀秀考中学那阵子,小姨整天怀揣着块心病似的,只怕考不上县里的好中学。秀秀考高中那阵子,小姨又是那样,只怕考不上重点。秀秀考大学那阵子,小姨吃饭也不香了,睡觉也不实了。只怕秀秀落了榜,人心哪经得起一阵接一阵牵肠挂肚啊!秀秀那孩子倒是挺争气,可却再也见不着她娘了……
在回去的公共汽车站,王小嵩夹在人们之间往车上挤。
人倒是不去了,篮子却被挤掉了。他在车上呆呆地朝外望着有些没被摔碎的鸡蛋,在人们脚下被一颗一颗地踩碎了。
王小嵩回到家里,他说:“妈,我回来了……”
正在和面的母亲回头问:“你小姨……”——看到儿子臂戴黑纱,母亲的表情变了。目光渐渐从儿子身上转移,低头盯着面盆……
眼泪一滴滴落在盆中,和入面里。
王小嵩说:“妈,我小姨见到我……很高兴。”
母亲撩起衣襟,罩住了脸。
从母亲的背影看得出,母亲哭泣得那么伤心,那么难过……她的腰弯了下去,双肩耸着——尽管谁也听不见她的哭声。
6
王小嵩回到哈尔滨,用了很多时间耐心地寻找着。他总不大相信那个那样极端的结局。但是在这样一个城市里,要找到一个早已失踪的人,实在是太难了。在区公安局里,那位和他年龄相仿的户籍人员告他,单是这个区,就有三十几个叫林冬冬的。她不愿意使这件事变成许多不相干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因而不考虑登报。那就只有一步步地找了。
信托,对于值得信赖的人似乎是一种梵语。它的持久性和郑重性往往会使某个人的执著显得荒唐。当一个活着的人受一个已死的人信托的时候,实际上它的一半心智是被死者同化了的。
在这个城市里,碰了多少钉子,跑了多少地方,连自己也数不清了,在街头,在各种各样的大院里,见到了那样多返城的知青,用不着进行多少深入的了解,就可以看出他们在家庭,在社会的困难处境。
他的处境也不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明不白地寻找,不知得遇到多少不明不白的人。在一个大院里,他从一个姑娘那里得知,这院里一位胖女人家有叫林冬冬的,他刚从那家窗子望了一眼,那胖女人就一边扣衣扣儿,一边冲出来大骂:
“干什么呀!光天化日的,我一个单身女人在家,正换衣服呢,你看什么呀?”
起初他还想做了没理的事儿似的,赶紧辩解:
“我不是存心的……我什么也没看见……”
那女人撒起泼来:
“哟,你还觉得你什么没看见,白看了呀!”
王小嵩也火了:
“你乱嚷什么你?你们家有叫林冬冬的没有?”
那女人反被他的气势吓住了,竟不敢再泼,低声说:“有。”
王小嵩仍然一派查户口的样子:
“你早说不就得了吗?”
那女人也成了合作的态度:
“你也没早问我这个呀……”
王小嵩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现在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你家谁叫林冬冬?”
那女人很利索地回答:“我啊。”
王小嵩反倒懵了:
“你?这不可能……你父亲和你母亲,早年是离过婚的吗?”
那女人盯着王小嵩看了一阵,算是醒过腔来了,原先的气势复又大盛:
“呸!你爸和你妈才离过婚呐!你是老几?是查户口的?”
这下王小嵩节节后退了,连连赔不是,好容易才从这位揪住他没完的胖女人那里跑了出来。
这城市里的人好像都吃了呛药,你无非大厅个人,却不时遭到一顿挖苦,便是给你一个冷面孔。最使他难忘的还是那个大院,是一个院里的返城青年,把他从那个难缠的胖女人那里“搭救”出来的,那青年送他出了大院后,特意拍了拍他的肩说:“哥们儿,别指望从这儿获得同情,我还不知道该指望谁给点儿同情呢!”当他得知王小嵩七六年就离开兵团,上了大学后,打量了王小嵩一阵,说:“一个幸运儿,……滚吧!快滚,免得我由于嫉妒产生揍你一顿的念头。”
王小嵩的确以为他在开玩笑,傻乎乎地朝对方笑着,不料对方果然啪的给了她一耳光,之后说:“这就公平了,你等的正是我赏你这一下子对不对?”
直到回家,他的脸好像还在疼,他没有还手,也没有还口,那个耳光当然是打在他的心上了,但他的不还手和不还口,却也像一种反击,打在了那人的心上。当那个似乎是出了一口气的小伙子悻悻离去时,他清楚地感到了两个人心理的痛楚。
母亲又在家里忙活,人到了中年,面对日益变老的母亲那一片爱子之心,其实也会感到一种痛楚。尤其是近来,母亲那越来越多的忙中出错,使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担忧,母亲将他的到来当作节日一般,在北京工作的他,是母亲的骄傲,当妈的不知祥付出多少给前来探家的他。但是,最近,母亲煎鸡蛋竟会煎糊,而且面对黑糊糊的煎蛋还问,到火候了吗?做饭时又烫伤了手,刷碗时还摔了一跤,莫不是母亲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但她就是不肯停止忙活。想到回来这么多日子了,一直没和母亲好好聊聊,晚上睡下之后,王小嵩对母亲说:“妈,你想跟我聊什么,就聊吧。”母亲发出了一声显然是舒心的长吁,说:“唉,你不在眼前,觉得有那么多话想问你,你在眼前了,又什么都不想问了——当妈的都这样……”
中年人的心是列成几瓣的心,王小嵩一阵难过,隔壁的孩子啼哭起来,年轻的母亲拍着孩子低唱着,他却失眠了。
他想起了排长,在清凉的夜晚,在难以入眠的枕上,他坚决地对自己说:一定要亲手把排长给冬冬做的白桦树皮灯罩交给她,还有排长写给她的那几十封信。
7
一连几天无效的寻找,已经差不多使他沮丧到家了,没想到吴振庆把他叫到了他的建筑工地,一脸神秘地说:
“如果我替你找到了,你怎么谢我?”
“我……认你是干妈!”沮丧了好多日子的王小嵩说。
原来吴振庆手下的这支人马中,十之七八也是兵团的,发动了一番,居然找到了一个“冬冬”,这个姑娘的父母在她小时候就离了婚,而且她的哥叫林凡,也是死在北大荒,只是她现在的名字不叫林冬冬,但吴振庆说,一个姑娘长大了,有几个还叫她的小名的?王小嵩已经毫不怀疑,拽了吴振庆就走。
那姑娘家住在一个小胡同里,看样子正干着服装裁剪之类的营生,坐在缝纫机后边不停的轧着,起初把他俩当成了服装厂取活儿的,直到吴振庆告诉她:“我们都是你哥哥的兵团战友”之后,她才停下抬起头来。
王小嵩问:“你哥哥叫林凡?”
那姑娘点点头。
王小嵩又问:“你哥哥是老高三?”
姑娘又点点头。
王小嵩动了感情:“你哥哥……死在北大荒了?”
那姑娘的泪珠都快滚下来了,她使劲点了点头。
“好妹妹!”王小嵩几乎叫了起来,“可把你找到了,你哥哥生前是我的排长啊!我保留着你哥哥的几十封信,都是写给你的!当年他不知往哪儿寄……”
那姑娘从缝纫机后站起,走到王小嵩面前,接过那一摞信,转身将信搂在胸前哭了。
接下来,王小嵩告诉她,她的哥哥还给她做过一个白桦树皮的灯罩,她也告诉王小嵩和吴振庆自己的遭遇,告诉他们的哥哥的死对她们家的打击有多大,到后来,那姑娘说:“我觉得,我活着还挺好,每月能挣二百来元,平平淡淡,得过且过呗。你们想看看我哥小时候的影集吗?”
从那姑娘家出来,王小嵩才告诉吴振庆,这个姑娘不是他要找的林冬冬,因为影集里的林凡并不是他那死去的排长。但是看影集前已经把那几十封信交给这姑娘了,又怎么往回要呢?吴振庆似乎多想了一层,说:“不要回信来,你不是就得连桦树皮灯罩都得给人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