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着公家的电话,我总怕人家说三道四的。几次让所里派人来拆,所里也不派人
来。拆了算了! 我们可都不是爱占公家便宜的人。拆了我们再自费安呗! 又不是
拿不出那么一笔钱。对不? 你哪时回家问问你母亲,如果真认识电话局局长……”
“不用拆,也不用找电话局局长。夏律师他还得当原先那个官儿! ”
“谁说的? ”
“我。”
“小姚,你可千万别为他上上下下地活动! 成功了我也不许他再当! 我们交
往归交往,可用不着这样。他当对你又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呢? ……”
“这不是什么感情交往问题! 我个人也并不图什么实际的好处! ”她觉得受
了极大的侮辱,啪地放下了听筒。
隔会儿,电话在她膝上响了起来。她发愣地瞧着它,不拿听筒,它响了一阵,
不响了。
她将电话放回原处,一时间非常希望能有个人与自己交谈些什么。即使是妹
妹也好,是小赵也好,是徐淑芳也好,是那个小司机也好;不交谈也好,坐在她
对面或坐在她身旁就行。
忽然她觉得自己需要的不只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男人。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一个能使自己产生某种激动的男人。需要一种获得,一种强烈的,能使自己颤栗
起来的获得。否则,她觉得自己那么坐着坐着,似乎会在一个小时之内化成一股
青烟消散了似的。
以至于她竟被那种莫明的恐惧包裹住了。不敢再那么坐着。她不由得站了起
来,走向卧室,而又不愿走进去,立在门口,神经无故紧张地望着大衣柜的镜子。
镜中没有白皙的肌肤,没有浅褐色的肌肤。
镜中只有她自己:脸色苍白,头发稀疏,形销骨立,其貌不扬。
像个男性化的憔悴的女人,亦像个女性化的不健康的男人。
她一转身又回到小厅里拨电话。拨了好几遍没人接,她极不甘心地拨个不停,
终于通了。
“找谁? ”男人干巴巴的声音。
“找田老师。”
“哪位田老师? 我们这儿两位姓田的呢! ”
“教英语的田老师,田非! ”
“不在! ”
“同志! 同志您千万别放! 求求您啦,我找他有急事儿! 十万火急的事啊!
他可能在宿舍,麻烦您替我喊他一下,求求您啦! ……”
她全身都紧张着,故而那语调也是紧张的。她唯恐对方不愿去找,继续恳求
:“同志,行行好! 行行好……”
“十万火急? ……你耐心等着吧! ……”
等了很久很久。其实并不算久,不过她自己觉得很久很久罢了。一听到她所
渴望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她竞激动得差点儿哭。
“哪位? ……”
“我……”
“玉慧? 你在哪儿给我打电话? ”
“家……”
“什么事? 搞得我慌里慌张的! ”
“我要你来一下……”
“这……今天晚上我和朋友约……”
“我不管! 你一定得来! 否则你永远也别来了! ……”她对着话筒大声喊叫。
“行,行,我去,我去! ……”
“立刻动身! ”
“立刻动身……”
“我等你……”情不自禁的温柔的一句,她慢慢放下了听筒。
其后她开始坐立不安。坐立不安了一会儿便将自己关进了洗漱间,找出了一
块别人送给她的法国香皂,据说是较高级的一种,用来洗澡,肌肤一整天都可以
保持一种自然而清淡的紫罗兰的馥郁。就用这块没用过的法国香皂洗了个洁洁净
净清清爽爽的冷水澡,并且用买了半年多也一次没用过的吹发器笨拙地吹了头发。
没能吹成令自己满意的发型。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将自己的头发吹
成怎样一种发型和怎样才能吹成一种有点风格的发型,只是按照原式吹干了而已。
她本想吹出几个卷儿,却没敢,没把握。她认为夏律师说得很对,自己太不该剪
这么一种古板的发式。要不要擦点增白粉蜜呢? 犹豫了一阵,放弃了这念头。增
白粉蜜擦在自己脸上,那是会被他一眼看出来的。她可不愿被他看出来,更不愿
被他揣摸到自己内心最底层的那种浮躁的渴望。但是她涂了唇膏,那种渐显的变
色唇膏,并且描了描眉,并且使用睫毛刷将自己的睫毛刷得挺成功。在自己整个
这张脸上,最给她些安慰的是睫毛,它们还算没什么可挑剔的。八十年代女人们
拥有的化妆品美容品,她不缺少,一概有;不过在今天之前她一概不用,那些价
钱不低的东西在今天之前不过是她完全多余的奢侈品。修饰与不修饰大不一样。
望着镜中自己那张发生了些微变化的脸,她对欢迎他的到来有了些信心。欢迎?
……在自己的注视之下,自己的脸红了。是的,难道不是在渴望地期待着他,准
备欢迎他么? ……她还是第一次主动约他来……为什么? 想干什么? ……
困惑……迷茫……自己对自己产生的大的困惑大的迷茫……不想弄明白……
只觉得一种生命的强烈饥渴一种生命的强烈欲望一种生命的强烈需求在燃烧着她
的血液。
11
她离开洗漱室,匆匆走入卧室,打开衣柜、皮箱,挑选合适的服装更换。她
也不算缺少服装,甚至不乏质地高级样式新颖的服装;她十分喜爱高级的服装,
漂亮的服装,尤其喜爱样式新颖的女人的夏装。她很舍得花钱买,却不穿,当然
不是舍不得穿。偶尔心境格外好时,夜晚独自在家里穿穿而已。它们之对于她也
仿佛是些完全无用的奢侈的东西。今天则不同了,今天她竞觉得哪一件也够不上
漂亮够不上新颖。她将它们堆了一床,挑来选去,最后挑选了一件旗袍,一件墨
绿色的旗袍。徐淑芳穿得,我为什么穿不得? 那是她出差到广州时买的,无袖,
开衩很高。徐淑芳穿的开衩也不低! 怀着种向谁挑衅似的心态,她换上了它。立
在衣柜镜前旋转着身子左照一会儿右照一会儿,她认为夏律师曾对她说过的另一
句话也是真话——她并不像自己判断的那么丑。现在这样子是否可以打个六分呢
? 六分就行! 他也不是十分的男人,顶多也就六分……
将床上那堆衣服乱七八糟地塞入皮箱,塞入衣柜,她又翻出新床单新枕套铺
换。那是一张价值六百余元的双人床,是父母与他谈了一次话之后替她买的。父
母与他谈了些什么,她未问过,他也未说过。
欢迎前的准备无可再做,她从窗台上拿起一本书,仰躺在床上看起来,一本
《获奖中篇小说选》。看了几页,吸引不了她,放下不看了。不知不觉,她竟睡
着了。
等她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时,天已经黑了。
她的第一个动作是扯亮了床头灯。灯光在橘黄色的透明灯罩的过滤下,使房
间映耀着幽幽的温情的暖调。
谁? ……几乎没有一个人天黑以后来过。天黑以后她的“城堡”是悬起吊桥
的,孤独的女王早已习惯于孤独地享受孤独。
猛地她明白了门外是谁。
她一跃而起。第二个动作是跨到了大衣柜镜前……
鞋! ……居然没换鞋! 脚上穿的是双旧鞋! ……
幸亏照了照镜子! 要不多可笑!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等一下,就来啦! ”
她高叫着,慌慌张张地找鞋换。鞋也是不少的,没时间认真比较了,从衣柜
底下拖出一个鞋盒,她换上了一双很新的样式相当之美观的细高跟鞋。她不但喜
欢漂亮的样式新颖的女人服装,也喜欢漂亮的样式新颖的女人的各种鞋,那于她
更类乎一种收藏的癖好。
却找不到一双新袜子了。白天穿的那双袜子在洗漱间,淹在水中呢。
她只得赤裸着脚穿上了那双皮鞋,觉得不会走路了。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门
前,稳稳心神之后才打开了门。
“你怎么才来? ”她嗔怪地问,尽量显出镇定自若的样子。
“刚想动身,朋友到了……”他说着,已走进房间。
她关上门,站在门口又问:“什么朋友? ”
“两位外国朋友。”他在沙发上坐下,奇怪地问:“怎么不开灯? ”
“这盏灯……坏了……”她撒谎,“你进卧室瞧瞧,我新买的床单怎么样? ”
他便起身走入了卧室。
“不错,我也不喜欢花的,喜欢条格式的。”
站立在黑暗的小厅,从大衣柜镜子里,她望见他在床畔一端坐下了。半秃顶,
身材瘦小,衣着整洁,戴副黑色宽边的眼镜。不生长胡须的白净的脸上有着一种
知识分子的斯文,一种矜持,一种思想深沉的样子。
就是这个男人将要成为她的丈夫,英语水平相当高,离过一次婚,用英文翻
译出版过一本小三十二开的薄薄的外国爱情诗选,《大众电影》和《大众电视》
的最忠实的预订者,月票夹里总爱夹一张印有女明星玉照的年历片。就这些,构
成将要成为她丈夫的这一个男人,一个四十六岁的男人。
在可能乐意和她结婚的为数不多的男人中,他也许是最出色的一个了,也不
算老,她没有任何理由怀疑自己是幸运的。认识他之前和认识他之后却并未感到
幸福或不幸福;结婚之后幸福不幸福她也无法想象无法预知。有一点她是明白的,
放弃了这一个男人或者被这一个男人所放弃,也许永远不会有比这一个更出色点
儿的另一个了。是放弃,只能说是放弃,而不能说是抛弃。她和他谁都没太大的
自信说抛弃谁。
还有一点她也明白——她今天晚上需要他,需要一个男人。
而他正是一个男人,一个虽然不算活生生但是活的男人。除了他,她不可能
再用电话在这种时候召来一个男人。
那种需要无法转移,无法平息,无法抑制。
它在她的心房里在她的血管里呼号,像一个饿极了或渴极了的婴儿响亮的啼
哭。
她要获得眼前这一个活的男人。
她的灵魂激动不已,索索地颤栗着。
“你怎么不进来? ”
“我……”
她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入了卧室,站立在门旁,贪婪地盯着他。
他像看一棵树似的看着她,仿佛在猜想这棵树是真树还是假树。
“你不是说你在家等着我么? ”
“我一直在等着你。”
“没出门? ”
“没出门。”
“我还以为你到哪儿去了刚回来不久呢。你穿旗袍不好看。”
“不好看? ”
“嗯。你太瘦,撑不起来。体态丰满些的女人穿旗袍才好看,会显出线条。”
“我穿着一点儿也显不出么? ”
“一点儿也显不出。”
他首先给予了她一个不小的失望。
然而她并不怎么沮丧,因为他说的可能是实话,诚实是男人的好品质,证明
他的确是有令她感到幸运的方面。
她和他是在婚姻介绍所认识的,至今她也不知道是谁替她花了五元钱手续费
在婚姻介绍所登的记。
在她决定与他见面那天,婚姻介绍所和她年龄相仿的一个女人问她:“相信
科学吗? ”
她回答说她相信科学。
“相信科学就好。你和将要见到的那个男人,是经过电脑周密计算排列组合
在一起的,也可以说是科学的组合。”
“电脑? ……”
她又有点不相信科学了。
“当然。从日本进口的。你和他的参照数据仅差一点几,你应该感到理想。”
人家看出她怀疑,允许她试试。
她在人家的指导下,输入一个假生日——二零零零年一月一日。
电脑呼呼地响了一会儿,吐出来的字条上写的是——等你出生以后再说。
她没理由再怀疑什么了。
他也相信科学。于是他们进行到现在。
她姗姗地走到大衣柜前,又观看自己。
“腰这儿,不是有些线条么? ”
“那是旗袍的线条。”
她用手去抚摸镜子,不再说话。
“你老是站在那儿抚摸镜子干吗? ”
“我觉得镜子有点脏。”
“我看一点儿也不脏。”
的确不脏。在灯光的映照下,镜子反射出橘黄色,和一个橘黄色中的墨绿色
的自己。
12
她渴望从镜子里另外看到什么。
血在周身沸腾。
“你怎么了? ”
“没怎么啊? ”
“你不是说找我有十万火急的事儿么? ”
“啊,就是想……让你看看我新买的这床单儿……" 她离开镜子,姗姗地踱
到床前,在床畔另一端坐下了,身子斜倚着被。
他开始侧身注视她。
她用双脚蹬掉了高跟鞋,将腿从他面前举起放到床上,一条伸直,一条蜷着,
也默默地注视他。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了她腿上。
她的目光也从他脸上移到了自己腿上。
她将旗袍的下裾撩到身上,低声说:“我的腿还是挺白的,是吧? ”
“是的。”他说,就伸过一只手来抚摸她的腿。
她便闭上了眼睛,整个身体都紧张地绷紧了。
他忽然扑在她身上,压住她,抱住她,吻,抚摸……
她呻吟起来,扭动着,扭动着,也紧紧地搂抱住了压在她身上的这一个男人,
却觉得什么也没有搂抱住,搂抱住的不过是自己似的……
这种迷乱了的体验仿佛是经历过的……
一种同样的体验从意识的最底层渐渐苏醒,像两张湿透了的宣纸,与此时此
刻的体验在现实的水盆中贴在了一起……
那又是在什么时候? 那又是在什么地方? ……
“营长! ……”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不说话,他继续蹂躏着她。
她朝镜子望去,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他和自己的样子都很丑,活生生的
丑,比平时更丑。
“不! ……”
她坚决地叫道,使劲儿一推,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到了地上。
他跪在地上,眼镜掉了,双手一边摸眼镜,一边望着她嘟哝了一句什么。
她慢慢坐起来,将双腿垂到床下,抻了抻旗袍的下裾盖住两膝,歉意地说:
“我……忘了插门……”
他摸到了眼镜,戴上,说:“我去插。”站起来就去插门。
“我去! ”她赤着脚抢先一步,其实她是要离开床。对门的那个单元还没搬
来人家,不插门也是不必提心吊胆的。
然而由于仿佛冥冥之中的那一声“营长”,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保险锁被她的手轻轻一拧,钢舌无声地伸入锁口,房门将室内和室外保险地
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她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候,将一个人和自己一起关闭在她的
“城堡”里。而且这一个人是一个男人。尽管对她来说,他的身份是未婚夫,但
未婚夫毕竟不是丈夫,也很可能不再是未婚夫。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大无畏的,勇敢的。她犹豫片刻,开了小厅的灯。
“咦,你不是说那盏灯坏了吗? ”
“谁知道怎么又亮了,时亮时不亮的。”
“你进来啊! ”
“你出来吧。”
他出来了,用欲火燃烧的目光望着她。
然而她自己的燃烧时刻却过去了。在期待着渴望着很长时间之后,一阵短暂
的晕眩似的过去了。
她又朝卧室内望去,朝大衣柜镜子望去,继而望着他的脸。
在那张男人的脸上,欲火将斯文破坏得那么厉害,那是很丑的一种表情。一
想到自己刚才的表情可能像这一个男人的表情一样,她羞耻得无地自容。
这不真实,她想;这太不真实! 他那样,而我也那样。在那样的时候,我是
丑的,他也是丑的。
在那丑得令人震惊的真实中不是明明存在着令人震惊的大不真实么? ……
她却不想放他走。
她怕,怕此刻她的“城堡”中只有她自己。
“你怎么发起愣来了? ”
“我……咱们听音乐吧! 我买了几盒好磁带……”
她说完,就去摆弄书架上的录音机。
“听,多美的音乐……”
她说着,退到沙发前坐了下去。
音乐很美。
他怔怔地望着她。
“你坐下啊! ”
他走向沙发,和她挨得不能再近地坐了下去。
她两眼盯着录音机,一副全神贯注欣赏音乐的样子。
他的一只手伸向她的旗袍下,抚摸着她的腿。
她将腿并拢,用双手抱住了。
“你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走了。”他不得不收回了他那只手。
“别走……”
“太晚了,乘不上车怎么办? ”
“住这儿……”
“那我不走。”
“你何必走? ”
“那你听吧,我得洗洗。”
他就走入了洗漱间。一会儿,他从洗漱间出来,见她仍坐在沙发上,便问:
“你还听? ”她说:“还听……”
那真是一首很美的外国古典乐曲。
他从容地走人了卧室。
录音机啪哒一声,终于寂寞了。
她关了它,赤着脚轻轻走人卧室。
他并没睡,躺在床上,暴露着缺少肌肉的上身,说:“快点睡吧! ”
她说:“就睡。”走向他,从床上抱起了另一只枕头。
“你干吗? ”
“你睡床,我睡沙发。”
“这……”
她虚伪地笑笑:“我睡觉不老实……”
“那……我睡沙发! ……”
她看出了他显得有些恼火。
“你睡床……”
“我睡沙发! ”
他坐了起来,从椅子上扯过他的衣裤,也像她刚才一样,赤着双脚下了床。
他竟变成了一丝不挂的一个男人。
他拎起他的鞋,毫无羞色地在她吃惊的注视之下冲出了卧室,又回来取走了
一只枕头。
小厅的灯熄了。
13
她也熄了卧室的灯。在黑暗中呆呆立了一会儿,无声地走过去轻轻掩上了门。
她脱去旗袍,静静地躺在床上。
大衣柜的镜子反射着锃亮的月光。
那种渴望在黑暗中又渐渐强烈地冲动起来。
她大睁着双眼,默默数数,数到了一千。
她无法将那种渴望压制下去,又赤着双脚下了床,走到大衣柜镜前。
为什么刚才就没有想到关灯呢? 也许……镜子是不能从某一种角度去瞧的?
……
最后的遮体的那件东西,从她身上飘落到了地上,像一片树叶在一个夜晚从
树身上飘落到了地上一样。
于是她成了一个完全的彻底的纯粹的女人。
这一个女人缓缓地转过身,像轻盈的幽灵似的,悄无声息地推开卧室的门,
悄无声息地走到小厅的长沙发前,怀着重新开始燃烧的渴望去接近那一个男人。
然而沙发上并没有一个男人。
她开了灯。
沙发上确实并没有一个男人,仅有一只被男人的头枕过的枕头。
她推开了厕所的门——也没有……
她推开了洗漱间的门——也没有……
她久久地望着那长沙发怔愣,无比的困惑,无比的迷乱,忘记了自己赤身裸
体……
这个女人的幽灵不知该回归到哪儿去……
第二天早晨,律师事务所党支部书记兼办公室主任,像以往一样,衣着朴素,
表情格外庄重地站在霞飞路马路左侧人行道第三根水泥电线杆下等候班车,手中
仍拎着昨天那个旧布拎兜。
“包子! 新出笼的热包子! 皮儿薄馅儿大的包子! ……”
马路对面,那个卖包子的小伙子正起劲地叫卖。
她忽然想起了昨天买的那些破皮儿露馅儿的包子还在拎兜里。她气昂昂地跨
过马路,直奔那个卖包子的。
“买包子? ……”小伙子一眼便认出了她,却装作没认出,笑脸相迎。
“你好健忘。”
“是吗? 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您啦! ”
“就在这儿,昨天。”
“是吗? 我们做买卖的,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 ”
她从旧布兜里取出了破纸袋包着的那些包子,往摊车上一放:“你太欺负人
了,给换! ”
小伙子看着那些包子,不动声色地问:“是在我这儿买的? ”
“当然! ”
“怎么了? ”
“你自己看! ”
“我看不出怎么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