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评论,从不对老人进行同样的评论。老人是人类的同一化的复归。普遍的男
人们和女人们对普遍的老人们的尊敬,乃是人类对自身的同一化的普遍的认可。
因而人们对老人们更加强调的是善与恶的区别。姚玉慧深信自己的心灵的本质是
善的,尽管那里边常有女人的嫉妒作祟,但她的心灵从不允许嫉妒转变为恶。嫉
妒是每一个人心灵里的寄生虫。不是人的心灵中和了它们,便是它们蛀空了人的
心灵。对于漂亮女人们的种种嫉妒,在姚玉慧心灵中常生又常灭。她深信自己成
了一个老妪的时候,它们也便会老了。像珊瑚虫变为珊瑚一样,钙化了,死了。
她深信它们绝不会比自己活得更长久。因而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位善良的老妪。无
所谓美,无所谓丑;又老,又善良,满头银发,满脸皱纹,目光慈祥。那时她也
要对人人都微笑,笑到人们心里去;那时人们也许便会由衷地尊敬她,不唯尊敬,
而且喜欢。那时人们也许便会这样评论她:多好的一位老太婆啊! 多么善良! 多
么可亲啊! 对于我,赶快老了是多么美好的事呢! 她想。
刚才所体验到的那种满足和愉悦,被小司机评论徐淑芳的话,又横扫了一次,
这一次是一扫而光了。现实是咄咄逼人的。她只能一天天地渐渐地老,一天天地
熬过她时时觉得痛苦的这一段年龄,至少还要熬十五年。十五年啊! 世上有多少
其貌不扬的男人却找了个年轻漂亮的老婆,而女人若其貌不扬,真难能做女人啊
! 更加可悲可叹的是,她的灵魂仍执拗地拥抱着完美。执拗的灵魂啊,它像一头
走失在荒野之上的羔羊,咩咩叫着,前后茫茫,左右苍苍,于迷津中不知向何处
归去。它时时绝望,在绝望的痛苦的压迫之下扭曲着,翻滚着。灵与肉本能地分
离着,致使她不得不经常扮演两个角色:一个是古怪的老处女,一个是自恃独立
的党的优秀的处级干部。她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更是她自己。
8
倘若她今天意外碰到的不是徐淑芳,而是袁眉( 如果刘大文美丽的妻子还活
着的话) ,她也许不会在满足之后产生这么多痛苦的想法。袁眉的美丽是当年被
公认的,袁眉从来就是美丽的。而徐淑芳从来就不是美丽的,起码在兵团的那些
年从来就不是美丽的,起码在她这位当年的教导员眼中从来就不是美丽的。从来
就不美丽的徐淑芳如今却变得风姿绰约,仪态楚楚,变成了一个充分显示出三十
多岁的女性那种丰腴之美的女人,仿佛熟透了却仍悬挂枝头诱人摘取的果子。此
刻脱离了西餐厅内那种众目所向的氛围,徐淑芳的变化在她心理上造成巨大的震
惊。老处女对人是堡垒对己是幽宫的内心世界,在震惊的当时似乎还岿然不动,
此刻却基墙动摇,砖石纷落,上塌下陷,尘土飞扬! 满足后的失落意识是极端可
怕的幽灵。
满足是幸福的一种形式,比较是痛苦的一种形式,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
在各方面她都从来没有真正满足过,在各方面她都处于经常的比较之中在各方面
她都无法彻底忘记过去。她整个人是一个虽然成立然而无解的多元的方程式。
“姚教导员,您该下车了。”
不知何时,“伏尔加”已停在律师事务所与市法院合资盖的那幢宿舍楼前。
‘“看您有点醉了的样子,我也没问您就开到这儿来了,您住这儿吧? ”
她是住这儿。六楼,朝马路的窗子。
她却说:“不,我不住这儿。”
她不想让小司机确定地知道她住在哪儿,也就等于是不想让徐淑芳确定地知
道她住在哪儿,她不愿再见到徐淑芳了,她害怕再见到徐淑芳,同时害怕自己心
灵的不堪一击的孱弱。
“教导员您多包涵! ”小司机发窘了,自责地说,“怪我,怪我。
本来我是应该向您问清楚的。“
她宽宥地说:“不怪你,怪我,怪我没告诉你。”
“现在您可得告诉我了! ”
“往前开吧。”
“好,往前开就往前开。”小司机又扭头看了她一眼,看她酒劲儿过去了没
有似的,目光中有几分不解。
“往左拐。”
“伏尔加”拐向了另一条马路。
“第一个十字路口,再往右,往右一点点就行……”
小司机不问,也不再看她。
“在站牌那儿停……”
车停后,小司机抢先下了车,替她打开了后车门。
她跨下车,心里着实觉得太对不住这小司机,向小司机伸出了一只手:“再
见吧,谢谢你。”
小司机却不与她握手,尽职尽责地说:“我们厂长吩咐我要把您送到家门口
哇! ”
她愣了一下,垂落伸出的手:“那又何必呢? ”
“可我得给我们厂长个令她满意的交待啊! ”
“你就说把我送到家门口了嘛! ”
“那不是向我们厂长撒谎么? 我可从来没向我们厂长撒过谎! ”
“也用不着把你们厂长的每一句话都当成圣旨。”她嘲讽地笑笑,“我又不
是小女孩儿。”
一辆无轨电车靠站,不停地鸣喇叭? 小司机只好慌忙钻入“伏尔加”。望着
“伏尔加”驶远,她才转身往回走。
车上几分钟,车下数里路。酒劲儿是过去了,两腿却还是有些发软。
登上六楼,依着楼梯栏杆喘息了一会儿,她才掏出钥匙开了门,身心疲惫地
走入目前还是她一个人的家。
这是个挺不错的家。两室一厅,摆设布置已初具规模。她的母亲替她想得很
周到,因为自己的女儿保证能分到两室一厅,才最终决定将女儿塞进律师事务所。
“瞧你慢性子劲儿的,脱衣服也那么斯文! ”
她的卧室忽然传出她妹妹说话的声音! “不会突然闯来什么人吧? ”
男人的声音! 卧室的门朝她半开半掩着。
“告诉你多少遍了! 除了我姐姐谁也不会来! ”
从半开半掩的房门她望见了大衣柜的镜子。从镜子里望见了妹妹完全赤裸的
白皙的上身。
接着,一个男人的一丝不挂的身体扑人镜中。浅褐色的,不算强壮,可也绝
不瘦弱。
老处女变成了一尊石人。她仿佛被铁水兜头铸在那儿了。她的灵魂在她的生
命之外看着别人的生命的最原始的本质。
白皙的……
浅褐色的……
“石人”复活了,哒哒地向阳台逃奔。
她站在六层楼的阳台上燃烧。
城市在她眼底喧闹着,车水马龙……
她有点儿恶心,想呕吐,却呕吐不成……
她不禁地闭着眼睛伏在阳台的水泥栏上,前额枕着手臂。
她觉得自己像一把草,正在被烧尽。
“姐……”
飘荡在空中的声音。
“姐! ……”
她缓缓地直起了腰,缓缓地从水泥栏上放下了手臂,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缓
缓地转过了身。
她诧异于自己并没有被烧尽。
妹妹娉立在小厅。衣衫整齐,只是头发稍乱,鼻孔似乎还因过度的冲动而扩
张着,脸上似乎还残留着纵情肆欲的感人的快活。
她一步步走入小厅,站在妹妹面前。
“他呢? ”
“让你吓跑了。”
“是谁? ”
“还能是谁? 小赵呗! ”
“哪个小赵? ”
“还能是哪个小赵? 我那个小赵呗? 谁料到你悄没声儿地就回来了! ……”
妹妹不无怨恼。
啪! ——凶狠的一记耳光。
妹妹整个身子都摇晃了一下,差点儿倒下去。
“说! 你哪来的钥匙? ”
“田老师那儿……”
妹妹捂着脸,不屈服地瞪着她。
“你骗来的钥匙对不对? ”
“那又怎么样? 小赵早晚是我丈夫! ”
妹妹强硬起来了,理直气壮。
是的,早晚是那么回事儿,那是肯定无疑的。虽然她只见过那个小赵两面,
一次是妹妹把他带到了这儿,向她炫耀炫耀;一次是过端午节合家团聚的时候。
她却明白,小赵已经得到了她父母的承认,已经算是她们姚氏家族的成员之一了。
在妹妹的顶撞下,她反而觉得无礼的仿佛是她这个当姐姐的了。
9
“我要告诉爸爸妈妈的! ”
“告去! 告去! 现在就告去! 告诉了又怎么样?!”
是啊,告诉了又怎么样呢? 连爸爸妈妈也会认为她未免小题大做吧? 小题大
做么? ……难道不是么? ……
妹妹毫无羞色,那样子分明还感到十分败兴。
“你要不是我姐姐,我们才不会到你这儿来玩呢! ”
玩? ……好游戏! ……三十六岁了她从没这么玩过,也是第一次撞到别人这
么玩……她无法靠想象体验那真正玩起来会感觉怎样……
如今某些人们在生活中是越来越公然地毫不忸怩地理直气壮地强调那种感觉
了。她知道,她却仿佛是超度于其外的。像龟离开水也能活一样,龟和鱼究竟有
哪些方面的根本不同呢? 难道是我自己变得不可理喻? ……
在妹妹的振振有词的反攻之下,她困惑了,不知说什么好了,不知所措了。
她可怜地怔了片刻,猛转身避入自己的卧室。
床上凌乱不堪,床单皱了。她觉得被蹂躏脏了,她感到她的世界中最神圣的
位置被污染了;她的方舟,而实际上它也的确是被污染了。
他妈的怎么竞变成我自己无理而又无礼了呢?!一只男人的丝袜搭在床沿上。
黑色的,好似一条肥胖的娃娃鱼,要爬下床,又怕摔死。
她的枕头在地上。那是更神圣的,她的不容触犯的一部分。
她捡起枕头,放在床畔的椅子上,随后丛床上扯下了床单,连同那条丑恶的
“娃娃鱼”卷成一团,抱着闯出了卧室。
妹妹已坐在小厅的双人沙发上了。头发看去已不蓬乱,模样那么娴雅,那么
文静,那么安泰,那么一种单纯可爱的神气,那么若无其事,什么尴尬也没有发
生过似的,只是挨了一记耳光的那边脸,仍有些红,红得恰到好处,红得秀色可
餐。
发生过什么事儿么? 她简直怀疑了! 自己神经错乱了?
坐在那儿的是妹妹么?
以一种怜悯的眼光望着自己的是妹妹么? 像一位宽厚的母亲望着低智能的女
儿一样望着自己,并且决定原谅女儿的一切乖张的任性的无缘无故的发作方式的,
是比自己小十四岁的妹妹么? 然而自己不是刚从自己的卧室闯出来么? 怀里不是
正抱着自己的被蹂躏了被污染了的床单么? 床单中不是还裹着那只男人的黑色的
丝袜么? 太他妈的了! 即使是自己的妹妹也太他妈的了呀! 床单倒并不很主要了,
是与非更主要了。怎么自己有理的时候也常常不明不白地就变得好像无理而且无
礼了似的呢? 难道应该请求原谅的倒是自己了不成?!她将床单朝妹妹摔去,喊道
:“你得给我洗! 洗不干净不行! ”
床单抖展了一部分,包住了妹妹的头。妹妹将床单从头上不慌不忙地扯下,
卷了卷放在身旁,耸耸肩平静地说:“我给你洗,保证洗干净。家里有洗衣机,
又有阿姨,干吗不充分利用? 你还有什么需要洗的? 统统找出来吧。”
文静的妹妹,平静的话。
在妹妹怜悯而宽容的目光的注视之下,她竞觉得自己仿佛真是一个低智能的
小女孩了,仿佛真是在乖张的任性的无缘无故的发作和宣泄了。
而妹妹却是似乎有着惊人的涵养的。
她一时感到难堪极了,难堪得竞想像个小女孩似的大哭一场。
她竟低声说:“对不起。”
妹妹又耸了耸肩:“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是亲姐姐么。”
依然那么平静,依然那么文静。
听妹妹这种语气,她分明地是错定了,错得连平静下来与妹妹平平静静地讨
论讨论的余地都没有了,错得只剩进行解释的份儿了。
“我……我回来之前喝酒了……”
“明知自己肝不好还喝酒。”
“啤酒,喝得不多。”
“坐下吧。”
好像主人不是她,是妹妹了。
她惭愧地在妹妹身旁坐了下去,转脸看着妹妹,赔了个笑脸,问:“真没生
气? ”
“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妹妹瞅着迎面无物的白墙,自言自语地说,“谁也
免不了扫兴的时候。本来我们今天挺快活的,还以为能在一起度过五六个小时呢,
结果你突然地就回来了,冲散了我们不算,还打了我一记耳光,什么事呀! ”
“我不是向你解释了么,我喝酒了……”
“那也不至于的呀! 姐,你太没风度。”
“什么风度? ”
“不说,没意思。”
“我觉着你们……”
“我们怎么了? 你说说,我们究竟怎么了? 你对我发火总得多少有点道理吧
? 扫兴的是我,不是你。可我对你发火了么? 我从不毫无道理地对别人发火……”
“是啊,我喜欢发火,无缘无故……”
“那你以后就改改。你若不是我亲姐姐,我才不受这份儿委屈呐。”
委屈? ……
我当姐姐的已经开始一句接一句地认错,你当妹妹的倒开始一句接一句地数
落起我来了! 老姑娘就处处都不占理了么? 而且让谁去评这份儿理呢? 她又困惑
了。不是对妹妹,不是对刚才那件令人难堪的事儿,而是对生活本身。她忽然意
识到,似乎经常和她作对的,并不是人,并不是一些男人或女人们,而是生活本
身。
生活就像妹妹本身一样,妹妹就像生活本身一样。她和妹妹之间,似乎早已
没有了一条能够衡量是与非的共同的准绳;她和生活之间也似乎早已没有了这样
一条准绳。这样的一条共同的准绳是曾有过的,而那时候的生活很不对劲儿,而
那时候的她自己也很不对劲儿。都不对劲儿的时候却那么和谐,那么一致,那么
明白,那么明确。非常之不对劲儿而又使人感到非常之对劲儿。如今的她变化了,
变化很大。她觉得自己是在努力朝良好的方面变化着。一边无可救药的老着,一
边拯救自己地变化着。如今生活也变化了,也变化很大。她像普通的人们一样,
心悦诚服地认为生活也是在努力朝良好的方面变化着。一边令人欣慰地进步着,
一边令人吃惊地变化着。难道她不是在和生活一齐努力朝良好的方面变化着么?
可为什么那种和谐却没有了呢? 那种一致却没有了呢? 那条明白的明确的应该共
同具有的准绳却没有了呢? 可为什么应该使人感到非常之对劲了却反而又使人感
到似乎非常之不对劲了呢? 是我变得太慢了抑或根本没有变? 是生活变得太快了
抑或人们变得太快了? 究竟是我困惑我迷茫还是生活本身困惑着生活本身迷茫着
呢? 难道人与生活之间根本就不应该有根本就不可能有根本就不必存在一条共同
的因而也是和谐的一致的明白的明确的准绳么? 或仅仅是老姑娘们根本就不可能
有根本就不必有根本就不配有? 究竟是有好还是没有好呢? 她认为没有这样一条
准绳自己简直就是无法生活的,难道别人比如妹妹居然会因为没有而生活得更轻
松更自然更自觉么? 她是早已经习惯了与生活保持和谐与生活保持一致与生活之
间保持一种明白的明确的关系。这应该肯定地说是一种良好的生活态度良好的习
惯啊! 可为什么生活仿佛总是要随时抛弃她似的呢? 这又将如何是好呢? 问题不
在于那件难堪的事不在于妹妹的占足了理似的数落不在于那被污染了的蹂躏了的
床单,问题在于她不明白不明确不懂一点儿也不懂,而她那么希望想明白那么希
望想明确那么希望自己能懂那么希望一个是与非一个公正的事理……
妹妹丝毫也不觉得尴尬,丝毫也不觉得难堪。觉得理直气壮,还觉得受了委
屈。觉得尴尬的却是她,觉得难堪的却是她。进而觉得词穷理短的也是她,进而
觉得羞愧难当的还是她。这便很对劲了么? 往往是这样不明不白的。今天又是这
样! 对生活本身的困惑对生活本身的迷茫使她愤怒! 她猛地站起,朝房门一指,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小妹,你给我出去! ”
妹妹翻眼望着她。娴雅、文静、安泰。目光中依旧包含着怜悯也包含着宽恕。
她恼怒之极,厉喝:“别装模作样! 给我立刻出去! 滚! ”
妹妹仍那般镇定,面带高贵的隐忍,不失尊严地站了起来,不失尊严地向门
口走去。在门口,妹妹转过身,望着她摇头:“姐,你太没风度。”
“少废话,把钥匙留下! ”
妹妹从手腕捋下了拴在松紧绳上的钥匙,抛到沙发上。那副表情对她说——
姐,我永远也不会再来了。
她从沙发上抓起卷成一团的床单,凶狠地朝妹妹甩去,吼道:“洗不干净我
还要找你算账! ”
妹妹像接球似的接住,嘟哝了一句:“神经病! ”便出去了。
妹妹极有礼貌地轻若无声地带上了房门。
妹妹真有好风度。
10
她复坐在沙发上,陷于孤寂。
妹妹去年也人党了,妹妹也是她的党内同志,妹妹还是市级“精神文明”标
兵;其中没有家庭的作用,没有父母的作用,没有什么弄虚作假的成分。认识妹
妹的人,没有说妹妹不好的。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没有不喜欢妹妹的。妹
妹一边做党员,一边做“现代派”。一边做“精神文明”标兵,一边热衷地寻求
各种愉悦甚至各种刺激。两方面都作得相当有分寸,相当之出色。妹妹两方面都
要,两方面都不甘失去。妹妹是和谐的,妹妹周围的人们竟承认这种和谐。妹妹
是个圆,是圆舞曲。
而我是什么呢? 我是一个不等边三角形么? 难道不是么? 无论哪一个顶点都
似乎承受着不匀的力的作用。似乎无论哪一个顶点都是不可更动的。稍一更动,
整体便散架了。我究竟变了没有? 我为什么变来变去还是一个不等边三角形? 我
为什么不能是圆? 为什么不能是圆舞曲? 困惑、迷茫、孤寂。
连衡量党员和标兵的准绳也不那么明白那么明确那么“准”
了。妹妹如果变得像她一样很可能便入不了党;她如果变得像妹妹一样整党
时很可能便过不了关。妹妹如果变得像她一样谁也不会喜欢妹妹,小赵那个恃才
自傲的“朦胧派”诗人也不会希望成为妹妹的丈夫。她如果变得像妹妹一样,恐
怕连人们对律师事务所办公室主任和党支部书记的起码的敬意也将失去了! 刚才
她从床上看到的妹妹和坐在沙发上的妹妹,竟好像也是那么和谐,那么一致,那
么完美似的。那无疑就是一个妹妹啊! 难道生活中又是有着某种和谐,某种一致,
某种完美的么? ……
陷于孤寂、困惑、迷茫之中的老处女,一门心思想要解析生活,解析妹妹,
解析自己,却怎么也不能开窍。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哨声。
她百无聊赖地又踱到阳台上,居高临下观望。十字街头堵塞了十几辆各类汽
车,围聚着一群人众,穿黄制服的交通警察们正在驱散着人群。
可能是出车祸了,她淡淡地这样想。
从阳台上慢慢踱进屋里,重新落座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心中感到一阵躁
闷。
孤寂,无聊。不知该做什么事好。无事可做。
探身将电话从茶几上捧下来,放在膝上,两脚互相蹬掉了鞋,侧卧在沙发上,
开始拨一个号码。
“喂,哪一位呀? ”听筒里传来女人的温和的声音。
“姚玉慧……”
“小姚啊,找老夏? 他在所里呀! ”
“我上午见到他了。不找他……”
“那找我? ……”有几分惊奇。
“嗯……”
“什么事儿? ”
“我告诉你,支部要把‘入党志愿书’发给夏律师了……今天上午开会……”
“噢……”语调拖得很长的一声,“这事啊! 快五十了,当律师的又不是在
大机关里,人不入的有什么呢? 也就他呗,还偏和那几个人赌口气非入党不可!
他一跟我提入得了入不了党的事儿我就腻烦……”
这番话和她此时此刻希望听到的话恰恰相反。
“小姚,你认识电话局的人吗? ”
“我不认识,我母亲好像认识局长……”
“家里这电话不是老夏当所长时安的吗? 如今老夏早就不当那个所长了,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