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干了倘卖勿……
红极一时的歌坛新星小程琳,将这首台湾流行歌曲唱得那么有情有味。她崇
拜歌星甚于崇拜电影明星,一个人能唱着歌活,那是多么的幸福! 今天她自己的
食欲也很好。然而那盘地道俄国风味的牛尾汤她和儿子却没喝光。结账的时候她
从钱包中付出了三十元( 前天刚发工资) ,找回了大小不同的三枚钢崩儿。
离开餐厅前,她严肃地对儿子说:“宁宁,你看见了,妈妈付三张拾元的钱,
可找回来的就是这三枚钢崩儿,八分。你知道三十元是多少钱么? ”
“知道。”儿子也严肃地回答:“三十元是三张拾元的钱。”
“非常正确。三十元是三张拾元的钱。可是你知道妈妈一个月才能挣几张拾
元的钱么? 七张。只能挣七张多几元,一个月。
所以,妈妈不能经常带你到这种地方来吃饭。也许很长很长时问内都不能带
你再到这种地方来吃饭了。妈妈挣的钱每个月还要付房费、水费、电费,换煤气、
买粮食,买菜。如今菜很贵,冬季,妈妈每天挣的钱还不够买一斤韭菜的。你明
白么? “
“明白。”儿子大人般庄重地回答,但立刻又发问,“那么爸爸挣的钱都干
什么用了呢? ”
“爸爸挣的钱么……”
他挣的钱比她多,一百余元。他每个月却只交给她五十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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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五十元,她也不知道他都干什么用了。她不愿追问他。他和他那个圈
子之间的关系,得靠经常在一起“撮一顿”巩固着。在今天,任何一类圈子都建
立在“经济基础”之上。在此基础之上结构着其他种种利益,或可认为是“精神
变物质,物质变精神”。这种付出是“有奖储蓄”。她太了解了,所以不愿追问
他。
儿子偏偏固执地追问她:“那么爸爸挣的钱都干什么用了呢? ”
“男人用钱的地方是很多的。”她只有如此回答。
“我长大了用钱的地方也很多么? ”
“这……那就要看宁宁长大了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了? ”
“我长大了挣钱全给妈妈! ”儿子大声说。
好一个豪爽义气的儿子! 她笑了。今天旷半天工真是太值得了! 为此连续扣
三个月的奖金也值得! 因为她从儿子那些幼稚的话中,发现了儿子身上原来具有
着一个儿童的不寻常的美点。是的,那都是美点,都是不寻常的,也都是令她觉
得意外的,令她深受感动的。女人的心通常是最容易被儿童所感动的;而儿童感
动她们的又往往是只有体现在儿童们身上才美的纯真和幼稚。女人天生是儿童的
良友,她从儿子身上获得了极大的满足;那乃是一种欣慰的满足。她认为儿子果
然长大了,已经能像一个男子汉似的跟她谈话了,而这对于女人无疑是种快活。
何况今天她与儿子所谈的内容,在家里,在丈夫面前,是不能够进行的。
酒干了倘卖勿……酒干了倘卖勿……酒干了倘卖勿……
小程琳真是唱得不错。幸运的小女人! 她笑着举起了没有喝完的可乐杯,目
不转睛地望着儿子的脸。
儿子是个漂亮的男孩儿。
她有点遗憾。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儿遗憾。漂亮对一个男人究竟好抑或不好,
究竟重要不重要,她吃不大准。但对女人无疑是存在着危险的。漂亮的男人倘若
不是女人的俊友,很可能就是女人的天敌;正如漂亮的女人倘若不是男人的佳侣,
很可能就是男人的天敌一样。她希望儿子将来不是一个漂亮的男人,而是一个正
直的男人。正直是美。美超越漂亮之上。同时暗暗祈祷:儿子,儿子,你将来可
千万不要伤害女人,不要伤害女人们的心,不要成为她们的天敌。女人们的心所
受到的一致伤害,究其本源都来自于男人们。即使除去男人们,女人们的天敌也
够多了,包括她们自身亦是她们的天敌。如果她们中的某些有罪孽,另外的许多
女人早已替她们赎罪了。如果她们中的某些应该受到惩罚,另外的许多女人早已
替她们遭到打击了。而男人施于女人的最惨重的伤害,却往往落在善而弱的女人
身上。男人根本无法伤害到一个坏女人的心,他充其所能不过是杀死她罢了……
“妈妈,你又发愣了? ”
又? ……又么? “宁宁,妈妈时常发愣? ”
“嗯。”
是这样……还时常冷笑——这一点是经丈夫指出的。时常发愣……时常冷笑
……这不好,很不好。爱发愣而又爱冷笑的女人。
连上帝大概也不会喜欢! “妈妈你还在发愣。”
你还在冷笑——他不是上帝的化身……
“妈妈在想。”
“想什么呀? ”
“妈妈在想,宁宁应当和妈妈碰一下杯是不是? 你今天说了许多使妈妈心里
高兴的话! ”
儿子毫不迟疑地也拿起了可乐杯,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似的,乐意而矜持地
和她碰了一下杯。玻璃钢的杯子,发出了清脆悦耳的一声响。
“干么? ”
喏喏喏,这可不是男子汉的话。
“当然! ”
儿子杯中的可乐不多。儿子扬颈作豪饮状,一口气儿喝完,还朝她亮了亮杯
底儿。
她也朝儿子亮了亮杯底儿。
儿子笑了。
她笑了。
“走吧,儿子。”
“走。妈妈。”
她习惯地牵儿子的手。
“妈妈我不要你领着我走! ”
儿子摆脱了她的手,迈着大人那种自信的步子,和她并进。出门时,儿子抢
先推开门,用自己的小身体抵住弹力很大的门,让她先走出。她无意识地回了一
下头,见那个三十多岁的少妇模样的服务员正羡慕地望着她。
女人们,羡慕我吧,我的儿子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儿子! 天气很晴朗。最后的
暑热在昨天夜里被最初的秋爽逼退了。
马路两侧杨树肥大的叶子一片片挺起了叶柄,在明媚的阳光下闪耀着绿灿灿
的光。柏油马路不再散发着蒸蒸的地气了,城市从虚幻之中又暴露出了它的“根”。
行人不那么无精打采了,站在十字路口圆形踏台上的交通警察也显得比前几天机
敏多了。
吴茵觉得每一张陌生的男人的或女人的年老的或年轻的面孔,都挺和善,挺
可亲。都有那么一种仿佛在心里感激着生活的虔诚和那么一种仿佛前程似锦的神
气。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振荡器。它白天发动,夜晚停止。人像沙砾,在它开始
震荡的时候,随之跳跃,互相磨擦。在互相磨擦中遍体鳞伤,在它停止的时候随
之停止。只有停止了下来才感到疲惫,感到晕眩,感到迷惑,感到颓伤,产生怀
疑,产生不满,产生幽怨,产生悲观。而当它又震荡起来的时候,又随之跳跃和
磨擦。在跳跃和磨擦着的时候,认为生活本来就该是这样的,盲目地兴奋着和幸
福着。白天——夜晚,失望——希望,自怜——自信,自抑——自扬,心理如同
受电子系统控制随着震荡的频率自我调整。这乃是人的本质。日日夜夜,如此循
环不已,这乃是生活的惯力。
这一点吴茵体会最深了。白天她是充足了电的机器人,白天她没时间抱怨生
活。今天这个白天她尽量使自己处于从容状态。
这种特殊的享受使她的情绪很平稳,很不错。她竞在一边走一边进行反省了,
觉得自己的生活其实并不像自己感受到的那么糟,也大可不必像自己那么委屈那
么抱怨。甚至觉得丈夫身上所发生的那种种变化,完全可以理解,可以认为是男
人的值得乐观的变化。
归根到底,他当上了党委秘书比仍当一个工人好,他人了党比没入党好,他
能够在报上发表文章比他想在报上发表文章而发表不了好,他在社会上有了那么
一批“哥儿们”,比在社会上孤家寡人好……对他好,对她当然也好。尽管她无
论如何也不会对他人党的手段表示赞同,但他入党毕竟不是为了反党啊! 而且他
始终是爱她的,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丈夫就是丈夫,不能要求丈夫爱妻子像情
男爱恋女一样,男人就是男人。不能要求男人在社会上自强不息、在家庭中亦是
模范丈夫。两全其美固然完善,但那对他们太勉为其难了。何况生活本身就是残
缺不全的,爱情本身就是残缺不全的。家庭本身就是写实的冗长而蹩脚的散文,
杂乱无章,实在不可能有太大的想象空间……这些肤浅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不
需要别人说教。她甚至因为昨天晚上任性的荒唐而感到羞愧了,由反省进而谴责
自己了。不就是一只蚊子吗? 闹腾得好像发现了一只毒蝙蝠,真不像话! 当时明
明心里也渴望着他的爱抚却拒绝了他,拒绝得那么冷淡那么无理! 虚伪啊! 虚伪
从什么时候起竟然侵入了她和丈夫的性生活领域呢? 毫无疑问他比自己生活得更
累。夫妻之间,生活得很累的不是应该处处原谅和处处主动体贴生活得更累的么
? ……我是不是太矫情了呢? 她忽然站住了。站住在广告栏前。她发现广告栏上
贴着一张大红纸的海报,上写“音乐特讯”四个字。音乐对她依然具有相当之大
的魅力。俗常的生活还没有将这唯一保留下来的迷恋也掠夺了去,而舞场她是久
违了。自从和王志松结婚后她就再没进入过任何舞场一次。她很怀疑自己还能否
跳得如当年那么自如。格什温? 格什温是什么人? 哪一个国家的? 《蓝色的多瑙
河》? 布里顿——《战争安魂曲》、贝多芬! 《第三交响曲》啊! 贝多芬! 千古
流芳的“英雄”! ……中央交响乐团应邀莅临我省公演! 荟萃古今名曲! 演奏精
湛一流! ……可怜,她都未听过。近几年,在这一座号称“艺术摇篮”的城市,
流行歌曲几乎成了音乐的代词,很难买到一盒优秀的交响乐录音磁带。前几年他
们没有录音机。去年有了,但他喜欢听节奏猛烈的现代歌曲。而且一盒录音磁带
不便宜,买时,她一向随他的意……
一等票四元、二等票三元、三等票两元……
后来结束……
“宁宁! 宁宁! ……”
儿子却不见了。
“宁宁! ……”
她提心吊胆起来——马路上车辆如梭。
“宁……”
“这儿呢! ”
儿子却从她背后转了出来,一副顽皮样儿。
“宁宁,妈妈带你去买票好么? ”
“买什么票呀妈妈? ”
“买听音乐的票。买今天晚上的,或者明天晚上的。买三张。
爸爸,妈妈,你,咱们都听! “
“妈! 我爱听音乐! ”
“妈妈,也爱听音乐! ”
“那爸爸呢? ”
“爸爸当然也爱听哕! ”
“妈妈是你生爸爸的气了还是爸爸生你的气了? ”
“胡说! 好像你什么都知道! ”
“我就是知道! 因为蚊子,还因为你冷笑。”
“你听着,妈妈和爸爸从来就没有不好过,但有时候妈妈和爸爸心里都挺烦
的……”她这么说,也开始这么认为,仿佛她真相信事实如此。
16
“妈妈和爸爸心里烦的时候就不高兴了对吗? ”
“对啊,所以那时候宁宁更要表现得特别懂事,特别听话,特别乖。记住了
吗? ”
“记住了。”
母子俩乘公共汽车来到了省歌舞团音乐厅。买票的人排起了长龙队,她央求
一个小伙子替自己代买了三张当天的票。儿子走了许多路,实在累了,不逞强了。
她抱起儿子离开音乐厅一站多远时,猛然想起了丈夫的留言,只好又抱着儿子走
回来换票。为了能获得三张座号连在一起的第二天的预售票,她在人群中周旋了
近一个小时,以至于儿子在她怀中睡着了。最后,多付了五元钱,终于如愿以偿。
不知为什么,她太想明天晚上和丈夫一起带着儿子坐在音乐厅里欣赏中央交响乐
团演奏的交响乐了! 手中攥着三张座号连在一起的票,尽管周旋出了满头汗,心
里很高兴。
儿子在公共汽车上醒了。来到单位,连下午上班的时间都超过了。她牵着儿
子的手,从容不迫,长驱直人。
“哎哎哎,等一下,等一下! ”
把门的老头从屋里踱出来了。
“你就是三车间的吴茵吧? ”
“对。”
“平日常见面,却总也没说过话。”老头儿走到了她跟前。
“有什么事吗? ”
“没事,没事。这就是你那儿子? ”
“对。这就是我那天天上托儿所也迟到的儿子。”
“你呀,真不容易啊! ”老头蹲下,握住宁宁的一双小手问:“叫什么名字
? ”
“王宁宁。”儿子怯怯地回答,仰脸儿看着她。
她不明白老头儿为什么叫住她,对她和儿子发生了什么兴趣,一心赶快将儿
子送到托儿所,赶快到车间,不愿跟老头儿闲聊,不说话。
“别走。”老头儿站起,转身不慌不忙地朝屋里踱去。一会儿,双手用纸托
着一大串葡萄,又从屋里踱出来,复走到她跟前,说:“你替你儿子带托儿所去
吃吧! ”
“这……这……托儿所不许吃零食啊……”老头儿的亲近使她大为疑惑。葡
萄新上市,两元多一斤。那一大串足有一斤半,她推拒着。
“嗨,不就是一串葡萄吗? 接着,接着! 在托儿所不许吃,下班你带回家给
儿子吃! ”老头儿急了。
“那……谢谢您啦……”她只好接过。一手托着,一手忙不迭地掏钱包,
“我给您钱……”
“干什么呀! ”老头儿竟有点生气了,涨红脸道,“我特意为孩子买的,你
给我钱成什么事儿了! 别哕嗦了,快把儿子送托儿所吧! ”
老头儿说完,拔脚便走。
她愣愣地站在那儿,怎么回想也回想不起来老头儿在什么时
候曾欠过她什么人情。
老头儿还转身向她竖大拇指! 托儿所静悄悄的,孩子们都在睡午觉。她轻敲
儿子那个班的房门,二十多岁的小阿姨开了门,探出戴着许多发卷的头。
“宁宁呀,我还以为这孩子病了呢! ”
小阿姨赶快迈出门来,将宁宁抱起。
她惭愧地说:“今天家里有点事,所以这时候才……”
“没关系,没关系,您快去上班吧! 如果我们哪方面对宁宁照顾得不周到,
您给我们提意见啊! 对这孩子……对这孩子我们一定像您一样疼爱他! ……”
小阿姨说罢,虔诚地笑了笑,将儿子抱人屋去了。
她内心的糊涂又增添了一大片! 车间里的女工们,一发现她,都将近乎崇敬
的目光投注到她身上,手中的工作能够停下的,全停下了。
“来了! 她来了! 吴茵来了! 组长,别打电话了! ”一个女工扯着嗓子大声
嚷。
组长从电话间那边儿小跑着过来,亲亲热热地对她说:“我们都以为你病了
呢,我正往你丈夫单位打电话! 大伙儿还商议,要是你真病了,让我买些东西代
表全组姐妹看望你。我这个当组长的,对你了解太少,以前常因为你迟到批评你,
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这葡萄……”
她如坠五里雾中,顺水推舟:“这葡萄是把门儿的师傅送给我的,大伙儿吃
吧,大伙儿吃吧……”便将葡萄一小串一小串劈开分给女工们。
组长又说:“厂长嘱咐我,你一来,就让你到厂长办公室去。你快去吧! ”
说着,推她一齐就走。
走出车间,组长站下道:“上午来了两拨记者! 咱们印刷厂破天荒第一次有
记者大驾光临,厂长热情招待得不亦乐乎! 你自己上二楼吧,说不定厂长正等你
等得心急呢! ”
“究竟什么事啊? ”
“你呀,别装糊涂了! 如今还瞒什么呢? ”
她听得出来,组长的话里,有那么一种不酸不咸的味儿。
开门的是历年引导全厂女工服装新潮流的厂长秘书。
“呀,你来了? ”厂长秘书的细眉高高飞扬,作出一副夸张的惊讶表情,随
后回首大声禀报:“厂长,吴茵同志来了! ”
“快请进! ”厂长的声音流露出某种兴奋。
于是厂长秘书姿态文雅地将她请入厂长办公室。
年已五十七岁但看去壮心不已的厂长,从宽大的黑漆办公桌后站起富态的身
躯,隔着桌子向她伸出一只肥厚的手:“吴茵同志,你好,你好! ……”
“厂长跟你握手呢! ”秘书将她往办公桌前轻轻推了一下。
她有点莫名其妙地也伸出了手。那只肥厚的手将她的手握得很紧,还上下抖
几抖。如今市场上已推出了男性系列护肤霜,厂长的手保养得滑腻腻的。她的手
被它使劲儿握着觉得很不习惯,可硬抽出来未免有失礼貌。
她局促地笑着。
“坐,坐! ”厂长终于释放了她的手,吩咐秘书,“快给吴茵同志泡杯茶。
泡我从家里带来的好绿茶! 啊不,还是给吴茵同志来杯冷饮吧! ”
“厂长,冷饮都让上午那两拨记者喝光了! ”
“再找保管员领几瓶嘛,快去! ”
秘书轻盈地旋了出去。
厂长吸着一支烟,看着她说:“吴茵同志,我们好像见过面嘛! ”
她笑了笑,说:“厂长,是见过。我被从报社除名,下放到印刷厂的第一天,
您找我谈过话。”
“哦? 是吗? ”厂长显出极其高兴的样子,“我和你谈了些什么呢? 你还能
回忆起来么? 认真想,认真想想。”
“这不用好好想。当时的情形我记得很清楚:您坐着,我站着。
您说:‘你的错误报社领导对我讲了,你要在车间里好好劳动,彻底改造资
产阶级思想意识。’……“六年来,她第一次和厂长面对面地坐着说话。她很局
促,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低下头静等厂长讲话。
“噢,噢,是这样。你记性真好,我倒是一点也不记得了。当时我就对你说
了那么几句话? ”
“是的。就说了那么几句话。”
“就说了那么三句话……”厂长似乎颇觉遗憾,吐出口烟,沉默片刻,又道,
“不过那三句话对你很重要是不是? 奠定了你后来高尚思想的基础是不是? 刚才
省报宣传教育版负责同志还亲自打来电话,再三强调,一定要帮你寻找到高尚思
想的可信来源……”
“厂长,我不明白……我不知道……”她抬起头望着厂长,她是糊涂到家了。
厂长用手势制止了她的话,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一边思索,一边自顾自
地说将下去:“一时自己也不明白,这没什么,不奇怪。
17
一个年轻同志犯了错误,犯了错误并不可怕嘛! 下放到了一个新单位,新单
位的领导并没有歧视她,也就是你,吴茵同志;作为新单位的领导,我当时勉励
你放下包袱,彻底改造头脑中的非无产阶级思想意识,这些话使你心里感到非常
非常的温暖,是不是? 你当时哭了? ……“
她摇摇头:“没有。我没哭。”
“啊,没哭。没哭不等于没受感动,是不是? ”
她努力回忆自己当时是否真受了点儿感动。
“啊对了,你犯的什么性质的错误? ”厂长停止踱步,背着手站立在她面前。
“离婚……”
“离婚? 这也算不上什么错误啊! ”
“没离婚之前我就爱上了别人。”
“这就不好了。就是你现在的丈夫王志松? ”
“对,就是我现在的丈夫王志松。”她回答得十分坦率。一直糊涂着,索性
便糊涂着。
“那么你的第一个丈夫……是哪个单位的? ”
“六年前的商业局副局长。”她不愿提及那个令她永世憎恨的男人的名字。
“噢,是他呀! 认识,认识! 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看我这个记性! 他不是已
经被清除出党了么? 六年前‘五一’劳动节返城知识青年大示威事件,不就是他
那一伙蓄意挑起的么? 三种人,应该跟他离婚! 离得对! ……”
“厂长,您找我,究竟要谈什么事? ”
“噢,原谅,原谅! 我把话题扯远了。刚才乔秘书的话你也听到了,如今你
的名字一见报,在厂里造成很大的轰动啊! 你们夫妻的事迹,读来也确实令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