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员亲笔在调令上批了一句:“还我知青。”
老歌唱家愤慨了,对兵团司令员说:“断送一个青年的音乐才华,你们这是
犯罪! ”
兵团司令员火了:“调走我生产建设兵团一个知识青年,就是动摇了我一批
知识青年屯垦戍边的思想,你又该当何罪! ”
老歌唱家怫然离开了兵团总部,又回到师里,找到刘大文,对他说:“今天
你就跟我走! 户口,不要了! 粮食关系,不要了! 档案,不要了! 我养活你,我
把你当成我的一个孩子! ”
刘大文虽然感动极了,却没跟老歌唱家到沈阳军区歌舞团去。
没有户口,没有粮食关系,没有档案,那不成了一个城市中的“黑人”了?
他宁愿当一辈子有户口、有粮食关系、有档案的北大荒知青,而不愿成为城市中
的一个“黑人”。尽管老歌唱家说他有资格进中央歌舞团,他却不以当一名兵团
战士们所喜爱的宣传队员为耻。我刘大文本就是一个兵团战士,几十万北大荒知
识青年中普普通通的一个,他当时这么想。更主要的是,当时他正与他的“小女
孩”在情书中恋爱,鱼雁频繁。他不能为了穿上一套沈阳军区歌舞团的军装而撇
弃她,军人的妻子必须是“红五类”,虽然军装是他所向往的。
“歌唱家”三个字,对他来说“家”没有特殊意义,歌唱才是本质。从师里
回到老连队,他也依然不觉为耻。在连队还是可以唱歌,为知青伙伴们唱。他们
需要他的歌声,爱听他唱,他就心满意足了。
正因为他属于“凡夫俗子”之类,正因为他对生活所求甚少,企望很低,他
在爱情方面也从没产生过什么浪漫的幻想。他曾现实地在头脑中为自己描绘的妻
子的形象是:其貌不扬( 因为他总觉得自己不扬其貌) ,脾气粗暴急躁( 连里的
一些知青们给他用扑克算过命,结论出入不大,认为像他这种好性情的男人,老
婆必定如此那般,不由他不有几分相信) ,黑( 因为他自己黑) 笨( 因为他自己
太灵巧,缝被子,补衣服,细针密线使姑娘们都叹为观止,居然还会织毛衣!),
心眼并不坏,所谓刀子嘴豆腐心( 因为一个人的命相中总会有点安慰) ……
命运女神却似乎偏要使那些用扑克牌为他算过命的知青伙伴“前功尽弃”,
恩赐给他一个无与伦比的美丽妻子。如同一个人并不迫切地期待命运哪一天随手
抛给他一个有也行没有也就算了的玻璃球,万万料想不到接住的却是一颗使珍珠
翡翠黯然失色的无价宝玉! 他始而被这种幸运搞得晕头转向,继而被这种幸运带
来的幸福陶醉得神迷心荡。他是一下子掉进爱的大洋中了!
一个正常的男人只能对他所认为是美丽的女性产生真正的爱并获得真正的爱。
这样的爱一旦产生同时获得,那么在他心目中世界上只有一个最美丽的女人。
刘大文对妻的爱就是这样的爱。
她的美丽是典型的南方女性的美丽。皮肤白嫩,脸儿婉雅,修眉俊目,贝齿
红唇,身姿娉婷。她成长于艺术之家。父母对独生女儿既爱且严,从不许她的性
情稍有放纵。这培养了她时时处处循规蹈矩,庄重娴静的性格:生气时嗔而不怒,
悲伤时哀而不娇,高兴时喜而不狂,快活时戏而不谑。这是所谓“‘’
家教遗风的”成就“,是一种几乎被”史无前例“的时代彻底淘汰了的中国女性
的古典式的性格美。也许因为她身上所具有的这种种内在的和外在的美,都属凤
毛麟角,与那个时代常常用”飒爽英姿“、”黑里透红的脸庞“、”像小伙子一
般强壮的身体“等等来形容的”无产阶级的女性美“大相径庭,才使刘大文感到
妻的美丽是无与伦比的。那么他就要用无与伦比的爱情去爱她! 他只是全心全意
地去爱着而已。至于人们如何看待他对妻的爱,如何议论他对妻的爱,如何评价
他对妻的爱,他是根本他妈的不去管的。而如果有人敢于嘲笑他对妻的爱,只要
让他知道了,那个人就是他不共戴天的敌人……
刘大文仍在注视着妻的脸。
他们已经将妹妹妹夫的新房还给它的主人了。让妹妹和妹夫在“爱情之巷”
的夜晚彼此相亲相爱,在妹夫工厂仓库旁的一个什么小破屋里每个月几次( 还得
妹妹请假) 去品尝爱情的“禁果”,他于心不忍,妻也于心不忍。所以他们终于
还是住进了他家的煤棚。
分开一对新婚夫妻对他们来说是罪过。住进煤棚有住进煤棚的方便之处,烧
煤方便,煤堆在“床”下,也不必怀着忧烦的心情去看电
妹妹和妹夫帮他们将煤棚透风露天的地方用破棉花破麻袋片塞上了,还从里
面在这些地方抹了遍泥。煤棚无窗。“床”是用木板搭的,木板都不太厚,四口
人一躺上忽悠忽悠的,像“席梦思”。
倒也不必担心压垮了,“床”下有两吨煤。煤是产生热的东西,睡在“床”
上心中颇觉温暖。
煤棚里也确实很温暖。因为它小,严密,炉子支在“床”头。门一关上,它
像个匣子。虽然季节已经到了三月底四月初,但不生炉火这个匣子里还是够阴冷
的。尤其夜晚不能让炉火灭了,否则他们一家四口都会被冻醒。
父亲母亲舍不得两个小孙女受委屈,要她们每天晚上跟爷爷奶奶一块儿睡。
但她们跟爸爸妈妈一块儿睡惯了,无论爷爷奶奶怎么哄她们对她们许下什么愿,
她们就是不肯每天晚上跟爷爷奶奶一块儿睡。小姑和姑夫也舍不得她们受委屈,
她们照样不领小姑和姑父的情。白天,母亲带着她们在小姑和姑父的新房度过。
晚上,她们跟随母亲回到这个匣子里。她们那幼小的心灵似乎明白,度过白
天的是小姑和姑父的家,这个匣子才是她们和爸爸妈妈的“家”。所以她们从搬
进来住那一天起就对这个匣子挺有感情,尽管它更像匣子不像家,但这是她们的,
孩子比大人更不能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两天前的夜里,炉火灭了。妻半夜冷醒,将棉袄、棉大衣、棉裤,全压在他
和两个孩子身上。结果她自己那天上午就开始发高烧,至今未退。
昨天夜里熄灯后,他发现妻在咬着被角哭。他以为她又丢了钱。可再一想,
也没钱可丢了。他将妻搂在怀里,劝她不必太为眼前的处境伤心。
妻说:“外婆死了……”
父亲在“文革”中死了。不久,母亲又在“干校”中死了。如今,外婆也死
了。妻在上海没有更亲的亲人了,他为妻感到一阵难过。
“外婆……哪天……? ”
“前天,表妹来信告诉我的……”
“她为什么不来一封信通知你? 你的那些表姐表妹们不是知道外婆最喜欢也
最想念你吗? ……”
他心里很生妻那些表姐表妹们的气。
6
“二表姐来信通知过我,说外婆整天躺在病床上念叨我的小名……”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看这封信? 你为什么不赶回上海一次! ……“
“我……我怕你看了信,心里……着急……再说,我们处在这种隋况,我…
…我也撇不下你和孩子回上海,一天也……撇不下……还得……向妹妹妹夫伸手
……”
妻偎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遏制着哭声,怕哭醒了两个熟睡的女
儿。她的额头紧紧抵着他的胸膛,不停地摇晃着,仿佛这样能帮助她遏制自己的
哭声,仿佛这样能帮助她减轻内心的巨大悲伤。她哭成了个泪人儿,泪水全洒在
他的胸膛上。
他除了更紧更紧地将妻搂在怀里,不知还能用其它的什么方式解除一点妻的
悲伤。
他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眉,眉,我的小女孩,我的可怜的好小女孩啊!
我刘大文真是对不起你啊! 将你带进了这样一种命里……”
在劝妻服退烧药的时候,他加了三片安眠药,那是他让妹妹为他自己开的。
返城后的许多个夜晚,他靠安眠药才能人睡。
“五片? 不是每次服两片吗? ”妻泪眼涟涟地瞧着他放在她手心上的药。
他骗妻道:“这是我让小妹给你另开的速效退烧药,就是一次服五片。”
妻像个听话的孩子似的服下去了,妻从未怀疑过他的任何一句话……
此刻,妻的脸朝着他,侧枕着枕头,睡得很熟。
唯恐炉火再灭了,他夜里起来擞了两次炉子,加了两次煤。他们的匣子里很
温暖。
妻的额上布满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只手放在枕上,贴着脸颊,另一只手,
伸出在被子外,像一只用白玉雕成的手。妻的脸也像用白玉雕成的,睫毛显得那
么长,双唇显得那么红润。电灯就吊在他们的头上,他怕灯光使妻的眼睛受到照
射而醒来,轻轻拉了一下灯绳,匣子里又是一片漆黑,外面却已天色曙亮。
两个女儿酣睡在他和妻之间,一个的小手握着另一个的小手。
好像她们生怕睡着了之后被分开,以后谁也再见不到谁了似的。
他轻轻起身,将两个女儿移进自己的被窝,然后掀开妻的被角,在妻身旁躺
下了。他拿起妻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胸上,抚摸着,抚摸着;又放在唇上,吻着,
吻着。
他觉得妻的手也是世界上所有女人的手中最美的。那么秀小,真是像十四五
岁的少女的手。十指细细的,指端尖尖的。他并不知道,这只手曾能够多么娴熟
多么灵巧地弹拨琵琶、筝、竖琴、月琴,并因此获得过全上海市少年儿童弹拨乐
器表演一等奖。如果他知道,他会像崇拜妻的美丽一样,对这只手充满了崇拜之
情的。
妻从来也不向他讲她自己过去的任何一件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
兵团宣传队没有竖琴,没有筝,倒是有一把月琴和一把琵琶。可是兵团政委
认为月琴和琵琶是“资产阶级”才欣赏的乐器,弹拨出的音调肯定与兵团战士的
风貌格格不入。所以她也只是用她的手摸过那把月琴和那把琵琶,一下也没敢弹
拨……
他握着妻的这只手,将脸贴在妻的胸上,心中在对妻说:“我的小女孩,我
的好小女孩,你安安静静暖暖和和地睡吧,一切都会过去的,悲伤会过去的,忧
愁会过去的。一切都会有的,工作会有的,钱会有的,像点样子的住处也会有的。
到那时,我要使你心里的那座小花园充满明媚的阳光,百花开放! 而现在,我要
无声地为你唱一支摇篮曲。睡吧,睡吧,我的小女孩,你也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希望你做一个美好的梦。梦见我们都有了工作,梦见我们有了一个小小的房子是
我们的家,梦见我在城市的舞台上唱歌,你和我们的女儿们坐在台下,望着我听
我唱,而我呢,望着你们唱……,,
他一动也不动地,就那样握着妻的一只手,将脸贴在妻的胸上,静静地躺着。
此时此刻,他真不想起来,不想离开妻。他头昏沉沉的,昨夜几乎根本没有安睡
过片刻。妻在安眠药的作用下睡熟后,他心中还一直在为妻的外婆的去世难过,
觉得自己是那么对不起妻。妻经常跟他讲,她小时候外婆多么疼爱她……
他终于还是起来了。他也看到了徐淑芳看到的那个“通告”。
不知是一位他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返城待业知青需要当年的兵团宣传队员们
的帮助? 今天就是徐淑芳记在手背上的那个日子。他收到了一封短信,“要求”
他务必前往。即便没有收到这封短信,他也会去的。能够给哪一位返城待业知青
一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帮助,他刘大文也会视为自己义不容辞的事。
他先将两个酣睡中的女儿一次一个用被子裹着抱到父母屋里,对老父亲和老
母亲说:“爸,妈,我一会儿要出去办点事儿,孩子们醒了,让她们在这屋里玩
吧,千万别让她们去闹醒小眉。昨晚她服了三片安眠药,让她好好睡一觉……”
随后,他回到小煤棚,尽量不发出响声地擞红了炉底,加了满满一炉膛煤。
他在“床”前跪了下去,又久久地注视着妻的脸……
他在妻的唇上吻了一下,站起身,从墙角凑合着钉成的架子上拿下手提包,
取出当年发的军上衣,套在又脏又破的黄棉袄外。军上衣是沈阳军区批发给兵团
宣传队员们的演出服,他平时舍不得穿,还挺新的。
他推开小煤棚的门走了出去。门的上半部钉着一条麻袋,他将麻袋掀开一角,
门上现出了一道缝,勉强可以伸进一只手,他伸进一只手从里面将门插上了。抽
出手时,手被钉子划破了。
又温暖又安静的小匣子。我的小女孩你可以在里面好好地睡一觉了,绝不会
有谁来打扰你的!
烟筒冒出的青烟,呛得他流出了眼泪。烟筒探出在门上头,他抬头瞧了一眼,
见出烟口结满了霜。连日来气候忽暖忽冷,家家户户的铁烟筒口内都像套了一个
银环。他想,抽时间得敲敲霜壳清清烟灰了。炉子白天黑夜地烧了一个多月,烟
筒里一定已经积了不少灰。
他没忘了背上那个专门从事“投机倒把”活动的书包,也没忘了往书包里塞
进十几盒烟。仍是带过滤嘴的“凤凰”和“牡丹”。还有四五条没出手呢! 不卖
出手,他就赔了。本钱是向同连队的一个返城待业知青借的,也不是那个人自己
的钱,是替他向他不认识的第三者代借的。时间太久了,再不还他没脸见那个人
了。原价卖出,他也是赔了。因为他买进时,每盒就比原价高一毛五分钱。
他不知道,靠倒卖香烟赚钱的人,从来不是一盒一盒地在自由市场上出手。
他们有他们的种种“路子”,他们一箱一箱地倒卖也不会犯事儿……
他想先到自由市场碰碰运气。能出手几盒,算自己今天运气好。一盒也卖不
出手,无非浪费两个小时,时间对返城待业知青不值钱。
运气不好。离开自由市场时,书包里从家中带出来几盒烟,还是几盒烟。
对不好的运气他习惯了,不觉得多么失望多么沮丧,他匆匆向该去汇合的地
点大步走。
守卫在江桥对岸桥头的一个年轻警卫战士,觉得今天情形异常。十几分钟内,
已经有十来个返城待业知青过桥了。现在又有十来个正在桥上走着。他们的衣着
也异常:上身一律半新的草绿军装,裤子和鞋可就很不统一了,而且很破旧,男
的女的都这样。
他们为什么一律穿着半新的没有领章的军上衣? 他们为什么都带着一件破旧
的乐器? 他们为什么在几乎同样的时间内离开对面的城市,到附近没有人家的僻
静的江这边来? 而且都是那样脚步匆匆? 难道他们有什么集体的行动吗? 他们到
江这边来究竟想干什么?
一连串的问号在这个年轻警卫战士头脑中闪过。他联想到了全市皆知,余波
未平的“一中事件”,联想到了公安机关颁发的“特殊治安条例”。是对公安机
关的一次报复行动? 被拘捕的几十名返城待业知青不是还未被释放么?
突然的爆炸、桥毁、人亡……
又一起重大恶性破坏案件……
年轻警卫战士高度警惕起来。
可疑者中的一个,拎着破旧的提琴盒走近了桥头。一边走,一边两眼顾盼,
四面张望。
“请站一下。”年轻的警卫战士走出岗亭,拦住了那个比他大七八岁的可疑
者。
“干吗? ”对方迷惑地问,仍四面张望。
“装的什么? ”
“看不出来吗? 这是提琴盒! 提琴盒里还能装什么?!”
“打开看看。”
“要检查? ”
“是的。”
“你凭什么检查我?!”
“守卫江桥是我的职责。”
“拒绝你的检查是我的人身权利,我的提琴盒里又没藏定时炸弹! ”
“遵照公安机关最近颁发的‘特殊治安条例’,我有权对可疑的人进行检查
! ”
“又是他妈的‘特殊治安条例’! 老子今天偏不让你检查,你能把老子怎么
样? ”
“那我就拘捕你! ”
“你他妈的敢! 你穿上了一套治安服有什么了不起? 老子在珍宝岛冒着枪林
弹雨抬担架的时候,你可能还钻你爸的裤裆玩呢! ”对方说着就要从年轻警卫战
士面前通过。
7
“站住! ”年轻警卫战士从肩上取下了带刺刀的枪,刺刀逼着对方的胸膛。
这时那十来个返城知青也都走到了桥头。
“怎么回事? ”发问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返城知青。
“他要检查我的提琴盒! ”
“妈的,这不是存心找咱们的碴吗! ”
“别骂! 让他检查检查吧,你这琴盒里不是没装着炸弹吗? ”
“要是装着炸弹我早跟这小子同归于尽了! ”
“既然没装着炸弹,别怕人家检查嘛! ”
络腮胡子从那个不肯接受检查的返城知青手中夺过提琴盒,朝年轻警卫战士
一递:“请吧! ”
年轻警卫战士这才把枪又背到肩上,接过提琴盒,蹲下身去,打开盒盖进行
检查。
提琴盒里,除了一把旧提琴外,别无它物。
年轻警卫战士盖上琴盒,站起身,将琴盒还给那个络腮胡子,不声不响地让
开了路。
他们一块儿通过桥头时,那个不肯被检查的返城知青,恶狠狠地瞪了年轻警
卫战士一眼。
年轻警卫战士以眼还眼。
比这十来个返城知青先过了桥的那些返城知青,站在铁道路基下的树丛中喊
:“哎! 都到这里来集合! ”
于是后过桥的这十来个返城知青便往路基下的树丛中走去,他们集合一起,
消失在树丛深处。
年轻警卫战士头脑中的种种可疑问号,一个也没得到解答。
他思忖了一会儿,拿起了岗亭中的电话筒……
那些返城知青们,穿过树丛,在一片空旷的野地前站住了。他们之中,有的
互相认识,有的并不认识。他们还都不知道为谁而来,也还都不知道谁是这次
“行动”的发起人。他们来的动机,和刘大文一样,和想来而没来成的郭立强一
样。
两个互相认识的聊着:
“还记得吗? 当年咱们在佳木斯兵团总部结束了全兵团文艺大汇演之后,又
参加了全省的文艺大汇演,把省、市歌舞团都给震了一家伙! 啊? 咱们走在人行
道上的时候,那精神劲儿! 一个个多帅! 小伙儿英俊,姑娘漂亮! 啊? ”
“记得! 当然记得! ”
站在他们旁边的一个忍不住插了话:“全兵团文艺大汇演我参加了,全省文
艺大汇演我也参加了! 咱们不但把省、市歌舞团给震了一家伙,还把西哈努克亲
王和夫人给震了一家伙呐! ……”
刘大文虽不认识他们,可知道他们不是在吹牛。他们一提起当年,使他心中
也一阵激动。
他忘不了:一队小汽车从马路上徐徐驶过,其中一辆突然靠向人行道缓缓停
住,下车的是正在这座城市进行参观访问的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
西哈努克亲王和夫人通过翻译问他们都是什么部门的。当得知他们是北大荒
的兵团战士时,通过翻译对他们说:“我们看到你们真高兴! 你们一个个都是这
么年轻,这么有朝气! 走在一起这么引人注目! 祝愿你们永远这么年轻,永远这
么有朝气! 看到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使我感到非常高兴! ……”
那时他常因自己不够英俊而有点自卑,却相信自己会长久地年轻,长久地保
持朝气。因为朝气是从他内心里向外焕发着的……
可如今他觉得自己的心老了! 才三十来岁!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又一个插了话。
“是啊,好汉不提当年勇! 不提了! 如今要是那位亲王和他的夫人再看到我
们这一小撮,不知还会不会停住小车,下来对我们说——‘看到你们真高兴! ’
……”
“不把小汽车赶紧加速开过去,以为我们是伙暴徒才怪呢! 你们看那一位,
满脸的络腮胡子,像不像个冒充子弟兵的强盗头儿? 难怪守桥的警卫要检查琴盒
! ”
那个说“好汉不提当年勇”的问刘大文:“咱们到底是为谁来呀? 这时候也
该露露庐山真面目了呀! ”
“不知道。”刘大文摇了摇头,又说:“为谁来还不都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