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的这句至理名言。
感觉是一个人自己的官能,而且常常是一个人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的事儿。
刘大文爱他老婆感觉到的那种“幸福”,如果他自己认为是超过一切幸福的幸福,
那就让他去那么幸福呗! 干吗因为人家说了真话而批判人家,干吗非逼着人家说
假话呢! 他们都暗自这么想,都同情他们的“金嗓子”,男知青女知青无一例外。
不过男知青全抬着头,望着刘大文这么想。女知青全低着头,瞧着鞋尖这么想。
指导员见秩序和气氛好歹算接近开批判会的状态了,对刘大文说:“开始吧
! 挑实质性的讲几句。”
他听出了指导员的话是对他的暗示。
他看到了妻。
她为了给他“壮胆儿”,居然坐第一排! 妻是唯一抬头望着他的女知青,她
的眸子里闪耀着异特的光彩,亮晶晶的。
他也从妻的眼睛里看出来妻在用目光鼓励他。鼓励他说假话? 还是鼓励他说
真话? 这他就看不出来了。那一片刻,他经过“准备”的那些自我批判的词句,
像浮云被行空的大风刮走一样,头脑中如白纸一张。我不能! 他暗暗对自己凶狠
地说,我不能当着她的面,看着她的眼睛,承认自己因为无比爱她所感到的那种
幸福是“渺小的,可怜的,庸俗透顶的”! 我也不能撒谎说我在世界上最爱的并
不是她!
他不再看着妻,面对大家,梗着脖子发誓般地道:“我最爱……”
指导员情知有变,厉声打断他的话:“你最爱什么人?!”
指导员两眼牢牢地盯着他的脸,差不多是在无声地向他请求!
“我最爱我的妻子! ……”
所有女知青的头一下全都抬了起来。
3
气氛极其肃穆!
“你! ……”指导员的鼻子几乎被气歪了。
“我最爱我的妻子同时也最爱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
指导员憋在胸中的一口气,得救似的长长呼了出来,但仍觉得他这话还是多
少有点不像话。
“大文呀,两个‘最’,到底哪个‘最’更‘最’呀? 总得分个先后吧? ”
指导员循循善诱地“启发”他:“自我批评嘛,首先对自己的错误认识要端正,
啊? ”
“我最爱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同时也最爱我的妻子! ”他终
于明智了一点,将两个“最”的顺序颠倒过来又说了一遍。
“好! 就要你这么一句话! 犯了错误不要紧,改正了有了正确的认识依然是
好同志嘛! 散会! ”
大家却不想散会!
“散会啦? 不行! ”
“我们不让刘大文蒙混过关! ”
“说把我们集合起来就集合起来,说把我们解散就把我们解散呀? 我们又不
是一群羊! ”
“刘大文你别走! ”
指导员愣住了。
刘大文也大惑不解,大家平日里都是他的朋友,怎么在这种时刻偏偏要跟他
过不去?
妻忐忑不安,站起来,转身望着大家,用哀切的目光乞求大家对她的丈夫
“网开一面”。
“哄什么? ”指导员突然又吼起来:“谁想对刘大文的错误进行批判,到前
边来,自由发言! ”
“我们不批判他! ”
“我们要他唱歌! ”
“他侵占了我们的午休时间! ”
“我们有权要求赔偿! ”
“对! 得两口子一块儿唱! ”
“唱杨白劳给喜儿扎红头绳那一段! ”
指导员瞧瞧他,又瞧她,摊开双手说:“没法子,你们将功折罪吧! ”说着,
在前排坐下,一边卷烟,一边也期待着欣赏“杨白劳”给“喜儿”扎红头绳。
一条不知哪个姑娘的红绸小手绢,从后边传到前边,传到了指导员手里。
指导员瞧了瞧手表,起身将红绸小手绢递给他时,低声说:“扎一回就得了,
大家散了还能睡个把钟头。”
卖豆腐挣下几个钱,
扯了二尺红头绳,
我给我喜儿扎起来……
于是他就给她扎了一回红头绳。
大家还不肯散,不满足,不饶不依。
她只好又对他唱了一段“爹爹爹爹你死得惨”。
“批判会”散了,他和妻一边往家走,妻仍在一边哼唱:
乡亲们呵乡亲们,
我死也不进
黄家的门! ……
一回到家里,妻就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他的头,在他满脸印下了起码五十来
个吻。
“得了得了,你别像小鸟儿似的啄我的脸啦! 今天咱俩算出足了洋相! ”
妻不容他推开她。她显得那样幸福,那样快乐! 她继续像只小鸡儿似的在他
脸上不分鼻子眼睛地“啄”了一气儿……
然后她娇柔地偎在他怀里,悄声说:“你这么爱我,我真没想到! 你这么爱
我,我真没想到! ……”
“什么?!你没想到?!……”他大叫起来。
“别叫! ”妻用一只小手捂住他嘴:“大文大文,我的大傻孩子! 可你无论
多么爱我,也没有必要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都嫉妒你呀! ……”
这天晚上,许多男女知青来到了他们的小家中。不是为听他唱歌而来的,也
不是为听她唱歌而来的。他们要在这个充满爱意柔情的幸福的小家庭中,谈谈各
自对于“爱”和“幸福”的看法。
有人认为他是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
他为此感到很高兴,很骄傲。能够成为一个什么“者”,而且是有“主义”
的,而且是崇拜爱情的,十分合他的心意。
有人却非要驳倒他那套“爱情至上”的“思想体系”不可,说:“大文,你
小子别有了一个好老婆就变得这么狂!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真理死,
二者皆可抛’! 我们中学课本上的诗。可见爱情的价值是在真理之下的! 我们的
中学语文老师是这么讲解的吧? 爱情博士,多多请教了! ”
天可怜见的这些个实际上头脑中并没有多少知识可喜的知识青年们! 他们都
不知道裴多斐的这首诗,原意是“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
爱是靠自由生存的,所以这首诗才流传经久!
而被我们的某些翻译家别有居心地译为“若为真理死”,并选人中学课本,
实在是为了对我们共和国的这一代灌输“政治教育”
而非人性教育的需要。所以他们后来才深信不移——“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
条万绪,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并且在“文革”中轻抛爱情也轻
抛生命!
“我们的语文老师都把我们教傻了! ”他一边回答一边伸手去抓桌上的烟盒。
“爱情至上”主义者一激动起来更想吸烟,这一点使和他的妻子一块儿占领了炕
的姑娘们颇觉遗憾。她们认为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理应为了爱情而戒掉吸烟
的坏毛病。
“大文,别吸了,你的嗓子! ”妻向他提出请求式的忠告。
“我们的语文老师都把我们教傻了! ”他又大声说了一遍,激动得不顾妻的
忠告,吸着了那支烟。
男知青们都很有风格地站在地上。他一边在他们中间穿来绕去,像穿“梅花
桩”似的,一边严肃地反驳“论敌”:“生命诚可贵,一个人只有一个命。生命
对于人,当然是最宝贵的,对吧? 爱情价更高,更! 听清楚了没有? 更高! 不必
多解释吧? 比生命更宝贵! 一个人只有一个命……”
“这句话你说过一遍了! ”
“但我还要强调一遍! 一个人只有一个命,男人女人都一样。
如果他的命中缺少爱情,缺少真正的,使他感到无比幸福的爱情,甚至,完
全没有过什么爱情! 哥儿们,那这个人的命不是太悲惨了吗? 生下来了,长大了,
然后,老了,死了……不知道什么叫作爱情,就那么死了……“
“你小子别卖关子! 下边那句,下边那句! ”
“若为真理死,二者皆可……抛……”
“哈哈哈哈……”
“你们笑什么? 我不和你们讨论了! ”
“别找台阶下,你没词儿啦! ”
“没词儿啦? 你怎么知道我没词儿啦? 咱们就论其中的一个字——抛……什
么意思? ”
他不穿“梅花桩”了,站在他们中间,旋转着身子,一一扫视大家:“抛…
…什么意思? ……”
“抛弃了呗! ”
“扔了,不要啦! ”
“男子汉大丈夫,满不在乎! ”
“全是胡说八道! 你的命,你不要了,满不在乎,行! 你可以这么理解那个
‘抛’字! 比你的命‘价更高’的爱情呢? 更具体点,一个非常非常爱你,你也
非常非常爱她的女人,也像一双旧袜子似的,随手一扔? 满不在乎? 你他妈的还
有点人味儿没有?!
‘抛’——你们大家仔细琢磨琢磨,为了真理,宝贵的生命,比生命‘价更
高’的爱情,都得……舍出去! 舍! 舍不得的舍! 这意味着作出最巨大最痛苦的
牺牲,是非常非常舍不得的奉献。可是为了真理,没法子! 真理对一个人有什么
用? 对你,对你,对你,有什么用? 真理的价值不在于对某个人有什么用,而在
于对历史,对人类有用。所以,那些具有牺牲精神的人,为了真理,把生命,把
爱情,奉献出来了。所以,我们把他们叫作英雄! ‘若为真理死,两者皆可抛’。
‘抛’——琢磨琢磨吧! 让人要掉泪! 这首诗恰恰证明爱情是至高无上的,当不
得不为真理而舍出爱情,而奉献出爱情的时候,是人类作出的巨大牺牲! 最痛苦
的牺牲! 比牺牲生命还崇高伟大的牺牲! 我再强调一遍,一个人只有一个命,一
个人失去了爱情,他的命实际上也就枯萎了! 可你们他妈的还说什么扔了、不要
了、满不在乎! ……“
他的“演讲”博得一阵掌声,虽不能算掌声雷动,也可谓“经久不息”。坐
在炕上的姑娘们尤为感动。因为她们每一个都认为自己便是“爱”最准确的代词,
不免一个个也都觉得颇有点“至上”起来。
4
“大文,行啊! 有内秀啊! 有口才啊! ”
“嫂夫人也发表发表高见嘛! ”
尽管她是全连女知青中年龄很小的几个中的一个,但所有的男知青一律尊称
她“嫂夫人”。
她羞红了脸,垂下头,轻声说:“我没听明白他胡诌八扯了些什么。反正…
…反正帕里斯把厄里斯的金苹果给了阿佛洛狄忒是有道理的。”
几个背朝着姑娘们的男知青,像听到口令的士兵们一样,一齐朝火炕转过身,
对坐在姑娘们中的“嫂夫人”瞠目而视,姑娘们则一个个面面相觑。
连刘大文自己也“友邦惊诧”了!
“什么? 什么这个斯那个斯的金苹果? ”屋里沉静了片刻,才有一个小伙子
如坠五里雾中地发问。
她抬头看大家一眼,愈羞红了脸,立刻又垂下头去,用更轻微的声音说:
“我不讲。讲了,你们准该认为我故意显示自己了。”
“没的事儿! ”
“快讲! 今天嫂夫人你一定得讲! ”
“不讲明白,我们不出你家! ”
小伙子们一齐向她发动“进攻”。
姑娘们这个推她一把那个推她一把怂恿她。
连刘大文最后也开口道:“既然你已经显示了一句,就别扫大家的兴嘛! ”
她终于妥协。仍垂着头,像讲给自己听一样,曼声细语地讲起来:“这是希
腊神话里的故事:一个国王结婚,邀请了所有的神参加婚礼,独独忘了邀请纷争
之神厄里斯,她不高兴,在宴席上扔下个金苹果,送给最美丽的女神。天后赫拉、
智慧女神雅典娜和爱神阿佛洛狄忒争着要,叫一个王子帕里斯评判。三位女神都
答应给王子最好的报酬。天后答应给他小亚细亚的统治权。智慧女神雅典娜同时
也是战神,她答应给他武功。爱神答应给他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于是王子把金
苹果判给了爱神,爱神使王子得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海伦。所以,我认为爱
情是比权力和其它什么的……更……”她沉吟了几秒钟,想不出最能表达自己意
思的词句,只得用“更好”两个字结束。
大家又是一阵沉静。
她复抬头望大家一眼,难为情地说:“我不会讲故事。小时候家里书多,倒
是看了一些书……”
她说着又低下头去,脸色羞红得叫大家有点可怜。她今天在大家面前的确感
到十分羞涩。她属于那种将美好的爱情视为甘果的女性,只愿与丈夫在一起细细
地品尝,幸福地体味,而不愿像炫耀珠宝一样得意示人,使人羡慕或嫉妒。可她
的“大傻孩子”恰恰与她相反,他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相爱到何种程度!
他们相爱得多么幸福!
她心里真有点嗔怪他了。
“嫂夫人别太谦虚,谦虚过分就是虚伪嘛! ”一个小伙子突然打破沉静,一
本正经地说:“嫂夫人刚才讲的故事,使本人受益匪浅! 本人成诗一首,献给各
位男同胞,请各位批评指正! ”干咳几下,高声大嗓作咏叹状:
武功诚可贵,
权力价更高,
若为爱情故,
二者皆可抛!
小伙子姑娘们纷纷鼓掌,夸赞好诗。那一位得意洋洋,俨然以天下第二位男
性“爱情至上”主义者自居起来。
又一个小伙子愤愤地叫道:“人的命他妈的太不公平! 爱情的幸福,全叫大
文一人独包独揽了! 得匀给咱们哪怕是那么一丁点吧? 我提议,为了祝愿大文和
咱们嫂夫人在天永作比翼鸟,在地永作连理枝,一辈子相亲相爱,咱们大家……”
“干一杯? 没酒哇! ”
“一边去! 酒鬼! 咱们大家,不分男女,一律平等,每人亲咱们嫂夫人一下,
可要文文明明的,不许胡来! ”
这个提议立刻被大家一致鼓掌通过。
刘大文欲干涉,围坐在妻身旁的几个姑娘们,已经开始行动。
这个亲她一下:“祝愿你们更加幸福! ”
那个亲她一下:“祝愿你们的爱情永远甜蜜! ”
第三个亲她一下:“祝愿你们的爱情早结佳果,生个像你一样美丽的小女孩
! ”
第四个亲她一下,不知为什么,哭了。
那个姑娘的哭,使这种特殊的祝愿仪式,显得非常庄重,圣洁,甚至令人感
动。
刘大文对大家不忍横加干涉了,妻也不忍抗拒大家的好意了。
姑娘们一个个都亲过了她。她有几分勉强地被她们推下炕,低垂着头站在小
伙子们面前。
仿佛她是一件圣物,小伙子们一个个瞧着她,谁也不敢上前轻轻碰她一下,
更不敢亲她,似乎那样做就等于亵渎了圣物,冒犯了神明。
提议的那个小伙子瞧了刘大文一眼,说:“大文,别不高兴啊? 我们可是虔
虔诚诚地祝愿你们! ”说完,走到她跟前,又对她说:“嫂夫人,请接受我的祝
愿。我祝愿你们,一辈子都爱得这么叫别人……嫉妒! ”
她听了这话,缓缓抬起了头。那个小伙子迅速在她眉心轻轻亲了一下,立即
退到一旁。
她一个个地瞧着他们。
他们的表情都是那么虔诚之至。
她没再低下她的头。
小伙子们以第一个人为榜样,依次亲她。
他们都亲过她后,又是先前那么一阵沉静。
她扑向刘大文,偎在他怀里哭了。
大家愕然,惶然,以为他们的好意被误解,使他们的“嫂夫人”
觉得受了凌辱,不知所措地望着刘大文。
只有刘大文理解妻的心情,知道她为什么哭。
他感动地对大家说:“我刘大文谢谢大家的祝愿! 我们俩都谢谢大家的祝愿
! ……”
他自己也低头在妻的头发上轻轻吻了一下,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妻的肩。
沉静持续着。
每个小伙子和每个姑娘的心里,似乎也在那种沉静中感受到了爱,感受到了
某种美好的幸福。
“金嗓子”低声唱了一首鄂伦春族民歌:
威参拉哥哥,我有点小米,给你做点小米饭吧,那依呀!
韦丽艳姐姐,我来不是为吃你的小米饭,而是来找你的好意,那依呀!
威参拉哥哥,我有点树鸡肉,给你做点树鸡肉吧,那依呀!
韦丽艳姐姐,我来不是为吃你的树鸡肉,而是向你求婚来的,那依呀!
威参拉哥哥,我有点飞龙肉,给你做点飞龙肉吧,那依呀!
韦丽艳姐姐,我来不是为吃你的飞龙肉,而是为了和你过幸福生活来的,那
哈依呀!
你果真有这个心意,咱们就往大兴安岭奔驰吧,那依呀!
咱们快备上马鞍,咱们快跨上猎马,咱们一块儿向大兴安岭
奔驰吧! 那依呀! 那依呀! 那哈依呀! ……
小伙子们和姑娘们,就在他那情深意厚的低低的歌声中,一个接一个悄悄地
离开了他们的家……
5
他双手捧住妻的脸,说:“你就是我的海伦! 从今以后,我要叫你‘小女孩
’,好么? ”
她莞尔一笑,说:“只许在家里。”
“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我答应,你说吧! ”
“从今天起,每天晚上,我要给小女孩洗脚。”
“你胡说些什么呀! 这可不行,不行! 我不答应……”她的脸又倏地羞红了,
扭过身要离开他。
他拉住她的一只手,扳过她的身子,重又拥抱住她,凝视着她的脸说:“为
什么不行? 你使我感到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你给我洗衣服,给我补衣服,每天给
我做饭,我心里烦闷的时候你安慰我,你使我心里有了一座美丽的小花园。我也
要用我的爱,在你心中建造一座同样美丽的小花园。你每天晚上,都把洗脚水端
到我脚下,我为什么不能给我的小女孩洗脚呢? 我真是不知道怎样爱你才……”
她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了,就让我作你的小女孩吧……”
当他像给一个孩子洗脚一样,给妻洗完了一只脚后,他捧着妻那只像她的小
手一样秀美的脚,不由得痴情地吻了起来。
妻双手撑在炕沿上,将羞红的脸转向一旁,低垂着头,默默无声地承受他那
痴情的爱……
也许,刘大文对妻的这种痴情的爱,是被某些“男子汉大丈夫”
们所耻笑的。但于他,却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最自然的爱。
他不属于那一类胸怀大志,好高骛远,为某种属于男人们的生活目标去奋斗
不止,不达目的死而有憾的男人。他更接近那种被称作“凡夫俗子”类型的男人。
他对“权力”二字从来没有产生过丝毫兴趣。如果他有这种兴趣,他可以凭他的
好人缘,凭各级领导对他的好印象,在兵团总部宣传队解散后,留下来当个什么
参谋干事的,以后混成个股长之类的小官。他不是党员,他入党并不难。但他总
觉得像自己这么个人,距离一个党员的条件太远了。他的头脑中也从来没有进行
过有关名利方面的思维活动。不错,他梦想当歌唱家。但这种梦想却与名利无关,
乃是因为他爱唱歌而已。因为他比谁对自己都更加了解,唱歌是他唯一能为这个
社会做得比别人好一点的事情,因为他希望更多的人能听到他的歌声,也还因为
这种梦想的实现能给妻带来欣慰。所以沈阳军区歌舞团、省歌舞团、市歌舞团三
番五次来人来函调他,被兵团各级主管文艺工作的领导一次又一次卡住不放,他
也并不因此对那些领导们心怀怨恨。沈阳军区歌舞团一位亲自前来调他的老歌唱
家,当面听他唱了几首;歌之后,找到师长激动地说:“像刘大文这样的年龄,
这么好的嗓子,有资格进中央歌舞团。他的音域实在太宽广了,经过一番专业训
练,不但能唱出纯厚的低音,也能唱中音。请您让我把他带走吧,我一定要将他
培养成为一名全国优秀的歌唱家! ”
师长问:“他的嗓子果然这么好? ”
老歌唱家回答:“我不但是一位歌唱家,还是一位共产党员! 我和他无亲无
故,我以党性保证,绝无半句谎话! ”
师长断然地说:“那我更不能让你把他带走了! ”
老歌唱家不死心,“官司”打到兵团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