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公子闻言郑重点头,两人年纪相仿,相当和得来。
最后江公子拿着两份礼盒走向朱宝珠,很恭敬道:“嫂子,这一份海南燕窝是我的心意,这份京洲红绣是小玲的心意,特意叮嘱我亲手交给你。小玲说嫂子对她极好,小玲自幼丧母,嫂子便如慈母般真诚待她,是她一生的榜样。”
朱宝珠瞧他脸色严峻得如面圣,简直哭笑不得。接过礼盒交给玉容便道:“嫂子不多说什么,只要你待小妹好,夫妻同心携手一生,那就是最好的礼物。”
“江某一定尽心尽力。”
“那好,我让厨子准备了酒菜,你们且开席吧。红鸡蛋都给你备好了,下午带回去要小玲多吃几个。”朱宝珠笑着起身,这餐酒她可上不了桌。不用多说,今日梁家会更闹腾。因为江女婿没给梁举人一家带礼。
江女婿完全不知梁家突然多了这些人,梁楚也没差人告诉他。出现这种事是预料之中。
酒席还未开,江公子在前厅感受梁举人一家人灼热的视线,如坐针毡。最后忍不住起身拉着梁楚去书房,紧张兮兮的问梁楚:“大哥,小弟实在不知岳父还有位大哥,出门也没带多少银钱,出现这般局面实属无奈,大哥可否先借我一些银两,我立刻派人出去买礼。”
梁楚不置可否的拍拍他肩膀,“少珏不用担心,是我故意不告诉你。梁举人虽是这家人,可我才是当家,我认你便足矣,不用管他们。小玲也不会怪你什么。”
江公子一愣,不大相信的抓头:“真的没事?”
“没事,你就当不知道的。”
江公子在梁家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餐,下午便带着红鸡蛋走了。
江公子一走,梁举人的女人们就开始明目张胆的闹了起来。
“这什么女婿啊,一点不知礼!我们梁家的闺女怎么嫁了这么个人。”
“看来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瞧小楚和她媳妇啧啧,得点甜头就把外人当祖宗供着。”
这话都是当着梁楚和朱宝珠的面说的,梁楚面无表情站起身,外面天色近黄昏,梁楚换了一身衣裳同朱宝珠和梁太爷道:“知府大人请我过去吃饭,晚上就不用等我了。”说罢便带着宗宝出门了。
梁太爷喊累,去睡了。
朱宝珠吩咐下人将中午的饭菜留在晚膳热一热,炒几个新鲜小菜。说自己有事要去朱宝斋,晚上就在朱宝斋吃,不用等她。说罢,带着玉容也走了。
留下一屋子麻雀们,由得他们吵去。
朱宝珠才进朱宝斋,就碰到等候她多时的王家三少奶奶和几位面生的夫人。
“哎哟,梁夫人你今日来得真晚,我们都等你一天了。”三少奶奶不满的抱怨,朱宝珠抱歉一笑,赶忙招呼他们。
几位面生的夫人正是三少奶奶的妯娌们,来此自然是为了添几样首饰。几个女人都不是吃素的,拉着朱宝珠细谈了大几个时辰才定下一支金簪,两支银簪,一对东珠耳坠和四朵点翠花钿。而且全不要现成的成品,都要新作,一个月取货。
朱宝珠耐着性子和她们谈完,要不是这笔交易赚得不少,她还真有点毛了。自从将军嫁女那次后,先后来朱宝斋买首饰的夫人来了好几位,包括今天的将军家眷们,除了梁记的对头余夫人算是都来过了。近来朱宝斋的生意上升不少,若不是安水忙着修堤,估计会更好。
朱宝珠在朱宝斋一直待到月上梢头都没有回家的欲望,开着店门百无聊懒地喝茶看书,玉容坐在旁边和掌柜学算账,安逸舒适,比梁家舒坦多了。
梁楚带着酒气走进朱宝斋,一进门就瞧见对面的朱宝珠,不由得叹气笑道:“我不来接你,你就不知道回家?”
“正是。”朱宝珠答得铿锵有力,放下书带着玉容便随梁楚走了。
月光洒在静悄悄的街道上,夜风吹来,散去一身暑气。
梁楚打破沉默:“程珏要纳妾了。”
“…”朱宝珠无言以对,刘夫人一连三胎女儿,纳妾是迟早的事。即便他们夫妻关系再好,也比不过传宗接代的重任。
朱宝珠没吭声,让梁楚以为朱宝珠在感触什么。
忙补充道:“我永远不会纳妾,只要宝珠一位夫人即可。”
朱宝珠斜眼笑他,没和他争辩。真心诚意也好,甜言蜜语也好,她愿意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13 雨后来客
13 雨后来客
一夜倾盆大雨过后,炎夏的热气随之烟消云散。推开窗子,院子里经雨水洗净的树叶翠嫩娇艳,成片成片明丽的绿,水珠儿轻轻闪烁滴落,滴答滴答,声音好听至极。
可惜了盛开的花儿们在狂风里残败化作香泥,一缕清风袭来,泥土混合着清香扑入鼻端,渗入心扉,全身舒坦。
玉容拿来朱宝珠和梁楚今日要穿的衣裳,一刻不敢多耽搁,低着头,和往常一样端着用完的铜盆轻轻退出房,顺手带上了门扉。她若是多磨蹭一会,向来不对下人苛刻的梁楚老爷就会发脾气了。
梁楚速速换好衣裳,抬步走向窗边看风景的朱宝珠,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满院子的树,不知有何物吸引得她如此专注。
朱宝珠才起床不久,衣服还是睡前夏日清凉贴身的薄纱绸,温软的鹅黄色,服帖的穿在她丰腴的身体上,一头青丝披散,扑入梁楚的眼眸,自然是有几分美色。他与朱宝珠成亲已有两月,日日同饮夜夜同床,耳鬓厮磨,从最初的陌生到如今的熟悉,竟是越了解越是喜欢。包括她那让很多人觉得骇然的身姿,在他眼里就是永远吃不腻的红烧肉。
“今日天气凉爽,宝珠还是快点加衣裳为好。看什么看得如此入迷?”梁楚懒洋洋的将下巴搁在她软软的肩上,双眸扫视院内每一棵树,温热的气息喷在朱宝珠颈边,朱宝珠不自在地扭开脖子,轻轻推开他:“我肉多,不怕冷。外面的花都谢了,没什么好看。昨晚一夜大雨,不知道河堤那儿情况如何。”说罢,双眸望着远方天空,恍惚迷离如尚在夜梦中。
朱宝珠并不是喜欢多愁善感的女人,今日这般反常,梁楚不由叹息。伸出双臂揽住她毫不纤细的腰身,还故意在白嫩的肉上轻掐了一把:“宝珠这样伤神,闹得为夫不敢出门了。”说出的自然是玩笑话,朱宝珠就算哭着闹着梁楚也是要出远门的。何况梁楚清楚,朱宝珠不会哭不会闹,最多也就如眼下这般感怀一番。尽管心清如水,亲眼见到朱宝珠因他而不舍忧心,梁楚既感动又无奈。
朱宝珠平日再坚强独立她也是一个女人而已,丈夫要出远门,一去大几个月,她哪能不忧心不感伤。离别苦,相思苦,更苦的是日日忧心远在他乡奔波的丈夫会不会生病,会不会出岔子,太多太多的烦心要一个人独自承受到他回家。
“我就出去两个月,最多两个月而已。年年都要出去,不会有事,宝珠别为我担心。我不在,宝珠要多担待些家务事,梁记的印章给你保管,凡事你代我做主即可。爹也得要你多操心才是。举人一家你就由着他们闹吧,不必理睬。”梁楚一边重复昨夜的叮嘱,一边拉着朱宝珠回到床边,亲手递给她今日要穿的衣裳。朱宝珠不为所动,闷闷坐在床前看着他无可奈何的一举一动。梁楚似乎被朱宝珠显少露出的小性子弄得手足无措,说这不是说那也不对,到底要怎么才能让朱宝珠笑起来,这是一个大难题。
梁楚几乎烦恼得抓耳挠腮,要如何去哄一个女人微笑?本应该是最为熟悉的家常饭。只是瞬间和回忆对照起来,四肢百骸竟忘了回应,空洞洞的麻木僵硬。演说甜言蜜语女人会笑吗?不会。不顾脸面装疯卖傻女人会笑吗?不会。散尽千金珠宝珍藏相赠女人会笑吗?不会。放下身段苦口求饶女人会笑吗?也不会。
回忆如昨夜的暴雨突然袭来,淋得梁楚全身冰冷,不知躲藏。
暴雨褪去他心里的温暖,陷入冰凉刺骨的黑暗。回忆中的那个男人让他厌恶不堪,讥讽耻笑,更多的是怜悯同情。
那是谁呢?
梁楚。
就是他梁楚。
“相公,我不理你,你就不能说两句好话哄哄我吗?”朱宝珠收起佯装的小性子,无可奈何地笑瞪垂头纳闷的梁楚,就知道他不会甜言蜜语,不过她还是有点想听。眼看要别离,她心里有很多的话想说,她不由去揣测,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心里承载满满的不舍和浓浓的思念。
梁楚赫然回神,一抬头,双眸正对大开的窗子,窗外绿树成荫,天地一片清明。暴雨已然过去,今日,会是最凉爽干净的夏。
他抬臂仅一指的距离便轻易握住熟悉的手,白嫩柔滑,如甜美青果翠嫩外皮下可口的果肉。他紧紧抓在手掌中,细细的抚蹭,俯身在她耳边轻语温言:“我也很不舍。”
言简意赅到简陋的甜言蜜语,我也很不舍。是他的真心实意,亦是让她心满意足破涕为笑的情话。
朱宝珠真的笑了,细小的眸子弯弯如新月,红唇勾起,堆积的嫩肉随之牵动,不美,甚美。
梁楚不怀好意的轻笑出声,就势在她唇上轻啄几下,手掌压着她胸前的柔软,邪慎慎的低语:“为夫不在,你可别太过思念,若是回来见你瘦了,我可不饶人。”
朱宝珠噗嗤大笑,气哼哼地推开他,他懒洋洋躺在床榻另一头,看着害羞的娇妻拿起衣裳走向松柏屏风后。
朱宝珠是朱宝珠,是他的妻子,是会为他牵肠挂肚的女人。
不是别人。
曾经有美人指如青葱,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世间所有美丽的词都似为她而作,为她而鲜活。
但是前人没有告诉他,美人,最伤人。
前人还留下红颜祸水一说,只怪他粗野无知,不知,不懂,得了红颜,最终不过祸水。
梁楚携朱宝珠之手笑意怏然出现在膳厅,一家人坐齐,梁楚便朗声宣布自己择日离家的事。最慢不过十日便要离开,去遥远的洪湖一带拿货。慢则三月,快则两月。
此事一出,全家哗然。梁太爷是早已知晓的,闻言不动声色地接话:“是时候去了。”年年都要去一次,梁太爷并无太多担心。
朱宝珠沉默,状似漫不经心地喝粥。三姨太推怂她,小声笑说:“宝珠放心小楚一个人离家?不怕他在外面带个狐狸精回来?”三姨太边说边近处打量朱宝珠,心中鄙夷厌恶,长得如此肥盹儿还指望梁楚待她忠心不二,痴人说梦。平日一副当家女主人的仪态叫她恶心不岔,出生不过商人女,毫无长处凭什么当家作主。
朱宝珠头都懒得抬,拿起一个小笼包慢慢的咬食,“有我在,哪能有狐狸精。三姨太无需操心,外面的狐狸精我是绝对不让进门的。”
三姨太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心惊朱宝珠脸皮比城墙厚,恬不知耻自大愚蠢。
“宝珠严重了,男人三妻四妾倒是常理,若是身家不清白的女人那自然不能进梁家门,就算小楚愿意,我们这些长辈也绝对不愿意。”二姨太摆出前人的宽容态度,朱宝珠心里烦躁,压根不想搭理这些长辈。
狐狸精的影子都没见,他们倒说的像是外面的女人已经找上门来了。
朱宝珠狠狠扫视一桌眉眼巧笑的女人们,“相公和爹一样,都是专情的男子。有一位夫人在世,就绝对不会去想外面的女人。各位就不用担心身家不清白的女人会搭上梁楚了,搭上了也无用。”
这边的女人们暗潮汹涌,那边的男人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女人围坐一起说的话题无非是男人和女人。男人围坐一起说的正是名或利。
“我已经交代过宝珠,我不在家的时日里由她掌家,凡事由她说了算,梁记的生意亦是如此。几位掌柜会同她一起打理生意,她只需要最后定夺即可。宝珠本就自己打理着朱宝斋,梁记的事情交给她我全不操心,举人爷爷大可放心。”梁楚不咸不淡的丢出决意,两三口解决一个小笼包,一个接一个,吃得很是餍足。
梁举人面露愠色,古怪的看向梁太爷:“远达你倒是说话劝劝小楚,哪能如此任性将这么大的事交给一个女人掌管。家中小事务倒也罢了,偌大的梁记关系全家生计和前途,宝珠一个弱女子管得了?”
梁太爷无可奈何的干笑:“大伯听言章的安排没错,宝珠虽是女子,但这个家没人比她更适合接手。行事稳重,生意上也明白,比我这个有心无力的老头子强多了。”
梁举人气得粗气踹踹,没好气得瞪视朱宝珠几眼。回头看向自家闷不吭声的大儿子不由更是恼怒非常。他堂堂一个举人却没一个出色的儿子,仕途不济就算了,当家管事做生意也不行,大把年岁一事无成成天窝在家中陪女人孩子闲话家常。若不是儿子们无用,朝廷给他的那些土地够几代人生活无忧了,却不想就因为儿子一时愚蠢,土地没了。他也老了,拿着微薄的俸禄能养活一家闲人?就是因为养不活,才逼不得已厚着脸皮告老回乡。
梁举人千万个不满意朱宝珠当家,此时也不想多加争辩闹得太难看。说白了他拖家带口如今是寄人篱下,清楚的知道梁太爷和梁楚一家不是软柿子任由蹂躏,若是惹火了,得不偿失。
一家人都不再说话,沉默的吃完早膳各自散去。
梁楚到了梁记,召集铺里的掌柜伙计们一起小聚,仔细商议了一番十日后洪湖之行。昨夜暴雨侵袭,今日湿漉漉的街道上显得很是冷清,三两游人匆匆路过,铺子里暂时还无人上门。
梁楚正和几位掌柜说得起劲,梁家一位小厮匆匆跑进门来,慌忙扫到梁楚身上,忙躬身道:“老爷,家里来了客人,说是夫人的大哥。”
梁楚听罢面色一整,二话不说便丢下掌柜们往家里赶。
从与朱宝珠相识到成亲,梁楚从未见过朱宝珠的家人,一直以来心里都有个事隔着,婚姻大事未过问父母内心难免不安。朱宝珠一个女儿家出嫁被休,又不声不响的改嫁,她心里的压力比梁楚更大,对父母暂时是逃避之态。梁楚体谅她,尽量不提及父母的事让她烦心。心里琢磨着过阵子等朱宝珠镇静下来便携她回乡拜见岳父岳母,倒没想到大舅子已经心急赶来。
梁楚气喘吁吁跑回家,前厅中聚满了人,一眼扫去尽是梁举人的家眷,梁太爷倒还不在。
梁楚的目光落在唯一的陌生男子身上,那男子与他年岁相当,端着茶杯,稍有些局促地轻口抿茶。朱宝珠的大哥?和梁楚预想的不一样。
梁楚大步流星上前,拱手朗声拜道:“小弟梁楚见过大哥。大哥远道而来小弟未能相迎,实在惭愧。”
“哟,真是宝珠的大哥啊,兄妹两长的可真不像。”不知哪个姨太小声打趣。
男子再坐不住,些微慌忙的起身扶住梁楚,尴尬轻咳几声,正色道:“梁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梁楚大惑不解,转念一想大哥可能是要找个地方教训他,这里人多不好说话。于是立刻带着大哥去书房,临进门叮嘱小厮去瞧朱宝珠回了没有。
书房的门一关上,那男子便双膝一软,跪倒在梁楚跟前。梁楚吓得后退两步,震惊无语地瞪着男子,男儿膝下有黄金,朱宝珠的大哥向他下跪做甚?
“梁老爷,在下临城人士从文之是也,此番前来是为了见一见宝珠妹妹,再来,向二位赔罪,家弟之前的鲁莽行径实在对不住宝珠妹妹。”从文之双膝跪地,语气倒是诚恳。只是在梁楚听来好比突然踩了狗屎,前后差别之大,足矣让他哑口无言。
敢情他紧张了半天,大舅子是赝品!不但是赝品,还是个极烂的赝品。
梁楚唏嘘不已,面无表情盯着冷汗涔涔的从文之好半晌没吭声。他百思不得其解,既然狠心将一个才过门的女人休掉,如今又何必跑来添堵。当初写下休书就应该做好最坏的准备,也许朱宝珠性子弱一点已经化作白骨一堆,末了心虚愧疚又能上哪儿去赔罪?
梁楚处在朱宝珠丈夫的立场,对着从文之并不理解,也不晓要如何去接他的话才叫万全。说多了,兴许让朱宝珠更难堪。说的不恰当,兴许让外人看轻了朱宝珠。
梁楚懊恼这位从文之何必跑来多此一举。如若真的关心朱宝珠,应该远远打听一下乖乖回家即可,特意跑来简直是让朱宝珠闹笑话。
梁楚晾着从文之没有搭腔,不多时,朱宝珠匆忙赶了回来。
激动且喜悦的朱宝珠踏入书房,一眼瞧见那所谓的大哥原来不是自家大哥,脸色顿时便耸了下去。
14 别离重逢
14 别离重逢
从文之见着朱宝珠稍稍愣了小会,朱宝珠还是那般圆润,只是气色要比他以往所见时要好不少。朱宝珠自列休书的骇然之举和那日一番言语一直让从文之记忆深刻。他行走天南地北有些年头,却是第一次见识朱宝珠那般胆色的女子,亦或说是冲动鲁莽愚昧不知。从文之当初执意挽留朱宝珠,就差没有下跪磕头。说破嘴皮朱宝珠仍是要走。当时从文之心中已经不屑,深深觉得朱宝珠此女不知好歹,自寻死路。如若性子放软一点,忍耐一点,委屈一点,和小弟磨个几年她还不是正正当当的从家二少夫人。偏偏她就性子烈,那点苦楚都无法忍受便自毁声誉拂袖而去。
朱宝珠真走了之后,从文之好多时日无法安心。每每想起朱宝珠既愤怒又惋惜。自己的小弟固然浅薄无礼了些,但他私心最后还是将更多的怨怒怪罪朱宝珠的咎由自取。心里甚至恶劣的揣测朱宝珠以后的凄惨人生,如是其他人家的女子,早就寻条路子了结自己。
从文之怨怒朱宝珠的倔强,但也没想如了弟弟的心愿。至今为止他都没许那位璎珞过门,宁愿弟弟的婚事拖着延着,定要叫他吃点苦头。
弟弟从应之三天两头找他闹,他正是心烦意乱,却偶然得听朱宝珠已经重新嫁人的消息。从文之大惊,当即派人特来安水城打听一番,结果更是意外。朱宝珠不但嫁了,还嫁得不错,不,嫁得比他从家更好!
此时见朱宝珠红光满面,姿态悠然,俨然是新婚燕尔,日子过得舒心。
再瞧朱宝珠的丈夫梁楚老爷仪表堂堂,有容有度,稳重担当,哪是自家那位惯宠的小弟可以比拟的好。
如果朱宝珠所为不是摊上自家身上,从文之真心实意有几分欣赏她一个弱女子的果敢坚强,见她重觅良人定然要心里祝福几分。
可如今的从文之做不到,心口闷闷的气和怨堵着,怒其不争的弟弟,怨天戏人。
所有事情的开端无非是他想为从家着想,为唯一的弟弟着想。谁会料到结果竟是背道而驰。和弟弟的关系出现分歧,从家生意历来最大劫难。
折腾这么多年,什么也没落下。别说光耀门楣,从家别在他手上毁了才是。
从文之越想越是悲戚,一腔沧桑塞得满当,哪儿还有心思去怒谁去怨谁。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忍说不定事儿就挺过去了。放不下身段,这事就完了。
从文之泛红的眼眶灼灼盯着朱宝珠,心里百感交集,一个字音没蹦出来,膝盖又软了下去,对着朱宝珠便咚咚磕了几响。
朱宝珠虽是不喜从家,但面对如此阵仗更是别扭郁结。从文之好好一大男人整得都快哭了,又是下跪又是磕头,不用想便知被逼上了绝境,不得已而为之。她胸口顿时不舒坦,钝钝的感觉就如上街游玩撞见衣不遮体瘦骨嶙峋的可怜老乞。每每那时,朱宝珠心里总会堵上几分。
她可以坚强可以勇敢,可以为他人不敢为,但她同时还是易心软的女子,这凡尘俗世,总有数不尽的事叫天下性情中人抛洒红尘凡心。
想她,见了可怜的老幼乞丐便心酸难忍,这会面对从文之的苦苦哀求,着实狠不下心。
亲耳听到从文之心焦叙述父亲和大哥如何抵制从家的生意,朱宝珠忧虑的心缓缓暖了些。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为人父母,女儿在外真受了欺负。他们能帮的地方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离开家乡数月,陡然从别人嘴里听闻家中事,朱宝珠心头思绪万千,藏匿的缕缕乡情一股脑从屏障中突围而出。如破堤的洪水,肆意泛滥。
朱宝珠如抽了魂的无力躯壳,疲惫的摆摆手让从文之起来,气若悬丝般道:“罢了,宝珠不想与你从家有任何多余牵扯,我会给家人知会一声,以后各自安好。”
从文之闻言大喜,诚意十足的出言感激。一直没吭声的梁楚这才出手插足,送客道:“从老爷,有请了。”
从文之千恩万谢的焦急离去,憔悴的面容比来时多了几分光彩,倒是活了过来。
梁楚让小厮送走从文之,临行叮嘱且警告从文之不许说朱宝珠与从家的事,虽然闭不了所有人的嘴,但想来没有人蓄意为之的话,这安水城谁会特意跑去散播朱宝珠的不堪旧事。
从文之原本就没脸跟外人提起那事,经此一事更不会说。
梁楚重新回到房内,朱宝珠一个人呆坐床榻上,靠着床栊如思君的深闺怨妇。
梁楚轻咳几声扬笑靠近,不正经道:“瞧你这样子,莫非是想为夫呢?哎哎哎,为夫还没出门你就这般情绪,这可如何是好?”宽厚的手掌包裹住朱宝珠肉呼呼的白玉小手细细抚慰,如同捞痒痒般戏谑,朱宝珠虽然胖,手却很小,指头短圆,手背白嫩,手心却比梁楚的还要粗糙几分,规律又纷杂的老茧新茧布罗,哪儿像是富人家的夫人。
朱宝珠并没心思继续忧愁,梁楚打断她的发怔,她便就势让自己清醒回神。挺直腰板,长嘘一口气,和着也握紧了梁楚的手,镇静自语:“我只想着,爹娘还念着我,处处为着我,我朱宝珠真有莫大的福气,以后啊,再也不会做任性冲动的傻事让他们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