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靳北和陆祈到达案发现场时,就看见王璇熠探着身体在门口张望。
“秦队!你和小木头没事吧。”耳边传来的脚步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看见秦靳北和陆祈走来时,王璇熠立刻问道。
秦靳北点点头,示意要进去,王璇熠很主动地给他和陆祈让开一条路,却没有跟着进去,只是站在了门口。
“死者叫王尧,男,22岁,是个社会青年。”王璇熠往里面偷瞄了一眼,幸好此时法医的身体挡住了他大半的视线,他才没看到刚才那样血腥不堪的一幕。
饶是陆祈办案经验丰富,看见这样的画面,还是愣了两秒。
“过度杀戮。”秦靳北直视着死者早已经血肉模糊的身躯,“通常表示凶手认识死者,可能和死者有私怨。”
他说着,微微挑了一下眉尾,视线转向王尧脸上盖着的那张塔罗牌。
牌面是,愚人。
“在爆炸的废弃仓库附近,发现的也是这张塔罗牌。”王璇熠插了一句,人依旧站在门口的位置没动弹。
观察完尸体和屋子里的情形之后,陆祈走回原来的位置,看着沉默的秦靳北,过了片刻才开口,“凶手穿走了死者的衣服。”
凶手杀害王尧的时候,衣服上一定沾染了大量的鲜血,现在又是白天,凶手这样离开太过引人注目,所以,凶手会穿走死者的衣服。
秦靳北点点头,却没立刻说话。
显然,凶手有组织能力,杀人之前有精心的策划,杀人之后,能够冷静地处理掉自己在现场留下的痕迹,还不忘换掉自己的衣服,这一点,和周轶和周宇的做法如出一辙。
现场留下的塔罗牌,也印证了周轶的说法。
四年前消失的法外制裁者,再度出现时,不再只是他一个人。
周轶把法外制裁者变成一种思想,灌输给更多的学生,可是…
“凶手留下的标志和以往的案子一致,但是作案手法有很大出入,”秦靳北的注意力再度转回到尸体上。
“以往的案子,没有过度杀戮的迹象。”
四年前,周宇即使对宁驰开膛、摘除章喻华的心脏,也是在死者死后进行的,他的行为有特殊的含义,却不是折磨手段的一部分。
三年前,周轶完成了第三个连环案,包括他杀死阮邵凌的案子,同样没有在死者生前对其进行折磨,也没有过度杀戮。
但是这个案子,却大不相同。
Chapter 4 亡者归来(17)
“死者王尧是个社会青年,还在学校的时候,就被各种记过处分,经常参与打群架,喜欢欺负低年级的学生,”王旋熠把屏幕上的页面下滑,然后停住,点了点,“就是这个新闻,之前南江市二中六个初二的男孩子围殴一个男孩,事后视频、照片还被传到了网上,当时有消息说,男孩有好几次被打晕过去,右耳也被打聋了。”
王旋熠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跟陆队见过死者的三姨,据她说,死者的母亲去世得早,父亲是个酒鬼,平时也不怎么管教死者,死者初高中的时候,在学校就经常惹事儿,后来干脆退学了,之后一直也没找个正经工作,就这么混着,之前市二中校园暴力的事情,死者的弟弟王利也参与了,是打人者之一。”
“我们也找到了王利,根据王利所说,他曾经跟王尧提过,班里有个傻大个儿,平时看起来傻傻呆呆的,班里的同学都不喜欢,还经常作弄他,王尧听了以后,让王利跟几个玩得好的男孩一起,把那个孩子叫出来,之后,就发生了那件事。”
“但是这个事情,最终也没什么结果,王利说,参与的六个男孩里,其中有两个家庭条件很好,当时王利看那个情形,已经害怕了,想要停手,王尧却跟那两个男孩一起煽风点火,而且那两个男孩拍着胸脯保证,说他们家里能摆平…”
专案组里,又是一阵低气压的沉寂。
“去他大爷的!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无法无天了?!”
邢厉说话间,只觉得一股火气“蹭”的窜了上来,直冲脑门。
那股火气,憋得他脑袋直疼。
“王尧不是这次校园暴力事件的直接参与者,但是事情是因他而起,拍摄视频和煽风点火的人,也都是他。”
陆祈指出了关键点。
秦靳北双手交叠,压在桌面上,思考了片刻,“这次凶手的目标,是校园暴力的围观者。”
他的视线掠过其余几个人,解释道,“凶手刺伤了死者的眼睛,并且用刀划开了死者的嘴角。”
校园暴力的旁观者,大多会选择冷漠围观,又或者,干脆视而不见。
更有甚者,会推波助澜。
围观者的沉默、视而不见和煽风点火,使得校园暴力愈演愈烈,凶手捅刺死者的眼睛、割伤死者的嘴角,正是暗含了这样的寓意。
“不过…”王旋熠回想起王尧的尸体,“死者已经面目全非了,身上被捅得跟一滩肉泥似的…”
说话间,王旋熠顿时觉得胃里好似有什么在翻涌着,头皮也是一阵发麻。
“这也太变态了…就算凶手是周轶的学生吧,可是周轶也没这么干过啊。”
王旋熠一句话,让专案组的气氛再度冷下去。
过了好半晌,一直在倾听的南慕,终于开了口,“周轶像塑造作品一样去教自己的学生,但是他不能决定,这些人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
城南的仓库爆炸案,还有王尧被杀的案子,目前,暂时没什么进展。
然而,当陆祈得知仓库爆炸案中死者的身份时,南慕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
“师父,查第三个连环案的时候,你能那么快解开谜底,找到机械厂和尸体,是因为她?”南慕看着陆祈,虽然是问句,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向来英俊温和的陆祈,此时此刻,脸上温和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情。
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表情。
自责、复杂、克制,却又好像到了某种崩溃的边缘。
南慕看着他白皙俊朗的侧脸,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段时间陆祈的异样是因何而来。
陆祈应该对这个叫白筱筱的女孩,有某种意义上的亏欠,而周轶一直在利用白筱筱,干扰陆祈。
就好像,他对秦靳北所做的一样。
周轶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洞悉人性,能够将人性玩弄于鼓掌之间。
可是,他曾经为人性所伤害,他痛恨人性,因而始终跳不开人性的弱点。
“…”南慕看着这样的陆祈,动了动唇,最终并没说什么,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陆祈的肩膀。
等她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时,就看见秦靳北、邢厉和王旋熠三人陆续走了进来。
秦靳北刚刚被韩局叫走了,好不容易四年前的连环案破了,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谁知,周轶的死,不过是个开始。
他走进来的时候,南慕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色平静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短暂的沉默之后,南慕又抬眸,去看秦靳北,“周轶顶替了韩远的身份,而且是三年,他杀害了韩远,切断和过去的所有联系,所以三年里没有人认出他来,可是,韩远的尸体呢…”
“周轶为了四年后的复仇,能够万无一失,甚至杀害了无辜的人,那他又是怎么保证,这三年时间,没有人会发现韩远的尸体?”
周轶死后,很快南江市陆续发生了两起相关的案子,沈算到现在还在医院养伤,专案组忙得焦头烂额,以至于,他们甚至还没有精力去思考这样一个关键的问题。
“小木头说得对啊,”邢厉抬手,在自己脑袋顶上摸了摸,“要是韩远的尸体被发现了,对周轶来说,那不就全完了。”
王旋熠听了几人的话,脸色犹豫着,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说出自己的猜想。
“那个…”他犹疑着,“你们还记得,第三个连环案的狗场么…”
邢厉听了,脸色顿时一变,“你是说?”
王旋熠的意思是,周轶既然很可能利用狗场处理了第三个连环案中剩余的尸块,那么,也有可能,他用了同样的方法,去处理韩远的尸体。
南慕正要摇头,表示不赞同,忽然听见秦靳北的声音,“这件事,周轶不会假手于人。”
而且,利用狗场处理尸体的方法,并不是没有破绽。
她下意识去看对面的秦靳北,隐约预感,他会说出一个更令人心惊的推论。
“周轶会把尸体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停顿了一秒,他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甚至是,每天都能看见的地方。”
Chapter 4 亡者归来(18)
半个小时后,周轶家。
邢厉再次踏入熟悉的屋子时,意识,还有些恍惚。
他就是在这里被吕茂袭击的。
周轶死后的那天,又陆续发生了两起案件,秦靳北和陆祈赶往案发现场,至于他和南慕则留在了医院。
医院里,沈算醒来后,愧疚地告诉他,真相究竟是什么。
原来那天晚上,沈算被他老婆以孩子发烧的理由骗回家,实际上,是吕茂绑架了他的女儿。
吕茂以沈算的女儿馨馨为要挟,让沈算配合他的所有要求。
第二天一大早,吕茂带着沈算来到这里,让沈算骗开了门,接着从身后袭击邢厉的人,实则是吕茂。
当周轶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邢厉在眼前直直倒了下去。
那一刻,沈算看着对面的周轶,一字一句,“是时候了。”
这句话,也是吕茂的授意。
这是最终审判的倒计时,显然,吕茂想让沈算自己开启这个倒计时。
沈算话音落下的瞬间,对面,周轶的眼里闪过几分隐隐的兴奋,还有,压抑已久的狂热。
*
“你认为,周轶把尸体藏在了家里?”
南慕的声音,将邢厉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她站在那里,环顾四周,“那么,最有可能的地方…”
“墙壁。”在她思考的时候,秦靳北的手,已经触摸到屋子里的其中一面墙壁。
南慕呼吸一窒,目光随之落在了那面墙壁上。
原本站在她前面的王旋熠,条件反射一般地后退了一步,似乎是被吓到了。
这个瞬间,王旋熠只觉得,四周的墙壁里,仿佛都是尸体,直愣愣地盯着他。
只是想到这个画面,他的脸色就已经因为惊吓变得苍白。
长时间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着。
不断有人进来或出去,忙碌地工作着,这间屋子的空间并不大,南慕身旁的王旋熠时不时会被人撞到肩膀。
眼看着有人要撞上她,秦靳北已经率先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那个冲撞的力道,将她拉到一边。
当唯一的机械声终于停下,南慕只听见耳边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惊讶至极的反应,就像是流感一样,在不大的房间里很快传染开来,很快,每一个角落,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又或是小声议论。
南慕回过神来,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墙壁。
那面被打开的墙壁里,逐渐显现出一具白骨完整的样子。
“我去,邢厉在这房子里住了好几个晚上…”王旋熠压着声音说道,他转过头想去看邢厉的反应,脖子却有些僵硬。
为了保护周轶假扮的“韩远”,邢厉曾经在这间房子里,住了好几个晚上。
可是那个时候,他绝对想不到,真正的韩远,就在离他不过几步之遥的墙壁里。
只是,真正的韩远,早已经成了一具枯骨。
这样的做法,对于周轶而言,的确是万无一失——他杀死韩远,然后把韩远的尸体留在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怀疑,“你”的家里,藏着你自己的尸体。
然而这个想法,只是稍稍一想,就令人生寒。
感觉到扣在她腕上的手逐渐收紧,南慕抬起头,去看身旁的秦靳北。
耳边再度响起周轶曾经说过的话,“梁秋和还有韩远,他们因为相信你,所以都死了。”
“你让他们失望了,不过幸好,你从来没让我和周宇失望过。”
下一秒,南慕伸手,穿过秦靳北的指尖,然后扣住。
*
四年前的连环案,到这一刻,终于告一段落。
可是此时,却没人感觉到轻松。
众人散了之后,秦靳北带着南慕原本准备回家,半路上忽然有电话进来。
秦靳北转过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并没有立刻去接。
安静的车内,秦靳北没去接通电话,然而手机也没有停止震动,仿佛在进行一场拉锯战。
最终,他还是接了电话。
南慕听不见电话另一端的人究竟说了什么,只听见秦靳北在通话结束前应了一声,然后挂断。
行驶到岔路口的时候,路虎突然改了道。
“陪我去个地方,很快。”
大约二十分钟后,黑色路虎在一间茶楼前停下。
“高山流水”是茶楼的名字,四个大字,字体潇洒,遒劲有力。
秦靳北拉着她走了进去,让她在其中一个空位坐下,“等我十分钟。”
他说着,将她耳边散落的碎发撩起,温热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微微的痒。
南慕抬头对上他深沉好看的眼睛,“你是不是要去见你爸?”
秦靳北不让她一个人回家,不把她单独留在车里,是因为眼下案子还没有彻底结束,让她落单,可能会有危险。
然而,他也没打算带着她一起去见那个人。
秦靳北还停留在她发尾的手收回,“等我十分钟。”
他没有回答,只是重复了刚才的话。
说完,他径直往里面走。
*
包厢里,等待的中年男人坐在那里,神色专注,以沸水沿着茶壶口内缘注入,动作不急不缓。
接着,茶汤依次轮转注入茶杯,逐渐将茶杯斟满。
很快,包厢里茶香四溢。
一套功夫茶的程序下来,中年男人才抬起眼,去看刚刚在对面坐下的秦靳北。
“来了。”
秦训文抬起头,露出儒雅英俊的一张脸孔。
他的视线落在秦靳北脸上,很久都没有再移开。
这张脸,和他逝去的妻子,相似度极高,生得十分漂亮深邃的眼睛,高高的眉骨,还有眉眼里的那股子冷淡,几乎,如出一辙。
“喝茶。”
秦靳北看着秦训文认真仔细品茶的模样,并没有端起面前的那杯茶,只是沉默着等他喝完。
秦训文对于秦靳北这个态度,似乎早已经习惯了。
放下茶杯的瞬间,他的力道有些重,缓了缓,终于开口,“我和你兰姨打算定下日子,把事情办了。”
秦靳北怔了怔,然后点头,表示知道了。
接着,他从座位上起身,显然是打算离开的架势。
“站住!”这一次,秦训文的语气,温和不再,两个字脱口而出之后,他却没再继续说话。
“你打算怨我一辈子?”
“您和母亲生前的挚友再婚,不需要通知我。”秦靳北果然停了脚步,却没转回身。
秦训文心头一梗,看着秦靳北逐渐远去的背影,竟然再说不出一个字。
自从秦靳北母亲去世,他们父子两人,便渐渐疏远。
可是父子关系真正恶化的开始,是秦靳北终于破获死亡天使那个案子之后,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主动回了家,却撞见了秦训文和兰欣关系亲密的模样。
从那之后,他们父子间的那道裂痕,再无法粉饰,亦或是修补。
秦靳北从包厢出来的时候,脚步很快,直到路过南慕的身旁,才稍稍放慢了步子。
从来的时候,南慕就能感觉到,秦靳北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可是那个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明显。
终于回了家,秦靳北反手把门推上,然后,低头就去吻她。
他一手捧着她的脸,动作轻柔得能让人心都化开,可是吻却很凶。
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从她的衣摆伸了进去。
秦靳北不是个多言的男人,大多数时候,其实不去仔细分辨,你甚至看不出他的情绪波动。
可是今天的他,显然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点。
南慕仰着头承受着他的吻,和他的抚摸,也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回应他。
等到这个吻终于结束,她就像跳上岸脱水已久的小美人鱼,胸口大弧度起伏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他温柔却又凶狠的吻里,南慕的衣服已经被他扯得凌乱不堪,唇也微微肿着,秦靳北低头看着她的模样,似乎刚刚从某种深度沉溺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伸手将她的衣服整理好,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抱歉。”他将她搂入怀中,这一次的力道,比刚才轻很多。
“我先去洗澡。”南慕抬起头,吻了吻他的下巴。
等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见秦靳北坐在沙发上,电视机是开着的,正在播放着广告。
秦靳北,似乎看得很入神。
直到她走近,他都没有回神。
南慕主动坐到他腿上,伸手圈住他的脖子,这一刻,她和他都没有说话。
她忽然想起之前的有天晚上,秦靳北在洗澡,等待的时候,她看了一部电影。
是诺兰的《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
里面,罗宾曾经对蝙蝠侠说过一段话。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愤怒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父母双亡,哪怕这个孩子经历过再大的痛苦。
即使一开始,别人都能理解这个孩子,渐渐的,他们就不会了,他们只会要求这个孩子做一件他做不到的事情——放下过去,向前看。
如果这个孩子做不到,他最终就会被遗弃。
“后来我才明白,我应该隐藏愤怒,对着镜子练习笑容,就像戴上面具一样…”
感觉到秦靳北的吻,落在自己心口的瞬间,南慕忽然间觉得,她的心口,很烫。
很疼。
“秦靳北,”她咬了咬唇,让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你要当爸爸了。”
她的眉眼里笑容明媚,眼角却有温热的泪水溢出来,“以后,你不高兴的时候,不要不说话,也不要说相反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因为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接着,南慕拉着秦靳北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他也不会。”
四目相交,秦靳北清晰地看见了南慕眼底某种炽热的情绪。
比仰慕更浓一点。
比喜欢更深一分。
“南慕,”他的喉结滑动着,气息有些重,扣在她腰间的手,隔着睡裙,将掌心的热度传给她。
“我爱你。”
“我爱你。”
她和他的声音,同时响起。
Chapter 4 亡者归来(19)【大结局】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沈算已经养好了伤,回归了。
这段时间里,没有新的案子发生,之前的爆炸案,现场几乎被大火吞噬,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至于王尧被杀的案子,也是一样。
专案组里,王旋熠兴致缺缺地对着电脑屏幕打哈欠,然后双臂张开,伸了个懒腰。
不远处,南慕左手支着下巴发呆,右手背上的笔划过一圈弧度,在她指间漂亮地翻飞着。
“咚”的一声,笔顺着她的指缝掉落在桌面上。
她愣了一下,然后拿起笔,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按照周轶的逻辑,除去他的死,宋楠犯下的连环案、爆炸案、王尧被杀的案子之外,应该,还有三个案子…”
南慕顿了顿,摇摇头,“不对,也有可能是一个,或者,更多。”
“为什么?”王旋熠像是终于来了点精神,扭过头去看她。
“7这个数字对于周轶来说,很重要,所以一共应该会有7个案子,之前已经发生了四个案子…”
南慕还没说完,就被王旋熠一拍脑袋打断,“我懂了!所以还剩3个,但是宋楠的连环案,实际上有三个案子,也就是说,有可能还剩下最后一个案子。”
“小木头,那你刚才说的更多,是啥意思?”邢厉忽然发问。
“这你还不懂,”王旋熠摸了摸下巴,神色自得,多少带了点卖弄的意思,“宋楠犯下的是连环案,如果把一个连环案看成一个完整的案子,也就是说…”
王旋熠说着说着,忽然愣住了。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确定,究竟还会发生多少个案子。
尤其在周轶死后,他的学生,变得更加不可控。
周轶留给南江市的“最终审判”,远没有结束。
它就像一颗隐形的定时炸弹,悬在这座城市上空,可是没人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这颗炸弹会被引爆。
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过去了。
傍晚,众人陆续离开,南慕和秦靳北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王旋熠追了上来。
“等等、等会儿…”王旋熠跑得急了,一口气还没喘匀,他半弯着腰站在那里,终于平复下来,立刻抬头去看秦靳北,“秦队,刚刚接到报警电话。”
“…”
他还没来得急开口,就被另一个气息不稳的声音打断,是邢厉的,“秦队,自称杀害王尧的凶手又报警了,这次的案发地点离王尧家很近。”
王旋熠和邢厉对视一眼,把刚才未完的话说了下去,“有人自称是杀害白筱筱的凶手,说自己半个小时前在世贸广场留下了很多张塔罗牌,他说一共有多少张塔罗牌,就代表有多少个案子会发生,如果去晚了…”
王旋熠喘着气,没再说下去,然而在场的几人,脸色都是一沉。
“老四、邢厉去案发现场,”秦靳北说话时,扣着南慕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力道更紧,“其余的人,去世贸广场。”
他说完,没有片刻的停留,拉着南慕径直向前走。
两人身后的沈算和王旋熠很快跟了上去,陆祈和邢厉脚下一转,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即使在周轶死后,他的阴影仍然笼罩着这座城市。
秦靳北、南慕、陆祈、邢厉、沈算、王旋熠,以及奋战在这座城市每一个角落的警察,则是挡住这些阴影和黑暗的人。
我们之所以看不见黑暗,是因为有人正竭尽全力,将黑暗挡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而他们,就是南江市沉默的负重人。
若无他们负重前行,哪有我们岁月静好。
—theend—
番外 愚人
吕茂
吕茂是周轶的第一个学生,也是周轶倾注心血最多的学生。
他的幼年经历,和周轶很相似。
打从吕茂有记忆开始,他就没有父亲。
在他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吕茂的第一任继父,就是废弃的机械厂附近那个狗场的老板,叫吕力。
吕力酗酒、好色,还十分暴力,和吕茂的母亲结婚之后,对他们母子两人动辄打骂,让吕茂挨饿,更是家常便饭。
在吕茂的记忆中,他经常半夜听见继父和母亲的房间里,有尖叫声,可是当年幼的他拼命砸门,想要进去看看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时,却总会被母亲呵斥。
第二天早上,他便会在母亲身上看到伤痕、淤青、甚至是烟头烫伤的痕迹。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十三岁那年春节。
吕力点爆竹的时候,手掌被炸烂了,当时因为延误了救治,吕力的右手彻底废了。
那个原本阖家欢乐、喜气洋洋的节日,成了吕茂记忆深处最难忘的时刻。
他永远忘不了,吕力经常用来打他和他母亲的右手,被鞭炮炸得稀巴烂的模样。
后来,他告诉白筱筱,他喜欢炸弹。
因为,吕力的手被炸得血肉模糊的画面,在他看起来,真的很漂亮。
他只是觉得可惜,为什么,吕力被炸得稀巴烂的地方,就只有右手。
吕力养伤的那阵子,吕茂和母亲没有再挨过打,对于吕茂而言,那段日子是短暂的避风港。
然而,之后吕力的脾气变得越发古怪,对于母子两人的虐.待,也变本加厉。
吕茂的母亲没什么文化,长相还算是清秀,性格又十分软弱,在这样一个城市,她几乎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又带着一个“小拖油瓶”,只能依靠吕力生活。
此时的吕力,性子更加古怪无常,不仅会像从前一样打吕茂,而且,会把他剥光了打。
吕茂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是十七岁那一年,他自告奋勇去照顾狗场新来的两只藏獒。
自从吕力的右手彻底废掉之后,他已经很少管理狗场,狗场成了他表弟打理,而吕力只是面上的老板,早已经不管事了。
那两只吕茂自告奋勇去照顾的藏獒,被吕茂饿了整整一个礼拜。
终于,在吕力喝得酩酊大醉的某个晚上,他把吕力带到了那里,亲眼看着藏獒把吕力的身体撕扯成碎片。
他和母亲,终于解脱了。
只是好景不长,吕力死后,他的表弟想要强占吕茂的母亲,吕茂为了母亲,打伤了他,两人最后被赶了出来。
再后来,吕茂就遇见了周轶。
疯狂就像是地心引力,而周轶,只给了他轻轻一推,就让吕茂彻底站到了另外一边。
吕茂是周轶所有的学生中,对他最为言听计从的那一个。
吕茂从小就缺失的父爱,虽然无法从周轶身上找回,但是周轶的强大还有疯狂的魅力,都让吕茂深深折服。
从那以后,吕茂就像是周轶的一只手,在周轶的指挥下,完成一个个测试,最终,在周轶死后,继承他的遗志。
他是南江市隐形的定时炸弹之一。
温潇
温潇是周轶最特别的学生,不同于其他人,他有时会否定周轶的计划,提出新的设想,可是最终,他却成为周轶最喜欢的学生。
因为,他是周轶所有的学生中,和周轶最像的那一个。
比起周密的计划,他们都更加喜欢临场发挥。
比方说,杀死王尧的时候,最初的设想,并不是这样,温潇后来又改进了周轶的计划。
温潇的童年,没有吕茂那样凄惨,恰恰相反,他的幼年生活很幸福。
他的父母经营了一个规模不大不小的厂子,家庭条件不错,温潇还有一个大他三岁的姐姐温婉,一家子其乐融融。
温潇是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秀气的男孩子,小时候,姐姐温婉常常捏着他肉嘟嘟的脸,夸他“长得像洋娃娃一样漂亮”。
其实对于男孩儿而言,长得漂亮,并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幼年在家庭里,父母和姐姐的表现,没有让他意识到这一点。
他并不觉得,男孩子长得漂亮,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直到,他开始上小学。
班里人高马大的男生会把他推倒在地,叫他“娘娘腔”、“二椅子”。
当他开始哭的时候,那些男孩会指着他哈哈大笑,笑完了,再次变脸,不准他哭,否则,便是一顿拳脚相加。
孩子的自尊心,让他在学校受了欺辱,回到家,却闭口不言。
等温潇升入初中的那一年,父母生意失利,工厂倒闭,家庭条件,忽然一落千丈。
这一年,温婉刚刚上高一,市二中,重点高中。
温婉平时的成绩算是中等水平,可是中考发挥失常,当时父母的生意还没有失利,便花了不少钱,把她送入市二中里的附属班。
这样的班级里,相当一部分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老师们都心照不宣,这些孩子心思不在学习上,平时到处惹是生非,却打不得也骂不得。
姐弟俩分别升入高一和初一之后,温潇渐渐发现,温婉的情绪开始变得低落,她很少笑,也不爱说话了。
父母并没有觉察到温婉的异常,一开始,只当是姐弟俩因为家庭条件的变化,心情低落。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年。
直到,温婉高二那年夏天,市二中发生了一件轰动校园的大事——温婉从教学楼顶楼跳了下来。
那一天,也是温婉的生日。
在她生日这一天,温婉给了自己一份礼物——死亡。
温婉比温潇大三岁,姐弟两人的生日,是同一天,往年,姐弟俩都是一起过生日庆祝,可是这一年,温潇收到的生日礼物,是姐姐的死。
然而没过多久,这件事就平息下来,甚至校园里开始流传这样的传言——温婉是因为早恋,被男孩抛弃了,一时之间想不开,才跳楼自杀。
校园暴力固然可怕,可是有时候更加可怕的,是围观者的冷漠,是围观者沉默之后,被扭曲的真相。
温潇一夜之间,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是成长的代价,太大了。
温潇十八岁那年,父母离异,同一年,他遇见了周轶。
“我能帮你,惩罚那些有罪的人。”
周轶用了一句话,把从生死之间徘徊的温潇拉回来。
和幼年便在痛苦中忍耐煎熬的吕茂不同,温潇像是一朵迅速枯萎的温室花朵,却又再度在腐烂的淤泥里,开出了黑色的花朵。
他是周轶最看重的学生,直到周轶死后,才开始杀死自己的第一名受害者——王尧。
他是南江市第二枚隐形的定时炸弹。
没有人知道,吕茂和温潇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引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天,始终会到来…
正文 彩彩蛋
半年后,看守所。
温潇自首,却自称有精神疾病,需要警方的帮助,希望警方能够帮助他停止杀人,而他无法控制自己。
看着对面那个自称律师的男人,温潇扯了扯嘴角,目光直直落在对面男人的脸上,没有立刻移开。
“程聿舟?”他手里把玩着男人的名片,笑意不明。
对面的男人,有着极其出众的皮相,西装革履,只是里面的衬衫,却没有规规矩矩地扣好。
衬衫领口的前两粒扣子没有扣上,从敞开的领口中,还能隐约看见男人胸膛上的抓痕。
显然,是女人留下的。
“你是我的辩护律师?”温潇冷笑着,原本夹在指缝间的名片,瞬间被弹飞。
“我妈真拿我当儿子?起码找一个不是刚打完一炮的正经律师过来。”
年轻男人勾了勾唇,起身,走向不远处被弹飞的名片,弯腰捡起。
然后,他走回刚才的位置,把名片再度推到温潇面前。
“只有我能帮你。”
他看着温潇,开口时面带微笑,音色如同他的外貌一样,出彩。
“你看起来,很同情我?我妈跟你说了什么?”温潇脸上的弧度逐渐收敛,“不要自以为,你知道我的过去,就很了解我,就能理解我。也千万别跟我说什么,杀不死我的,会让我变得更坚强,省省吧。”
他的眼底泛着冷意,双手交叉挡在胸前,身体微微向后倾。
程聿舟望着温潇,弧度好看的唇动了动,“我相信,杀不死你的,只会让你变得更怪异。”
说完,他从座位上起身,已经是准备离开的架势。
*
上午十点,咖啡厅。
玻璃门被拉开的那一刻,身形纤瘦的女人正不紧不慢朝着陆祈所在的位置走来。
她并没有见过陆祈,却似乎一眼就认出了他。
女人走到陆祈身旁之后,脱了外衣,露出里面的黑色v领丝绸衬衫,然后才缓缓落座。
陆祈的目光掠过女人锁骨下方暧昧的痕迹,很快,移开了视线。
“我是白筱筱的心理咨询师,顾久。”
她说话间,拨了拨耳后的长卷发。
顾久的神色,和她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独有的慵懒,甚至是性感,可是她的语气,却是冷冷的。
这样的女人,笑一笑就很迷人,可偏偏,她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连礼貌性或是敷衍的笑,也没有。
说完,顾久从包里抽出一叠纸,接着,递给陆祈。
“白筱筱去世之后,她妹妹找过我,让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不过抱歉,这阵子我一直在国外,才回来。”
陆祈伸手把东西接了过来,那一叠纸上,都是白筱筱的画。
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那个熟悉的谜题。
当年的市一中,在陆祈还没有转学过去的时候,年纪的头名,一直是白筱筱牢牢占据。
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高二,陆祈转学之后,才被打破。
白筱筱长得漂亮,成绩出众,家境又好,免不了有几分优越感。
偏偏,陆祈不仅学习好,而且看起来,总是不费力就可以做到;然而白筱筱,却是拼尽了全力,才能紧紧咬住陆祈的成绩。
快要升入高三时,课余时间,班里很多同学都在埋头做题之际,唯有陆祈,常常拿着一本杂志在玩填字游戏。
平时对谁都很严厉的班主任,看到陆祈“不务正业”的样子,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两句,甚至当班主任训斥别的学生时,还会说,“你们没陆祈那个脑子,就只能下死功夫去学”。
一句话,却直直戳中了白筱筱的软肋。
后来,白筱筱开始找各式各样的填字游戏,或者稀奇古怪的谜题,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难倒陆祈。
可是,每一次,她的希望都落空了。
终于有一天,白筱筱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有一道题,他一定解不出来。
那个谜题,就是第三个连环案中,周轶特意留下干扰陆祈的谜题。
当年面对那道题,陆祈的确没有像往常一样,解得那么顺利。
那是白筱筱第一次觉得,自己赢过了陆祈,可是,和预想中不同的是,陆祈没有沮丧或者不快,只是垂眸看着谜面,笑了一下。
白筱筱从来不知道,他笑起来,会这么好看。
懵懂的感情,在那一刻,在她心里埋下,然后,肆意地生长。
然而到最后,结出的却是一枚不应该触碰的禁果。
顾久看着陷入回忆的陆祈,从包里又摸出一个东西,推到陆祈面前。
是一张名片。
“陆先生如果还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
陆祈垂眸看了一眼名片,心理咨询师,顾久。
直截了当的自我推销,大胆得让人有些意外。
“陆先生别误会,”顾久看着他,“并不是说来找我的人,都有精神疾病,你也可以把我当成朋友一样聊天。”
“只不过,我收费而已。”她唇角弯了弯,补充道。
顾久说完,扯过椅背的外衣穿上,“陆先生,再见。”
“谢谢。”
在她转身的刹那,陆祈的声音响起来。
顾久身形顿了顿,接着,径自前行,离开了咖啡厅。
咖啡厅外,那辆黑色suv似乎已经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顾久走过去,上了车,扭头看着对面的程聿舟,“你真打算做那个孩子的律师?”
“这么自砸招牌的事情,不像是你会做的,我以为,程律师只会代表富人的利益。”
车内,男人低沉的笑声悠悠入耳。
接着,程聿舟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拇指移到她的唇上,不轻不重地抚摸着,弄花了她的口红。
顾久有些不悦地瞪他一眼,想要拍掉程聿舟的手。
“小九,我也以为,你不会对别的男人笑。”
他看着她,目光灼热,分明语气里带着浓烈的占有欲,眼神却一片冰凉。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