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镯捂在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师父,你不冷吗?”
“不冷。”
她悄悄伸出冰凉的脚丫,探出被子,用凉冰冰的脚趾划过陌上青露在外面的脚踝。他心底一悸,却是无奈,只得让自己静心撇开杂念,掀开被子进去替她暖一暖。
那丫头竟不止是脚,膝盖以下都是一片冰凉。隔着一层单衣,仿佛能够想象到彼此肌肤相触的触感似的。
小镯不安分的脚趾在他腿上乱划,陌上青拧起眉头板起脸,“再闹就回你房间去。”
小镯暂时安分了。其实她有很多疑问,为什么师父狠心抛弃她,为什么重逢时硬要把她留在身边却不肯说一句喜欢她。为什么如今又肯为她放弃了一切……他,会不会后悔?
可是她都没有问出口,就如他也不曾问,小镯为何在思过崖不告而别。
现在那些不重要,他紧了紧怀里的小镯,那个丫头却顺势手脚并用熊一样把他抱了个结实。
“小镯——”
“嗯,我知道,睡觉,师父。”
抱就抱了……不要蹭!
钻……还在钻……
“卓小镯。”
“嗯嗯,睡觉……”
死丫头——陌上青蹙着眉头,却叫他如何睡?他不睡也不要紧,至少她要给他睡!可是,这丫头,有在睡吗?
“卓小镯!”
她终于不再装睡把埋进他怀里的头抬起来,这是她想了十几年的怀抱,终于捞到了,不赚够本怎么行?
“师父——”她弯着一双眼睛,“在扬州客栈的时候,都被师叔打断了,哦?”
陌上青心里紧了一紧,却只是仍旧故作镇定道:“别闹。”
小镯又笑了,通常,这两个字都只会有反效果而已啊~~这种事她见得多了~~例如二师傅三师傅什么的……所以,她这个唯一的弟子当然深受其言传身教,越发受到鼓舞~~
“师父,在扬州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小镯,这里是纯阳……”。
“师父是想说清净之地?心都不静了,清不清净还有意义么?”
虽然,她还是黄花大闺女一枚。虽然,她也不是不忐忑的……但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看多了猪跑难免想自己也实践一下猪跑,她能促得成二师傅三师傅,还促不成自己么?她也是有很多不安的啊……在纯阳多待一天,她都害怕陌上青会改变了主意,或者被人发现他们的关系指责了什么,那就算不提师父,她自己也是不忍陌上青落到那般境地——
她比谁都清楚陌上青这高岭之雪有多难攀,仿佛只有把他也扯落下来,才一面安心着,一面有着毁掉完美的快感……
她伸了手去勾住陌上青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唇,陌上青却有些别扭着稍稍避开,“小镯别闹……”
她嗤嗤笑,为何这一回,说的这般没底气啊?
干脆扳过他的头,递唇过去浅浅厮磨……
“小镯……”陌上青气息微乱,吐出低低的声音,可是每次嘴唇的轻启都只让他摩擦着小镯的唇,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
他想就这样抱紧了小镯夺回主动权,唇上却被小镯一咬,微痛的感觉让头脑的热度少许低了些,看到小镯撤离,冲他一笑,“睡觉~!”
小镯心满意足的缩回被窝裹了被子,再次往他怀里钻。
陌上青咬牙,闭眼,平复了一下气息,忍住把她丢回她自己房间的冲动——依然只能抱紧了她,一面继续笨拙地拍着哄她睡觉,一面失眠。
某蜓对师虎的爱一度被某些个无良师虎湮灭过,所以的确曾经动摇。。。
但是现在新师虎又点燃了某蜓的师徒控,所以,此文必然师徒~!
第 50 章
本段小小的YY……
小镯翘着嘴角,这一刻似乎无比欢脱与幸福,居然还真就睡了……
她睡了。
她睡了——
陌上青叹息苦笑,手指轻抚过她的脸。
有微微的粗糙,是风沙洗礼后的触感,却微妙地让人流连。她的皮肤不复记忆中白皙,少许黑了,显得微瘦,环抱中的腰肢和腿却传递着一种柔韧,如野生动物般散发着矫健的气息。
他的小镯真的变了。变得这样让人贪恋……他知道心里的悸动和身体的渴望是什么,无奈的看着怀里的人睡得酣然,嘴角都挂着隐约的笑,仿佛随时梦里都会笑出来。他只能叹气,无奈又欣慰着,紧了紧臂弯让她靠得近些可以更暖些,继续失眠。
……一夜过后?
嗯……不妥当不妥当。那么,天亮了……
小镯睡醒的时候就闻到饭菜的香味儿,这一觉太舒服她很肯定自己起了个晚,爬起来时稍感意外,居然会看到陌上青还在。
桌上早饭都已经摆好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套上厚棉衣又裹上被子,拖曳着下床来。
“嘿嘿,师父你都回来了?我睡到这么晚?”
“不晚,是我还没走。快来吃吧。”
咦——虽然奇怪,但还是很高兴。比起每天起床时师父房间里已经没有人,能够这样一起吃完早饭再送他离开感觉好开心。
即使战事当前即使使命在身,没有什么能抵得过这一刻的感觉。
陌上青简单跟她交代过目前排查的情况,吃完早饭便又去忙了。
小镯干脆把暖炉搬到陌上青房间里点好,虽然他总是说不冷,但这样暖暖的才有人气。她往暖炉里加着碳,房门在一阵风雪里被吹开,她起身去关,只觉那风啸得人睁不开眼,却有一人,自这风雪里走来。
小镯关门的手停住,还没有想好怎么应对,他就已经来了——“掌门。”
李郁清。
鹤发童颜,那一头银丝与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的组合在这漫天风雪里越发诡异,李郁清也微笑,“早就听说上青带了一位七秀姑娘回来,一直没机会来看看你,可问姑娘大名?”
小镯没有应,她可以扯一个名字,但在李郁清眼睛里那嘲讽一般的笑前,那么做,只是自取其辱罢,当一个小丑罢了。
他知道她是卓小镯,岂会被这种小伎俩所骗。
“想不到你居然又回来纯阳,一而再的,真是赶也不走——”
面对李郁清小镯有种莫名的怕,似乎不只是这鹤发童颜的诡异,而这忐忑与害怕似乎在上一次回纯阳时还不曾这么明显——她仿佛感觉到与什么有关,还没有来得及去想,四周突然风雪大作李郁清随这风雪突然近前,却是一把扼住她的喉咙——
“你失忆的事不是真的么?那为何会露出怕我的眼神?你是已经想起来了吧,或者,我可以帮你回想一下,你被赶出纯阳后是如何受的伤?”
小镯心里一震,虽未有记忆却突然惊醒一般——
“没错,是我亲自去杀你,想不到这样你都还活着。送你上思过崖,你又活着回来。你的命是有多硬?”
“为什么!?”
——他是纯阳掌门,他是修道之人!他怎么能这般轻贱别人的性命??
李郁清没有急于杀她,但这更让她知道这说明不会有人能来救她。
“你可知上青来纯阳的时候,也就如你当年差不多大。他的名字是我起的,因为他过去的名字充满世俗味儿。而你的名字是他起的,因为你只知道自己姓卓,连叫什么都说不清,所以随便就叫了小卓——你知道你们是有多不同吗?他从小就是个奇才,无论武学还是道学造诣颇深,迟早要成为一代宗师。放眼这一代的纯阳弟子,看起来个个都还算上得了台面,其实当真能够支撑起纯阳的却是凤毛麟角。可以说上青就是纯阳的未来,而你,却是上青的业障,更是整个纯阳的阻碍!——上青只是一时糊涂了,那便由我来替他消除业障,迟早有一天他会明白——”
李郁清抬起的手掌向着她的天灵,这景象竟似曾相识——
“掌门师父这样说,让当我情何以堪啊?”话音起落间一道身影飞跃而来从李郁清掌下抄走小镯,小镯意外地看着来人,他明明说不会回来——
“师叔!?”
花事隐落定,将小镯放下来,对李郁清一笑。
李郁清拧眉看着花事隐,此时听他喊这声掌门师父实有些可笑。
花事隐入门时原不是他的弟子,而是他那已下山去娶亲生子的师弟的关门弟子,他虽代为收了他,却从很早就感觉得到此人心之所属绝非纯阳,他不是可以予以重任的人,无关才华。
“看来这纯阳你倒是当真来去自如。”
“掌门过奖。我绝非想要卖弄,只是若非如此,如何能知道这么令人惊讶的事——掌门如此清净修道之人,却下手去杀一个本门弟子?”
“她已不是本门弟子,而是本门之害。”
“就算如此,她也只是个小姑娘而已吧?”
“花事,此事与你无关——我留你在纯阳十余载,无非是看你还算安分守己,招惹你也与纯阳无益罢了,如今你却要来多事吗?”
花事隐是什么人彼此心知肚明,只是这么多年谁都未曾挑明。看来今日当真到了摊牌的时候了。是时候该离开纯阳——
“这一点我对掌门感到很遗憾——小镯如今已是我花楼之人,怎么能看着她被杀呢?”
“……”
小镯虽然知道自己不好插嘴,但此事已经开始预感到师叔这句话说了出来,恐怕就不只是说说而已了……
“掌门既然过去不想招惹我们,相安无事也这么多年了,不如再卖我个面子,只当花楼欠你纯阳一个人情,把小镯交还给我。”
“——除非她与上青此生再不相见!”
小镯拉紧了花事隐的衣袖,这个她不能答应,要以这样的代价来苟且偷生——
花事隐实在很想教育她学会变通很重要啊,眼前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李郁清还能盯他们一辈子不成?
于是他无视掉小镯的暗示,“我想与掌门作笔交易。我以花楼的名义保证会好好看住小镯不让她妨碍到陌师兄,并为陌师兄保驾顺利当上掌门,但是,只有十年——这十年里花楼也会帮他,全力寻找并培养一个足矣代替他支撑起纯阳的接班人。待顺利过渡了这段时期,就请掌门放师兄自由。”
一瞬间小镯有着微微的迟疑,这样似乎是个好办法,若从此可以让纯阳放过他们——但是十年,太久了。
“你说是交易,我却看不出对纯阳有何益处。”
“掌门也知道小镯此番是为什么回来的嘛,如果还没有查出奸人就已被朝廷知晓纯阳有人通敌叛国,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不是交易,而是赤果果的威胁。
“——我绝不能答应。”
陌上青突然踏入院中,连李郁清都露出意外,“你怎么会来——”
“抱歉掌门,我并非怀疑你故意支开我,只是花师弟要我来此。”
花事隐歉意笑笑,“您安排的看守也是我打发走的,弟子还是觉得既然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们都在场比较好。”
嗯,他本来是那么想的。可现在陌上青更让他无奈啊——拜托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正直,先答应下来,救了小镯的命不是比较重要吗?这里可是纯阳的地盘,如果李郁清真发了狠,他也没办法带着小镯离开啊。
“——师父。”陌上青在李郁清面前跪了下来,深深拜下去,“虽然迟了些许向师父禀报,但弟子已决意带小镯一起离开纯阳,请师父成全。”。
——哎呦我的师兄——掌门都已经表示要杀小镯,你还请求个什么劲?不用想都知道掌门的回答了——
“这件事我绝不可能答应!”
陌上青抬起头,一双眼却淡若雪冷若冰,“师父,这是我作为弟子对您最后的请求。”
“你又要如何?”
陌上青缓缓站起身,挺直的脊梁却再无一丝方才低下的姿态——“我也是个师父。不能让任何人,再来伤害我的徒弟。”
“师父……”
原来他都听到了。
他方才那般冷静让人以为他没有听到前面的对话,花事隐突然对他有几分同情——李郁清曾经去杀卓小卓。一个是自己的师父一个是自己的徒弟,想必他心里也足够纠结。
一个两个都是不知变通的货……
花事隐无奈就算他的安排再好,遇上不知何为暗度陈仓的对象似乎也都没用。
第 51 章
陌上青不会答应,倘若应了,他便会遵守。。
小镯知他如此,忐忑着,被身旁花事隐在袖子下伸了手来用力掐,小镯和陌上青最好都给他闭嘴!
现在还不是陌上青和李郁清决裂的时候,但他对李郁清曾经去杀小镯这件事隐忍的怒气却增添了许多无形的压力。
小镯纵然平安却已没有了过去的记忆,这与过去的小卓已死又有何异。。
过去他只当无奈,天灾人祸,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怨不得谁,只能努力去接受调适。可是现在突然知道竟然是自己的师父既已经赶了小镯离开纯阳却还要赶尽杀绝,这叫他如何当做若无其事的面对掌门!
一切都如同走到了临界点,一步之差便会满盘崩溃,此时此刻要陌上青心甘情愿再挑起纯阳的担子却是艰难,而最后的王牌,却是在花事隐手上。陌上青非当这个纯阳掌门不可,他会成全他们,但是是十年之后。
现在,他还需要陌上青来当这个纯阳掌门。
“掌门可有考虑好?我想你也不希望整个纯阳面临一次朝廷发难的浩劫吧?”
原本面前是一条死路的李郁清突然有了一条退路,他还以为花事隐是站在小镯和陌上青那边的,却不知他究竟做得什么打算?
陌上青怎么肯答应,“花师弟,这件事由我自己——”
“师兄,就算你不管小镯的安危,你能够看着纯阳在这个非常时候交到祁白岩手上吗?他能让纯阳顺利全身而退?你我都清楚掌门为何急于把你推上台面,就算掌门做了什么,你要连整个纯阳也舍下吗?”
花事隐就像是用一条细细的丝线圈圈层层把人捆住,不知不觉便翻不了身。
李郁清固然鹤发童颜看不出年纪,却实是年事已高,仿佛老得快成了精。岁月终究是不饶人的,他每年需有大半时间闭关修炼,对于纯阳事务已少有过问,如何不急于下一任接班人之事。
这话让陌上青也注意到这一点,纵有万千过错,那终究是年事已高的师父。
他究竟要如何——
——是时候退一步了。
李郁清既然老得成精如何认不清形势,眼前最重要的事是留住陌上青这他还是知道的。
“若能够保证以十年为限,我可以放过卓小镯。”
“我不能……”
“师兄。”花事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陌上青身侧,按住他的肩膀,“师兄真要为一人而舍大局?”
陌上青看向小镯,她眼中亦是一片茫然与慌乱,她不能开口,不敢扰乱陌上青的心。隐约也察觉到,他这个决定会太过重大。
可是十年——她能等吗?
她眼中些许没能隐藏的心慌一下子刺痛了陌上青的心。他舍弃过她一次,决不能再有第二次。
“我不答应。”
“师父——”
李郁清骤然一缩的瞳孔中杀机顿起直逼小镯而来,莫名刺骨。
可是师父选了她,就算让她有被杀的觉悟——
花事隐按在陌上青肩上的手无奈拍拍,“师兄当真如此,师弟我也只能相陪了。”
在这里只有一人看得清花事隐。
好刁钻的一个人,是他一手将场面推向绝境,是他步步为营一面保小镯一面却将陌上青推向纯阳,但面上却又是这般深情重义,与陌上青站在一边。
李郁清冷哼,只怕这种发展也依然未脱离他的掌控,连自己也不过只要顺着他的安排去做而已。他一扬手,一道烟雾腾空而起,纯阳各处守卫一时便都腾空向这里奔来——这是小镯第一次如此深切感觉到纯阳梯云纵轻功的惊人,一批又一批纯阳道士飞檐走壁自院墙外腾空而跃聚集在这小院中,执法弟子上前行礼问道,“掌门,出什么事了?”
“卓小镯通金叛国勾结外贼乱我纯阳,把她就地格杀。”
陌上青将小镯挡在身后,心中已是半凉他一个人能应付得了全纯阳的执法弟子吗?就算加上花事隐,也难保小镯万全。就算保得——他能对这些无辜弟子下杀手吗?
“掌门,那陌师伯——”
“他感情用事包庇卓小镯,将他拿下关押。”
执法弟子将三人团团围住,花事隐对陌上青急道:“师兄怎么这般不知变通,你且保住小镯性命,日后我自会想办法让你们相见!”
花事隐自己也在走一步险棋,虽然事情这样的发展还在预计之中,但李郁清是真心想杀小镯,一个不当一切便无法挽回。
“陌师伯,得罪了。”
执法弟子带来的压力是无疑的,李郁清晲视陌上青道,“倘若你求饶悔过,我还可以给你机会。”看来他是太宠陌上青了,以为他稳重懂事尊师重道便不曾好好约束。“看来今后,也当将你与其他弟子一般看待。”
“掌门,纯阳弟子自来不禁止婚配,就是下山成家的师叔们也时有上山来聚,何苦为难弟子——”
“上青,若你生在别的时候,或许可以随性而为。但是如今纯阳的重担非你而不能挑起。刀剑无情,我不想一会儿伤了你,还是及早考虑吧。”
陌上青回头,身旁小镯依稀苦笑,有陌上青在,她不怕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她只怕没有结果。——谁都明白,这是一场得不到结果的对峙。纵然是陌上青,面对整个纯阳时依然是那么渺小。
“陌师伯,还请您及早回头,不要越陷越深才好。”
执法弟子也只是好意相劝,却让陌上青越发明白——无论是谁,无论曾经多么风光,站于他人之上,那身份也是掌门给的。一旦掌门收回的一日,他什么也不是。根本,连保护一个人的能力也没有。
竟除了一条路,再没有保小镯全身而退的方法么。
袖下小镯伸了手来握住他的手,陌上青紧紧攥住,握得那样紧……
他突然明白自己已经老了。情愿自己还是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可以什么都不顾虑即使冲动也由自己来承担。可是到他这个年纪,能想到的只有后果而已。
他缓缓,放开了小镯的手。
小镯心里突然刺痛,她什么都懂,师父的挣扎师父的顾虑,一切都和上一次不同,所以就连心痛也不再相似。
她记得那一日,宛若冰锥刺心,缓缓透骨的冷,浸遍全身。
如果没有失忆,她不知道如今会怎么面对师父。
如果没有失忆,她不知道能不能甘心会不会原谅。
可是现在,她用这样痛的心情看着师父松开了她的手,上前,跪在李郁清面前。
“弟子一时迷惑行差踏实,蒙掌门教诲有心悔改,请掌门原谅。”
平平淡淡的声音,静得如一湾死潭。
倘若来生,不求顾全大局,只求一个小镯。
小镯咬牙忍着,却没能忍住,终于哭了。
哭陌上青放开的手,哭他求全的一跪。那遥不可及的高岭之雪从什么时候开始,甘心卑微,只求她在身边,只求她的万全。
他的一跪让执法弟子无措,看向李郁清寻求指示,李郁清只道“知错就好,但是为了你好,日后为师会更严格的要求你,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
虽称弟子,他却再未喊一声师父。
他既已表态,李郁清再无道理不放小镯。只是他先前叛乱之话已出口,若无合适理由难以服众。花事隐只道,是他同纯阳了断缘分的时候了。
他突然出手,袖中暗器飞射,众弟子本有松懈此时慌忙一避,他已抄起小镯跃上房顶,疾驰而去。
“道辉,你带人去追。”
“是,掌门!”
他只派了十数弟子,那花事隐能在纯阳来去自如,自不会将这点追兵放在眼里。
“上青,还在看什么?还不随为师走。”
陌上青的目光还停留在小镯消失的地方,最后那一眼曾四目相接,他在小镯眼里看到了太多太复杂,竟连他都无法看懂。
这一场分离,他们却是连一句话都不曾嘱咐。
“上青,修道之人,这些儿女情长自是放下的好。”
他只一笑,“掌门又何尝,不是太过执着。”
如花事隐所说,眼前鹤发童颜看不出年纪的人,终究年事已高。活得太久,世人皆以为他们最通透,其实反而渐渐生出些古怪的倔强。
他以为,这一次可以离开,可以比翼双飞捕捉到所谓幸福。
原来,终究是一场空。。
第 52 章
“师叔,谢谢你救了我。”
“何必客气?”
“但是,本来可以救得更彻底一些。”
“……你发现了?”
小镯一双透彻的眼,透彻得几乎透出了些许倔强。有几分……像是回到过去的她一般。
——她其实,有点想起来了。在李郁清要杀她那一刻,记忆便慢慢开始复苏。
所以,有些事渐渐看得通透,不再无谓的执拗。那些曾经的倔强和执着,再经历了这许多之后才明白了螳臂当车只是弱者的悲剧,若要执着,便要先有执着的资本。
“师叔是要我做什么?”
花事隐郁闷了大半晌总算可以少许欣慰一笑,“我知你迟早会开窍,比你师父好得太多。放心吧,你入我花楼,我自然会帮助你们。陌上青离开纯阳的那一日,我也会放你离去。”
“十年?”
“不消十年,那只是为了唬李郁清的。就算以他的戒心,陌上青也可在三年之内完全掌管纯阳,届时以他的状况必然退居幕后闭关修炼,你们也就可以时常相见。至于他什么时候能够离开纯阳,那就看他自己几时能够培养出一个接班人了。”
“师叔,你都没有野心的吗?以你在纯阳的地位,无论自己继承还是培养心腹来继承,都不是难事吧?”
“哈哈哈,小镯,日后你会明白,花楼非那样的地方。我们虽然会引导门派向有利的方向发展,却不会去操控他们,所谓盛极必衰,贪图得越多,便越早走向分崩离析。纵是当皇帝尚未必坐得稳江山,何况充斥着狼子野心的江湖?一人掌控下的江湖还何称江湖,放养才是真道理。”
小镯似是懂了些许,“所以师叔不是歹人,只是奸商而已。”
“哈哈哈——要这么说也可以。日后你在花楼待得久了自然会明白,人在江湖中,置身江湖外。”
是月,江湖传出谣言,有金人奸细混入江湖,战事已起江湖颇有些人心惶惶。
谣言一起纯阳率先自我肃清,查得通金叛国之人上交朝廷。不日朝廷嘉奖,纯阳代掌门陌上青受封护国道长。江湖纷纷效仿齐力抗金。。
亦有谣言传那通敌之首却是那代掌门陌上青的师弟花事隐,纯阳对此缄口不提,始终未有实证不得真相。
只是,从那之后江湖上再无人见过花事隐。
年去年来,朝廷的嘉奖似乎起了很好的效果,江湖人士奋起抗金,尤以纯阳代掌门陌上青更是亲战玉门关,纯阳地位一时无二,隔年金兵大败退军,道教被封为国教。护国道长陌上青正式出任纯阳掌门,连朝廷都出面道贺,风光无限。
只是战场上,一位天策将领曾问,“陌道长,可是在找什么人?若是上了沙场还这样不专心,可是很危险的。”
“你既明知,何故还要问。”
“可惜她却不在这里,要让陌道长失望了。”
这位将领如今尚无名,然而仅数年之后的将来却是御赐世袭三等侯护国将军扬刀。
“——徒弟!徒弟!!哈哈哈哈,今天那些不知死的金兵果然又来抢粮了,老子一拳一个打得那叫一个爽!还是凌将军了解他们这些混蛋,要不是他安排我们在这里附近几处小镇百姓还不都得遭殃!他们再敢来,就叫他们尝尝我们稻香村青年抗金团的厉害!”
“……大海师傅,让你抓的活的呢?”
“哎?”
……哎是个什么意思?
“哎呦,老子打的太爽,只顾把他们打跑,忘了抓了——不怕不怕,只要他们还敢来,要多少师傅给你抓多少!要阉要剐随你玩!”
“……”
——江湖抗金义士,以稻香村青年团为首,兼收各散人,驻守龙门各村落。
这一战,持续了两年。天策府胜利凯旋,班师回朝。
“——二凌子!你给我走慢点!”
“贰货……这是宫里,你端庄点……”
“端你毛线个庄!爷又不是女人!喂!你家里难道还没同意我们的亲事!?”
凌子泪真的很想提醒他,他们都是男人,何来亲事……他家里怎么可能同意……他很确定当时要不是忙于战事,他爹直接就把他活剥以祭天策东都之狼之名了。
“难道你家里同意了?”
“同意了啊!我爹娘说是你的话就没问题,掌门老叔也说不用担心嫁妆的问题,藏剑不差钱,就看你是想娶我过去还是嫁过来,保证都办得风风光光的!”
“……”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风水养出的一家人!!
“不过掌门老叔也说了,先前忙于战事没办法,如今天下太平了我们可不能这么没名没分的在一起——如果你家还不答应,我这就去找皇上请赐婚!”
叶镜霜说着就要走,凌子泪一把拉住,“你不要进去连皇上都吓!”
“为什么?反正我们早就已经——唔唔唔——”凌子泪头痛地捂住他的嘴,这里护卫众多不要丢脸都丢到皇宫里来吧!
“唔——!唔?”叶镜霜突然指着前面扒开凌子泪的手,“那不是陌道长吗?——陌道长!你也进宫来了?”
陌上青走近,淡淡笑下,“叶公子,凌将军,许久未见。今日皇上召见,现下正要回去。”
“那陌道长也不要急着回纯阳去了,顺路去一趟扬州参加我们的喜宴!”
凌子泪觉得自己脑袋里有根什么东西要断……
陌上青显然一愣,没反应过来——“你,们?”
“对,我和凌子!”
“……”
“好了镜霜,这件事都还没有定下,你不要吓到陌道长。”
“嗯?怎么没定下?我没告诉你掌门老叔已经在藏剑准备好喜堂了吗?还是你想在天策办?你家里人那态度在天策不好办吧?不过你要真想在天策办只要传书一封马上就可以把喜堂搬到天策去,就等我今天向皇上请赐,回去我们就可以办了!”
“……”
“……”
“陌道长你一定要来啊!你是小镯的师父,我们也算一家人了,这个喜酒你要吃的~~我会给你留一个上座!”
凌子泪已经不作他想了……“好了镜霜,别让陌道长跟着一起丢人……”
“诶?为什么丢人?如果小镯在她也会很高兴的祝贺我们啊!”
——嗯,这话谁都信。
陌上青难得笑了一下,“贫道一定去。”
凌子泪看着陌上青的笑容觉得很意外。他们上一次好好见面还是在藏剑山庄初遇时,后来在龙门匆匆遇过几回,但分属不同也未曾多相处。记忆中,陌上青的笑容是这样寂静柔和的吗?
原来相思入骨,也可以化了冰雪。
陌上青出宫之后便让随行弟子先行,自己逗留几日,往藏剑山庄而去。
尽管如今他已是纯阳掌门的身份,他却将此行只看做一件私事,不想纯阳任何弟子随行。
自花事隐带走小镯,已经两年。之所以他还能如此平静的等,是因为他知道这一次小镯不是失踪,只是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而已。
他们迟早还会相见。
只是分别之事不曾来得及做任何约定,他有些不知小镯是不是真的能等他,他能做的只是等待她出现而已。
想来此时凌子泪和叶镜霜也该从宫里回来,乘船还未入藏剑山庄果然已见张灯结彩,他一路行一路听藏剑弟子喜庆相告皇上赐婚——这回当真天策府也无法反对了。可是皇上赐婚……赐婚两个男人……
——听说藏剑山庄捐了一大笔钱给朝廷……听说过有捐官的,还没听过捐婚……
陌上青一笑置之,听着这些散碎的谈论,在这太平盛世里,突然觉得心里好静。
无波无澜,寂寂无声。空旷得仿佛连呼吸都有了回声。
“陌道长,您来了?二少爷吩咐过我们招待您,请这边走。”
“有劳。”
来带路的藏剑弟子念念着,“我们等了您许久,正怕您今日赶不上喜宴呢。”
“怎么这么急吗?”
“是呀,喜堂随时备着的,这不二少爷一回来马上就办。昨儿夜里他们刚到山庄的,二少爷说怕夜长梦多早办早好,所以我们也都急匆匆的忙呢。您再迟来几刻,喜宴就该开始了。”
——难怪路上没听到婚礼是今日的消息。
此番是一场非常的婚礼,藏剑也没按着规矩发什么喜帖,只将亲友请了,便在扬州大摆筵席。十里水榭廊桥流水宴,不□份来者是客。
陌上青被引领着走进喜堂,排为上座。
无法不想起,曾经在这里重逢的小镯,恍如隔世。
他的生活里没有小镯已经多久了?两年?为何觉得还要更久,更久……他的思绪飘远,直到新人走上喜堂。
“——凭什么我盖盖头?不是他盖?既然在藏剑办喜事,应该是他嫁给我,他才应该盖!”
“那不是也得好看嘛……“
“我觉得挺好看!”
“那也考虑一下别人的视觉感受——新郎哪儿跑!逃婚可没门!”
“什么!?逃婚!?二凌子你想负我!?”
“别胡说……”
“——哎呦我说你们这儿磨蹭什么呢,还不赶紧进去!吉时要误了!”
“那,一起盖!”
——凌子泪接受不能!“那就都不盖。”
“不成!不盖盖头要我这个喜娘干嘛!?——吃水莫忘挖井人!二师傅!你盖是不盖!?”
“……”
“……”
“……盖……”
一对新人终于迈上喜堂,却见牵着二少爷的喜娘满脸笑意盈盈,一场婚礼间朝着上座某宾客抛了百八十个媚眼。
据旁观者言,那一日孤岸高洁道骨仙风的纯阳掌门被一个小姑娘的媚眼抛得险些晚节不保,几番续杯茶酒均祭了衣衫桌面,遂借藏剑客房更衣,却由那喜娘亲自伺候。
至于房中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这也许,就成了纯阳一代名掌门正值盛年却突然隐退的契机……
江湖后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区区名誉尔?
所谓江湖豪杰一生名誉……就是这么被传毁的。
第 53 章
房中。
“陌道长,奴家来替你送换洗的衣服。”
小女子笑意盈盈,唯一双眼睛透彻机敏,如此熟悉却又陌生。容貌似乎不同,却还依稀有着熟悉的轮廓。
起初的惊诧过后说不清心里是软是暖是微苦的涩,他却只是走上前,去捏她的脸。
“别捏啦师父,这个很不好戴的——”
“易容?”
“嗯,师叔给的。”
不咸不淡的话语,听到她叫那一声师父心才好像终于落下来。把她按进怀里,去寻找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师父,有没有想我?师叔说要掩人耳目,这两年都不让我来见你。”。
“嗯。”
不是易容的关系,她的肤色有些变了,看得出来被养得很好,恢复了些许白皙,虽然仍旧有少许麦色,却不再粗糙。
“师父,李掌门这次闭关听说有一个月,我这一个月都可以来见你了。”
“嗯。”
她头发的触感一如过去一般,乌黑顺滑,让人无法放开。
“师父,你有没有在听?”
“嗯。”
他微笑的眼注视着她,轻轻吻吻她的发顶,额头
两年的空白,当她站在他面前,心里竟如温水宁静。
“——师父,我们成亲吧!”
“嗯?”轻抚黑发的手一停,小镯却拉住他道,“有现成的喜堂,什么也都齐全,师父我们成亲吧!”
“——小镯,我尚未离开纯阳……”
小镯眉头一挑,“师父是想不认账?当年在纯阳你我可是一张床上睡过的——”
“小镯。”
他努力不去想起那时的事来保持平静的……那夜怀中的触感……
“我快些换了衣服还要去吃你师傅们的酒宴,迟了怕他们找你。”
“哼嗯。”
陌上青拿了衣服转到里间,茶渍太深,却是已透到中衣。
小镯拿了湿帕子进来,陌上青本想自己来,她避开,“坐下,别动。”便蹲下来去替他擦拭衣摆。
心里有微微的悸动,稍许暧昧的姿势,许久积累的思念……陌上青看着她的头顶,额头,翕动的睫毛,对于她在身边,竟有些不真实。
小镯忽而抬头,一双眼睛闪亮亮的,三分戏谑,“师父怎么一直看着我?这张脸让你这么不习惯吗?那我把面具摘了,师父和我留在房间里好了。”
陌上青不自然的移开视线,“你是跟你师叔待太久了,净学些嘴皮子功夫。”
“我说真心的,两年没看见师父了嘛。”
这丫头交给花事隐真的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两年前她也会赖皮着在他屋里留宿,眼中却无这般从容的光。有种……不太妥当的预感。就好像曾经养过的虽然小脾气但还算乖驯的猫突然变成了……
眼里灼灼的光,那分明是一只等待猎食的小豹子。
“师父——你真的都不想我吗?”
“小镯,我们先——”
小镯起身吻住陌上青,辗转厮磨间,让人脑中一时什么也无法思考……
陌上青一直在思考那究竟是怎么一种状况。
臂弯中小镯光裸的脊梁让他的手无处安放,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就算许久未见,自己如何那般没有自制力……十年之约仅仅才过了两年,他要如何对待小镯——
小镯闭目也不知睡了没有,陌上青说不清心中是为难,还是无尽的暖软。不管睡了与否小镯不睁眼他便也不敢动,只能保持着姿势就算身体渐渐僵硬——这十年,看来越发的艰难了。
(一夜过后什么的……在最后一章一起来怀念过去。。。看官,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清水蜓吗?)
房中,后来——
数月后,纯阳。
“小镯……你不可以来这里的。”
“李掌门都还在闭关,师父你怕什么呐~~”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们与纯阳有约在先……”
嘁,死心眼儿的师父……“我只是来看看你,也不行么?”——变通~~变通啊,师父~~
“……”为什么有种看到第二个花事隐的感觉……“你先不要靠这么近……”
“师父,你这就要嫌弃我了?”
“不是……小镯,这里是纯阳……你……”
“师父——”
“小镯,真的不可以——……”
“师父,你的身体可不是这样说的……”
“你……”
“闭嘴,师父。”
…………
……。
这次换个没用过的,一室旖旎,春光无限~~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