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你们去。”
府门停着一辆囚车,东方修文面有难色地道:“世子,这是皇上的意思。”
慕程摘下头上金冠掷在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东方修文,说:“这样比较像,对吗?”说着大大方方地进了囚车。
东方修文忧虑地看了他一眼,“皇上还说绕着天都最热闹的大街走三圈。”
“无妨。”他淡淡的说道。
“还有,皇上向慕氏宗庙请出了碧龙藤……”
碧龙藤,传说中那是慕氏子弟的克星,据说五鞭下去无人能偷生。
藤身是用数层请蛇皮制成,像鞭子一样,不过在鞭子上满布针刺小钩,一鞭下去便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历来是族中惩罚犯了重大罪责的子弟所用。
慕程反而笑了,“东方修文,如果我没有死,我就请你喝酒,顺便祝贺你当上下任东方家主。”
第六十章断线风筝2
西乾繁都的杏林堂内,几个汉子气喘吁吁地把一昏迷的肥胖女子抬进里面,其中一人大嚷道:“大夫,大夫!有人落水了!”
“吵死了,”布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掀开,脸色蜡黄病恹恹的女大夫走了出来,皱着眉不满地问:“什么事呀,死人了吗?”
“没有,也差不多了。”面色黧黑的汉子指着那女子道:“还剩一口气。”
梅子嫣看着湿漉漉的胖女子,往内堂喊了一声:“哑奴——”
俊朗冷漠西戎少年走出来,打个手势说:“怎么了?”
她指着那女子说,“拿剪刀剪开她的衣领,在她脖子上垫一根木头,然后对着她的左胸击一掌,三成力度就好。”
在那些人讶异的目光中,哑奴二话不说把她吩咐的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最后一掌击出后,那女子喉间响了一下,她又说:“再击一掌。”
一掌下去,那女子吐出一口水,缓缓醒来,望着哑奴发怔,说:“不对,我明明抱着的是玉音子……”
今日五月初五赛龙舟,梅子嫣无奈地摇摇头,又听得那女子眼中渐渐精光聚敛,喃道:“不过,这个也很帅……小帅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梅子嫣拉开哑奴挡在他身前,清清嗓子没好气地对她说:“帅哥不是白看的,好了没?没事就请回……”
“我不舒服!”胖女人举起手,急急地说:“我……我有病……”
“看得出,肥胖症。怎么,想要减肥吗?”梅子嫣眼睛毒,嘴巴更毒。
“能减吗?”女子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怕饿吗?怕火吗?怕痛吗?”她问。
女子颓然,“都怕……”
“那没救了,我们这位哑奴哥哥喜欢苗条女子。”她拉着哑奴就往内堂而去,哑奴佯装生气地瞪她一眼,她却笑得灿烂,小声说道:“想不到我们哑奴也有人一见钟情呢!嫌我坏了你的桃花,嗯?”
他无奈一笑,“嫣儿,不要挖苦人,”他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打手势道:“她才不想这样的,繁都人迷恋玉音子,前两日不就有一个为了追上玉音子而差些被马踏死的女子吗?”
离开屹罗天都后,他就不再理会她的抗议,一直都叫她“嫣儿”了。
后院的小方桌上,摆好了粽子和雄黄酒,两个小菜,还有切开的淌着红油的咸鸭蛋,梅子嫣笑道:“这么早就过节吃饭了?我好像还没饿呢。”
“吃完饭,带你去看戏。”
“白蛇传?我讨厌许仙。”她拿起一个粽子正要剥,却被他轻轻拿过手里,剥开后用线绞成几块落在碗里,再把碗递给她。
她接过碗,埋怨说:“哑奴,别这样,你把我宠坏了,我以后会变成目中无人懒惰成性的刁蛮公主。”
他笑了,眼神无比认真,比划着说:“你眼里不须有旁人,有我就好。”
粽子蘸了砂糖,很甜。
她嚼着口中的粽子,微微地笑了。
夏日清朗,五月的风带着未曾褪尽的余热飒飒吹来,他和她到了繁都听小曲最有名的聆歌清馆去听沈小楼唱戏,今夜演的不是《白蛇传》,而是《汉宫秋》。沈小楼演的王昭君唱腔悠远绵长余恨无穷,叫好声此起彼伏。
“您须见舞春风嫩柳宫腰瘦,怎下的叫他环佩影摇青冢月,琵琶声断黑江秋……”演汉皇的老生唱道,神情愤懑,动作功架十足,又招来一阵叫好声。
梅子嫣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皱眉叫住上茶的小厮,问道:“这是什么茶?”
“碧螺春啊!”小厮笑眯眯地乱抛书包,“客官有所不知,上好的碧螺春都由少女采摘回来,然后放在腿上搓成条状,所以据说上好的碧螺春有种少女的体香。您不觉着这茶香独特?”
她翻了个白眼,“我是觉得这茶太粗糙太难喝了才问的!少女的体香?你去嗅一嗅,几十年前的少女吧,现今该是老太婆的气味了,居然还敢收那么贵的茶钱!”
小厮摆着笑脸唯唯诺诺了一番便退下了,哑奴听得梅子嫣小声骂道:“什么人啊,喝个茶还这么色情!真是坏东西!”
“这戏好像有点闷,”哑奴比划道,“要不要回去休息?”他知道她一累了就会挑剔人,像个渴睡的小孩子一样闹脾气。
梅子嫣摇摇头,只听得沈小楼又唱道:“妾既蒙陛下厚恩,当效一死以报陛下。妾情愿和番,得息刀兵,亦可名留青史。”
“王昭君很傻是不是?”她似乎有些倦了,斜斜挨在哑奴肩上,自顾自地说:“人家息刀兵不打仗那本来就是人家的打算,她不过是拿自己的一生去做了一道台阶;名留青史,不过是让更多的女人步她后尘,让更多的男人把女人推到风口浪尖之上罢了……”
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她的腰上,顺势把她带入怀里,她喃喃说:“哑奴,下回要带姑姑去看滑稽戏……”
台上依旧锣鼓声不绝,台下有几个看戏的闲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了。
“喂,您听说没有,屹罗天都几个月前出了桩大事。绥德亲王世子不知犯了什么罪过,被他们的皇上打了三鞭子……”
“嗤,三鞭子算什么?”
“您有所不知,那鞭子叫碧龙藤,听闻五鞭就可抽死一个活生生的人,三鞭子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这么厉害?那个什么世子死了没有?”
“不清楚,大概离死亦不远了。屹罗到处是悬赏良医的告示,您没瞧见繁都这阵子有许多大夫都匆匆赶往天都碰碰运气?黄金三千两啊!”
哑奴下意识地把梅子嫣抱得紧了些,低头一看,松了口气,原来她已经睡着了。
那些话幸好她没听到。
夜是如此的寂静,寂静中又带了点儿热烈,蝉的鸣叫渐渐止息,哑奴背着子嫣走在寂静的大街上,人家窗户里透出的点点烛光是那样的温暖,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和背上女子的心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
每天早上醒来后见到的是她惺忪的睡眼,他会帮她晒药材,学着分辨某些相似草药的区别,努力地去记草药的药性和用途。她不会做饭,他也只能做最普通的饭菜给她吃,而且过程极其艰辛,但只要看到她一口一口地吃下去,他心里便会洋溢着淡淡的喜悦。
她心血来潮想要到天台山看日出,那时正是芳菲无数的人间四月,他携着她的手踏过霜冷露重的山野小径,在溪流清澈的地方看她沁了白绢洗脸,在夜幕降临于半山腰点起篝火依偎着过了一夜,然后第二天清晨继续往山上走……
有时一连下几天的雨,她闷在杏林堂内,他便在天井砌了一个池子养起小金鱼来,雨点打在水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这时她便会把屋里能够找到的所有雨伞都打开,层层叠叠地遮住那个鱼池。后来灵机一触,干脆去找来荷叶几片投于水中……
她与那人相忘于江湖,而与他,相濡以沫。
日子平静而快乐,除了偶尔她发怔出神之外。
所有他不希望她再听到任何关于那人的事,明天一早,他会带她离开到别的地方去。早上她醒来后他跟她说,现在开始出发到西戎科伦贝大草原,到的时候是农历六月,草原正是风景最好的时候。她没想什么就点头,写好了一张“转让”的告示准备贴到门外去。
不料一开门便见到昨日那个胖女子,她叉着腰,勇气十足地说:“我考虑清楚了,我什么都不怕,我要减肥!”
女子名叫奚思,繁都双旗巷人。梅子嫣愣了愣,说:“不好意思,我们打算出游……”
奚思双眼亮了起来,“出游?那太好了,我们双旗巷的景色可说是繁都一绝,你没去过那就吃亏了;我家是双旗巷最大的,光是房间都有十几间,你喜欢哪就住哪!你答应过,只要我不怕就给我减肥的……”
就这样,梅子嫣带着哑奴随着奚思到了双旗巷,然后才知道,双旗巷之所以有名是因为那是繁都独一无二的屠猪一条巷。还未走近便听到猪的嚎声四起。
奚思家里是双旗巷最大的养猪户,家里很大,养了好几十头猪,听说在别的地方还有两个猪场。家里生下了七兄弟,只有她一个妹妹,所以她宝贵地被供养起来,吃的白白胖胖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同村的人都叫她“西施妹妹”;听说玉音子风流俊逸,五月初五回去看赛龙舟,于是她便像许多花痴女子般冲过偶像身边送上拥抱,结果不幸落水。
她得出的结论是,如果自己有够苗条,便可以成功从人逢中穿插进去成功拥抱那一身玄色衣衫笑得有几分邪气的男子……
又或者,成功吸引住哑巴哥哥的眼球……
不管是什么,总之,她拉住想要反悔的梅子嫣一步步向自己家走去。梅子嫣被她家里冲出来的那群赤膊大汉吓了一跳,无奈人家热情洋溢地招待自己,于是跟哑奴打个眼色,示意趁晚上月黑风高之际众人疲累熟睡之时在越墙而逃。
计划永远不如变化快,半夜还没等他们有所行动,整个奚家大院随着奚思一声大叫沸腾了起来。原来是奚思养的那头叫“五花”的宠物猪病了,乱嚎乱叫躺在地上痛不欲生的样子。
梅子嫣大笔一挥,开了张保和汤的方子,递给奚思,说:“不要因为宠爱它就给它乱吃东西,人会消化不良,猪也会。人的病还好治,畜生的病就难说了。”
逃走计划失败后,梅子嫣干脆就实心实意地给她施针开方,开穴、火疗配以饮食的节制,不足半月,奚思很快便瘦了五六斤,一个月后梅子嫣和哑奴离开时,奚思已经变成一个身材匀称珠圆玉润的圆脸漂亮姑娘。
她送他们离开时,偷偷在梅子嫣耳边说了句悄悄话,梅子嫣听了,脸无端一红。哑奴不禁奇怪,上路之后问她:“西施妹妹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对你死心了,是不是很失望?”她笑得蛊惑,长长的睫毛下琥珀色的眸子闪过愉悦的光芒。
哑奴无声失笑,比划着说:“那一定是因为她知道我心里有人了。”他本以为她会像平日那样跳起来揪着他的衣襟大声质问他心里除了她外还敢有谁,可是她没有,反而只是轻咳一声说:“怎么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不含蓄了。”
到西戎去首先要坐船渡过眉江,渡口简陋,只用几块木板几个木桩简单搭成,渡口上坐了几个等船的人,其中一个穿着葛衣背上背了个四方竹箱的人听到说话声掉转头来看着他们。
梅子嫣愣了下,吕思清已经站起来大步向他们走过去。
“你怎么离开天都了?”她讶异地问。
“当大夫的不是要尽可能地多诊症多翻阅医术多研究才有进步吗?”他对我笑笑,“姑姑教导的话,吕思清不敢一日有忘。”
“你如今想去哪里?”
“想要坐船去陵州。姑姑离开天都日久,如今打算去何处?”
她微笑着看了一眼一旁沉默着的哑奴,“要去科伦贝大草原,有个人说,他的家乡很美。”
吕思清略带惊讶地看了看哑奴,然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几秒,笑道:“这样说来,姑姑真的不打算再回天都去看看了?”
梅子嫣侧过脸去望着奔流不息的眉江,说:“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因为瞬息之间,已经有了变数。这世上只有被放断了线远飞的风筝,何时见断线风筝有飞回的一日?”
吕思清略略沉思了一下,说:“也对。不过姑姑大可放心前去西戎,那放走了风筝的人,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把风筝找回来了。草原风光独好,日后若重遇姑姑,定要聆听一二。”
船来了,吕思清上了船,与她遥遥相望,梅子嫣细细咀嚼着他刚才的那番话,忽然皱眉大喊问道:“吕思清,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是听不清楚还是什么,只笑而不答,转身负手立于船头,潇洒远去。
她自顾自地望着远处的青山翠峰发怔,丝毫没有发现身旁哑奴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第六十一章吻
科伦贝大草原,天蓝欲滴,碧草如翠。
曾有人写诗赞道:千松弄海潮,一径入芳遥。草色来天地,歌声透塞霄。
顺着蜿蜒的土里根河,能见到河底的水草随着潺潺的水流轻盈的摇曳,云影入河,天空湛蓝,愈加丰富了河的色彩。
草原上绿浪翻滚,露天的马圈里大概有二十多匹骁勇而高大的骏马,穿着西戎短袍二十多岁的库安正带着牧羊犬赶着马出圈,他向着躺在不远处草地上的男子笑着大声说:“哑奴兄弟,不随我去赶赶马?”
梅子嫣眯着眼睛看到库安在太阳底下露出来的那口白得发亮牙,不满地对身旁的哑奴说:“去吧去吧,让你那兄弟少在这扰人清梦!”
哑奴展颜一笑,吐掉口中咬着的狗尾巴草,打个手势后便往库安那边飞奔,准确无虞地抓住一匹黑骏马的缰绳一跃而上,随着库安疾驰,骏马飞奔扬起尘土。子嫣用力地嗅了嗅,空气中除了青草泥土气息外,还有阳光的味道,很温暖。
她喜欢躺在草原上看辽阔的天空:清澈、明朗、恬静。
曾几何时,她的心也是这般的无挂无碍。如今,远离了是非之地,她告诉自己,梅子嫣,你也该远离是非了。
她发誓她不是故意想起慕程的。吕思清那厮很可恶,丢下那么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就走了,一定就是恶作剧。慕程怎么有可能过得不好呢,他大概已经娶了沈碧俦了吧。至于绵远,时机成熟的话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她手里还有一座药山的凭据,可是根本阻止不了他开采铁矿。
一路走来,风景很美。库安是他们到了科伦贝结识的第一户人家,当时他的马群走散了,哑奴帮他追回走散的马匹并表现出惊人的马术,他大为惊讶佩服,说什么也要留下他们两个。库安他们是属于西戎岳伦部族,岳伦部的王叫赫连海图,是个极为霸道强势的人。曾与赫连森的大军鏖战三天两夜,始终顽强力抗,因此现在赫连森仍然无法收复岳伦部的叛乱,另外一支海青部也如此。
“我们的王说,他只佩服一个人,那就是已经死去的元武国主。”篝火旁,库安割下一只羊腿递给哑奴,这时库安的老母亲塔索姆妈却插嘴说:“他不过是输了一场仗才说佩服人家,可是我们老百姓都知道,元武国主跟赫连森比起来,好不了多少!”
哑奴抓着小刀割羊腿的手颤了一颤,只听得库安不满地说:“姆妈!国王都死了,有什么可比较的?”
“不是吗?以前海图王带着我们岳伦部归顺了他,海青部也是……可是他拿什么来回报我们了?我们希望出现一个强大的西戎不用受外敌的威胁,希望有一种新的秩序来保护我们的财产,可是天知道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他统一西戎只不过为了证明自己穷兵黩武是对的,为了好大喜功,根本就没想过让我们富强起来!”
库安的弟弟乌兰布边咬着羊肉边说:“就是,我们家辛辛苦苦养的羊和马,每年上缴三分之一还不止,除此之外还要提防别的家族的突然来袭抢占水草牧地。最离谱的是,居然还有西戎的军队自己冒充贼匪来劫马……”
“如今西戎乱糟糟的,难道和元武国主半丝关系也没有?他死了倒是逍遥了,可怜那些被赫连森抓去建行宫服劳役的人,还有牺牲在几个部族无意义争斗当中的那些人……月神的眼睛啊,看见今天的西戎都要流泪了……”
“姆妈,别讲了!哑奴兄弟,这羊肉是不是还没熟?”库安见他停了手,瞳仁内有波澜汹涌,不禁心下奇怪。
哑奴笑笑,唇畔有挥之不去的苦涩。他下刀利索地切开羊腿,把肉切好一片片放到身旁子嫣的碗里,姆妈笑道:“嫣儿姑娘还不习惯用手抓?日后嫁了我们西戎的好儿郎,不习惯也得习惯咯!”目光扫过哑奴,哑奴笑了笑,侧目偷看了子嫣一眼,她却只是没心没肺地笑嘻嘻应道:“姆妈,看上我了?可是库安大哥不是有意中人了?昨日我才看见他赶马追着一个姑娘不放,那姑娘俏着呢!”说着端起了马奶酒放到唇边喝了一口。
哑奴的笑容有点变凉了,库安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哑奴兄弟运气好,跟了半天也没跟人搭上话……”
大家笑成一团,纷纷教库安明日如何去追那个女孩子,库安囧着一张脸不再吱声,火光映照下梅子嫣的脸轮廓清晰。她没有易容,身上穿着和姆妈差不多的西戎服饰,是少女常穿的彩裙,脖子上挂着一串绿松石、玛瑙、蜜蜡串成的项链,链子下挂着一个镶了天珠的圆环,头发只扎成粗粗的一根辫子。
西戎粗犷的民族风情衬着她细腻白净的一张脸,有种别样的美。
他看得有些呆了,可是他又很清晰地知道,他更喜欢那个穿着单衫襦裙挽着松散发髻斜倚在江南烟柳之中的梅子嫣,慵懒地对他浅笑,好恶都写在脸上。而不是现在这个明明笑得很爽朗,却对他的心视而不见避而不谈的没心肝的女子。
他开始对她有些恨,不是捅不破那层窗纱,而是她的心,筑起了层层堡垒。
她要喝第三碗马奶酒时被他抢过了碗,她撅着嘴看着他,他打手势道:“再喝,你要醉了!”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再喝就会醉?不还我,我就直接用坛子喝。”
哑奴无奈,只得把碗里的酒喝了一半再还给她,她也不介意,直接端起就咕噜咕噜喝下去,像喝水一样。乌兰布笑道梅子嫣比这里的男人还要豪爽,拿起碗就要和她再干一碗,哑奴再把她手中的碗抢过来时,她已经又喝了大半去。
明月高悬,今日应是十五,月亮圆的有如玉盘,柔润光辉。
篝火渐渐熄灭,库安和乌兰布带着半醉的姆妈回了自己的帐篷。
她也醉了,倒在他的怀里,他想带她回帐篷,可是一动她天旋地转直喊头晕。于是他只好抱着她,把外衫披在她身上让她睡熟了再说。
她慢慢地开始睡得很沉,身上淡淡马奶酒的气息混着少女特有的体香像藤蔓一样蜿蜒绕着他,她的身子很软,伏在他坚实的怀里像只贪睡的猫。他抬头望着月亮,默然无声地对她说道:“小时候我的母亲常常对我说,不要用食指指着月神,不然,晚上月神会化作一把镰刀来割去你的耳朵的。于是我只好把自己的食指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拳头里,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惹来被割去耳朵的祸端。后来有一回,竟还是无意中把食指指向了月亮,最后只被吓得一晚上都不敢睡觉,只怕一旦睡去,自己的耳朵就要被月神偷偷的来割了去。”
“那时候我才五岁。我是那么的胆小,直到有一天见到自己的母亲被人活活打死于杖下……因为那一天,我被选定为西戎的继承人。从小我便被教育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只知道征服和专权的滋味。身边的人都畏惧我,我没有亲人,孤单地长大,我知道我只有变成最强的人他们才会永久地臣服于我,于是我开始沉迷于武学和征战。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恐惧的是背叛,因为没有人真心对我好,直到,遇见了你……”
“可是,我喜欢你,你为什么总是要装作不知道呢?”他垂下眼睛,眼里爱与怨密密交织纠结万分,“嫣儿,慕程有什么好,让你总念念不忘?而我呢,一路走来,你就不能告诉我你的心里是否有我?你这是在折磨我,你知道吗……”
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侧过身子往他怀里钻去,依稀听得她呢喃着说:“水,给我水……”
他抱起她走入帐中,将她置于榻上,随手拿起一旁的水囊递到她嘴边,她无意识地喝了两口便不再动了,晶莹的水珠从唇边淌下,他的心一动,她的脸此刻嫣红如三月桃花醉人,他忍不住低下头轻轻印上了她的唇,那滴水珠就此隐没在他温柔的厮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