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果能把人引到村寨外,他可以代替卫青蛾下手。
自从出了张通这档子事,赵嘉蓦然发现,与人为善并不总是能得到好结果。该心狠时就不能心软。
少女如他亲姐。
做弟弟的护卫姐姐不是理所应当?
“不若我到你家中躲几日?”卫青蛾笑道。
“阿姊,莫要说笑。”
“我如此可怜,阿多却不愿收留?”少女故作哀伤。
“阿姊,这个法子在我九岁时就不管用了。”
“你就不能装一次?”
“不能。”
少女收起哀伤,默默举起鞭子。
咻——啪!
赵嘉策动缰绳,一边飞驰而去一边笑道:“阿姊,要讲道理啊!”
“你这…”少女咬牙,貌似盛怒,眼底却含着笑意。又甩了一下鞭子,紧追在赵嘉身后。
一红一青两匹骏马驰过草原,沿途留下少年爽朗的笑声和少女佯怒的娇斥,伴着呼啸的北风,定格在时光之中。
“阿姊,如你不想再见她,我来动手。”
赵嘉的声音传入少女耳中,后者拉住缰绳,闭上双眼,良久才吐出一个字:“好。”
畜场内建有成排木屋,供熊伯和青壮健妇们居住。
靠北一间木屋内,卫青裹着一件皮袄,怀里抱着一只装有热水的皮囊,和公孙敖围坐在一个冒出热气的陶罐旁。
罐内滚着热汤,汤里是带肉的羊腿骨和斩成巴掌长的肋条,汤面上飘着微黄的油星,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咕噜——咕噜噜——
不知是谁先开始,两人的肚子开始嗡鸣,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健妇推开木门,抬进一盆热水,倒入靠在墙边的木桶中。试了试水温,在布裙上擦擦手,朝卫青笑道:“阿青,来,洗干净了好吃羊肉。”
妇人有五个孩子,最小的都已经能骑马牧羊,照顾一个四头身完全不成问题。不等卫青反应过来,就被拉到妇人身前,剥得光溜溜,提起来放到桶里。
坐在热水里,卫青脸被熏红,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自到父家,他从没洗过热水,更不敢用凉水冲洗。若是染上病,阿翁不会理睬,旁人更不会为他找医匠。
妇人拿起布巾,擦拭他的胳膊和后背,看到几条暗色的疤痕,当下皱了皱眉:“造孽!”
卫青低下头,眼圈泛红。
他对生母的印象已经模糊,在父家过得比奴仆还不如。每日吃不饱,还要外出牧羊,如非实在过不下去,他也不会冒险藏进商队的大车。
“哭吧。”看到小孩通红的眼圈,妇人一边用水打湿他的头发,一边说道,“哭出来就好了。”
卫青抬起头,含着泪水看向妇人。
“这里是边郡,匈奴年年都来。我大父死在匈奴手里,阿翁和阿母差点被掠去,良人被砍掉半条胳膊,险些没熬过去。自迁到云中郡,日子才好些。不是仰赖郎君恩义,容我留在畜场,五个孩子怕是都会饿死。”
妇人拧干布巾,擦擦卫青的脸。
“世道就是这样,再难也得活下去。堂堂男儿得有志气,得活出人样,站到欺负你的人跟前,让他们看看,你比他们活得都好!”
卫青咬住嘴唇,用力点头。
妇人说话时,公孙敖也凑了过来,对卫青道:“我没有兄弟,阿青,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兄弟,我会照顾你!”
赵嘉走进来时,卫青已经被包上皮袄,又坐到陶罐前,手里抓着一根羊骨撕咬,凶狠的模样活似一头小狼崽。
公孙敖也被按入木桶搓洗一回,裹着皮袄坐在卫青身边,同样抓着骨头啃得正欢。
听到声响,两人同时停下动作,仰头看向赵嘉,匆忙想要行礼。
“没事,坐着吧。”
赵嘉笑眯眯的蹲下,看着洗干净的四头身,似乎有点明白,为嘛魏三公子总喜欢抱着自己当手炉。
不过,这可是未来的大司马大将军,再萌也得忍住,捏团子什么的,须得三思而行。

第十四章

畜场中,熊伯带人查看过新圈,将准备穿鼻的牛挑出来,交代几名青壮轮流看守,既要提防狼群,也要防备天上的猛禽。
“草原的鹰抓不走壮牛肥羊,新圈旁还有几只狗崽和马驹,都打起精神,轮换着盯紧点!”
青壮们齐声应诺,上马的上马,准备草料的转向新圈后的仓库。老人和健妇也没闲着,将粗绳捆上马背,准备沿着围栏走上一圈,查看是否有松动的地方。
之前在北边的围栏外发现几个深洞,用钩子勾出十多只猴面长颈、身子像狗熊一样的怪东西。有老人说这东西在北边更多,既吃草也吃肉,要是牛犊和羊羔陷进坑里,都会被祸害掉。
祸害牛犊羊羔?
这还了得!
众人当即扛起木锨,将整个畜场搜查一遍,翻开积雪,陆续又找到不少地洞。挖出来的东西有大有小,还找出五六窝老鼠。
赵嘉知道后,特意来看过,发现还有不少旱獭,听到有青壮和妇人打算扒皮吃掉,当场冒出一身冷汗。
旱獭和老鼠一样能传播鼠疫!
别看这玩意长得胖乎乎,憨态可掬,危险系数可是相当高。
还想煮了吃?简直是不要命!
赵嘉严令之下,众人虽有点不舍,还是将挖出来的旱獭全部堆在一起,用火烧了个一干二净。直接接触过的人更是泡进热水洗了好几遍,衣服也被拿走烧掉。
“郎君吩咐了,以后谁也不许吃这玩意,敢不听话,立刻撵走!”
先是赵嘉严令,紧接着又是熊伯发话,众人哪敢不听,纷纷做出保证。
赵嘉犹不放心,回家后就找来虎伯,让他在村寨中三令五申,甭管大人孩童都要留心,尽量避开这些旱獭。
现在是寒冬,生活在地下的动物基本都在冬眠。等到春暖花开,旱獭的活动会变得活跃。他不担心大人,更忧心的是孩子。
万一有哪个淘气孩童嘴馋,运气好能无病无灾,运气不好的话,很可能爆发鼠疫。以现今的医疗条件,鼠疫一旦爆发,绝对非同小可。
这绝非危言耸听。
欧洲中世纪的黑死病持续数百年,灭掉了整个大陆一半的人口。其中固然有欧洲人自己作死的缘故,也足以证明在医学不昌盛的时代,鼠疫有多可怕。
虎伯再三强调之下,村寨众人各自警醒。
虽然赵嘉常会做些他们看不懂的举动,但无一例外,都能带来好处。既然郎君说这玩意不是好东西,那就绝不是好东西!
其结果就是,在沙陵之地,无论大人孩子,见到旱獭都要绕道走,更不会有人去吃它。
既然没有生命危险,又有畜场种植的牧草,沙陵县附近的旱獭越来越多。遇到匈奴来犯,立刻就会放声大叫。再加上一个个密集排列的地洞,足够让骑兵望而生畏,连忙抓紧缰绳,唯恐被折断马腿。
产生这种结果,赵嘉也没能想到。
虽然要损失些牧草,但能增添一道天然屏障,着实是利大于弊。
仔细查看过几头种牛,熊伯关上围栏,往木屋去见赵嘉。
此时,卫青和公孙敖各自捧着一只木碗,大口喝着羊汤。赵嘉蹲在两人跟前,再次惊叹于大汉人民的饭量。
“郎君,诸事已备。”熊伯走进木屋,对赵嘉说道。
“牛都挑出来了?”由于蹲得太久,赵嘉站起身时,腿有些麻,用力捏了两下,方才好受一些。
“都挑好了,还有已经驯好的耕牛,可一并呈于魏使君面前。”熊伯道。
“善!”赵嘉呼出一口气,“待到雪融,畜场诸事按先前规律即可。耕牛齐备之后,先种粟,我之前查阅古迹,找到一种轮耕之法,可划出一片田亩试行。”
赵嘉口中的轮耕法,实际是赵过所创的代田法,在汉武帝晚年开始推行。
具体方法是在一亩地内挖掘三条垄沟,垄沟之间凸起垄台,垄沟和垄台交替种植,配合新农具的使用,既能节省人力又可保证地力,同时还能增加产量。
类似的耕作方式,后世还在部分地区沿用。
只是方法再好也要因地制宜。他只是纸上谈兵,是否能成功开展“试验田”,还需要熊伯等人亲自验证。
赵嘉和熊伯说话时,卫青一直老实的坐在一边,裹着皮袄,听得格外认真。公孙敖有些坐不住,但赵嘉没发话,他也不敢随意乱动。
事情谈得差不多,赵嘉将视线转向卫青和公孙敖,笑着说道:“熊伯观此二子如何?”
熊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仔细打量起两人。
捏捏公孙敖的肩膀,熊伯颔首:“长大了会是条壮汉子,可以勤习弓马。”
单手提起卫青,轻松掂了两下,皱眉道:“根骨不错,就是太轻。以后多吃肉,学着骑马射箭,身子骨总能壮实起来。”
“他二人都会牧羊,正好同熊伯作伴。如觉得是可造之材,无妨指导一二。”赵嘉道。
“诺!”
正说话间,一名十六七的少年走进来,弓箭背在身上,手里抓着两只灰色的野兔。
“郎君,仆刚猎的!”
看着被抓住耳朵仍不断蹬腿呲牙的肥兔子,赵嘉摆摆手,示意少年自己留下。对于汉朝的兔子,他真心很有挫败感,眼不见为净。
云中城内,大车排成长列,满载的商队准备南返。
军市和马市的市旗同时降下,铜锣声响起,预示着又一天交易结束。
太守府内,魏尚留下魏悦,商议明日出城之事。几名郡中官员走在廊下,神情间都带着义愤。
“此等奸贼都该诛族!”
“我等浴血守卫边陲,就是让这些小人资敌?!”
“恨不能拔剑斩之!”
张氏向草原输铜一案,在郡内闹得沸沸扬扬。日前连续抓捕二十多名商贾,五名死在狱中,剩下的都被押上囚车送往长安。
这样的大案瞒不住,很快,连东边的定襄郡和雁门郡都有耳闻。
闻听消息,两郡官员都是怒形于色。尤其是不久前刚和匈奴血战、连太守都战死的雁门郡,更是炸开了锅。
这些边郡官员都是能上阵杀敌、抄起刀子和匈奴对砍的主,知道有奸商向草原运输铜钱,又有云中郡的前例为参照,怀疑自己治下也不干净,大力追查之下,还真被查出问题。
浩浩荡荡的抓捕行动迅速展开。
冤枉?
赚钱的时候怎么不冤枉?
一人之罪一人承担?
做你的春秋大梦!
这是你一个人能承担得了的?!
看到不断增加的口供,两郡官员生出和魏太守一样的念头:这些奸贼都该绑起来活撕!
魏尚的奏疏刚送抵长安,定襄郡和雁门郡的奏疏也先后抵达。
景帝大发雷霆,守在宣室外的宦者战战兢兢不敢出声。上次见天子这般,还是在七国之乱的时候。
天子震怒,奏疏上的人自然得不了好,都得洗净脖子等着挨宰。
张通死在路上,张氏一族全部下狱。另有五姓卷入,加起来近千人。
涉及到匈奴,纵然是花钱赎罪,家主和直接参与的一脉也难逃一死。旁支男丁受笞后罚为城旦,女子罚舂,年幼者不受刑,尽数官卖为僮。
消息传出,曾做过类似生意的都是一凛,全都变得小心起来。在这场风波没有完全过去之前,绝不敢再踏入草原半步。
曾与几家有联络的贵人也变得低调。别说开口求情,首先要做的是切断联系,摆脱自身干系。代国相就是其中之一。
长安宫中,景帝放下竹简,疲惫的捶了捶肩膀。
他刚至不惑之年,身体却不如半百老人。黑色深衣穿在身上,竟有些空空荡荡。去岁大病一场,精神大不如前。大概是承受的压力太多,稍不留神,腰背就有些伛偻。
又翻开一册竹简,依旧不是什么好消息。
景帝叹息一声,看向摆在一侧的戳灯,想起被废为临江王的长子和死去的栗姬,突然变得意兴阑珊。
焰心跳跃闪烁,一声爆响惊醒了景帝。想到自己的身体和太子的年纪,再想到朝中群臣,恍惚骤然消散,心瞬间变得冷硬。
长乐宫中,宫人陆续点燃戳灯。
窦太后靠在矮榻上,双眼微合。
一个十岁左右,精致娇美的小姑娘坐在矮榻前,手捧一册《道德经》,正一句句诵读。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
灯火将室内照得通亮,挂在墙上的彩绸被映得流光溢彩。女孩声音清脆,诵读间,簪在发上的金娥振动翅膀,翩然欲飞。
“…是以圣人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也,为而弗志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读完最后一段,女孩停住,转头看向窦太后,撒娇道:“大母,娇读完了。大母说的赏赐呢?”
“阿娇,不许调皮。”长公主刘嫖走进室内,恰好听到这句话,开口斥道。
刘嫖是汉景帝同母姐,也是文、景两朝唯一的长公主,地位相当诸侯王。嫁给堂邑侯陈午,却没有前往封地,而是留在长安,可见地位尊贵和荣宠。
窦太后双目失明,对声音变得格外敏感。听出刘嫖的声音,笑道:“行了,别吓着娇娇。”
刘嫖本也不是真要斥责女儿,见太后开口,当即笑盈盈的上前行礼,坐到一边。
“阿母,我之前提的事,您觉得如何?”
窦太后没出声,依旧合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般。
“阿母…”
“我说不许,你会不做?”窦太后抬起手,仿佛能看见一般,抚上阿娇的头,“娇娇何等尊贵,无需锦上添花。”
刘嫖咬住嘴唇,想要开口,又不知该如何说。
窦太后心如明镜,对于这个长女的心思更是了解得十分透彻。
归根结底,不过是“权利”二字。
“我知你心中所想,如栗姬不是太蠢,娇娇倒也做得太子妃。然如今的太子固然聪慧,却非是娇娇的良配。王娡也不如表面恭良,论心计,你不如她。”
提起栗姬,刘嫖就是一肚子火。不过人已经死了,有火也没处发。
“阿母,如果没有我,阿彻可成不了太子,王娡也做不了皇后!”在窦太后面前,馆陶公主并未掩饰自己私下的动作。
“正因如此,娇娇才不该嫁他!”窦太后的语气陡然沉怒,刘嫖的话哽在喉咙里,殿内的宫人噤若寒蝉。
“无妨实话告诉你,我活着,宫内翻不出浪来。哪日我不在,就是你们受苦的时候!你是自作自受,我可不愿看到娇娇受苦!”
“阿母,我已同皇后定好…”刘嫖和王娡定下的不只是刘彻和陈娇的婚事,还有她的儿子陈蟜和王娡的三女。
如果阿娇做不成太子妃,后一桩婚事也未必能成。
“行了,天子春秋鼎盛,娇娇还小,这事暂且压下,不要同天子提。”
窦太后一锤定音,馆陶公主只能应诺。
陈娇安静的坐在一旁,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头微垂,双眸却明亮异常。

第十五章

在窦太后处碰了一鼻子灰,馆陶公主走出长乐宫时,难免有些气不顺。
“阿母。”
正有气无处撒,陈娇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刘嫖转过身,看向抱着竹简、笑盈盈朝自己走来的女儿,想发火又舍不得,只能继续和自己生气。
“阿母是在生气?”站在距馆陶公主一步远,陈娇仰头笑道。发上除了金蛾,又多出两枚打造精巧的玉花。刘嫖一眼就认出,这是窦太后的东西。
“倒也不是气。”刘嫖叹息一声,“只是太后不松口,你和太子的婚事就没着落,我总是不放心。”
“阿母,您之智可超大母?”陈娇突然问道。
刘嫖愣在当场。
早在吕后时期,窦太后就以家人子的身份入宫,其后被赐给代王刘恒——即是后来的汉文帝,刘嫖和汉景帝的父亲。
经历过诸吕乱政和文景两朝,窦太后的政治智慧和处事经验非寻常可比。她对权力的掌控更是超出常人,在景帝驾崩后,一直延续到武帝朝。如果窦太后不死,汉武帝未必能真正乾纲独断。
同样的,如果窦太后还在长乐宫,董仲舒和公孙弘等人也不可能平安上线,即使上线了也会被狠狠拍下去。其下场,具体可参照武帝登基不久,那一批儒生的下场。
刘嫖自认不是笨人,也有相当的政治智慧,但和窦太后相比,还是差了相当长的一截。
就在她陷入沉思时,陈娇的声音再次响起:“阿母,大母之前和我说了一番话,让我牢牢记在心里。”
“什么话?”
“大母同我说,太子聪慧,心性坚韧,不会乐于被旁人掣肘。”
刘嫖没出声。
“然后大母同我讲了薄皇后。”
“薄皇后?”刘嫖皱眉。
薄皇后是景帝的第一任皇后,同景帝成婚二十载,一直无宠无子,在两年前被废。如今虽在宫中,却是无声无息,随时都会被遗忘。
“大母告诉我,薄皇后被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因为她与薄太后是同族。”陈娇继续道。
薄太后是汉文帝的生母,掌控的权力不亚于今日的窦太后。薄氏家族也不弱于今日的窦氏。景帝登基之初,同样得到薄太后和薄氏家族的扶持。
然而,没有外戚能千年万年。
如果薄皇后有儿子,情况或许将会不同。问题是汉景帝没这打算,凭她一个人怎么生孩子?
这些话都是窦太后私下说给陈娇,让她逐渐明白,自己和薄皇后有多么相似。
刘嫖的神情慢慢变了。
“太后这般说?”
“是。”陈娇点头。
“我要想想。”刘嫖不笨,相反,她很聪明。如若不然,单凭一个长公主身份,也不可能如此受宠。
只是她不甘心。
让陈娇成为太子妃的诱惑太大,对权利的渴望也太深,使她无法轻易推翻之前的计划。如果按照窦太后所言,无疑是让王娡母子平白得了好处,她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得不到。
“阿母无妨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有人帮了阿母,事后不断提起此事,并不断索要回报,阿母是不是会厌烦?”
陈娇的话如重锤敲在刘嫖心头。
思及窦太后对王娡的评价,刘嫖脸色微沉。
或许,她真的该好好想一想。
目送刘嫖离开,陈娇站在宫门前,袖摆被风鼓起,飒飒作响。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宫中陪伴窦太后,从后者身上学到很多。在此之前,她或许还想着成为太子妃,听完窦太后的教导,却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
两名少女从对面走来,都是青紫深衣,发上佩有金饰。到了近前,看到陈娇发上的玉花,眼底闪过明显的妒意。
“陈娇,见到我们,你不行礼吗?”一名少女开口道。
“行礼?凭什么?”陈娇昂起下巴,面露骄矜,同方才判若两人。
“我母是皇后!”
“那又如何?舅父都不要我行礼!”
“你?!”
少女被气得咬牙,陈娇却是理也不理,抱着竹简转身回宫。发现身后没有动静,故意停下脚步,转头笑道:“怎么,不是来向大母问安的?正好可以诉说一下委屈。”
两名少女咬住嘴唇,恨恨的盯着陈娇。
她们比谁都清楚,窦太后根本不会理她们。假使真要处理,最后吃挂落的也不会是陈娇。
畅快的笑了一阵,陈娇迈步走进宫门。
一名宫人走在她的身后,低声提醒道:“翁主,两位公主会告知皇后。”
“无妨。”陈娇哼了一声。
如大母所言,阿母被权利迷住双眼,万一不能改变心意,她真要嫁给太子,早晚会落得不痛快。既然如此,干嘛不趁能痛快时多痛快几回?
再者说,她的阿翁是堂邑侯,阿母是长公主,舅父是皇帝,大母是皇太后,只要家里人不牵扯上造反的罪名,就算日后真有人要找她麻烦,顶多退居一宫。做得过分了,宗亲都不会答应!
想到这里,陈娇的脚步愈发轻快。
皇室中人有几个笨的,当她不知道宫中的流言从何而起?
不是传言她骄横霸道吗?
好啊,她就骄横给这些人看看!
刘嫖离开宫中,坐在马车上,脑子里不断回响窦太后和陈娇的话,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骑奴挥舞长鞭,路上的行人纷纷走避。
突然,拉车的马发出一声嘶鸣,发疯一般向前奔驰,压根不受控制。骑奴驾驭不住,差点被甩到车下。
“让开,快让开!”骑奴拼命抓紧缰绳,脸色一片惨白。
周围的人群也是一阵慌乱,不顾一切的向路边躲去。
随行的家僮根本来不及反应,马车已经驰出近百米,车内的馆陶公主抓紧车栏,同样是脸色苍白,连喝斥骑奴都做不到。
最危急时,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冲到路中间,一拳砸在疯马额前,双臂用力扼住马颈,随冲势不断后退,在地上留下长长的两条痕迹。
马车终于停下了。
疯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骑奴哆嗦着跳下马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到马头前,根本顾不得脏,掰开马嘴,又仔细查看疯马的两只眼睛,随后伏跪在地,哆嗦得更加厉害。
拉车的马被下药了。
他竟然不知道!
馆陶公主惊魂未定,强撑着走下马车,看向拦住疯马的汉子,问道:“汝乃何人?”
汉子立即行礼,恭敬道:“郎官张次公见过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