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令之下,仍有地方豪强阳奉阴违,同贪官污吏互相勾结,以掺杂泥土的陈粮替代郡库发下的粟米,并胆大包天,分批运走防疫药材,任由灾民饥饿病重而死,险些酿成民-乱。
手握实据,东海郡太守汲黯怒不可遏,写成奏疏送往长安,同时下令捉拿涉案的县令、县丞和县尉,夺其官印绶带,通通押去堤坝塞河。县中豪强尽数下狱,首恶立杀,从者同押去堤坝,待洪水退去,死了就算,没死继续依律治罪。
济南郡太守郑当时本非酷吏,然事急从权,面对贪婪成性、不恤民情的恶徒,半点不留情面,下起手来狠过汲黯数倍。
汲黯好歹是上报过再杀,郑当时沿用郅都和宁成在任时的旧例,只要查证属实,无论县中官员、地方豪强还是不法商贾,当日就推出去砍头。
涉案者一律从严惩处。
首犯定斩不饶,从犯可杀可不杀,全都提出牢房杀掉。
杀人之地选在城外,当着灾民的面,刽子手高举屠刀,数十人头滚滚落地。
这一幕既让百姓出一口怨气,大呼痛快,也让侥幸躲过一劫的郡内豪强脊背生寒,回忆起被郅都和宁成统辖的恐惧。
郑当时推崇黄老,为人谦和,他们本以为这位郑使君好说话,这才壮着胆子发不义之才。万万没想到,这位只是表面和气,发起狠来,半点不逊色之前两位太守,着实令人寒毛卓竖,毛骨悚然。
面对染血的法场,众人终于想起,郑当时祖上曾追随项王四处征战,手上不知握有多少人命。而郑当时本人年少时曾以行侠为乐,不乏与人争强斗狠的传言。别看郑太守修身养性多年,推崇老庄,真正发起怒来,谁的情面都不给,该杀就杀,半点也不会手软。
先有郅都,后有宁成,如今又有郑当时,豪强们摸摸自己的脖子,不约而同开始思量,一个就算了,连续三个都是这样,是否真是风水问题?
汲黯和郑当时雷利风行,狠狠惩治一批官吏,压下豪强和不法商贾,使一场可能-爆-发的民-乱消弭无形。
然而,乱虽未起,水灾却迟迟不退。
临到五月下旬,水势更为惊人,非但村庄里聚,连县城乃至郡城都被淹过。
六月初,长安旨意下达,赈灾官员已经动身,并有大批粮食和药材即将运抵。
东郡太守最先得到消息,担忧水势过大,运粮车过不来,加上洪水漫漫,难以找准方向,亲自组织人手,拆卸能用的木板,准备出城帮忙运粮。
“此去难料生死,如不愿,我绝不勉强!”
日前洪水泛滥,东郡太守的长子赶往县中巡河,不慎被水卷走,至今没有消息,怕已是凶多吉少。强行压下悲意,太守亲率官寺众人踏上河堤,次子和三子更主动请命,率领健仆青壮塞河,助百姓尽速撤离。
高祖年间,朝廷曾派人治理黄河,修筑河堤。
工程距今已有五十多年,又遇河流改道,天降暴雨,洪水屡次冲垮堤坝,单凭郡内河工青壮去堵截,实是杯水车薪。
如若雨水不停,水位再次上涨,堤坝必然彻底被摧毁。待到那时,河堤上的人怕是一个都退不下来。
“阿翁,我们去了!”
东郡太守长子已去,余下两子此去亦难断生死。
今日一别,或将成永诀。
“去吧,我以阿子为傲!”
太守一家死守河堤,官寺上下团结一心,纵然此前有不和、矛盾甚至仇怨,此时也抛到一边,一心一意联起手来,共同面对滔天洪水,同心协力度过难关。
长安旨意和赈灾粮药抵达时,官寺中仅剩下太守和主簿,以及三四名文吏。余下尽往各处河堤,组织人手堵塞缺口,救助百姓。
为运送这批粮药,东郡太守调集城内全部男丁,耳顺老人和舞勺孩童都被召集起来,由他亲自带领,只为能尽快将粮食送往各处。
有粮才能活命,有药方能救人。
数月殚精竭虑,面对不断增多的死亡和失踪数字,东郡太守尚不到半百,须发尽已全白。
“随我出城。”
队伍出城时,上百穿着短褐的妇人主动加入进来。她们有的出身郡城,家中男丁俱已上了河堤,有的则是被洪水-逼-来,得东郡太守开城收留,方有容身之地。
洪流滚滚,怀山襄陵。
城内低处,水已能没过脚踝。出城后将遭遇什么,众人早有准备。但在此时此刻,众人的脚步没有停顿,神情间没有半分迟疑。
为保卫家园,边塞妇人和孩童都可以拿起刀箭同胡骑拼杀。他们一样有血性,一样能豁出性命,用身躯挡住洪水,为身后的亲人、族人争得一片存身之地,争得一线活命的机会!
“使君,我等愿随使君同行!”
东郡太守没有出言,仅交叠双手,深躬到地。在他身后,主簿同仅剩的文吏端正衣冠,随之行礼。
“出城!”
城头已无郡兵。
早在数日前,郡内堤坝三度决口,青壮不足,东郡都尉点将兵亲往塞河,除隔日一骑飞报,再无任何消息传回。
现如今,一郡治所没有郡兵驻扎,连各家健仆都被抽调,仅有十多名伤残老卒,重新拾起长矛,肩负起看守城门之责。
队伍出城之前,为凑够木板和水囊,太守府的门板都被拆得一干二净。
随着不断前行,水位也不断攀升,沿途可见被冲毁的堤坝,以及用来堵塞缺口的巨木、石块和泥土。
不少壮丁和郡兵甚至以身为墙,拼命拦在坝上。
在拦坝的人中,东郡太守和主簿都看到自己的家人,双方却无暇对话,仅遥遥对望一眼。前者继续行进,准备接引长安来的队伍,后者咬牙坚守在原地,只为防住这一处缺口,不让洪水继续肆虐。
东郡尚且如此,可以想见,灾情更为严重的东海郡等地又会是什么样子。
出城不久,连降多日的暴雨终于停歇。
只是天空依旧阴沉,东郡太守不敢怀抱侥幸,令众人加快速度,务必赶在下一场雨落下之前同长安来人汇合。
“使君,快看天上!”主簿突然惊呼,手指前方。
东郡太守循声望去,不由得也是一惊。
水天一线处,正缓缓升起数个球状物,并排向太守一行所在的方向飞来。球状物下,隐隐现出黑色长龙,行似运货的大车,却如河船一般行在水面上,而且速度飞快。
距离渐近,看到“船”头按剑而立的年轻官员,看到其后军容整齐的将兵,看到将兵簇拥下,如小山堆叠的谷物和药品,东郡太守激动得眼圈泛红,不顾掉落的发冠,奋力淌过浑浊的河水,近乎是扑到船身前,牢牢抓住木板,用力到指甲几乎翻起,才确定这一切不是幻觉,自己不是做梦。
“苍天,东郡有救,百姓得生!”
第252章 第两百五十二章
赈灾队伍抵达东郡, 船上的粮食和药品可谓雪中送炭,正能缓解当地燃眉之急。
因道路俱被水淹, 半座郡城也泡在水里, 蹚水实在太慢,东郡太守、主簿及文吏都被带上大车改装的木船,船后延伸出舢板,随行百姓挤一挤,再不必涉水而行。
天空中,热气球陆续落下,很快被方技家收起。
木船上,壮硕的汉子踏动木浆,船后卷起阵阵水涡。墨者制造的机关形成动力,推动船身不断前行,随着踏浆速度愈快,破开层层水浪。
遇到湍急漩涡,汉子会开启船侧机关, 带动船身和舢板一同调头转向。
一系列操作, 看得东郡太守和主簿目瞪口呆, 险些忘记全身均已湿透, 半身还裹着泥浆。直至赵嘉亲自递来干燥的衣物,两人才从震惊中回神, 匆忙接过, 向赵嘉致谢。
卫青送来热水和两盘包子, 赵破奴和赵信分别带上几名军伍, 将散发热气的蒸饼包子装进藤筐,送给船后百姓。
水患持续近三月,郡内粮库早已告罄。即便是太守本人,每日也仅能以粥水果腹。此刻闻到包子的香味,喉结不自觉滚动,饥饿感瞬间涌上。想起来时所见,神情又不免黯然。
“使君,东郡诸事需使君主持,嘉同王孙还需赶往济南。”
赵嘉和韩嫣虽为朝廷派遣的赈灾使,但治理水患、主持赈灾及安置百姓还需以当地官员为主。
刘彻发下旨意,命东海郡太守汲黯、济南郡太守郑当时主理此事,赵嘉和韩嫣从旁协助。如此一来,既能借两名太守的威望压制当地豪强,使诸项工作落到实处,也能避免赵嘉和韩嫣不熟悉当地情况,好心办错事。
在赵嘉的劝说下,东郡太守和主簿吃下近日来第一顿饱饭。正饮温水,乍闻赵嘉提及郡内高门豪强,不由得都是一愣。
“朝廷下旨赈灾,粮药均从长安运来,路途远且耗时长。”
“黄河徙,大水何时退去尚未可知。旧河道以南,十六郡百姓受灾,流离失所,水不退则生计无着。”
赵嘉一边说,一边观察东郡太守,见他眉心深锁,神情间闪过一丝悲痛,不免叹息一声,继续道:“天子下旨,发役夫修筑堤坝河道,以工期发粮布,替以更役,并免三年赋税。此外,告诸郡豪强发粮赈济,并借调健仆田僮。”
赵嘉口中的豪强,不仅包括受灾诸郡,更有旧河道以北的二十多家。
汲黯和郑当时送往长安的奏疏,刘彻尽数看过。
当看到灾难当前,竟有不法豪强商贾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和药价,视人命如草芥,更胆大包天,勾结贪官污吏偷换赈灾粮谷,运走救命的药材,险些酿成-民-乱时,恨不能亲自奔赴当地,将这些该死的恶徒尽数杀死。
此番赵嘉和韩嫣南下,得天子明旨,有先斩后奏之权。
刘彻的意思很明白,凡是被记上黑名单的官员、豪强和商贾,胆敢不按照朝廷的旨意行事,可以当场格杀,事后再上报长安。
先前郑当时在济南郡大开杀戒,有商贾为能保命,供出大量涉案者,不只有当地豪强,还有旧河道以北数家。
碍于管辖权,郑当时无法予以惩处,但也不打算便宜他们,全部写进奏疏,命人送往长安。
随黄河改道,大水泛滥,旧河道以南的百姓多数遭灾,屋舍田产尽被水淹,需朝廷赈济才能活命。
反观旧河道以北,如鄃地等,非但没有受到灾情影响,反而谷穗挂浆,呈现一片丰收景象。
知晓十六郡粮价居高不下,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一些恶徒便打起歪主意,掳掠女子孩童乃至于壮丁,卖给贩僮商队,再经后者带往他郡。
这些被掠走的百姓,有半数是被藏在背后的豪强买走,由庶人沦落为奴仆。部分豪强甚至派健仆假扮盗匪,目的就是掠得田僮。
赵嘉和韩嫣除奉旨赈灾,另一个任务就是惩处当地豪强。
在两人出发之前,赵嘉特地前往拜会宁成,专为请教相关经验。如非雁门郡太远,金雕和信鹰无法一次传递太多消息,赵嘉都想和郅都取经。
对于赵嘉的到访,宁成自然高兴,将对方引为知己,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宁中尉处,赵嘉收获不小,总结起来,中心思想就是一个字:杀!
恶人不值得怜悯。
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用到这些贪婪成性、心狠手辣的恶人身上,实属无稽之谈。
按照宁成的说法,想要以最短的时间取得最好的效果,杀鸡儆猴作用有限,必须开启群杀模式,逮住一个杀一家,抓出一家灭全族。
别说家人和族人无辜。
他们心安理得享用利益,踩踏无辜者的血泪,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想当年,郅都在济南的凶名能止小儿夜啼。每次提到郅太守,豪强无不噤若寒蝉。遇上手握屠刀的苍鹰,甭管背景如何,都得约束家中子弟,不想被灭掉全族,绝不可胡作非为。
宁成仰慕郅都,投身于酷吏事业,在济南的凶名丝毫不亚于前任。
郑当时无为数年,遇到豪强和不法商贾胆敢踩线,实在忍无可忍,突然间-爆-衫,丢飞谦和光环,抄起长刀,直接来一个连-环-砍。
灾难当前,胆敢行不法事,杀一个算你运气,杀全家就自认倒霉。
有“成功案例”在前,赵嘉需要做的就是手握实据,让旁人挑不出错来,然后该怎么杀就怎么杀,杀到这些鬼蜮之辈心惊胆寒,不敢再生出祸害灾民为己谋利的心思,方才算是成功。
韩嫣支持赵嘉,愿同他一并担责。
如非北方匈奴异动,其他三营需在长安待命,随时准备奔赴边郡,魏悦、曹时和李当户必会请命一同前往。
魏尚和李广身为边郡太守,多年为国守护边疆,立下赫赫战功,朝中上下都要给几分面子。曹时袭侯爵,尚长公主,他若一同前来,更能添几分保障。
可惜事难万全,匈奴集结大军,战端随时会开启,天子亲军必然要开赴边塞,无法全部调来赈灾。
出发之前,魏悦交给赵嘉一份帛书,是他亲自整理的十六郡官员名录,以及当地有名的豪强。
最为难得的是,他在帛书中绘成关系网,包括这些人在朝中的姻亲、故旧乃至同乡。凡是能想到的,一概详细列出,确保不会漏掉一人。
翻阅过帛书,赵嘉不由得心生佩服。
魏三公子简直就是行走的资料库,一座人形图书馆。
有这份资料在手,赵嘉行事更有底气。同韩嫣对照名单,参考天子交给他的名录,两人迅速锁定三家,决定抵达东郡后立即动手,解决恶徒的同时,给其他豪强一个震慑。
必须让这些人明白,他们身负-皇-命,此行一切均为百姓。谁敢在这个关头行不法事,官商勾结,欺上瞒下,损人利己,都将脑袋搬家,必死无疑!
队伍经过险些决口的堤坝,韩嫣调动一批士卒,前往替换护堤数日,全身都被泥水包裹的郡官和百姓。
“用些热水,包子蒸饼管够。”
公孙敖和赵信牵起长绳,将船身固定在堤坝附近,随后将滑轮挂在绳上,一筐筐蒸饼包子顺势滑动,送到青壮面前。
这些都是赵嘉提议,由墨者和方技家联手打造。原本是训练所需,如今装到船上,同样能帮上大忙。
郡官和青壮补充过食水,短暂休息片刻,除几人发起高烧,实在坚持不住,不得不返回郡城,余者无一退走,坚持守在险处,随时准备填补缺口。
经文吏说明,赵嘉方才知晓,人群中两个主事的青年,分别是东郡太守的三子和主簿的长子。自堤坝首次出现险情,两人就守在此处,迄今两月有余。
早在水泛时,东郡太守的长子就失去消息。次子出城后和兄弟失散,恐也是凶多吉少。
“使君,请受嘉一拜!”
东郡太守扶起赵嘉,口中道:“在其位谋其政,为朝廷牧守一方,自当护民爱民。吾膝下三子长于膏粱锦绣,饭衣无不得自百姓。遇天降灾祸,大水为虐,自当挺身而出。纵破家殒命,亦不能退于人后,此方不负人主之恩,不负百姓供养,不堕世家之名!”
话落,东郡太守眺望身后,在人群中望见三子,疲惫的面上并无伤悲,尽是骄傲。
队伍进-入郡城,因文吏数量不足,太守和主簿亲自主持调拨,将粮食和药材发往各县。如非实在不能离开,他们必定会亲往各县,确保粮药发到灾民手中。
了解到第一手情报,赵嘉动笔写成奏报,和韩嫣一同落印,交同行的绣衣使者带回长安。
如数卸下物资,赵嘉和韩嫣没有多做停留,队伍又连日赶往济南。
途中遇到一支贩僮商队,且正和三家买主交易,赵嘉一声令下,卫青和赵破奴从船头一跃而下,率两什步卒冲上前,将这伙恶徒尽数擒拿,连同三家买主,一个都没能跑掉。
“大胆!你可知我家主是谁?!”一名身着直裾,明显非僮仆之流的男子叫嚣道。
“是谁?无妨说来听听。”
赵嘉立在船头,俯瞰被扭住双臂,半身浸在水中的男子,嘴角微微掀起,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担心被恶徒跑掉,赵嘉途中跃上飞舸,同大部队脱节。男子不知晓他的身份,错以为是哪家要争抢家僮,这才放胆叫嚣。
不料想,威胁话音刚落,黑压压的船队突然出现在水面,陆续停在赵嘉身后。
看到船上的军伍,再看立在船头的赵嘉,青年脸色惨白,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完了!
第253章 第两百五十三章
家门被踹开时, 田蛮正搂着新得的美人,同数名族人大肆畅饮,寻欢作乐。
巨野、通淮等地被大水淹没, 良田屋舍尽毁,百姓无家可归。东郡、东海郡及济南郡太守亲往河堤, 家人、族人各自领命, 遇水袭来,无一人退走。
遇灾郡县有豪强--奸商趁机为祸, 亦不乏出粮出人、共度灾难的行商富贾。
反观旧河道以北,因未受水患侵袭,田亩丰产, 家宅无忧。遇天灾至, 多数豪强全无仁心, 非但不救助灾民, 反而趁火打劫,勾结奸商哄抬粮价药价并以次充好,用掺杂泥沙的旧粮换走新粮。
这且不算,更有数家泯灭良知, 丧心病狂到同贩僮者沆瀣一气,掳掠灾民,迫庶人为僮。有不从及逃跑者,竟是直接打死, 尸体丢入河中。
从黄河改道、水注巨野至今, 短短三月之内, 单鄃县田家,掠得的田僮即有千人之数,推及诸多豪强,数量可谓触目惊心。
田蛮是田氏家主,田蚡的族兄。
早在景帝年间,因刘彻被立太子,王娡封后,田、王两家皆得天子赐地。
其后王信封侯,地改封邑。在朝廷南征,拿下闽越和南越之后,王信的封邑随之扩大,现如今,已是当初的十数倍。
不过新增土地都在百越,在不知底细的田家人眼中,俱为蛮荒之地,并不值得一提。
田蚡倒是知晓内情,对这些能产粮植柘的土地很是眼馋。
奈何他身无爵位,官职卡在中大夫,数年未有升迁迹象。哪怕王娡成为太后,搬入长乐宫,以刘彻如今的态度,也帮不上多少忙。
不想连中大夫都做不成,再是眼热,他也只能站在一边,看着王信大把赚钱,王氏一天比一天富裕,没有丁点办法。
然而,天子没有赏赐,不代表田家私下里没有动作。
从景帝朝至今,田家借王娡之威,没少在乡间做“市田”“置地”的买卖。只要是田蛮看上的良田,想方设法也要弄到手,而且都是“低价”市得。
因苦主不上告,且有合法契书,即使猜到其中有猫腻,官寺也无从查办。
并非所有人都具备郅都的魄力,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宁成的狠辣。如果酷吏是常态,就不会被史官做特别记录,单独书成章节。
民不举,官难究。
加上田蛮得田蚡指点,明面上从未闹出过人命,而且行事阴损,以微薄利益收买苦主的族人和乡邻,使得对方上告无证,求援无门,数年如一日做着恶事,竟始终安枕无忧,未曾被追查问责。
随着田产越来越多,财富越聚越厚,田蛮的胆子也越来越大。
这次黄河水徙,旧河道以南遭遇水患,田蛮心生贪念,联合数家豪强,罔顾人命,做下诸多恶事。
哪怕得田蚡来信,知晓长安派下赈灾使,随行有五千兵卒,田蛮仍不打算收手。只在表面上略有收敛,做一做样子,暗地里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甚至愈发猖狂。
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明知朝廷赈灾使抵达,田蛮仍是利欲熏心,如蚊蝇见血不知收敛,派人同贩僮者见面,欲再市一批田僮。结果就是被赵嘉抓个正着,证据直接攥到手里。
田氏子弟被反扭双手,刀锋抵在脖颈,当即如一滩烂泥,问什么招什么,半点不敢隐瞒。
“鼠胆,怂子!”
见他招得利落,该说不该说全都往外说,更将同来接人的两家说成主谋。后者勃然大怒,哪怕被按在水里,仍是拼命抬起头,对其破口大骂。
贩僮商人心知自己做得是黑心买卖,如今被抓住,下场绝不会好。左右都是死,反倒是相当镇定,遇赵嘉问话,恬不知耻讲起条件。
“放过我家人,我便招供。”
朝廷禁止贩奴,一旦被查获,势必从重处罚。是否涉及家人,则能斟酌考量。贩僮商人知道自己跑不掉,却想为家人求一条生路,身后留存一条血脉。
“放过你家人?”赵嘉被气笑了。
“口口声声家人血脉,你可知被掠的百姓是何处境?本为庶人,却要沦为僮奴,亲人离散,命不得自主!”
“你手中的铜钱,你家人吃的饭食,穿的衣物,住的屋舍,都是他人血泪!”
“无辜?”
“心安理得享得种种,有何颜面提无辜二字?!”
赵嘉越说越怒,索性跃下飞舸,几步走到贩僮者面前,单手攥紧他的衣领,将足有一百四五十斤的男子硬生生提起来,手指被救出的女子孩童,怒道:“你睁开眼睛看看他们!你胆敢再说无辜二字,我就将你捆在架子上,先割你的舌头,再将你千刀万剐!”
贩僮者面色惨白,被吓得当场失禁。
赵嘉一把丢开他,命人将市僮的豪强子弟和健仆捆在船身两侧,一路拖着向前,任其呛水扑倒,只要不被淹死就成。
“带路。”
对于赵嘉的命令,田家子十分配合,另外两人却是一动不动。
公孙敖大怒,挥起刀鞘就要往下砸。
赵信拦住他,抓住一人的发髻,当场将他按进水里。任凭其如何挣扎,手中力气始终不减。认为差不多了,将人提起来,待缓过两口气,再一次将人按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