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
“我、我!”一个更小的豆丁举起拳头。
公孙敖被声音吵醒,爬起身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阿青,你们在干嘛?”
枕上没有垫皮毛,公孙敖睡觉时又不老实,头发支棱乱翘,嘴边还带着可疑的痕迹。这副模样和白日里完全不同,卫青习惯了,不以为意。孩童们却是第一次见,不由得指着他哈哈大笑。
公孙敖被笑得莫名其妙,见没什么事,干脆抓抓头,又躺回去继续睡。
孙媪站在门外,朝另一个妇人摆摆手。妇人会意,放轻脚步,返回歇息的木屋。
“狼崽子再小也有凶性。只要平安长大,虎亦能搏。”孙媪回到屋内,关上木门,对同屋的妇人笑道。
孩童安置在畜场,另有几名无处安身的少女被卫青蛾带回家中,其中就有用柴刀砍断恶人手指、为亲弟报仇的女郎。
她已没有亲人,只要卫青蛾答应将断臂少女一同接走,她自愿为卫氏家僮。
“仆名夏。”少女面容清秀,个头高挑,声音意外的悦耳。
卫青蛾坐在地炉边,用木勺舀起陶锅内的热汤,道:“我无兄弟,又与族人分宗,虽有赵郎君帮衬,今后的日子也不会轻松。”
“仆明白。”夏抬起头,眼眸深黑,潜藏一股子狠意,“女郎收留夏和妹,夏的命就是女郎的,谁敢对女郎不利,就要从夏的身上踩过去!”
卫青蛾没说话,放下木勺,双手捧着木碗,望进少女双眼。许久,饮下碗中热汤,笑道:“从今日起,你名卫夏。”
“诺!”
卫夏恭声应诺,伏身在地。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汉初沿用秦朝历法,定十月为一年岁始。
云中郡地处边陲, 北接草原, 大雪一直飘到端月,雪融期来得更晚。
伴着第一股春风袭来, 天气逐渐转暖, 积雪开始消融,汇聚成浅浅的溪流,一点点浸入大地。天空染上一片碧蓝,大地点缀星星点点的新绿。
农夫们最熟悉天候,不需要三老劝说农桑,已经纷纷扛起耒耜, 牵着从力田处租借来的耕牛,开始今岁的春耕。
沉寂一冬的草原开始焕发生机, 边塞开始出现匈奴的影子。边军谨慎巡逻,盯紧对方的行踪。
万物复苏时节, 汉民忙着耕种,匈奴也忙于放牧, 极少在这时开启战端。但谁也不敢保证, 会不会有哪支部落突然脑抽, 举着弓箭和刀子杀过来。真遇到这种情况,边军也不会客气, 反正都是两边肩膀扛一个脑袋, 砍回去就是。
伴着绿意铺满草场, 边民也陆续打开栅栏, 驱赶着自家的羊去啃食青草。长辈在田间忙碌时,放羊的活都由孩童承担。尚且稚嫩的肩膀,同样要承担一部分家计。
天刚蒙蒙亮,鸡鸣一声,就有孩童起身穿衣。顾不得晨间的冷意,裹上兽皮制的短袄,抓起阿母热在灶下的干粮,一边哈着热气,一边跑去马厩和羊圈。
为减轻家中负担,哪怕是三头身的豆丁,也尽可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十二三岁的少年早已能跟随父母下田,当做半个劳力使用。
孩童们揣着干粮,赶着羊从家中走出。借天边的微光,各自招呼同伴聚到一起。
以卫氏村寨为例,五户一邻,五邻一里,两三个里的边民聚成村寨,不说家家户户都养牛羊,也有一半左右的人家中有大牲口。
边郡野兽比人多,孩童独自放羊难免会遇到危险。十多个走在一起,聚集起家中养的凶犬,小型的狼群也不会轻易靠近。
“阿陶,这边!”
见到熟悉的同伴,一个穿着羊皮袄的孩童用力招手。圆乎乎的小脸冻得通红,身边蹲坐着一条黑色的大狗,三只羊彼此挨着,反刍着从马槽抢来的草料。
“给!”
等同伴来到近前,孩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小心打开,现出包裹在里面的饴糖。
“饴糖!”叫做陶的童子吃了一惊,推起挡在眼前的皮帽。对他们来说,这是过节才能吃到的好东西。
“大兄送回来的,我分到三块,给你一块!”孩童将饴糖递到阿陶跟前,见对方犹豫着不接,干脆抓起来-塞-到他嘴里。
“快吃,等下垣门打开,咱们快些走,能找到最好的草场。”
阿陶鼓着腮帮,等两人的羊聚到一起,有些含糊的问道:“阿石,你的大兄真在赵郎君的畜场干活?”
“当然,这些饴糖就是赵郎君给的!阿兄还说,等月底就能领粟米。”孩童挺起胸脯,很是骄傲。
“真好。”阿陶的语气中满是羡慕。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驱赶羊群,不多时,就同另外三个童子走到一起。
“我阿兄总是偷懒不做事,刚被阿翁打了一顿。阿母说阿兄再敢偷懒,和乡中的闲汉混在一处,早晚被官寺抓走,也罚去做城旦。”
提起之前官寺的打-黑-除恶行动,里中之人都是记忆犹新。许多父母教育不听话的孩子,多以被抓走的闲汉和恶少年为反面教材。
不得不说,效果非同一般的好。
“别担心,你阿兄总能改好。”阿石小大人一样拍拍阿陶的肩膀。
阿陶摇摇头,并不十分确信。要是能改早就改了,也不会拖到现在。
“要是我再长大些就好了,阿姊明岁满十五,要开始交算赋,家中又要多出一百钱。如果阿兄总是不干活,阿翁阿母会更累。”
“梅姊不出嫁吗?”阿石问道。
“不,阿母说要多留阿姊两年,一定要寻好人家。阿翁也说多交一些钱无妨。可我听阿姊同阿母说,还是为她早定亲,为家中省些钱。”
汉初田赋是三十税一,貌似不高。但除了田赋之外,百姓还要交钱赋、服徭役,以当时的土地出产,着实是不小的负担。
朝廷规定,民年七岁到十四岁,不分男女,每人每年都要交口赋二十钱,就是所谓的人头税。过了十五岁就会改成算符,增加到一百二十钱,商贾和僮奴更要加倍。
除此之外,女子过十五不成亲还要另交一笔钱,按照后世的说法,即是所谓的“单身税”。
至于徭役,有力役和兵役,部分情况下可以出钱免役或雇人代为服役,从几百至几千钱不等,寻常人家未必能负担得起。
不想被赋税和徭役压垮,也不想卖田卖地,就必须从早到晚的劳作,农闲时还要另找活干,想方设法为家中增添进项。
寻常的农户之家,孩童从能下地走就开始帮家人干活。如阿陶兄长一般游手好闲,每日无所事事,在里人眼中简直不能容忍,属于非教育不可的类型。
“阿翁打阿兄时,大父和仲父都在。不是仲父拦住,大父也会动手。”阿陶吃完饴糖,舔舔嘴唇,仍在留恋香甜的滋味。
事实上,在阿陶的大父到来之前,家里已经有过一场男女混合双打。是见君舅到来,阿陶的母亲才停手,顺便把打折的棍子藏到身后。
饶是如此,阿陶的兄长依旧没得好,差点在混合双打之后又迎来一场男子双打,论强度,足够让他数天无法下地。
“希望阿兄能明白过来。”阿陶叹息一声,用鞭子把走远的羊赶回群中,“要不然,阿翁还会再动手。”
阿石没说话,又拍拍阿陶的肩膀,权当是安慰。有这样一个闲汉一样的兄长,的确是心累。
孩童们陆续来到垣门前,羊群拥挤在一起,犬吠声此起彼伏。
守门人拉起门栓,推开木门,叮嘱孩童们小心,如果遇到不对,立刻大声求救。
“遇到狼群就放犬,如是恶人,哪怕不要羊,也要尽快脱身,可记得了?”
“记得!”
上月刚处置一批掠买-人口的恶徒,郡内各县都提高警惕,尤其是沙陵县下各乡,凡是有生人靠近孩童,都会引来怀疑的目光。
孩童们结伴离开村寨,途中又遇到几支队伍,汇合到一起,浩浩荡荡向草场开去。
几名七八岁的男童骑着小马驹,走在队伍最前方。肩高接近半米的犬只在羊群周围跑动,确保没有野兽胆敢靠近。这些犬平时用来狩猎看家,在出了人贩子的事情后,都被用来保护孩童和羊群。
旭日东升,天光大亮,前方的视野越来越开阔。
满目新绿中,能见到一片栅栏和土石堆砌的田封,孩童们都晓得,那里是赵嘉的田地和畜场。
结束冬眠的旱獭从地洞钻出来,站在土丘上瞭望,看到羊群过来,立刻发出几声高叫。遇到奔跑的犬只,更是飞快的钻回洞里。
“回来,不许抓!”
孩童们高声呼喊,叫回自家的犬只。
大狗们看着胖乎乎的旱獭,喉咙里发出呜咽声,颇有些依依不舍。下一秒就被孩童们抓住耳朵,或是抓住后颈的皮毛,告诫不许逮这东西。
赵嘉三令五申,长辈再三告诫,孩子们虽然不甚明白,却牢记这玩意不能靠近。自己不碰,同样不许跟随放牧的犬只去碰。
旱獭们很快就会发现,这附近的人见了它们绕道,连家犬都不会朝它们下嘴。没有危险,自然放心长胖,抓紧挖洞,形成了方圆数十里最大的一片旱獭群。
畜场中,卫青和公孙敖也已经起身,吃过早饭后,召集起八个三头身,拿起小一号的木锨和铲子,照孙媪的吩咐清理羊圈。
赵嘉策马从村寨赶来,同行还有数辆大车,上面是新打的农具。因为用了好铁,必须到官寺中报备,确认是用来打造农具,才允许批量制作。
“媪,熊伯在何处?”赵嘉拉住缰绳,扬声问道。
为行动方便,他今日穿了一身骑装。窄袖长裤肖似胡服,却是汉家的右衽,腰间系了一条革带,配一柄短刀。骏马跑起来,嫌短刀拍在胯骨上碍事,赵嘉干脆把刀绑在腿上,虎伯和季豹等人见了,纷纷仿效而行。
“郎君来得甚早!”孙媪端着木盆,对赵嘉笑道,“熊伯带人朝西边去了,应是没出多远,路上还能看到蹄印。”
“好!”
赵嘉打了一声呼哨,踢了踢马腹,骏马一声嘶鸣,众人策马扬鞭,朝孙媪所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在他们身后,卫青和公孙敖都停下动作,目送马队驰远。放牧的孩童们聚到一起,踮起脚尖,望着赵嘉的背影,期望自己也能有如此威风的一天。
驰出近两里,前方终于出现青壮和熊伯的身影。
赵嘉当即加快速度,枣红马撒开四蹄,马腹贴地,转瞬来到熊伯近前。
“郎君?”
熊伯正指挥青壮给耕牛套上木犁,见到赵嘉,众人停下动作,纷纷上前行礼。
“熊伯,我带来几架新犁。”赵嘉翻身下马,走到车前,掀开盖在车上的麻布,露-出下面的新犁。
“这是新制的犁,一牛可牵。”
按照后世记载,武帝时期,赵过推行代田法并发明了耦犁。此犁适合深耕,却需要两牛合牵,一人引牛,一人掌犁辕,一人扶犁。
赵嘉翻阅农书时,不只发现了驯牛法,还发现了关于耕犁的记载。结合记忆,找到熟练的匠人,尝试过多次,终于制出新犁。
这种耕犁接近唐初的长曲辕犁,更加灵活机动,便于深耕,并且一牛可牵,一人可挽,远胜于目下使用的直辕犁。
看着青壮将耕犁从车上取下,逐一套上耕牛,在田地中试验,赵嘉拍拍身边的枣红马,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在西汉生活十四年,终于点亮一回种田的科技树,真心是不容易!
笑过之后,赵嘉又是一阵头疼。
新犁在官寺做过登记,如今证明可用,必然要遣人送到太守府。以魏太守的为人,肯定不会贪他的功劳。但驯牛之法还没有结果,依赵嘉的本意,根本不想要这份功劳。
之前的事让他明白,背景实力不够雄厚,有些功劳和催命符没两样。若是没有魏太守这条大腿,他恐怕早已经陷入麻烦。
可东西又不能不送。
最后也只能安慰自己,自己抱住的大腿足够粗,走一步看一步就好。
“郎君,此犁甚好!”
从田头耕至田尾,感受到犁身的灵活和便于操作,熊伯不由得大喜。
“有此新犁,畜场中的牛尽够使用!”
原本熊伯还打算请示赵嘉,为避免耽误农时,多找一些佣耕。如今有了新犁,人手和畜力至少能节省一半。
赵嘉却是摇摇头。
该雇人还是要雇。
他有四百亩田,除了用作畜场的部分,其余都要开垦出来,不能继续荒废。
去岁雪灾,他用牛羊换来粟菽分给村寨众人。现如今,即使他不开口,众人也会主动兑现承诺,用劳力偿还这些粮食。在春耕过程中,只要肯卖力气,他同样会分发一些工钱和粮食。
“佣耕之事我会交给虎伯。今岁阿姊家的田也交给熊伯,尽快组织人手开垦出来,种植粟菽和麦。”
“诺!”
“还有,堆肥之法也可试用。牲畜肥料不多,可采用草木灰。”
赵嘉取出木牍,上面既有他从农书上看来的法子,也有郡中鼓励农桑贴出的告示。凡是能用得上,赵嘉都会记录下来。他对此不甚精通,说给熊伯等专业人士,多少总能帮上忙。
“郎君放心,仆定然办好!”
边民忙着春耕,边军严守出没在边郡附近的匈奴,云中城内的军市和马市稍显得冷清,不如平日里热闹。
太守府内,魏悦抱着几册木牍走进正室,将一份截留的口供送到魏尚面前。
看过木牍上的内容,魏尚表情微沉。
“此事属实?”
“千真万确。”
“好个太中大夫!”魏尚冷笑一声。他没有想到,不只是灌夫动了手脚,背后竟还扯上皇后的弟弟田蚡!
“据贼首招供,他们进入云中郡后,有贵人家僮找上门,出钱让其掠人。只是事情机密,除贼首及其心腹,多数贼人并不知情。”魏悦又递上两册木牍。
“依其提供的线索,在城内抓到三人,皆招认是太中大夫田蚡家僮,奉其命入云中郡,欲要寻机下手。因村寨难进,畜场日夜有青壮看守,三人苦候数日未能成事,便寻上为贼寇的同乡,同这伙恶徒有了联系。”
魏尚放下木牍,沉吟片刻,问道:“可还有同伙漏网?”
“尽数抓捕,无一遗漏。”魏悦道。
“田蚡…”
魏尚不在乎田蚡。
区区一个太中大夫,哪怕不在长安,他照样能踩进泥里。可田蚡不只是个太中大夫,他是皇后的同母弟,太子的舅父!
然而,就这样放过他?
这不是魏尚的行事作风。
“阿翁,我闻代国相同魏其侯交好。”
“代国相,魏其侯…田蚡?”沉吟片刻,魏尚突然笑了。
窦氏今日显赫,早年也曾被薄氏压得喘不过气。王氏、田氏背靠皇后,怎会没有力争上游之心。然宫中有窦太后,朝中有魏其侯,如其动作过大,势必会触碰到窦氏的逆鳞。田蚡家僮与掠卖-人口的恶徒相交,攥在会用的人手里,可是个不小的把柄。
外戚相争,彼此倾轧,于天子而言并非坏事,非但不会阻止,或许还乐见其成。太子年少聪慧,如能因势利导,亦可为他日奠定基础。
至于把灌夫扯进来,只能说一报还一报,既然敢给魏太守添堵,就别指望不会被堵回去。
“遣心腹之人入代国,尽早将事情办妥。”
“诺!”
魏悦退出内室,站在廊下,眺望长安方向,微微勾起嘴角,眼底却透出几许冷意。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寒冬过去, 春风吹暖长安, 景帝的身体也渐渐有了起色。在春耕伊始,即令有司择定吉日, 往长安城南郊祭祀亲耕。
春耕, 夏种, 秋收,冬藏。
周时起, 天子常率公卿大夫在城郊祭祀亲耕, 祈求一整年的风调雨顺, 五谷丰登。西汉重视农桑,自然也不例外。
每岁春始, 籍田令都会在长安南郊恭迎天子到来。
天子车架出南城,途经九卿官寺、府库以及贵族的甲第, 周围少有人声。木制车轮压过路面,车身微微晃动,景帝坐在车中,脊背始终挺得笔直,犹如山岳一般。
刘彻坐在另一架车内。
在他身后是丞相周亚夫、御史大夫刘舍以及魏其侯窦婴。至于他的舅父田蚡和王信, 只能列在官员的第二梯队, 更在诸窦外戚之后。
其他的皇子中,年长者多已就国, 还留在长安城的都是他的姨母王夫人所出, 皆未封王。
王夫人去世之后, 四个儿子由王皇后抚养, 同刘彻姐弟却不十分亲近。唯一和刘彻能说上话的刘寄,在被阳信欺负过几次之后,见到刘彻也会避开。
王皇后和王夫人是亲姊妹,刘彻本该有四个兄弟扶持。奈何现实总是和理想背道而驰,刘彻和刘寄几人之间总像是隔着什么,始终难以亲近。
时间长了,刘彻也不再纠结,他的学习任务越来越重,加上阳信两人犯错,险些连累到王皇后,他的压力不可谓不大。长公主被太后压着,不许同椒房殿过于亲近,未央宫内似有暗潮汹涌,即便刘彻再聪慧,也难免会心生不稳,感到难以言说的疲累。
队伍继续前行,很快出了长安。
抵达南郊之后,景帝将太子叫到身边,带他一同祭祀先农神。祀礼之后,又手把手教他扶起耒耜,在田中松土。
刘彻使用的耒耜是匠人特制,比寻常小了一圈,重量依旧不轻。对八岁的孩童来说,难度仍是不小。
“扶稳,莫要晃动。”
“诺!”
刘彻扶起耒耜,学着景帝的样子,将一端-插-入田中,用力翻起。
别说景帝父子,在场的公卿百官,基本都不是会下田的人。好在都有一身力气,就算是硬挖土,也能完成籍田,确保过程中不出差错。
亲耕完毕,景帝带着刘彻走到田边,重新换上赤舄。在公卿大夫继续耕田时,对刘彻说道:“农为天下之本,固本方国稳,国稳则天下太平,太子需牢牢记住。”
“遵父皇教诲!”
景帝握住刘彻的手腕,翻开他的掌心,看到新结的茧子,笑道:“我听太子舍人上禀,你最近开始习箭,过于勤奋,笔都握不稳,可有此事?”
“回父皇,是儿思虑不周。”
“无碍。”景帝放开刘彻的手,笑道,“读书固然重要,射御亦不能忘。这一点上,我不及你梁王叔。”
提到梁王,景帝神情微黯。
他和刘武是同母兄弟,自幼感情就很好。七国之乱爆发后,梁王坚定的站在景帝一边,死死拖住叛军主力,最危急时,连王府内的宦者和宫人都上了城头。
因为刘武的坚守,才使周亚夫抓准机会,率兵南下,断绝了叛军的粮道,最终取得大胜。
对于这个兄弟,景帝的感情很复杂,有感激,有提防,也有愧疚。
他知道阿母所想,也知道阿弟的心思,但事情牵涉到皇位,容不得半点心软。愧疚再多,他也必须硬下心肠,一如对他的长子和栗姬。
栗姬,为他生下三个儿子的女人。
他不能让她成为皇后,不能让吕氏之祸重演,危及到自己的其他孩子。但他死后会让她伴在身边,给她生前不能享有的荣耀。
“父皇?”
刘彻的声音将景帝从沉思中唤醒,看着眉眼间已带上锐利的儿子,之前的想法再次浮上心头。
窦氏显耀,同当年的薄氏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氏、田氏如今不显,将来如何却难以预料。皇后…她和栗姬不同,并不如表面恭顺。阿母看人比他更准,尤其是-后-宫-中的女人。
陈氏,他知道阿姊和王氏的谋划,陈娇身份足够显贵,堂邑侯和长公主的势力,足以对抗窦氏。但必须提防尾大不掉。甚者,二者联合起来,一同压迫新君。
外戚,外戚!
景帝笑容微冷,单手按住刘彻的肩膀,问道:“想娶妇吗?”
刘彻满脸愕然,他是真被惊住了。
“父皇,儿尚小。”
“不小了,可先选一选。等回宫之后,我同太后说。”
同窦太后说,而不是王皇后。
刘彻知道他不能违背景帝的意思,更不能在这个时候提王皇后,一个字都不行。
“儿听父皇安排。”
“我安排不假,也要你喜欢才成。”景帝放松下来,笑道。
刘彻耳根泛红,又引来景帝一阵大笑。
南郊之事能瞒过旁人,却瞒不住长乐宫。
听完宦者禀报,窦太后摆摆手,殿内的乐声戛然而止,正在表演的俳优侏儒全部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喘。宦者很快将人带走,行动之间,别说脚步声,连衣袂的摩-擦声都低不可闻。
馆陶几次想开口,见窦太后陷入沉思,又生生将话咽了回去。陈娇脸上带笑,似半点不受影响,仍想着刚才俳优的讽喻。
“阿嫖,尽早给娇娇定门亲事。彻侯家没有合适的,就到关内侯家去找。”
在武帝登基之前,汉朝的最高爵为彻侯。汉武继位之后,为避讳才改称列侯或通侯。
“阿母,您容我再想想。”刘嫖仍不十分情愿。
“别想了,照我说的做。”窦太后一锤定音。
“阿母,太子究竟是哪里不好?”眼见窦太后不肯改变心意,刘嫖也豁出去了,“这桩亲事成了,阿娇就是太子妃,更是未来的皇后。太子样貌好,性格也聪慧,哪一点会亏待阿娇?”
“太子很好,就是因为很好,娇娇才不能嫁!”窦太后猛地坐起身,气势陡然变得锋利,“你如不听我的话,就别再来给我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