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览全部,仅窥一斑,足已令窦婴神情凝重,立即重视起来。
如今天子同窦太后关系和睦,维持巧妙平衡,窦氏也从中获益。窦婴更主动充当天子手中利刃,联合陈、王外戚,同诸侯王进行角力。
原本形势一片大好,不料这封奏疏横空出世,分明是包藏祸心,要挑拨天子和太皇太后!
一旦两宫生出裂痕,谁将从中获利?
不用细想就能知晓。
窦良看过竹简,同样面现沉色。
能绕过三公,直接将奏疏呈送天子,证明上疏之人是近臣。被天子信任重用,却偏向诸侯王,脑子被门夹过?
“阿良,你可知上疏者是谁?”窦婴点着竹简,面带冷笑。
“良愚钝,请从父明示。”窦良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何人这般糊涂。
“郎中令王臧,博士赵绾。”
“什么?”窦良大吃一惊,“怎么会?”
在他看来,这二人没任何理由倒向诸侯王。
“不过为人利用。”窦婴再次冷笑。
同为儒生,他之前颇看好王、赵两人。此事一出,好感瞬间降至冰点。
窦婴十分清楚,他们未必是投靠诸侯王,更可能被人钻了空子,加以利用。可无论本意为何,就结果来看,都会使窦氏受损失。
单凭这一点,窦婴就绝不可能轻易放过。
“阿良,牢记我今日之言,言行三思,不可轻忽人心。如若不然,早晚沦为他人手中棋子,身死殒命亦不知被他人利用,愚钝且可笑。”
细思窦婴之言,窦良似有所悟,肃然道:“遵从父教导!”

第190章 第一百九十章

王臧、赵绾在错误的时机, 呈上一本内容踩线的奏疏。
两人自以为把准天子脉门,实则受私心蒙蔽, 落进圈套,被人利用。非但没能进一步得到重用,为儒家打开局面,压下朝中黄生, 反而惹怒窦太后,被窦婴狠狠记上一笔。
藉由同诸侯王的明争暗斗,魏其侯开启新技能, 怼人干架不断升级。
王臧、赵绾对自己的处境浑然不觉,继头本奏疏之后,又奏禀巡狩、封禅、改历等事。
汲取之前经验, 此次不是秘奏,而是当面宣于朝堂,奏禀御前。
好在两人还有头脑,没有当殿喊出“事毋奏东宫”的口号。如若不然, 他们未必能囫囵个走出汉宫, 十成会像辕固生一般,被盛怒的窦太后扔进野猪圈。
尽管没有二度踩线, 私心仍昭然若揭。
窦太后大怒, 以文帝年间的新垣平作比,直斥两人所言皆诈, 当治重罪。
长乐宫放出狠话, 明摆着要收拾王臧赵绾。
刘彻一度重用王、赵二人, 视之如股肱。否则也不会以王臧为郎中令,还有意升赵绾为御史大夫。
换做以往,窦太后要严惩两人,他必会设法相保。但这一次两人蹦高作死,手拉手踩线,不只触怒窦太后,刘彻同样震怒。
他不怀疑王臧赵绾投靠诸侯王。以两人的性情为人,以及素日所行,基本不会同诸王吃到一个锅里。
之所以莽撞行事,更可能是被有心者利用。
这更让刘彻感到愤怒。
为何不找别人,偏偏找上他们两个?看不透问题不说,还被利用得如此“成功”?
越想越气,刘彻几要掀桌。
这分明是抡起巴掌扇他脸,而且连扇两下!
“朕的郎中令竟愚钝如斯?”
气怒之下,刘彻压根不打算出面。
当年辕固生对峙野猪,好歹有景帝递刀。如今王臧、赵绾重走前辈路,还想天子搭救?不狠踹一脚就该谢天谢地。
明了宫内态度,窦婴迅速行动起来,先去拜访堂邑侯陈午,一边拉家常,一边表示如今的情况,咱们两家栓在一根绳上,以后如何暂且不论,就目前而言,需要同进退!
陈午表示理解。
景帝驾崩之前,做出诸多安排,陈、窦两家要么做少帝手中的刀,要么就做磨刀石。
遇上天子要收盐、铁及铸币权,几家联合对抗诸侯王,寻出一条生存之道。谁敢蹦出来阻截,掐灭他们的生路,他们就拍死谁,没得商量!
在陈午处得到满意回答,窦婴又去往盖侯府上。
窦婴和王信的关系,远不如同堂邑侯莫逆。之前有诸侯王做靶子,如今又跳出王、赵二人,这才有了共同话题。
王臧、赵绾奏疏所言“东宫”,实指窦太皇太后。但他们忽略了一个要点,宫内还有一位王太后!
窦太后权利被削弱,王娡乐见其成。
奈何王臧和赵绾的打击面太大,提及“东宫”,直接将她也划了进去。
窦太后历经三朝,方才有今日权柄。一朝被削弱,后来者将会如何?
论权势背景,王、田两家捏起来也比不上窦氏。比政治智慧,王娡再自负也不敢轻言,自己能比肩窦太后。
一旦窦太后被压制,再无问政参政之权,待王娡独掌长乐宫,留给她的尊荣和权利又会有多少?
王、赵两人上疏,看似为天子集权,可惜时机不对。酿成的后果,必然使两宫生隙,令躲在暗处的鬼蜮者坐收渔翁之利。
王信固然不比窦婴,仰赖在朝中多时,填鸭式的学习,也能掌握大量经验。
窦婴开门见山阐明利害,王信并未推三阻四,而是和陈午一样表态,三家联盟,撸袖子干一场!
“甚好!”
窦婴满意而归,当日即派心腹搜寻对王臧、赵绾不利的证据。
依照三家约定,陈午和王信同没闲着,各自开始活动,王臧、赵绾从出仕至今,所行诸事被查得清清楚楚,如数记录在简牍之上。
其后消息汇总,由窦婴亲自整理。
确认证据确凿,没有半分疏漏,隔日就递上朝堂,参郎中令王臧、博士赵绾私结诸侯王,收取重礼,及纵容家人、族人不法,犯多项重罪。
窦婴有理有据,两人哪日同诸侯王的门客见面,收下绢钱几何,都说得清清楚楚。关于家人和族人犯罪,更是巨细靡遗,一件不落。甚至寻到苦主,得对方口述。
三家联合在朝会上发难,打得两人措手不及。
“我确曾见过同乡,然其绝非君侯口中门客!”王臧义正言辞,坚决不承认同诸侯王勾结。
窦婴冷冷一笑,道:“结交数载,尚不知其底细,郎中令岂非愚人?”
“你?!”
窦婴的话毫不客气,直接在对方心口戳刀。
相交超过十载,彼此还是姻亲,竟不晓得对方身份?
简直是笑话!
若不是狡辩,那就是愚钝,蠢到没有边际。
王臧勃然大怒,气急败坏之下,越想解释,反而越解释不清,更加惹人怀疑。其结果,当殿被天子问罪,交中尉宁成审讯。
一场酝酿许久的阴谋,刚刚开启,尚未形成浪潮,即在窦婴的阻截下消弭无形。
王臧、赵绾下狱之后,刀笔等锐利器物一概不许接触,身上都被仔细搜过,牢房外十二个时辰不离人,以防两人扛不住严刑,在狱中自尽。
随着审讯开始,面对宁成的责问和冷笑,王臧赵绾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样的蠢事。
天子未必不想独掌大权,但自己选择的时机不对,甚至可以说相当糟糕。
换做其他时候,纵然获罪太后,也能得天子怜惜。家中子侄如有才干,得天子眷顾,日后必有一番前程。
现如今…一切都晚了。
宁成深谙人心,故意将王臧和赵绾对面关押,让他们能看清彼此的惨状,试图彻底击溃他们的意志。
审讯进行到第三日,王臧和赵绾终于熬不住,凡宁成所问,知无不言,全无半分隐瞒。
翻阅两人口供,同魏其侯参奏出入不大,过从甚密者,至少有五人身份可疑。其中三人背后隐有淮南王女刘陵的影子。
除此之外,有一个人名让宁成诧异,田蚡。
田蚡在先帝时被免官,今上登基后依旧未能起复。
同是王太后的娘家人,王信受封盖侯,结交之人俱是魏其侯、堂邑侯之属,已经摸到“外戚集团第一梯队”的边缘。
田蚡则是无官无爵,和其弟田胜同为庶人。
天子仿佛忘记这两位舅父,丝毫没有封爵授官的意思。
至于宫内的王太后,只要窦太后在一日,她始终掀不起半点风浪。等到窦太后不在,陈皇后得其教导,又岂是容易对付。
手持竹简,宁成面无表情,脑中已转过数个来回。
待狱卒将人犯押回囚室,宁成终打定主意,带着抄录下的人名,入宫请见天子。
淮南王女在长安日久,行事愈发不知收敛。田蚡身为天子舅父,竟同这位心怀叵测的翁主常有联络,莫非是不要命了?还是笃定天子顾念王太后,不会严加惩处?
宁成登上马车,行过官署前门,迎面遇见离宫的赵嘉和韩嫣一行。
赵嘉和宁成不熟,宁成却对赵嘉知之甚详。
思及边郡传来的消息,在彼此见礼时,宁中尉笑容和蔼,目光慈祥。
同样由济南走进长安,同样官至中尉,有酷吏之名,宁成相信郅都的眼光,面前这位容貌俊秀、看似无害的青年,必有过人之处,实属可造之材。
赵嘉顶着宁成的目光,莫名感到不自在。这位看他的眼神,活脱脱郅太守翻版。
为何如此得酷吏人缘?
赵嘉单手抚额,非同一般地无奈。
建元二年五月,郎中令王臧、博士赵绾犯数罪,官职被夺,输万钱才得以保命。家人、族人被查获不法,轻者罚钱绢,重着罚为城旦,即日押送边郡,苦役至少五年。
至于两家孩童,窦太后网开一面,不同长者罪,许其保有良籍。
关押整整一月,王臧、赵绾终于走出中尉府。
经历这场磨难,两人再无争胜之心,决定返回原籍,专心钻研古籍,教育族中孩童,以期长成能有建树,莫要重蹈长辈覆辙。
获罪的王、赵族人同日被押送往北。
见到出城的简陋马车,看到车上的王臧和赵绾,族人脸上丝毫不见往日的恭敬和谄媚,神情中尽是怨-毒。更有人破口大骂,言自己落到今日下场,都是两人所害。
“吾令汝侵占良田?”
“吾令汝欺压乡里?”
“吾令汝无视律法,胆大包天,害人性命?”
赵绾走下马车,直视不见自身贪婪、只晓得责怪他人的族人。
“吾确有过,过在不知三省己身,不能教导家人。过在未能教会汝等立身持正。过在未能发现汝等酿成大错,不能让汝等悬崖勒马。”
赵绾每说一句话,族人的咒骂声就减低一分。
待“悬崖勒马”四字出口,周围再无骂声,仅有低声啜泣。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赵绾继续道,“牢记今日教训,苦役期满,汝等归籍耕田,重塑良善,何言过不能改,家不能再兴?”
赵绾之言亦是王臧所想。
两人站在长安郊外,目送族人行远,伫立许久,方才各自登车。
健仆扬鞭,车辙反向而行。
车轮辘辘,王臧、赵绾坐在车上,回首眺望长安,心中涌出百般滋味,最终均化作一声叹息,融入风中,再不可闻。
城郊发生的一幕,被一五一十禀报宫中。
刘彻终于有几分安慰,自己看人的眼光并未差到极点。
窦太后放下漆盏,吃下一块太官令呈上的蒸糕,良久才道:“这样的人,做官是祸,治学问是福。”
窦太后崇尚黄老不假,却非是完全容不下儒生。更不是霸道不讲理,见到儒生就要拍死。真是如此,就不会让陈娇学习儒家经典。
想要长乐宫不发威,很简单,不能踩线。真正明白自己该站在哪里,轻易不要越过界限。
一场风波平息,朝堂恢复以往,黄生和儒生继续开掐,法家拉偏架,纵横家和杂家敲边鼓,完全是看热闹不嫌大。
上边几家掐得正激烈时,一直做壁花的墨家和农家怒刷存在感。前者献上改良农具和灌溉需要的水车,后者提出林苑内的育良种工作初现成效,今岁秋收之后就能扩大种植。
与此同时,窦婴腾出手来,联合王、陈几家,继续和诸侯王掰腕子,不掰折几个誓不罢休。
田蚡和田胜受召入宫,见过王太后,又被天子召见。刘彻的态度貌似有所缓和,甚至透出为两人授官之意。
田蚡、田胜大喜过望,近乎是飘出宫中。
沉浸在喜悦之中,两人都没能发现,自家附近多出不少生面孔,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监视。
临到月末,虎伯一行终于抵京。
赵嘉亲往城外,见到风尘仆仆的老仆,不免心情激动。
一行人从边郡赶来,不只带来数十车货物,大批的良种牲畜,还带给赵嘉一个惊人的消息。
草原有异动,匈奴左贤王和左谷蠡王发生混战,匈奴单于至少两月未出大帐。在这个关头,以右贤王和右谷蠡王为首的本部势力,突然要联合遣使南下。

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赵嘉置屋不久, 就在城郊市得五百亩薄田。
京畿之地,人口达到数十万, 兼有大量授田,将良田价推得极高。在长安郊外买一亩中田,花费的钱布可抵边郡五、六上亩。
赵嘉不缺钱布,考虑到今后的计划, 仍是要精打细算。
他市田不为耕种,主要为建设农庄,豢养牲畜鸡鸭。田地肥沃与否, 对他关系不大。
商队西行得来紫苜蓿种子,在沙陵试种过,对地力要求不高。而且薄田可以进行改良, 只要肯下功-夫,花费一定时间,纵然比不得上田,提高地力实无多大问题。
清点过手中钱绢, 赵嘉一度想买荒地。
亲自到郊外走过, 又至官署询问,才知长安附近的荒地不是那么好买, 其中条条框框竟然比买田还麻烦。
衡量之后, 赵嘉终于拍板,在林苑附近市五百亩薄田。见地里已出谷苗, 允许田主将这一季谷子种完。
未承想, 田主无意继续耕种, 欲将田里的谷子一并市出,当场开出价钱,希望能多得一笔钱布,在城内租间临街的商铺,做些小本买卖。
听到对方要求的钱数,赵嘉没有开口,随行的卫青和赵破奴几个都在皱眉。
少年们长在畜场,耕种放牧都是好手。看到地里的谷子长势,就能断定秋后收获不会太好。如果田主开价合理,他们不会说话。可对方分明是漫天要价。
亩产俱能四石?林苑中那几位长者尚不敢如此断言。他们可是出身农家,采用良种,种的还都是上田!
见少年们面色不善,田主心中也有点打鼓。
他知道自己要价太高,可过了这村没这店,坚持一下,说不定对方就点头答应了?
最重要的是,赵嘉市田时没有亮出身份,更未佩戴官印绶带。错以为他是商人子,田主不但要高价,话中还隐有几分威胁。
“家祖曾为柏至侯家将,闾里颇有情谊。君不同我市田,想在附近市五百亩田,且连成一片,实非易事。”
听到这番话,赵嘉嘴角微翘,横臂拦住冲动的公孙敖和赵破奴,道:“大概是我说得不清楚,亩数未必要五百,也无需连在一起。”
话落,不理会田主愕然的神情,转身就要离开。
如果价格在合理范围,他不介意让对方多赚一些。然而,这位明摆着狮子大开口,准备宰肥羊,赵嘉钱布再多,也无意做冤大头。
见赵嘉不是作态,而是真的要走,田主终于急了,忙上前拦住。
“君且慢!”
他早有市田之意,奈何买家不是挑三拣四,就是将价格压得极低。
长安附近田价虽高,也要看区域和地力。如这五百亩薄田,如果不是要建农庄,赵嘉也不会买。
“大胆!”
见田主竟然拦住去路,赵破奴怒气更甚,幸亏被赵嘉拦住,才没有当场动手。
以为赵嘉好说话,田主厚着脸皮,继续开始纠缠。
眼见父亲如此作为,田主的儿子不能直言不对,干脆悄不做声的回到家中,将事情告知大父大母。
两位老人性情厚道,知晓长子所为,皆面现怒色。
“安敢如此!”
老翁年逾古稀,须发皆白,身体还十分硬朗。每岁节日,长安内史都会遣人送来粟米和羊肉,他见到两千石的官员都无需行礼。
得朝廷优待,受到乡人敬仰,老人更知立身立德的重要性。
他忠厚待人一辈子,不想儿子竟如此贪婪。让人知晓他家如此市田,好名声都将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老翁再也坐不住,将怀里的小曾孙放下,抄起身边的木杖,一路疾行如风,就要去“教育”儿子。
一个七八岁的少年背着藤筐走进家门,见曾祖怒气冲冲,手中还握着木杖,匆忙侧身让到一旁,看向紧跟在曾祖身后的父亲,疑惑道:“阿翁,出了何事?”
“莫要问,留在家中看顾,待我回来再说。”
“诺!”
目送曾祖和父亲离开,少年放下藤筐,关上院门。见曾祖母带着幼弟安坐屋内,母亲和两姊忙着织布,便自己往灶下点火烧水。
老翁一路疾行,到地头时,见儿子正拦住一名青年和几名少年,青年微微皱眉,几名少年面露不善,很是不耐烦。
料定情况如长孙所言,老翁二话不说,抡起木杖就冲了上去:“逆子!”
听到老父的声音,田主大吃一惊。回身见到熟悉的木杖,当下打了个激灵。愣神的功-夫,大腿就挨上一记。疼得直吸气,硬是不敢闪躲,生怕老父木杖抡空,站不稳闪了腰。
结结实实挨过三下,田主方才弯腰扶住老翁,小心道:“阿翁怎会来此?”
“我若是不来,你要将家中名声毁个彻底!”老翁气得瞪眼,到底年岁已大,气力有限,换做早年,他岂会三下就停手,“市田之事你莫要再管,交给我孙。城内的铺子你也莫要插手,专心看顾家中五十亩上田就是。”
话落,老翁不再理会儿子,迈步走向赵嘉,诚恳道:“我子贪婪,请君莫怪。”
老翁通情达理,赵嘉也无意为难,仍市下五百亩田,田价没有改动,谷子以种价再加两成,不让对方吃亏。
“君高义!”老翁叹道。
交换过契券,赵嘉见老翁欲言又止,知对方所想,当下开口,田主之事天知地知,终于双方,不会有第三方知晓。
“多谢君!”
感念赵嘉大度,五百亩薄田之外,老翁又赠赵嘉两亩林地。林中木材均已长成,建屋造围栏均可用。
赵嘉要付钱,老者硬是不收。若是赵嘉强给,他扔掉木杖,作势就要弯腰。
没办法,赵嘉只得收下林地。随后就吩咐家僮,市一头牛,五扇羊,再加些布和粟,送到老翁家中。
钱布交割完毕,办下田契,立下田封,五百亩薄田和两亩林地尽归赵嘉所有。
因他常要留在军营,家仆尚未抵达,不想继续麻烦曹时,干脆从北市雇来佣耕。并额外付出一笔佣金,照顾谷子的同时,让他们在田头搭建木屋。
至虎伯一行抵达,木屋已搭建完成,清扫之后就能入住。
听过赵嘉介绍,虎伯将带来的健仆和仆妇分为两拨,一拨人数较多,负责往郊外建起围栏,照顾带来的牲畜;另一拨驱赶大车随赵嘉入城。
“郎君,车上有五箱金。”
继从茏城脱身,卫青蛾又去过一次草原,借熟悉的羌部遮掩身份,转道西行一段距离。
途中遇见极西来的商队,双方连说带比划,一顿讨价还价,卫青蛾携带的绢帛和饴糖全部售罄,更市出高价。买家背过身去,兴奋的神情同样掩饰不住。
达成这笔生意,双方都很满意。
卫青蛾带回黄金、宝石和两大块玉石,将一袋精盐和半车伊面留给羌部,还用一车布换取皮毛,将羌部上下打点得甚是妥当。
从首领到普通牧民,都对这支商队倍生好感,对他们的到来愈发欢迎。
祭师的目光本带着怀疑,在卫青蛾送出半盒凝固的高汤块,卫秋煮熟一锅伊面,诱人的香气充满帐篷后,部落中最后的“难关”被迅速攻克。
离开草原时,卫青蛾手中多出一枚代表拓跋羌部的鹰雕。只要手持这枚鹰雕,遇到任何拓跋羌部,都会被盛情款待。
“仆动身前,卫女郎特地送来一箱金,两箱药材。匈奴有意遣使的消息,亦是女郎从别部听闻,传回郡内。”
听完虎伯的讲述,想起今日的卫青蛾,对比昔日坐在地炉边,言要招赘的少女,赵嘉不禁心生感慨。
时间最能改变人。
当时的阿姊不会料到,能够走出今日之路。
自己也是一样。
原本立志发展畜牧业,做个农场主,是如何走到今天?
偶尔午夜梦回,他仍能看到匈奴围攻畜场,鹤老率乡人来援;半大的少年骑上战马,挥舞着兵器同敌人死战。
大火烧灼空气,浓烟滚滚,似张开的巨口,要吞噬一切。
年老的巫念诵更古老的祭词,众人立在火堆前,从黑夜守至天明,直至最后一缕青烟消散。
时代的残酷,催生强悍的民族。
凶狠贪婪的敌人盘踞在侧,汉家儿郎必须拿起武器,跨上战马,用生命捍卫国土,用敌人的血染红刀锋。
号角吹响,汉旗猎猎。
经历过战场上的血与火,哪怕身在长安,赵嘉仍时常记起边郡的号角。号角声中,是边军冲向敌人的怒吼。
汉宫宴上,耳边是靡靡雅乐,他所想的却是战马嘶鸣,刀剑交锋,一片用血染红的世界。
“郎君?”
虎伯的声音将赵嘉从沉思中惊醒。
转过头,看到老仆担忧的神情,赵嘉安慰地笑了笑。
“我无事。家中僮仆俱为平阳侯借出,让众人熟悉两日,也好让其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