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
今日之后,朝中定然会炸开锅。北疆正当危急,天子此举,也不知是福是祸。
行出府外,张铭飞身上马。
如父亲所言,国公府的荣耀,均系天子。
身国公世子,锦衣卫佥事,豹房管事,早成旁人眼中尖刺。与其畏首畏尾,缩手缩脚,不如放开顾忌。
做不成顾卿,该比不上顾鼎?
今上肖似太宗皇帝,聪明英毅,气充志定。少则一载,多则三年,必可乾纲独断。
此时坚定立场,上表忠诚,更能获得圣心。远好过情况明晰再做选择。
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
虽不中,亦不远。
望一眼御赐的国公府匾额,张铭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坚毅。
扬鞭驰往豹房,再没有回头。
乾清宫
得宫外回报,张永立即往御前禀奏。
“陛下,人都下了诏狱,牟斌戴义正在提审。”
“知道了。”
御案后,朱厚照翻开奏疏,头也不抬。
看到最后几行字,抿紧嘴唇。
知朕如此沉不住气,杨先生怕要失望。
可朕忍无可忍!
一次两次还能容忍,三次四次实不可能!
北疆危急,他知。
但是,如为此继续纵容,岂不是让蠹碌蛀虫更肆无忌惮,没了顾忌。
“张伴伴。”
“奴婢在。”
“谷伴伴带回的人,都问出什么?”
“回陛下,供词已抄录完毕。计得边官三十一名,有边镇军卫,也有州县官员。行-贿-银两达二十万。例外勾结,借互市和隐秘商路,数次-私-运铁器,得金千余两。”
“还有吗?”
“陛下,奴婢不敢说。”
“说!”
“朵颜三卫和女真部落牵涉其中,还有…”
“还有什么?休要吞吞吐吐!”
“晋王府。”
说到这里,张永额头冒汗,马上低头,不敢看朱厚照表情。
“晋王府?”
朱厚照放下奏疏,声音仿佛从牙缝挤出,“晋王和鞑靼勾结?”
“陛下,”张永忙道,“商人买通王府长史,晋王是否知晓,奴婢实不知。”
王府长史?
“可现在京城?”
“回陛下,同商人勾连的是左长史,进京的是右长史。”
“是吗?”
朱厚照靠向椅背,沉默半晌,猛然站起身,挥袖扫过御案。
好,当真是好!
张永头垂得更低下,很是怨念,为何是谷大用随杨御史北上?
早知要接下这个摊子,还不如去同鞑子拼命!
正德元年,十二月丁未,厂卫查抄光禄寺右少卿、户部郎中等数名官员家宅。得金银玉器皆换做米粮,充三千京卫粮饷。
多出部分,不入国库,全部发往边镇。
户部光禄寺叫苦,无法凑足粮秣?
没关系,朕自己动手。
缺粮少银,随便从两班揪出几个,就能解决问题。
硕鼠长得肥,偏要在猫跟前转悠,就别怪被人惦记下嘴!
有朝臣上疏,直谏天子妄为。
“朕妄为?”
朱厚照冷笑,令殿前禁卫和大汉将军抬出十只银箱。
“诸卿看好。”
离开龙椅,走下丹陛,亲手掀起箱盖。
“看仔细,再同朕说话。”
箱子里装的,不是金银玉器,而是珍珠珊瑚,字画竹简,以及三足青铜鼎。
“这几本册子,诸卿应该没忘?”
朱厚照一边走,一边掀起箱盖,到最后一只木箱前,停住脚步,令张永捧出两本册子,送到直谏的朝官面前。
“前户部右侍郎为何流边?”
“江南剿匪所得少去之物,众卿可还记得?”
重新走上丹陛,站在龙椅前,朱厚照脊背挺直,气势彰显。
“休要同朕说什么奸佞谗言,降罪忠直。也别和朕讲什么-暴-行-无-道!”
双手负在身后,十指攥紧,朱厚照声音渐高。
“朕真成了-暴-君,也是你们逼的!朕说过,这一次,谁再敢伸手,朕不介意留下-暴-虐-之名,杀他全家,夷三族!”
此言一出,群臣骇然,内阁三位相公登时变了脸色。
“陛下!”
“陛下息怒!”
群臣下拜,正要出言规劝,朱厚照压根不给机会,袖子一甩,大步走出奉天殿,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说朕无道?
好,无道给你们看!
多站一会,多吹吹风,脑袋清醒过来,就该知道大明江山谁做主。
领朝廷俸禄,吃百姓供养,该怎么做,心中必须有数!否则,朕不介意多抓几个。
杀鸡儆猴,如果猴子不知悔改,照样会脑袋搬家。
离京不到六日,杨瓒忧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万幸的是,朱厚照学会克制,抓人却未杀人。但对朝臣而言,头顶悬刀,往往比血溅法场更为可怕。
杨瓒教导的厚黑学,被朱厚照重新做了注释,从另一个角度理解。
熊遍欧亚,横跨大洋,直接熊到新大陆,实现大明中兴的正德皇帝,终于歪到正确角度,现出“暴-君”雏形。
与此同时,杨瓒一行抵达兴州后屯卫,取出调兵虎符,未受太大阻力,便整齐队伍,继续北上。
原本,杨瓒还存几分担心。天子可以提醒,受到阻力定然不小。
只没料到,此地指挥使是个能人。闻听京中消息,借口将晋王妃的兄弟灌醉,丢到雪地吹了半宿冷风,隔日就病在榻上,全身发热,烧得稀里糊涂。
这种情况下,别说找麻烦,活动两下都成问题。
“多谢杨指挥!”
“杨佥宪客气。”卫所指挥抱拳,道,“如非不能擅离,本官亦要同佥宪北上,共御外敌!”
杨瓒再次谢过,没有多留,当日启程,领千人赶往营州卫。
“连日大雪,行路艰难。军情如火,不容耽搁。不如就此分兵,杨贤弟率五百人往顺义,我同顾兄往平谷,在镇虏营汇合。”
“没有虎符,恐将兵难以调动。”
“无碍。”谢丕道,“有天子手谕,监军牙牌,再有谷公公同行,事情应该不难。”
鞑靼侵-扰密云的消息,早传到营州。
死咬住不调兵,监军出面,以延误军机问罪,甭管指挥镇守,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也好。”
斟酌片刻,杨瓒点头,同意谢丕计划。
出兴州之后,再不见密云卫兵报,连怀柔的快马都未曾遇到。众人心中都生出最坏的念头,只未亲眼见到,无人诉之于口。
商议妥当,众人分头行动。
千人的队伍,分作两队,顶风冒雪,飞驰往营州两卫。
谢丕顾晣臣如何行动,暂且不提。杨瓒抵达营州左屯卫,当日就遇到麻烦。
“指挥使病重,无法起身。调兵之事,无指挥使官印,旁人实不敢决断。”
看着满面愁色,眼中闪过讥讽的孙同知,杨瓒眉头紧蹙,脸色骤冷。
“指挥使何病?赵佥事精通医术,可为指挥使诊治。”
赵榆挑眉,他竟不知,自己精通医术?
杨瓒面色不改,紧盯拦路之人。
“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
“指挥使用过汤药,正在休息,实不便打扰。”
“哦。”杨瓒眯眼,嘴边掀起一抹笑纹,“何时方便?”
“今日必是不行。”孙同知道,“杨佥宪不妨暂留两日,待指挥使病愈,自当调兵。”
“两日?”杨瓒盯着孙同知,“你可知密云正陷危急?”
“这,”孙同知故作无奈,“本官听到消息,甚感焦急。但奉命戍卫此地,不得擅离,实有心无力。”
“甚感焦急?”杨瓒收起笑容,几乎一字一顿,“本官为何觉得,你一点也不急?”
“杨佥宪,话可不能乱说!”孙同知冷下表情,“本官出身军户,世代戍卫北疆。父祖皆同鞑子死战,忠心天地可鉴!”
杨瓒侧头,嘴角再掀冷笑。
“我看未必。”
“你说什么?”
“尔父祖如何,本官不做评断。但阁下,”杨瓒顿了顿,“不是胆小如鼠,便是数典忘祖之人!”
“你!”
孙同知怒极,作势要-拔-刀。
杨瓒动也不动,早有番子护卫上前,逼退卫所兵卒,夺下孙同知佩刀。
“你好大的胆子!”
孙同知的品级高于杨瓒,祖上立有战功,同朝中官员多有往来,并未真将杨瓒看在眼里。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是说动手就动手。
杨瓒站起身,慢条斯理的掸掸官袍,先取出金尺,想想,又放了回去。嘡啷一声,拔--出御赐匕首,上前两步,在孙同知眼前比划两下,却没急着下手。
“赵佥事。”
“佥宪何事?”
“从何处下刀比较妥当?”
杨瓒问得煞有介事,赵榆摸摸下巴,道:“不知佥宪本意为何,一刀戳死,还是留一口气?”
“尚需问话,先戳两刀。”
“既如此,从此处下刀最为合宜。”
两人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而不是用刀扎人。
孙同知目龇皆烈,大声道:“我乃朝廷命官,尔等安敢如此?!“
“为何不敢?”杨瓒转身,看着孙同知,转了转匕首,“天子授命本官,遇事可先斩后奏。”
匕首乃御赐之物,戳个百八十刀,甚至当场扎死,照样不犯法。
如果嫌匕首不够给力,还有宝剑。
总之,总有一款让人满意。
“孙同知,”杨瓒靠近半步,“你为何阻拦调兵,本官不深究。本官只问一句,指挥使在何处?”
“指挥使病重。”
“不见棺材不掉泪!”
赵榆冷哼一声,祭出长刀,刀背砍在孙同知肩上。
咔嚓一声,一条膀子垂下,孙同知嘶声惨叫。
正在这时,门外走进两名校尉,在杨瓒耳边低语几句。
“本官马上过去。”杨瓒侧头,道,“此人交给赵佥事。”
“佥宪放心。”
赵榆颔首,一脚踹翻孙同知,举起刀背,狠狠拍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营州左屯卫指挥姓才名方,以战功升迁,年将半百。
因无根基,自边塞调入营州,始终被同知孙连压制,被同僚排挤,郁郁不得志。
此番鞑靼叩边,密云后卫及潮河所先后飞驰求援,才指挥使有心相助,奈何孙同知与密云卫指挥有宿怨,百般寻找借口,拉拢卫所将官,阻挠遣兵增援。
才指挥使硬要下令,竟被孙同知以“违抗皇命,擅自调兵,图谋不轨”相胁,囿于府中。
经家人之口,知晓鞑靼连破潮河所、密云后卫、曹家寨等地,求援的快马数次抵达,卫中始终不见动静,才指挥使愤恨难平,直接找上孙同知,被对方连番讥讽,回府之后,喷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此后缠绵病榻,当真如孙同知所言,身染重恙,无法理事。
依朝廷律令,才指挥使病重,本该报知朝廷,去其位,另调武官掌事。
不知孙连出于何种目的,竟隐瞒不报。更手握指挥使印,在卫中发号施令,调遣人员,签发文书,均以才方的名义。
杨瓒自京抵达,以虎符圣旨调兵,孙同知不愿增援,借口才指挥使病重,意图拖延。
其本意,以为朝廷派三千京卫,不日将抵密云,无需营州增援,鞑靼之危可解。与其累死累活,帮仇人立下战功,不如做壁上观,任鞑靼-肆-虐。
日后朝廷问罪,密云指挥使定被罚俸降职,正好出一口恶气,报了旧仇。
不发增援,朝廷问“延误军机”之罪,也有才指挥使顶着。
毕竟,卫所内一干文书命令,均盖指挥使印,同他无干。
“既然没几日活头,何妨借来一用?”
跪在地上,孙同知心知必死,毫无悔意,咧嘴大笑。
笑声中,乌纱滚落,发髻蓬乱,脸上两道淤痕,牙齿被血染红,愈发显得狰狞。
啪!
又是一刀鞘。
赵榆用了十分力。
咔嚓一声,孙同知两条膀子都被卸下,滚在地上,不住哀嚎。
“捆起来,押送入京。”
“佥事且慢。”
随行的东厂颗领班上前半步,低声道:“此人在朝中颇有根基,如押入京城,怕会四方联络,设法脱身。”
甚者,反咬一口。
届时,事情会更加麻烦,恐生变故。
“无妨。”
赵榆嗤笑,举起长刀,以布巾拭去-血-迹。
“请杨御史写一道手书,加盖监军印,直接送往北镇抚司。”
不经朝中,不送内阁,直接将人送到镇抚司,报送御前,谅他有三头六臂,满朝故旧,也翻不出半点浪花。
“此次北上,如孙连这等人,必不会少。”
为减少麻烦,杀鸡骇猴实为必要。
甭管杨瓒坑他多深,在其位谋其政。顶着副总兵官的名头,总要做出实事,留下威名。不然的话,休想调动几千边军,遑论如臂使指,决胜千里。
“调三名力士,两个番子,待本官见过杨御史,马上启程返京。”
赵榆决心已定,不容更改。
颗领班出身北镇抚司,被东厂借调。究其根本,仍属锦衣卫。当即抱拳领命,点出亲信几人,将孙同知五花大绑,押入马厩。
与此同时,杨瓒由校尉引路,寻到才指挥使养病处。
厢房外,“守卫”多被伯府护卫制服,跪在地上。骨头太硬的,已经仰天栽倒,人事不省。
房门洞开,一个年老家人站在檐下,须发皆白,脊背挺得笔直。
“见过监军大人!”
才德下拜,起身后,将才指挥使情况简单说明。提到孙同知,话中满是恨意。
“那孙子不是东西!”
早年间,才德也曾上阵杀敌。现今年老,遇到鞑靼,仍会咬牙拼命。
只因私怨,孙同知不顾边镇安危,放任贼-寇-肆-虐,眼睁睁看着百姓被-劫-掠-杀-戮,在才德眼中,当真是-畜-生-不如。
“才指挥使现在何处?”
“回监军,指挥使用过药,精神稍好,却下不得榻。还请监军大人莫怪,入内室相见。”
才德目光微黯,侧身请杨瓒进门。
跨过门槛,杨瓒微顿。
前厅弥漫苦涩药味,一桌两椅,墙上一副寒松图,全无任何摆设。
走进内室,桌椅床榻都是旧物,样式再普通不过。
床-帐是蓝色粗布,墙壁悬挂的宝剑,怕是整座府内最“值钱”的东西。
“老爷。”才德告罪一声,先走到榻边,小声唤道,“老爷,天子钦命监军,都察院佥都御使杨瓒杨大人,持虎符来卫中调兵。”
才指挥使躺在榻上,脸色蜡黄,颧骨高耸,瘦得脱了形。
听到才德之言,眼皮动了动,艰难出声:“扶…扶我起来。”
才德应诺,小心扶起才指挥使。
杨瓒上前两步,拱手揖礼。
“下官杨瓒,见过指挥使。”
“不必。”
靠在榻边,才指挥使颤抖着手指,探往枕下。
“取…取出…”
才德领会,弯腰自枕下取出一封官文,竟是盖好官印的调兵文书。
“营州左屯卫,将兵三千六百一十八人。”
咳嗽几声,饮下半盏温水,才指挥使看向杨瓒,说话终于顺畅了些。
“可战者,一千零九人。”
接过文书,杨瓒一目十行,发现纸页边缘已有破损,显然不是近期书就。
“边镇告急,兵报送达,文书便写好。奈何孙连-狭-隘,以-私-怨-误-国,架空于我,坐视边镇危急。”
勉强说到这里,才指挥使又开始咳嗽,话开始断断续续。
“天子圣明…调兵之数,监军可自注。印信已盖,孙连如要阻拦…”
“指挥使放心。”收好文书,杨瓒走近床榻,压低声音,道,“自今之后,营州左屯卫,不会再有孙同知。”
此言既出,室内骤然一静。
才德嘴唇哆嗦,眼圈泛红。
才指挥使瞳孔紧缩,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扣住杨瓒手腕,道:“我有三子,均在卫中。请监军点其北上。”
“指挥使,这…”
“鞑靼叩边,涂炭边民,我父子食朝廷俸禄,岂能坐视!”
才指挥使目光灼灼,脸颊涌起-血-色。
“我已老迈,时日无多,不得躬擐甲胄。我儿正值壮年,自当上阵杀敌,北逐贼寇!不敢言建功,只求多杀两个鞑子,多救几个百姓!”
“请监军成全!”
杨瓒抿紧嘴唇,酸楚豪情一并涌上心头。
掌心覆上苍老手背,咬住腮帮,用力点头。
“指挥使,下官应下。”
“好、好…”
心愿了结,才指挥使倒回榻上,合上双眼。
气息渐弱,脸上笑容却久久不散。
“老爷!”
才德颤抖着手,探过鼻息,终没能忍住,伏在榻边痛哭失声。
杨瓒退后两步,双手交叠,擎在额前,深深揖礼。
门外,赵榆停住脚步,听到室内哭声,单手握紧长刀。
半晌,杨瓒手持文书,从室内走出,哑声道:“才指挥使临终遗言,三子随军北上。”
赵榆点了点头。
回头望一眼内室,光线昏暗,杨瓒喉咙似被堵住。
杨土,弘治帝,才指挥。
穿越以来,见多生死,仍痛楚难捱。
“孙连…”
“佥宪写一道手书,即可押其入京。”赵榆道,“交北镇抚司提审,取得口供,今生今世休想翻身。”
“本官这就去写。”
当日,才指挥使的死讯传遍卫中,孙同知的恶行,亦被锦衣卫张贴内外。
军汉都有血性,常年戍卫营州,虽不比蓟州等地,一样和鞑靼拼过刀子,玩过命。
闻才指挥死讯,得知孙连所为,无不咬牙切齿,恨不能啖其血肉。
才方三子腰束麻带,主动请命,欲北上御敌。
“堂上尝言,为国杀敌,护百姓安乐,乃官军本分。今鞑靼叩边,我兄弟请缨,愿随监军北上,浴血搏命!”
三人为首,卫中三千余人,凡能举刀者,竞相请命,皆愿往北。
杨瓒同赵榆商量,以才指挥使留下的文书为凭,选出能战者八百,马夫厨夫等三百,即日往北。
“本官已上疏朝廷,言明卫中诸事。”
才指挥身死,孙同知押往京城,营州左屯卫现由两名佥事掌管。先时依附孙连之人,现多心惊肉跳,不敢随意露面。
军-情-紧迫,杨瓒没有时间一一追究,只令番子下去传话:“凡与谋者,本应问罪。然逢需人之时,如主动请缨北上,或可功过相抵,求得网开一面。”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哪怕枣核太大,硬得崩牙,为求生路,也要硬着头皮吞下去。
才指挥使不死,事情还有转圜余地。偏人死了,更有临终遗言,送三子北上。
两相对照,孙同知直接被比成尘埃。
押解入京,下锦衣狱,必死无疑。
先时依附于他,架空才指挥,如今事发,朝廷追究,肯定不会有好下场。杨监军给出另一条路,哪怕是九死一生,也要搏上一搏。
活下来,依旧官途有望。
死了,念在拼死杀敌,应会免去前罪,不至累及家人。
想得透彻,便存赴死之心。
这些曾-贪-慕-权-势、排挤同僚的将官,心念一转,再无惧生死。更将拿起刀剑,成为军中先-锋,当先同鞑子拼命。
正德元年,十二月丁未,杨瓒率一千八百人,自营州左屯卫出发,直奔镇虏营。
过牛栏山时,遇大雪封路。
伯府护卫做回老本行,两人一队,充夜不收探路。寻不到山民,竟抓来一伙山贼,命其为大军引路。
“山贼?”
看着一身皮袍,露-出两条花胳膊的大汉,杨瓒半晌无语。
山贼充向导,该说锦衣卫果真不拘一格?
“可信得过?”
“佥宪放心,山寨老小都被押来。”
赵校尉按住山贼肩膀,五指用力,威胁之意昭然。
在杨瓒跟前,几人很是收敛,话也有所保留。事实上,为抓到这伙山贼,费了众人不少力气,一个护卫还被陷阱伤到。
抓到山贼头子,赵横就放出狠话。
“带路不带?”
“老实带路,事情好商量。敢不老实,老子的刀可锋利得很!”
贼匪盘踞山中,劫-掠过路行商,杀人越货,恶贯满盈。
搜寻山寨时,赵横搜到几枚腰牌,上百锭官银,堆满仓房的稻谷,表情已十分不善。看到山贼身上竟是边军夹袄,更是怒上心头。
“老爷,冤枉,这不是咱们截的!”
贼首喊冤,死活不承认军粮和袢袄是抢劫所得。
“抢劫官银,老子认。这些稻谷夹袄,都是从商人手中换来。如有半句虚言,管叫天打雷劈!”
“你和谁称老子?!”
赵校尉横眉立目,一脚踹犯贼首。将其-捆-绑-结实,绑在马后,一路拖到大军营盘。
带到杨瓒面前时,贼首仅剩半条命。
“你是说,有商人市卖军粮袢袄?”
山贼被收拾狠了,脖子缩得鹌鹑一般。
不只答应带路,更是竹筒倒豆子,将同商人往来交代得一清二楚。
“不敢瞒老爷,真是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