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家人领命,立刻分散去城中打听消息。
以为闫大郎也对红姐儿起了心思,闫二郎生出几分不快。
“大哥,红姐儿可是我…”
“行了。”见闫二郎压根不晓得事,仍惦记着红姐儿,闫大郎很是腻味,“回房去,这些日子少出来。”
闫二郎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离开之前留了个心眼,特地让小厮盯着闫大郎,一有红姐儿的消息立即禀报。
酉时末,城中宵禁,家人陆续返回,均一无所获。
接下来几日,闫家人费力在城中打听,连刘典史的两处宅子都去寻过,更向刘氏族人问过,都没寻到红姐主仆的踪迹。
到第四日,有晋王府着官牙采买奴婢女乐。
因晋王府给的买身银不少,消息传出,不少贫苦人家都送女进城。涿鹿县的牙婆四下活动,都想捞一份油水。
一时间,豆蔻年华的少女村姑随处可见,闫家更找不到人。
目送打着晋王府旗帜标徽的大车离城,闫大郎预感到,红姐儿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一口浊气压在心里,不得纾解。突闻家人来报,闫二郎被押入县衙。
“什么?这么回事?!”
“有人往衙门投递状纸,状告杨家四郎斩衰赶考,丧德败行,不亲不孝,犯欺君大罪。状纸包裹石头,趁夜投入县衙,上面落的是二郎的名字,衙门核对对字迹,也极是相似。”
“他、他竟敢…”
“大郎,二郎被人押走时,大声争辩不是他。”
“不是他?”
闫大郎匆匆返回家门,不见闫二郎。想要问得明白些,却被闫王氏拉住。
“快、快救你弟弟!”
“娘,二郎已被押入县衙。”闫大郎硬声道,“儿实在没办法!”
闫王氏面色赤红,双眼翻白,一口气卡在嗓子里,竟是生生晕了过去。
县衙中,闫二郎矢口否认状纸是自己所写。
县令根本不信。儒学同窗为证,笔迹一模一样,更有落款印章,不是你是谁?
猛的一拍惊堂木,县令厉声喝道:“本县面前,岂可诳言!状告今科探花-欺君,你可有实据?”
“那小-畜-生…”
在家中骂顺了嘴,闫二郎猛然意识到不对,想要改口,已是来不及了。
“民告官,是其一。辱骂今科探花,是其二。来人!”县令掷出木牌,“打!”
左右皂吏齐喝一声,当先走出两人,一杖击在闫二郎背部,将他打趴在地。哀嚎声未出来,又被架起,狠狠一掼。
啪!
“二十杖!”
闫二郎顾嘶声喊道:“我乃童生!身负功名!”
“打!”
县令压根不理他,皂吏更不会留情,扒下闫二郎的裤子,水火棍抡起来,挟着风声呼呼落下。
堂上再不闻闫二郎的争辩,只有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二十杖打完,闫二郎已是声音渐低下,晕在堂上。
有皂吏取水来,要将他泼醒。堂侧的书吏突然朝县令使了个眼色,道:“大令,小的有话。”
迟疑片刻,县令起身离开大堂。至堂后,方询问道:“何言要讲?”
“敢问大令,这闫二郎,大令-欲-如何处置?”
县令皱眉。
锦衣卫接连上门,涿鹿县衙上下已是风声鹤唳。
府衙和镇守太监滥发徭役,早晚都要挨刀流放。杨家是苦主,杨瓒蒙圣上钦点探花,闫二郎这个时候递状子,是自己往铡刀下伸脖子。
闹心的是,状纸递上来,他不能不问。否则科道御史就能让他好看。
这是个烫手山芋,偏偏还不接不行。
之所以由二堂移至大堂,上来就是一顿棍棒,多少也是因为火气-难-泄。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回大令,这事瞒不住。”书吏压低声音道,“二尹那里,怕已有了抄录。”
县令一把手,县丞二把手。
彼此之间,不生龃龉也不会多友善和--谐。
听完书吏这番话,县令眉头皱得更深,恨不能再给闫二郎几十杖。
“大令,依小人之见,这事瞒不住,也不能瞒。不如暂将闫二郎押在县衙,遣人看住闫家,再将实情抄录上报,交由刑部大理寺处置。”
“但杨探花…”杨家死人可是实情。
“大令,杨氏出事之后,棺木一直安置在祠堂,不久前才发丧。这事,里中皆可为证。”
“你是说?”
“杨家不发丧,有九成可能是要瞒着杨探花。就算有往来书信,也不会写明此事。”
县令不言,神情略变。
“无丧不立草庐,无墓何能斩衰麻服?”
峻法尚容人情,且不知者何罪?
“好。”
书吏一番话说完,县令眼中凝色顿解。
当日,闫二郎被打完板子,收押县衙。
理由很好找:民告官,先行杖再流放千里。这条律例旁人不知,闫家上下必是一清二楚。毕竟,当初闫家一个仆妇都敢指着杨家的鼻子骂。
翌日,县令亲自抄录文书,并状纸送往京城。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轻飘飘开始落下。
于此同时,红姐儿主仆正坐在晋王府的一辆大车中,行向太原。
“我名良女,红姐儿是幼时的乳名,莫要叫错。我父为走街串巷的货郎,五年前病故。”
想起破庙里那场大火,丫鬟尽量缩着身子,靠在车壁上,颤抖着点点头,不敢对上红姐儿的目光。
若不是留着她还有用…
红姐儿微微眯起双眼,偶感车厢震动,必是下车更衣的女孩子们回来了。当即半垂下头,显得温婉无害。
京城
托客栈掌柜的关系,书童杨土寻到一个可靠的官牙,每日在城内奔走,寻找宅院。
杨瓒告假的条子已递送到吏部,正等着批复。
因他被选弘文馆讲学,三日轮值,修史的工作自然轮不到,抄录的工作也十分轻松。入户部观政要等省亲归来,竟是比殿试之前还要轻松。
内官监掌印陈宽动作很快,圣旨下达两日,工匠已被安排妥当。
按仁宗时留下的章程,一应摆设器皿分毫不差,空置许久的弘文馆渐渐恢复往日风光。
竣工之前,谢大学士上言,可先选便宜偏殿,供三人同皇太子讲学论经。
“善。”
谢阁老的提议,天子自然应允。
依序,谢丕为先,顾晣臣为中,最后才是杨瓒。
经过恩荣宴,杨瓒已然了解到,朱厚照的性格,万不能用常理来考量。给太子讲学,恐非易事。
果然,谢丕和顾晣臣满怀激情奔赴讲台,课程结束,都是一脸的复杂。
面对朱厚照这样的学生,打不得骂不得,话轻不得重不得,尺度当真不好把握。况且,太子殿下也不是不好学,只是有点“作”。
谢丕顾晣臣执手相看,不约而同四十五角望天,叹息一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啊。
两位才俊的感慨,杨小探花自然知道。
临他入值,被内官引至殿前,没急着进殿,而是整了整衣冠,深深吸气。
“殿下,臣翰林院编修杨瓒请见。”
如谢丕般阳春白雪不通,似顾晣臣般语重心长无用。
杨瓒仔细琢磨,选择循古人之言:操履严明,心气和易。操身心却不谗言媚阿,师严明却不疾言厉色。
简言之,无论皇太子怎么作,哪怕爬柱子上房梁,他坚决不生气。好话可以说,但不能流于谄媚。教学必须严,打手板与否还要考量。
太子殿下能否接受?
杨小探花肃然表情,无论如何,总要试上一试。
只可惜,想法很好,现实却给了杨瓒当头一棒。
看到端坐殿中,捧着一本“论语”,读得津津有味的朱厚照,杨瓒嘴角抽了两下,当真想说:殿下,就算要看闲书,至少书皮换一样。
论语多厚,凡是读书人,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来。
太子殿下手里这本,杨土都能瞧出来不对。
看到杨瓒,朱厚照笑着放下书,书页正大光明摊开,半点没有被发现的觉悟。
“杨编修。”
看着笑呵呵的朱厚照,谢丕和顾晣臣的无奈,杨瓒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第二十七章

朱厚照年不过十四,不好经义典章,爱看闲书,喜观内廷卫士演武。在后世人看来,这实在算不得大事。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爱-玩-好-动坐不住的时候,能一本正经如“杨小夫子”,才是当真奇怪。
然地位决定言行。
在朝中士大夫看来,这种好动的性格,恰好是太子“行为不端”的证据。谢丕和顾晣臣都是少有才名,勤奋好学之人。对朱厚照这种性格,自然有些接受不能。
杨瓒完全可以想象,两位才子遇到当下情形,会是何等反应。
无奈,必须有。
愤怒,也差不离。
尤其太子看的是《莺莺传》,满篇才子佳人,私相授受,负心闺怨,更会引来谢、顾两人不满。
杨瓒同样不满。
非是针对朱厚照,而是将此书-偷-渡-进宫之人。
朱厚照的年纪,正是形成人生观世界观的重要时期,加上有些叛逆,极容易被人拐带。敢给他看这样的书,安的是什么心?
继承杨小举人的记忆,自然也晓得当下读书人的主流思想。如《莺莺传》一类的书籍,必是不能让家中孩子看的“禁--书”。
打个比方,若是谢丕看这类书,一经发现,清风朗月的谢大学士也会勃然大怒,闹不好就要腿打折。
视线从书页上移开,杨瓒眉间微拧,慢慢扫过立在朱厚照身侧的几名宦官,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太子手里的书怎么来的,根本用不着仔细揣摩。
“杨编修。”
朱厚照心宽,感觉却不迟钝。
看杨瓒绷着脸,半晌不说话,低头看一眼摊开的书页,下意识手一翻,合上了。
“殿下。”
见朱厚照不是真正的没心没肺,杨瓒暗暗舒了一口气。
还好,知道脸红,还有救。
不是他穿越了就有老夫子思想,换成后世,家长看到孩子桌上摊开一本小x书,会是什么反应?
他不敢自居为太子家长,除非不要脑袋。
但天子命他轮值弘文馆,与太子论史讲经,见到太子看闲书却不管,传出去,非但天子不喜,阁臣对他的印象也会大打折扣。
见太子行为不端而不劝止,反顺其所行,佞臣一流!
“杨编修可是认为,孤不当看此类书?”
朱厚照并非善言之人,否则也不会在皇后哭时无法应对,还要向李东阳求救。
杨瓒暗中咬了咬腮帮,放松表情。
十几岁正是-叛-逆-之时,如刘阁老一般过于强硬,太子必畏之如虎,见之绕道。甚者,旁人说什么都要反着来,逆着做。
他不是刘阁老,不客气点讲,以现下的杨瓒,连刘健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想要劝服朱厚照,以防这位真的上房揭瓦,只能另寻办法。
“殿下。”杨瓒上前一步,道,“孔圣人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朱厚照瞪大眼睛,似是不相信杨瓒会这么说。
孤没听错吧?
忽略朱厚照的表情,杨编修继续道:“告子亦言,食-色-性也。”
朱厚照终于确定,他没听错。
哪怕读书不怎么上心,《礼记》和《孟子》中的话,还是能记下不少。
“杨编修不生气?不认为孤之行不端?”
杨瓒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原来这位也晓得此行不端,仍是明知故犯?
默念三声:不生气,不和太子生气,不和太子这小屁孩生气!
“殿下,《孟子》有载,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殿下之年,好奇于此,乃人性之本,圣人亦有佐言。”
杨瓒这么说,朱厚照反倒更加不好意思。
“杨编修,孤也晓得应该勤学。”朱厚照端正坐好,将面前的书推到一边,“但孤实是烦闷。”
翻译过来就四个字:学不进去。
“殿下之意,臣知晓,亦能体谅。”
“杨编修知晓?”朱厚照眼睛亮了。
这些话他不敢同父皇说,不能同母后说,东宫的讲学更不能提,否则会被之乎者也烦死。这种情况下,无论翰林学士还是谢丕顾晣臣,自然都没能闻得太子心声。
唯有杨瓒,自恩荣宴,就让朱厚照觉得亲切。哪怕对方故意表现得严肃刻板,也是一样。
烦闷却无人可开解。越是无人开解,便越是烦闷,自然也更学不进去。
纵向对比明朝君主,在明中期以后,能体现老朱家-军-事-天分的,实是凤毛麟角,朱厚照绝对能算上一个。
朱厚照爱玩好动不假,但继承了明太-祖和明太宗的基因,又有个智商极高的亲爹,只要能扳正性子,未必不会有所作为。
又扫一眼被推到一旁的《莺莺传》,杨瓒再接再厉,道:“臣斗胆,如殿下这般年纪时,也时常苦于困坐书斋。读书之时亦被夫子斥心不静,难成大才。”
“杨编修也曾如此?”
“自然。”杨瓒点点头。
朱厚照更觉兴味,见杨瓒仍然站着,立刻让谷大用搬来圆凳,刘瑾沏来茶水。
“杨编修快坐,喝茶。”
“谢殿下。”
杨瓒大方坐下,接过茶盏,向谷大用颔首。转向刘瑾,虽是面上不动,心中仍是不喜。
有人天生就是对头,彼此互看不顺眼,无需找任何理由。他同这位公公八成就是如此。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杨瓒同朱厚照对坐饮茶,大方道出儒学中的枯燥和趣事,重点提及杨小举人被打手板的经历。
非是他要“吓唬”太子,实是杨小举人的记忆太深。
手肿得馒头一般,怎生惨烈。
“杨编修被儒师打过?”朱厚照惊诧,原来探花郎也有这般-黑-历史。
“盖因臣不耐寂寞,心有旁骛,无法专注。”
“可疼?”
“这个…自然是疼。”杨瓒顿了顿,“臣每每忆起,仍是心存余悸。”
朱厚照咋舌。
“竟是无人管吗?”
“殿下,师严方可育才。”
杨瓒暗道,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于转到正题。
“臣性拙,蒙师赠言,勤能补拙。臣性愚,儒师告诫,愚不为媸。大丈夫立身敦厚,存心朴实,谁能以愚丑尔?”
说话时,杨瓒立起身,肃然表情。
“臣曾闻得警言,泛驾之马可就驰驱,跃冶之金终归型范。殿下之苦,在于古书艰涩,晦意难懂。依臣之见,不若分门别类,从浅拾起,文武相合,自可融会贯通。”
“杨编修之言,未曾有人提及,孤也未曾想过。”朱厚照老实承认。
“殿下,《礼记》有言,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荀子》载,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见朱厚照似有体悟之意,杨瓒加重语气,道:“大鹏展翅,扶摇万里。陛下万乘之尊,辛劳国事,勤政忧劳。殿下承高皇帝血脉,怀纯孝之心,必拥翱翔万里之志。”
教□□,绝不能急躁,更不能强硬。要软硬兼施,该夸要夸,该借力就要借力。
说家国边患,未必能马上奏效。提及弘治帝,必能有几分触动。
效果能持续多久,杨瓒无法估计。但如先前所说,不积跬步不至千里,不积小流不成江海。日积月累,哪怕是块顽石,也能凿出孔隙。
朱厚照沉思许久,终立起身,深吸一口气,郑重道:“请杨编修教我。”
“殿下有命,臣必尽心竭力。”
杨瓒行礼,同时推翻之前的“教学计划”,笑对太子道:“殿下,今日便同微臣论一篇孝经,如何?”
“善。”
论其他书,朱厚照会很快失去兴趣,但说孝经,恐怕杨瓒都没他背得熟,了解得透彻。
“圣人言:夫孝,德之本也。”
杨瓒开宗明义,朱厚照马上接起。
“《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见朱厚照兴致颇高,杨瓒微微点头,干脆将“主场”让给他,让他说个痛快。
观念有别,方法随之变化,体验自是不同。
往日朱厚照在文华殿讲学论经,从未曾如此思路明晰,言语通达,酣畅淋漓。
待论过诸侯章,午时早已过半。
谷大用和刘瑾几个一直关注滴漏,见太子兴致勃勃,丝毫没有停下之意,嘴巴张了几次,终不敢出声打扰。
换做平日,太子不喜读书,自不会怪罪他们。
今日却是不同。
这杨编修本领不小,竟能让太子殿下醉心经义。虽然可能只是半天热度,明日就打回原形,也足够让伺候在朱厚照身边的中官心惊。
惊讶归惊讶,午时末将过,太子再不用膳,他们这些人可都要吃挂落!
“殿下。”
或许是谷大用和刘瑾等人的目光太过怨念,杨瓒出声道:“将届未时,陛下当用午食。”
猛然被打断,朱厚照很是意犹未尽。
见杨瓒坚持,只好笑道:“杨编修不说,孤尚未觉察。”
“殿下用膳,臣暂且告退。”
“且慢。”朱厚照挽留道,“申时正,孤要听张学士讲《大学》。杨编修不如留下,与孤一同用饭。”
和皇太子一起吃饭,未必能吃得好。
杨瓒本想推辞,奈何朱厚照死活不肯放人。
弘文馆三日一轮值,想见杨瓒,至少要再隔两日。留下吃饭,饭后饮茶,还能多说几句话。
推辞不过,杨瓒只能应下。
皇宫的伙食,在复试时,杨瓒已见识过一次。再看朱厚照的午膳,杨编修确定,弘治帝勤政简朴皆非虚言。
菜式是洪武朝的定例,样式简单,分量略有缩减,不见山珍海味,更摆不满半张圆桌。米饭倒是极为可口。
杨瓒持筷,早有内官自菜碟中分拣,盛入小一号的碗碟,送到他面前。
食不言寝不语。
杨瓒专心用饭,期间发现,朱厚照的饭量有些惊人。虽然碗是小了点,但连吃三碗…皇家不是最注重养生,顿顿半饱?
等朱厚照放下饭碗,还听两个宦官道:“殿下今日用得少了些。”
杨瓒无语。
这还少,平时得多能吃?
难怪身体倍好。
碗碟撤下,中官奉上新茶。这次不是刘瑾,而是张永。
朱厚照谈性未减,奈何时间紧张。再不情愿,未时末也得返回文华殿。
“臣送殿下。”
朱厚照一步三回头,很是依依不舍。不知是谈性未尽,还是要面对张学士,心底发憷。
送走朱厚照,杨瓒整整官袍,欲返回翰林院。
行至中途,带路的小黄门突然停下。不远处,扶安正笑眯眯的站着,分明是等着截人。
“杨编修,咱家有礼。”
“扶公公。”
杨瓒笑笑,对弘治帝身边的人,他倒是混了个脸熟。
“陛下口谕,召杨编修乾清宫暖阁觐见。”
“臣遵旨。”
从偏殿到暖阁,距离略有些远,正好当饭后消食。
杨瓒教学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词,早由中官禀报弘治帝。
听到杨瓒口出“食色-性也”,弘治帝略微皱眉。然中官接下来的讲述,却让弘治帝心怀大慰,眉头舒展,很是高兴。
“难得。”
连亲爹都如此评价,可见朱厚照不爱读书到什么境地。
“宣杨瓒。”
兴致一起,弘治帝便要见见杨编修。
阁臣不行,翰林院学士不行,同年的状元榜眼皆是铩羽,偏偏这个杨小探花却是做到了。
太子能安下心来读书明理,讲读经义,怎不让天子心喜。
“宁老伴。”
“奴婢在。”
“开朕的私库,取白金三十两,宝钞五千贯,各色绢帛十匹。”
天子私库里的绢帛,都是各府及外邦进贡,价值远超金银宝钞,更可作为“货币”通用。一下赏出十匹,寻常大臣都没有如此待遇。
“是。”
宁瑾应诺,对杨小探花的前程更加看好。
两刻后,杨瓒至暖阁请见,本以为天子会询问偏殿之事,未料想,弘治帝半句不问,只让宁瑾捧出金银布帛,道:“尔在京中无宅,宜择佳处置业。”
皇帝给钱,让他买房子?
杨瓒傻眼。
至于皇帝为何知道他在京城没有宅院,根本不用细想。锦衣卫东厂无孔不入,大臣每天吃了几粒米,皇帝八成都知道。
“臣不胜惶恐,无功不敢受禄。”
“为太子讲习论道,引其规行端正,便是尔之功劳。”
“陛下隆恩!”
杨瓒不得不感慨,弘治帝对太子,当真是一片慈父之心。
“金既受,无需廷谢,勿为他人知,免于嫉妒。”
“臣…遵旨。”
皇帝给钱还要偷偷摸摸,这叫什么事?
天子不亲臣民,不好。太过平易近人…该怎么说?
走出乾清宫暖阁,回望琉璃瓦泛起的金光,杨瓒默然许久,仍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申时中,杨瓒回到翰林院。
彼时,朝考已过,崔铣、湛若水、严嵩等三十人被改为庶吉士。王忠在朝考中列在第三十名,恰好搭上末班车。
考中庶吉士,并不能马上授官。
依规章,三十人将继续在翰林院深造,由太常寺卿兼翰林院学士张元桢,翰林院学士刘机教导。期间可分入六部观政,只是无品阶,也无权参与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