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敌人,也当予以尊重。
尊重吗?
杨瓒又扯了扯嘴角,手臂举在半空,始终没有收回。
城下,鞑靼号角声再起,更多骑兵下马,搬运木梯,攻到城下。
“赵校尉,事急从权。”杨瓒道,“任何后果,本官一力承当。”
“佥宪…”
“此乃军令。”
赵横狠狠咬牙,终于应诺。
接过箭矢,继而快速在城墙上翻找。凡是完好可用,无论是明军的铁箭,还是鞑靼的骨箭,全部搜集到一处,交给弓兵。
“射-击!”
濒临绝境,身在死地,一个读书人,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死-尸-堆里爬出的汉子,又有何惧!
破风声接二连三,不时有鞑靼惨叫,跌落城下。
奈何兵力对比过于悬殊,三架攻城梯立起,鞑靼骑兵咬着弯刀,顶着箭雨,悍不畏死,蜂拥而上。
一个被砍杀,更多登上墙垣。
城头兵力难以支撑,很快陷入包围。竭尽全力,仍接连倒地。站着的人,也是各个带伤。受伤最重的,几成-血-人。
杨瓒被赵横挡在身后,背部手臂也是接连中刀。
手持宝剑,立在城墙边,杨瓒十分明白,如援军再不至,鞑靼加大攻势,镇虏营必如风中残烛,旦夕危亡。
北门处,同样-弹-尽-粮-绝,陷入危境。
顾晣臣身负重伤,半身染血,守军之数,已不足二十。
西门下,木料和役夫的尸体层层堆叠,鲜血流淌,凝结冰雪,筑成一面血墙。
别部额勒骑在马背,听着号角和喊杀声,看着部落勇士搏命前冲,不断攀上城墙,不禁面露得意。又见穿着红色袢袄的明军接连殒命,跌落城下,立刻发出一阵狞笑。
先时劝说的万户,躲开铁球碎石,却不幸身中-毒--雾,侥幸未死,也是说话艰难,四-肢-抽-搐,再上不得马,拉不开弓,几同废人。
“可看到了?”
别部额勒很是得意,命人将他抬来,指着城头,大声道:“如何,还要劝说我退兵?”
听闻此言,万户猛然咳嗽,因喘不过气,脸色涨得-赤-红。
以为他是羞愧,无话可说,别部额勒纵声大笑,大感畅快。殊不知,万户看着城头,目光满是悲悯。
一座镇虏营,既非富饶城池,也非重要关口,没有藏银,更无州库。这样的地方,竟折算几百勇士!
即便打下来,将城内守军杀光,除了-泄-愤,又有何用!
额勒可曾想过,抢不到粮食牲畜,得不到补给,这几千人吃什么喝什么,如何打下密云?更重要的是,整个部落才有多少人,可能承担这样的损失?
额勒以为,打下这座营堡,显示出勇猛无畏,就能万事大吉?
此役之后,无论胜负,部落都将元气大伤。即使不被明朝大军追击,回到草原,也将被-仇-家-截-杀,再无宁日。
想到可能的后果,万户咳嗽得愈发剧烈,心中更觉悲凉。
活了几十年,他从未这般后悔。
不该念及血缘亲情,更不该心存幻想。额勒被伯颜说动,大举兴兵之前,就该拉走追随的牧民,远远躲开这场是非。
现如今,后悔也晚了。
无论进退,都是死路一条。哪怕痛下决心,情愿背上懦弱胆小的名声,领麾下奔回草原,也躲不开被吞并的命运。
战损传出,第一个动手的,十有-八--九-就是伯颜!
承袭百年的荣光,将被抹黑,黄金家族的子孙,会成为整个草原的笑话!
咳出一口鲜血,万户闭上双眼。
不想再看,不愿再看,也不忍再看。
一座边塞营堡,填进几百条人命。额勒视而不见,仍一心做着美梦。
难道说,别部当真气数已尽?
无心理会万户所想,炫耀过“胜利”,别部额勒高举弯刀,下令所有骑兵出战。
“必要拿下此城!”
城头被鲜血浸染,冰墙渐成-血-色。
悍性完全被-激-起,鞑靼骑兵挥舞弯刀,发出苍狼一般的吼叫。
越来越多的骑兵下马,如蚂蚁般攀上城头。
最危急时,李大夫丢开药箱,抓起长刀,带着徒弟加入守城队伍。
本该躲在内城的老人,妇人,以及半大孩童,均手持-刀-枪-棍-棒,踩着鲜血,冲上城头。
没有武器,捡起几块石砖,同样迎敌。
鲜血和死亡令人恐惧,也会激发人的勇气。
杨瓒左臂重伤,完全抬不起来。靠在墙上,已无退路。
见他身着官服,料定是个大官。一个鞑靼百夫长露出狞笑,高举弯刀,就要砍下。不想,忽被两个半大孩子抱住腰间,动弹不得。
“大人快走!”
“我和你拼了!”
两个孩子,自然不是鞑靼对手。
百夫长冷笑,弯刀接连斩落。
两个孩子没有放手。
即使被弯刀砍中,口中涌出鲜血,四条手臂仍牢牢箍住,似钢钳一般。拼出最后力气,将鞑靼拖出墙外,坠落城下。
“不要!”
杨瓒猛的扑向前,探出手,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眼眶酸涩,却流不出半滴眼泪。
一阵咳嗽,满目尽被染红。
城头上,战斗仍在继续,边军和百姓,一个接一个倒下,鞑靼却是越来越多。
终于,南城门只剩五个明军。身负重伤,仍拼着最后力量,将杨瓒护在身后。
鞑靼逐渐逼近,表情狰狞,双眼-赤-红,似盯着猎物的-恶-狼。
要死了吗?
正对刀锋,杨瓒表情平静。
回想一下,人活几十年,如他一般,能经历两世,实是赚到。
只不过,没能完成计划,打造出一个大明盛世,实以为恨。没能见到朱厚照成为一代明君,碾压草原,熊到欧洲,没能目睹明军扬帆海上,开拓海疆,更是遗憾。
甚者,未能见顾卿最后一面…
闭上双眼,杨瓒牵起嘴角。
明知无路,终是不甘。
天空中,彤云密布。
边塞之地,寒风骤起,飞雪迎面,似在为逝去的忠魂悲哭,为将受铁蹄-蹂-躏-的边民哀悼。
朔风声中,一阵号角声乍然响起,穿透层云,撕开灰雾。
刀停中途,鞑靼表情微变。以为必死的明军,双眼骤然发亮。
号角声越来越近,继而是熟悉的战鼓。
咚!咚!咚!
一下接着一下,一阵紧似一阵,传遍茫茫雪原,震动众人耳鼓。
奔雷声中,战马碾压而过。
雪亮的刀锋,反射重重雪光。
红色袢袄,如林长矛。
步卒敲击盾牌,列阵出现,刹那之间,仿佛幻象一般。
“援军!”
“是援军!”
守军开始嘶吼,鞑靼骤然胆寒。
鼓声骤急,张铭拉住缰绳,高举长刀,猛然挥落。
五百骑兵当先,一千步卒在后,弓兵拉满长弦,嗡鸣声震碎雪幕。
“进攻!”
号令下,轰隆隆的蹄声压过雪原。
“杀!”
滚滚洪流,携不挡之势,冲破鞑靼营盘。
战场天平开始倾斜。
预期即将到来的胜利,别部额勒正洋洋得意。未料想,朝廷的援军竟在这时赶到!
比拼战斗力,现下的明军骑兵,绝不是鞑靼对手。然后者已鏖战整日,又半数下马,集中全力攻城,遇明军冲锋,完全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反应。
杀声震天。
战马-撞-击,长刀扫过,鞑靼毫无还手之力,瞬间死伤百余。
“再冲!”
张铭调转马头,甩掉长刀血迹,趁鞑靼陷入混乱,不及重整队形,第二次冲阵。
这一冲,竟将别部额勒同护卫冲散!
见首领被困,鞑靼顾不得生死,悍然挥刀,同明军互砍。
援军的死伤开始加重。
战况最激烈时,应城伯率领的援军及时赶到。
举起千里镜,看到冲锋的张铭,孙钺未做迟疑,当即下令,步卒殿后,骑兵冲锋。
“随我来!”
孙钺擅使-长--枪,一身银甲,当先冲到阵前,抡起铁造-枪-身,当即横扫一片。
“杀!”
两支骑兵,先后冲入鞑靼阵营,左冲右突,互为支应,很快将两千人切割开来。
鼓声突起变化,骑兵减慢速度,步卒举起立盾,组成战阵。
长矛斜挑,腰刀出鞘,一声声敲击在盾面,迅速张开大网,填补缺口,以优势兵力将鞑靼包围,截断后路。
“增援城头!”
几次冲杀,长刀卷刃。
随手抓起一把腰刀,张铭率骑兵和部分弓兵,直冲城下。
“西门!”
谢丕所在,最为危急。
攻城锤破开碎冰,凿开城门,碾过役夫尸身。如非援军赶到,杀得鞑靼人仰马翻,此刻,鞑靼定已涌入城内,大开杀戒。
“杀!”
推动攻城锤的骑兵,多来不及上马,当场被弓箭射杀。
张铭一马当先,指挥步卒冲进城内,迅速登上城墙。
此时此刻,鞑靼大营一片混乱,新入步兵战阵,别部额勒亦被包围,难以脱身。城墙上的鞑靼进退不能,同先时明军交换角色,转瞬陷入绝境。
“杀!”
步卒冲上城墙,挥刀劈砍。
鞑靼惊魂难定,很快被杀得大败。
见到同袍和百姓尸身,明军悲愤难抑,下手毫不留情。刀劈矛刺,直将鞑靼逼至跳墙,誓不留半个活口。
危机解除,杨瓒忽然没了力气,靠着石墙,滑倒在地。
阽危之域,生死一线,转瞬绝处逢生,化险为夷。
大起大落,心情实难表述。
“佥宪?”
“我无事。”
放下宝剑,后脑抵住石壁,伤口一阵疼似一阵,杨瓒却甘之如饴。
疼,代表活着。
活着…
想起战时,不顾掌心血污,用力捂住双眼。
咸涩的泪水,终于滑落眼角,浸湿脸颊。
镇虏营战局逆转,别部额勒陷入苦战。
草原上,顾卿率领百余骑兵,顶风冒雪,终寻到别部扎营处。
夜-幕-将-临,大风夹着碎雪,冷入骨髓。冰碴打在脸上,似利刃擦过。
枯黄的草茎,俱被厚雪深埋。牛羊想要吃草,只能顶着寒风,刨开雪层。每遇寒冬,部落牛羊都会大批死去,牧民想要活命,只能随部落首领到明境劫掠。
别部额勒有黄金家族血脉,领七千牧民,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部落。平日里,都是分成百十人的小部,赶着牛羊,各自寻找草场。
每逢节日或出战,才会聚集到一处,扎下帐篷,立起营盘。
此次,别部额勒领数千人叩边,部落里多是老弱妇孺,仅有五十人负责守卫。
为防他部寻仇,众人离开熟悉的牧场,将营地选在汤河下游,靠近明朝边境,距石城匣不到百里。
一边劫掠明朝,一边靠明朝边镇作为保护,简直是莫大讽刺。
入夜后,篝火熄灭,牛羊归圈。守卫巡视过营地,确定没有危险,也打着哈欠,陆续返回帐篷。
午-夜之后,风雪更冷。
寅时初,牧民皆陷入沉睡。营地四周,除北风呼啸,仅有草原深处传来的狼嚎。
风雪中,百匹战马靠近营地。
马上骑士皆手持弓箭,背负双刀,口中衔枚,无声无息,似融入-夜-幕。
战马四蹄裹着粗布,笼头被系紧,借风声掩护,自始至终,没有惊醒牧民。
“点火!”
顾卿一声令下,骑士挥鞭,战马撒开四蹄,冲进河畔大营。
冲锋过程中,骑士放开缰绳,仅以双腿夹紧马腹,点燃箭头油布,拉开弓弦,瞄准紧挨在一起的帐篷。
嗖嗖几声,先后五座帐篷被点燃。
火光照亮,羊圈起了-骚-动。
有牧民被火光和叫声惊醒,匆忙起身查看。
刚刚掀起帐帘,就见两只-火-箭-迎面飞来。
“敌-袭!”
牧民大骇,当即大叫。
夜-黑-风-高,借助火光,视线依旧模糊。只能勉强认出轮廓,压根分辨不出,在营中奔驰放火之人,究竟来自哪个部落。
在牧民的认知中,敢深入草原,趁夜偷袭,必定是别部的仇家。根本不会想到,来的竟是明军!
按计划,骑士只管放火烧帐,杀死牛羊。牧民如不抵抗,少有见血。遇上持刀的守卫,却不会客气,长刀横过,人头当场飞落。
“救火啊!”
火光冲天,很快连成一片。
牧民接连被惊醒,见到营地惨状,不由得大声喊叫。
来不及破冰取水,只能挥锹铲雪,意图压灭火苗。
百座帐篷,多数已经起火。牛羊多数被困在火中,仓皇惊叫。几头公养试图跃过栅栏,却被火光吞噬,空气中,飘散一股焦糊的味道。
火势越来越大,完全控制不住。牧民只能舍弃帐篷,先救牛羊。
见明军并不杀人,多数牧民都在拼命救火,仅少数强悍妇人和不及车轮高的孩子,拿起弯刀弓箭,试图拦截骑兵去路。
“走!”
挥鞭扫开拦路之人,顾卿打一声呼哨。
百名骑兵立即聚集,如利矢般冲开牧民,驰入茫茫夜色之中。
漫天黑云,风助火势,烈焰狂燃。
别部营地,浓烟滚滚,彻底陷入一片火海。
第一百四十章
烈火燎原。
熊熊赤焰,照亮整个夜空。
跃动的火舌,似要驱散密布彤云,点亮银月繁星。
烟气弥漫,随北风飘散。
百里外,石城匣敲响铜锣,守备指挥匆忙打起火把,登上城头。
举目眺望,均是惊疑不定。
“观火起方向,应是汤河?”
想起进犯的鞑靼,守备满面凝色。
“指挥使,起火处在汤河下游,可要派人查探?”
“不可。”指挥使摇头,道,“今岁天寒,连降大雪,日前又有冰雹,已成天灾。夜不收回报,草原遭灾极重,人口牲畜冻馁而死者,不计其数。大火起得过于蹊跷,不得不慎。如是鞑靼使计,诱-我等出塞,趁空虚叩边,卫中疏于防备,恐步潮河所后尘。”
“指挥使言之有理。”
斟酌两秒,守备点头。
两人一番商议,当即下令,城头点燃火把火盆,架起长弓。
“加紧巡逻各处关口,凡遇异常,无需回禀,立即放箭!”
宁可误杀,不可放过一个鞑靼!
“遵令!”
铜锣声再响,卫内边军俱被调动。
千户百户披甲执戈,手持火把,亲在城头巡视。兵卒五人一列,拉弓搭箭,不放过任何可疑迹象。
被草原大火惊动,黑汉岭堡、四海冶所接连响起锣声,地堡关口纷纷架起长弓,推出火炮。
自庆阳口至柳沟营,守备指挥登上高处,遥望北方草原,表情严峻。
这场大火,究竟因何而起?
鞑靼使计,诱边军出赛?
亦或是鞑靼部落仇杀,趁夜放火?
自指挥到佥事,从千户到百户,由总旗到小卒,绞尽脑汁,东猜西揣,始终无一人想到,这场大火是由明军点燃。遭遇-火-焚-的部落,竟是连破蓟州关口,正威胁密云的别部!
边镇中,明军打起精神,加紧巡逻,严密设防。
草原上,别部牧民使出浑身解数,用出全部力气,仍无法控制火势,只能无助的看着烈火蔓延。
眨眼间,百余帐篷尽成飞灰,堆积在帐篷里的皮毛绢绸,粮食干肉,以及成袋的马奶酒,都被付之一炬。
栅栏里的牛羊哀叫不停,五成被烧死,皮毛褪尽,烤肉的味道混合一股焦糊味,掺杂着烟气,愈发刺鼻。
“救火,快救火!”
明军没有大开杀戒,试图追击的妇人和孩童都被拉住。
“追什么,跑去送死吗?快救火!”
别部额勒领兵出战,两个小儿子留在营地,因年纪不到,未能随军。
此时,两人皆手持弓箭,不顾老人劝阻,就要飞身上马。
“不可,不可啊!”
见劝不住,老人只能拉住缰绳。
这一举动,登时惹怒两人,直接挥鞭。
鞭声-炸-响,老人一声痛叫,拇指粗的鞭痕爬过脸颊,汩汩向外冒血。
“谁敢拦我?”
“懦夫!”
两人大叫,背起弓箭就要冲出营地。
余下人不敢再劝说。
老巴图都挨了鞭子,旁人岂能得好。
结果,没等两人冲出,四周忽起阵阵狼嚎。
“狼群?”
牧民大惊。
冬日里,帐篷和栅栏被烧,失去仅有的防卫,遇上饥饿的狼群,人-畜-都别想活命。
“不对!”
老巴图捂着伤口,痛苦道:“这么大的火,狼群绝不敢靠近。”
狼性狡诈,不提大火,便是上千人聚集到一处,也不会轻易进-攻。
“不是野狼,那是…”
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
牧民大睁着双眼,一条血线自额心流淌。旋即仰面栽倒,手脚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众人这才发现,牧民额上竟-扎-进一只铁箭。
“不是狼群,是敌-袭!”
惊叫声骤起,营地内顿时一片慌乱。
伴随叫声,铁箭骨箭从四面八方飞来。
无论老弱,无论-妇-女-孩童,接连发出惨叫,倒在箭下,鲜血流淌,在雪地中蔓延。
“杀!”
箭雨后,是雷鸣般的马蹄声。
火光映照下,袭击者终于现出真容。
“阿尔秃厮!”
“是阿尔秃厮部!”
“为什么?!”
“背叛者!”
“神明不会放过你们!”
皮帽上的鹰羽,是最显眼的标志。
老巴图趴在地上,费力抬起头,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寻找别部额勒的两个幼子。
可惜,再不能如愿。
残酷的嚎叫声中,弯刀劈落。
沾着血污的人头,滚落到马下,立刻被挑起,鲜血脑浆一并流淌,引起狂猛的凶性,更恐怖的-杀-机。
“杀,一个不留!”
“嗷——”
帽-插-鹰羽的骑士发出嚎叫,舔着刀口血光,如狼入羊群,展开一场-屠-杀。
严格来说,阿尔秃厮同别部额勒并非仇敌。多数时间,两部联合对抗伯颜部,在鞑靼各部中相当有话语权。
可惜的是,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朋友。
别部额勒被伯颜小王子说动,带兵进攻明朝,留下部落的老幼妇孺,先遭大火,又遇强敌,只能任人宰割。
大火起时,阿尔秃厮牧民正在哈当附近扎营。
首领派人探查,发现是别部牧民,且守卫空虚,当即决定,吞掉对方。
“老人孩子,上年纪的妇人,全部杀掉!只留年轻女人!帐篷不要,牛羊有多少抢多少!”
部落首领亲自带人突袭,决意趁火打劫,抢掠人口,以壮大自身。至于部落结仇,根本不被阿尔秃厮放在心上。
别部额勒被伯颜小王子忽悠,脑袋发热,带着部落勇士到明朝送死,必定元气大伤。就算回来,也是残兵败将,说不定半路就被截杀,用不着自己费心。
“杀!”
阿尔秃厮部的骑士在营地肆虐,遇到老人孩子,立即挥刀。见到年轻的女人,便用套马绳捆住。
雪亮刀锋下,别部牧民的咒骂越来越低,哀叫越来越少。
火光肆虐,整个营地,渐渐陷入一片死寂。
熊熊大火中,拥有黄金家族血,自北元延续至今,强盛一时的千人部落,终归于尘埃,画上休止符。
目睹这一幕,明军骑兵未觉半分怜悯。
可怜强盗,无异农夫怀蛇。
别部牧民凄惨,死在鞑靼刀下的边民又有何辜?
他们不会向老幼妇孺举刀,却也不会以德报怨,施以援手。
“走!”
顾卿调转马头,扬起马鞭,当先疾驰而出。
夜-幕--下,隆隆的马蹄声传出很远。
阿尔秃厮部的骑士正返回营地,察觉大地震动,谨慎之余,不由得停住脚步。
“首领,是西南。”
“恩。”
阿尔秃厮年及不惑,四方脸膛,脖子粗壮,身躯高大厚实,似小山一般。
“回营地。”
“首领,不派人去追?这场大火,九成是同这些人有关。”
“不追。”
听声音,分明是向明朝边境疾驰,追去做什么?
如果是草原部落,自有明军收拾。
如果不是…阿尔秃厮眯起双眼,心下揣测,什么时候,明朝军队也敢夜探草原,杀-人-放-火了?
“走!”
事情非同小可。
真是明军,自己的部落未必安全。必须趁早-拔-营,进-入-草原深处。
直觉告诉他,这股明军不好惹,躲开为妙。
天将明,阿尔秃厮骑士满载而归。
牧民走出帐篷,看到绑在马后的女人和牛羊,集体发出欢呼。
“拔-营,今天就离开哈当!”
未及下马,首领便下达命令。
部落萨满支着拐杖,站在雪地里。浑浊的双眼扫过,没有发出疑问。
牧民们立刻开始拆卸帐篷,驱赶牛羊。
别部的女人们被捆-绑双手,徒步行走。反抗最激烈的,双脚也被捆住,和帐篷一起绑上马背,向草原深处进发。
同多数鞑靼不同,阿尔秃厮人毛发浓密,眼窝深陷,鼻梁更高,带有明显的高加索人特征。
寻其本源,可追溯到忽必烈时期,归附蒙元的色目人。
明朝立国后,北元被灭,阿尔秃厮部本属瓦剌。后也先身死,瓦剌衰落-内-乱,在部落征战中落败,举部投奔鞑靼。
这样的一支部落,对鞑靼的“忠诚”度可想而知。
别部额勒领兵打仗,被“盟友”背后扎刀,也就不显得奇怪。
大火燃烧一夜,凌晨时分,终于熄灭。
顾卿领百名骑兵,重入慕田峪。过螺山后,击杀残留怀柔的鞑靼,中途与顾鼎汇合,直奔镇虏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