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希洵看不过眼,把宁非拖了出来。他恨恨地将她拉在怀里:“这下她气焰已失,当是再也兴不起自尽的念头了。”对于银林公主而言,让她认清自己离开了权利之后是多么弱小可欺,也是一种处罚吧。
“不过你就这么算了?我还想让她多疼些日子呢。”他一边淡淡地说,一边把手放在了宁非小腹上。
宁非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似乎是无法生育的。
苏希洵感觉到她的震颤,更紧地抱住了她:“怎样,有没有改变念头,趁着她还在寨子里,可以好好整治整治。”
宁非把手覆盖在苏希洵的手上:“你不介意?”
“我才想问你是否介意?”
“介意…但是有什么用。”宁非长出了一口气,那是在徐府中无法纾解的压抑,“和银林谈什么报复,那不是太无聊了吗。如果我再早些清醒,或许不会到这种地步。然而最为可恨的,却是想要两边讨好的那个男人。”
她停顿了一会儿,又道:“苏希洵,你如果哪天变了心,想找别的女人,我会把你…”
“把我怎样?”
“先奸后阉。”
苏希洵咋舌道:“你,你,你,真可怕。”
“现在你还可以反悔。”
“反悔什么,除非天下还有第二个宁非。”
宁非不说话。
苏希洵赶紧补充:“就算还有第二个,我还是觉得你比较好。”
“即使不能生养?”
“我们可以领养几个孩子,如果你觉得不足够,再养一些猫狗,还不够的话,我看看叶云清、丁白习黑他们几个谁先有孩子,抢也要抢过来。…当然了,我个人觉得还是什么都不养比较好,我可不喜欢你被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消耗了太多精力。”苏希洵说着坏笑起来,掂起她下巴道,“为夫还未好好享用你呢,怎能让其他物事横刀夺爱?”
他想了想,收敛起那些不像话的表情,正色道:“我要说件正经事。”
“…你说。”
“你看,方才在屋顶上不让我办事,也要有点补偿的嘛。结果你不但不甜言蜜语好生打发我,反而提起那个扫我兴致的男人,这算什么,有本翩翩美男子在你面前,你居然还想着前夫。为夫非常不高兴,非常不开心,你一定要好生补偿于我。…嗯,七月十四如何,咱山寨定下的黄道吉日啊,咱们那天成亲如何?”
“七月十四好像是鬼节吧,黄道吉日?黄道吉日你个头。”
“为夫我既然是马面,又有叶牛头主婚,还有丁白无常、习黑无常证婚,自然要选咱们山寨的黄道吉日。”
宁非嘴角抽搐,看来拔毛寨这群无聊匪徒还真是角色扮演扮上了瘾。
“怎样,你就从了我吧。”苏希洵又涎着脸赖到她身上。
“苏希洵…我真,我以前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个人。”
“我怎样?”
“真,真够无赖的。”
*** ***
七月十四,万鬼横行,忌嫁娶,忌出行。
然而不论是拔毛寨还是徐家军,在这个诸事不吉的日子里,却一方行那嫁娶之事,一方行那出行之宜。
徐灿是不得不来,他数日前接到箭书,言称银林公主在雁过山拔毛寨中被好汉们俘为人质,并且附上了银林公主的随身饰物。他本待不信,后方辎重队却从广安郡中送来了信报,确证了银林公主被俘之事。
自夜半起,拔毛寨十山六洞诸路人马在山道上燃起长明灯,摆坛设祭,锣鼓喧天。一时间雁过山主峰侧峰灯火通明,火光细细碎碎蜿蜒上山,在黑夜里如同闪着零星荧光的月下溪流。
半山练场有一处岩洞,洞中有水,长风不止,终年冬暖夏凉。此刻洞内灯火通明,宁非被一干汉子牢牢堵在洞里不准出来,说是要恭候二当家前来抢亲。
山洞里唧唧咋咋的,都是女人们的声音,那群好汉站在山洞外一个个心痒难挠,真想偷偷进去瞧热闹。
原来许敏带上山的女子大多已经习惯了山上的生活,还有因与好汉们互相看对了眼而生出长住之心的。山上嫁娶之事还是她们第一次见,于是许多半大不小的姑娘们都好奇地凑到山洞里,想看看所谓的“抢亲”是怎么回事。
宁非啐了一口:“抢你个头,做做样子罢了,我无父无母在这里,那个苏马面能把我从谁的手里面抢去。”
许敏笑道:“先别说了,来换上嫁裳。”她说着把手里大红色的绣袍抖开,宁非一看见就苦起了脸,指着许敏背后的檀木柜:“那个凤冠,我能不能不戴?我怀疑一天戴下来,脖子也会扭了。”
“这可是当朝马皇后特命宫内造办所仿其朝礼服制作,精美无比,本是给叶云清那个脏鬼娶媳妇时候用的,现在叶牛头献了出来,你怎么也得领人家一点心意。”
许敏话一出口,山洞里的女人们顿时安静下来,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马皇后?马皇后为什么要给叶牛头大王准备婚服?他们是什么关系啊,一个是端坐高堂大殿的尊贵皇后,一个是全山寨闻名的邋遢大王…
这些女人大多是来自山岳国的罪臣亲族,被打入教司坊差点被充为官妓,后来让许敏半买半虏地带上山。本来真的以为进了贼窝,谁知道山上的男人们打打杀杀的时候一脸彪悍之气,确实显得匪性十足,可面对她们时却显得憨厚尴尬,比起她们在教司坊遇到的衣冠禽兽们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去。现在听得似乎这些山贼们也大有来头,心里面既是惴惴不安,又是隐怀兴奋。
宁非之前就猜到山寨或许大有来头,现在听许敏这么说,再无疑惑:“许敏,这事说出来没关系吗?难道不是寨子里的秘密,你就不怕被我们泄露出去了?”
许敏呵呵道:“叶苏两位当家说了,山寨已成气候,就算淮安国想要拿我们怎么样,也拿我们不能怎么样了。既然有恃无恐,自然可以把事实真相‘泄露’给他们听听。叶大王还说了,真想看看他们那笨皇帝气昏了头的傻模样。”
寨子与徐家军的胶着状况在逐日瓦解,连日里屡战屡胜,偶有不敌当即且战且退,把一支三万余人的大军硬是折损成了两万余,战报飞鸽传至岳上京,已得了皇帝陛下的亲书特旨,拔毛寨正式归入山岳铁甲军的编制,使用黑底金丝朱雀旗。
至此一来,他们苦心孤诣在两国交界处设下铁血防线 的目的已经达到,此前是匪,此后是军,曾经一度被淮安压制得无反弹之力的山岳,终能拥有一支边防铁军。这就像一颗种子,此后会以点带面地带起更多的阵营,彻底阻止淮安西进的野心。
许敏道:“叶大王说了,这套礼服就算压寨之宝,你们愿意留在山上的,总有一天也有穿上出嫁的机会。”她把檀木柜子打开,数十双眼睛里三层外三层地盯进去,山洞里点了不知道多少桐油火把,顿时把柜子里那珍珠美石点缀起来的凤冠照得莹光闪闪,晃花了女孩儿们的眼睛。
宁非先是被许敏的一番解释晃花了脑子,现在又被凤冠晃花了眼睛,它的分量比预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看那上面用的金丝银线,看那山东大蓝宝,看那合浦南珠和洞庭水珠…这得一二十斤重吧。
小姑娘们何曾见过这么珍贵的宝物,只觉得如果有朝一日能够戴在头上出嫁,那是一生都难以磨灭的记忆,这得多贵重啊,合家人一辈子都挣不来这么多钱吧,就算挣的来银两,山东大蓝宝也是唯有皇亲贵胄才能购入使用的奢侈物,更买不到凤冠顶上那枚牛眼大小的油金色南珠。
宁非小心翼翼地往后退:“这家伙多贵重多稀罕啊,我能不能别戴了。”
一群小姑娘眼巴巴地瞪着凤冠,巴不得马上就有人愿意娶了自己,可以试穿试戴,听她这么说,都以看傻子的目光直刺了过来。宁非可不管,山东大蓝宝,能当饭吃吗?合浦南珠,那玩意倒是能药用,但是有一段时间跌价跌得厉害,一公斤才五六千元,合着她代理一个案件就能拿好几公斤。
为了这点东西要冒上罹患颈椎错位的风险,还是…算了吧!
【风高定情天】
许敏正和宁非为了着装问题拉扯着,外面隐约传入喧哗吵闹的声音。不多会儿,一个头戴鹅毛饰物的小喽啰兴高采烈地闯了进来,大声道:“报——攻山了,他们攻山了!”
宁非大喜道:“太好了!”立时丢开凤冠霞帔,大步走出山洞,留下一干女子面面相觑。
山上天亮得比山下早得两刻,出到洞口方发觉外面天色渐明,透蓝色从东边蔓延开来。一干守洞喽啰想要把她堵回去,被宁非杀气腾腾地两眼一瞪:“你们敢把我怎么样!”之前她那是客气,那一干喽啰们别看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还能把她怎么样,不敢硬拼,于是都哼哼哈哈地退了开去。
“苏希洵在哪里?”
一个汉子忙往半山腰下指去:“二当家在那里指挥着,要把徐家军堵截在山脚之上,大当家说一定要让他们上不来下不去,憋也要把他们憋出个阳 痿来。”
从山洞里追出来的许敏啐了一口:“叶牛头怎么说话的,这话能在大姑娘面前乱说的吗。”
那汉子苦着脸道:“大当家是当着我们面说的,没有哪个大姑娘啊。”
“怎的突然就攻山了…”宁非疑惑地道,“而且你们好像还准备万全,早就算到他们要攻山?”她越说越是疑惑,本来攻守大事不必知会于她,然而这个日子毕竟非常敏感,苏希洵既说要与她成就好事,另一边却又偷偷把精力分给徐灿那厮,算是什么回事。
她的枣红大马被拴在一棵马尾松下,原本是预备抢亲之后,她好与苏希洵并骑巡山的,如今倒方便自己下山了。方才准备梳妆打扮,长发未绾,宁非将一头乌溜溜的直发用皮绳往身后一兜,就要跨上马去。
许敏见阻她不住,忙拉扯住她,叫人从一个黑木箱子里取物事出来:“你别怪苏二,他全不知情的。全怪叶云清那家伙,他想着要给徐家军一个好看,前些日子着人往徐灿军中发箭书,说他抢了银林公主,今日要与她完婚,要公主做他的压寨夫人。”
“…叶云清说要银林做他的压寨夫人?”
“是啊,他之所以搞得十山六洞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就是想要气死徐灿那厮,狠狠煞一下他们的锐气。”
“真是,真是…”
“真是胡闹是吧,苏二也是迫不得已的,他昨夜狠狠地教训了叶云清一轮,今天本想把你堵在山洞里,不让你掺和进来。现在可好,苏二自己都挡不住的人,我怎么可能挡得了啊。”
说话间,一个汉子已经取来了东西,走路的时候咣当咣当地响。
宁非往他双手所捧的物件看去,但见银白色的素净光泽蒙蒙地散发,那是一副甲片既轻且薄的鱼鳞护身甲。
“叶大本来想要你穿着那套凤冠霞帔嫁给他兄弟的,苏二则打赌你肯定不会喜欢,他私底下准备了这套甲胄。”
宁非拿起了甲胄,入手很是沉重,大约也有一二十斤。薄薄的金属护甲下,还有一层锁子甲,防护很是严密。只要不是重弓射出的箭,当是破不了这两层防护。她笑了一笑:“这重量和那凤冠差不多,可是这是穿在身上的,比凤冠舒服多了。”
说罢当着那群汉子的面,让许敏帮她披挂上身。山洞里的姑娘们早都跟了许敏出来,她们以前都在那繁华之地生活,何曾见过铠甲披挂。看着宁非绾长发,挂锁甲,束护腕,一番穿戴下来,英气勃发。
那又黑又直的长发挂在银白色的鳞甲上,洁白的皮肤被映衬得光彩逼人,不单是山上的多年孤男,就连未嫁的小姑娘们看的都心如鹿撞。这根本就不是个要嫁为人妇的芳华女子,而是十足迫人的山中大王。
宁非将长弓一脚压在地面,膝盖顶起中弣,利落地挂上牛筋弦。箭囊扣上马鞍,长弓挂上后背,踩着马蹬微一使力翻身上了马鞍。枣子仰天长嘶一声,原地兜了两圈,兴奋得鼻子里直喷气,宁非道:“我往山下去看看。”
“你莫要去危险之处,苏二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安全。”
“我既已是雁过山的人,迟早要习惯这样的生活。你放心,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小命给丢了的。”她一边说一边夹手取过挂在树枝上的藤枝铁盾,口中喝叱一声,枣子便迫不及待地撒开四蹄往山下奔去。
那些姑娘们看呆了眼,半晌才有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扯了许敏的袖子,欣羡地说:“我出嫁时,也好想穿着那样一身铠甲啊。”
有一位外国的将军曾说过:“不要在敌人设定好的战场开战。”不知道这边的世界是否有类似的哲语。但是无论如何,叶云清使出的招数太狠了,就算徐灿明知不可为也必须为之。
银林公主再怎么说也是当今淮安皇帝的女儿,是龙子龙孙。被一个山贼抢去做了压寨夫人,那便是能够名流千古的大笑话,不但要给徐灿戴上绿帽子,皇帝自己更是脸上无光。想到更深一层,若是老百姓们听说了,肯定会质疑当今皇帝自称的天子身份——你不是奉天承运吗,你不是上天之子人界权威吗,怎么女儿都被山贼给染指了。
宁非过了下水獭,眼前立时开阔,徐家军被逼在山脚上一线之处,那段地方飞石如蝗,正和主峰的人马展开激烈的交锋。而在近平原处,徐家军后方尚有万余骑兵布了阵势,准备对关口作第二、第三次冲击。后军包围里,一面迎风飘展的红底大旗上书了一个大大的徐字。
苏希洵正在一处山坡上和叶云清交头讨论着战况,不时发出命令,让指挥旗使发出号旗。银林公主被押在囚车上,眼睁睁地看着徐家军潮水般地涌上来,却仿佛遇到了垒石大坝,溅起汹涌浪花而始终攻不上来。
叶云清对银林眨眨眼:“如果你丈夫救你不下,就要当我的压寨夫人了。”
银林咬着嘴唇不敢吱声。她以前还可以想,如果实在不行,那还可以自尽。然而被苏希洵戏弄了两次,先是咬舌再是绝食,皆是无法忍受自杀的苦楚,现如今再也没有勇气走这最后一条路了。她骇怕之极,眼泪淅淅沥沥地淋下去,滴得衣襟前湿淋淋一片。
苏希洵不悦道:“她做你的压寨夫人,那我的宁非要叫她什么?大嫂?”
叶云清坏坏一笑,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我逗她玩儿的,我最怕这样的母老虎了。”
跟在两人后面护卫的白芦忽然惊道:“两位当家,大事不妙了!你们看山道那边。”
苏希洵心道不好,往白芦所指的方向看去,真的看见一匹红马载着银铠箭手从山道上直奔下来。瞬息之间,他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那位箭手斜背着长弓,乌油的发尾飞散四掠,一边手臂上套着藤枝铁盾,气势迫人得难以忽视。
叶云清大呼道:“她真的不要凤冠要铠甲,暴殄天物啊!我不服,你夫妻二人联合起来整治我。”
苏希洵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赌注先压着,我会回来和你讨的。”话未说完打马迎了上去。
宁非也看到了他,不多时便相会于山道斜坡上。苏希洵看看有那些兵丁喽啰在坡道里上下奔跑,在马上牵起宁非手里的缰绳,两骑都躲到山道边上让出道路。
他细细地看了她,宁非在岩洞里方被许敏压着上了淡淡的红妆,两眉英挺入鬓,唇上沾了薄红,他不由说道:“现在我真有点混乱,不知道是和一位绝世美人成亲,还是和一位绝世美男子成亲了。”
宁非指指战场:“你想把我撇在一边吗?上阵亲兄弟,杀敌父子兵,这种事都不叫我一声。”
“可是很危险,我和叶云清都很担心…”
“苏希洵,不要把我当成娇弱的花草。你该知道的,把一个人当成参天大树来对待,那他就真会变成参天大树;可是如果你把人当成白痴来对待,那他真的很可能变得一无是处。我想要留在雁过山,这是我的选择,所以我需要有自保的能力,我也会有自保的能力。”
苏希洵帮她把长弓箭囊解下:“银色的铠甲很配你,不过我有些后悔,这可太晃眼了,要是那些弓箭手尽是瞄着你射箭可了不得,等回去我再找人给你打一套黑色的。”
“怎样?”
苏希洵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在身后,仔细地在胸前打上结扣。
黑披风,银甲,藤铁盾,赤马…
苏希洵将缰绳递回宁非的手中,把长弓箭囊挂回原位:“我还能说得过你吗?来吧,别离开我的身边。”
*** ***
战场上杀声四起,徐灿面上还算平静,手心已经冒出冷汗。此番攻山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骑兵对步兵的优势巨大,在面对步兵方阵时,尽可以战车为前锋、骑兵尾随其后,一举冲散对方的方阵。淮安正是依靠车骑兵的优势,对上山岳正规军屡战屡胜。
而现在,大多数骑兵不像徐灿等人精于马上作战,固定不住身体,在马上借不到力,为了登山夺取高地,只能下马徒步进攻。
他们没有选择,为了帝室威严,为了一国荣耀,必须要阻止山贼们这一日的活动。
将领们都还抱着侥幸,希望银林公主没有被俘上山,但随着一辆囚车被推上一个削平的小坡,事实真相水落石出。
银林公主被洗刷干净,穿戴华丽,关在那辆囚车里。山寨里外的匪兵们齐声大喊:“银林公主在此,今日便要成我压寨夫人!”
士兵们虽未见过公主的真面目,但那谣言却以铺天盖之势直逼入耳。他们自小至大都认为天家血脉尊贵无比,皇族被辱甚于自己被辱,当此情境几乎气得目眦欲裂,恨不能立刻攻打上山,将那群无耻匪徒全部缝了嘴巴,丢进粪坑里,臭死也好熏死也好,以此另类方式尽皆坑杀。
情况混乱得无法控制,指挥不灵,徐灿在帅旗下看得忧急不已。
乱战之中忽然一片呜呜声响,山寨方向的鼓乐手阵中吹起海螺。众将心中一凛,心知正主儿要出来了。定睛看去,但见那片山坡上包围得铜墙铁壁似的匪徒们左右一分,从中间冲出三人三骑来。
那三人身后撑起两杆黑色大旗,迎风荡开,但见其中一面是金丝银线绣出的“云”字,另一面以金丝纹边,正中刺了火红的朱雀,恰是振翅欲飞之姿。
这几个将领骑射娴熟,目力惊人,夏侯锦难以相信地颤声道:“云王…是山岳云王的旗帜!”山岳国皇长子离京多年行踪飘渺,原来竟是在此聚众为匪!说出来谁会相信。
徐灿却说不出话,他的手紧紧地握在马缰上,指甲掐进了掌心。他看到的是与那两个男人并骑而行的女人…
他想起秋凝向他坦白的言辞,秋凝指称二夫人江凝菲与雁过山上的匪类有染,迫她吃下三尸脑神丹,他原本以为那不过是秋凝脱罪之词。他想起蒋衡回来后说起江凝菲在山寨里,他先是愤恨难平,后来又安慰自己,也许是蒋衡认错了人。
他真的被这个女人背叛了。心中深处有难以言喻的痛苦,那是他一手教大的青梅竹马,他从小就知道她将会成为自己的妻,将会与他共度一生。但是他们的感情渐渐淡薄,她主动离开了他的身边,她到了敌人阵营,与他面对面,看着他的狼狈。
银林公主的囚车就在宁非身旁。徐灿看着那处山坡,她们两人曾让他左右难断,在宁非主动离开的时候,徐灿以为自己已经解脱出来,原来只是上天和他开的玩笑。
“你…最毒妇人心!你就这么不念旧情!”他恨苦难名。
徐灿忧心地看向银林公主,相隔太远,不知道银林是否也在看着他。银林才是愿意并且能够与他一生相伴的爱妻,他怎会如此愚蠢,为了江凝菲那个女人,伤透了公主的心。
银林落在那个女人的手中,不知吃了多大的苦头。
淮安一方锐气渐失,山上方是第一遍鼓响。士卒作战本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战线在以肉眼可观的速度往下压回,徐家军越发被逼迫回山下平地。
徐灿眼红耳赤,恋恋地看着银林。这一阵也许攻不上去,但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会回来的,他还可以聚集军中好手趁夜摸上山寨,不论付出何种代价也要把她带回来。
不论银林遇到多么可怕的事,他都不会在乎。如果朝中有人闲言碎语,他会与她携手离开京中,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建一庭院,过上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功名利禄什么的,不要也罢。
忽然之间,震天地一般地战鼓被擂响,声势巨大,居然是包围了徐家军的阵营战队。众将往四面看去,丛林里不知多少人马,密密麻麻地奔涌出来,俱是身披铠甲脚跨骏马青壮。乌压压的黑色三角旌旗如雨云一般在他们头顶铺展开来,扫眼看过去,足有五六余万人。
叶云清哈哈大笑,那便是他连日来向山岳国各郡调来的快马骑队,等这一刻可有好久了。他们中有许多是曾在山寨里轮训两年,而后回到地方选任为快骑教头或伍长什长的。
数万人马不再停留,高举长刀打马从后方掩杀过来,不片刻即将徐家军杀得阵后大乱。
宁非心中一凛,转头看向苏希洵,却见他也笑嘻嘻地看过来:“不好意思,偷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