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睡呢?”陈默很心疼。
“没事儿,反正睡不着,给你弄点吃的带回去,让成大哥和原杰他们也都尝尝。你什么时候走?”
“8点集合。”
“哦,那你再回去睡,到点儿我叫你。”
陈默摇了摇头,轻轻吻着苗苑的后颈说:“不了,我陪陪你。”
“你啊,越来越会哄我开心了。”苗苑低头笑。
等陈默洗漱完回来,苗苑已经给他泡好了一杯柠檬红茶,白骨瓷碟子里放着新鲜出炉的玛德琳蛋糕。陈默看到苗苑低下头,用裱花袋把蛋糕糊挤到模具里面去,后颈弯出婉约的弧度。
认真的女人最美。
陈默回到山区后给苗苑打电话报平安,顺便告诉她蛋糕已经被哄抢一空。苗苑在电话另一头笑个不停,她说你记得把保鲜盒抢回来,有盒子在就成,没盒子以后就不给做了。
陈默笑着说好。
门外的日头毒辣的像火一样,白晃晃得晒得人头晕眼花,陈默合上手机,在这无比躁热的日子里,笑容宁定。
天气预报说未来的一周之内都没有下雨的指望,半个中国哀鸿遍野。城市里对缺水的感觉要淡薄一些,可是苗苑还是自觉地开始节水。她一想起陈默那件绝对洗不出来的作训服就觉得水龙头里哗哗放着的是陈默的辛苦,很罪恶的感觉。
天气太热,苗苑停了大半油腻饱满的蛋糕品种,开发了很多奶酪水果砂冰项上,生意虽然比起春天要差些,也还过得去。倒是苏老板的会贤居生意落千丈,天都热成这样了,川湘莱口味浓重又油腻,自然不讨人喜欢。苗苑很有些忧心忡忡的,苏会贤居然也不急,笑着说夏天从来就是淡季,靠夜宵生意做个保本儿就成,趁这机会给员工们培培训放放假也挺好的。夏天已经到了,秋天还会远吗77当牛做马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日子仍旧过得平淡,报纸上横陈着各种各样的坏消息与形形色色的官样文章,时不时让苗苑看得欷歔不已,时间就这样按部就班地掠过去。又过了一周多,苗苑看到报上呼吁干旱地区要注意严防山火,以免灾上加灾,日前某某山区突发火灾,所幸武警消防部门及时赶到,营救出大批的村民,可是仍然付出了一人死亡多人失踪的惨痛代价。
苗苑看到“武警”二字下意识地就去拨陈默的手机,却关机了。山区里信号不好,陈默为了省电没信号时就会关机,毕竟有时候找个充电的地方都不容易。
苗苑拍拍脸颊,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傻了。
武警消防部门!那跟陈默他们就不是一回事嘛。他们是去抗旱的,救火这种事儿哪轮得到他们管呢?
苗苑听到烤箱里发出滴滴的报警声,轻松地笑了笑,把报纸折起来放在一边,可是当天下午,成辉的成大嫂一个电话打过来,瞬间粉碎了苗苑所有的轻松自在。成大嫂的声音焦虑而迟疑,她说陈默出事儿了,他们男人的想法和我们女人不一样,成辉是让我再瞒着,可我觉得,你得知道。
苗苑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什么都听不清了,她想到刚刚看过的报纸,可陈默不是写在报纸上的名字,陈默是她心里活生生的人。苗苑茫然地张了张嘴,哑着嗓子问道:“什么事儿?”
成大嫂顿时声音哽咽,她结结巴巴地说:“那里失火了你知道吗?但…我具体也不知道,你得找管事儿的人去问。”
什么是管事儿的人,什么人能管这个事儿,这个苗苑不知道,但是方进非常清楚。他听着苗苑七零八落地解释情况,脸色刷的一下变了,立马带上苗苑直接闯武警支队驻地,登记进门后也不找人问,就挑看着最像的大楼进去,一路大摇大摆,居然也没人拦。
政委办公室的门口挂着鲜明的牌子,方进敲了两下门之后直接开了进去,坐在外间的是一个瘦瘦的中尉,有些不悦地抬头看过来:“你找谁?”
“我找支队政委,政委在吗?”方进四下一看,拉着苗苑直接去推里间的门,中尉连忙跟过来,“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乱闯乱闯的?”
方进轻而易举地把他拨到一边,带着苗苑抢进了门。
“怎么了?”办公桌前两杠三星的上校困惑地看过来。
“蒋政委,这两个人硬要闯,我拦不住…”中尉急着解释。
“我们是…”方进大声嚷着试图盖过他。
苗苑怯懦无力的声音夹在中间,却最终压住了所有,她说:“我叫苗苑,是陈默的妻子。”
蒋立新顿时变了脸色,他连忙走过去握住苗苑的手用力摇了几下:“我,我叫蒋立新,是陈默的领导。”
方进忽然安静下来,所有暴厉的焦躁的气息好像都被大风刮走了,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飞扬的眉目凝固出空洞与茫然。
苗苑不知所措地看了方进一眼,却发现后者此刻显然没法帮自己说话,她鼓起勇气说道“所以,你能告诉我陈默现在怎么样了,对吗?!”
“对对对对…是的,是的,这个,你先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你解释,你先告诉我陈默现在怎么样了。”苗苑急得要命。
“苗苑同志,你先冷静,先冷静下。小张,去给他们倒两杯水来。”蒋立新引着苗苑坐到桌前的椅子上。
苗苑紧紧地咬住下唇,心里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首先,我要代表总队领导向你表示感谢,感谢你这么多年来支持陈默的工作。陈默同志是非常出色的军人,是党和人民的好儿子,是我们支队的骄傲…”
“到底怎么了!”苗苑皱紧了眉头,泪水被固执地锁在眼眶里。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把大批群众转移出来之后,在清点人数的过程中,有群众反映有几个孩子在火灾发生之前,去后山的滴水洞取水了。当时的情况非常危急,但是有些群众情绪已经失控了,如果我们不出面,他们很可能就会在冲动之下作出盲目的牺牲,当然为人父母的嘛,我们也要理解,所以在这种局面下陈默同志身先士卒,勇于承担责任…”蒋立新的声音抑扬顿挫,非常富有感染力。
“他是死了的那个还是失踪了?”苗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蒋立新一愣,好像满腔澎湃的激情被忽然卡住了反应不过来,愣了几秒钟后,他闭了闭眼,有些无力地吐出两个字:“失踪。”
“那为什么还不去找?”苗苑拍着桌子站起来,“为什么要瞒着我,陈默不见了你们居然瞒着我??为什么!如果我今天不来问你们打算瞒到什么时候???为什么?”
“不不,你先冷静,先冷静…听我说,这个,这个你真的是误会了。”蒋立新连忙又从桌子后面绕出来,他按住苗苑的肩膀让她坐回去,微微弯下腰,拿回居高临下的角度,“我们直在寻找从来没有放弃过,在这方面你要相信组织,相信党。不是刻意要隐瞒什么,主要是考虑到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另外,关于这个事情,组织上非常重视,事实上,我们已经迅速做出了书面的初步处理意见,我们也正在考虑找个适当的时机通知你,还有陈默同志的家人。”
蒋立新从桌边的文件夹里找出一份,郑重其事地递给苗苑。
苗苑接到手里匆匆翻了两页,扔回桌上。
“就这样吗?就这样??我那么宝贝的一个人,我连给他泡杯茶都要吹凉了再给他,生怕他烫着…我这么宝贝的个人,这么这么喜欢的。我把他交给你们,你,你你现在就用这么一张纸,告诉我…他没了?”苗苑仰起头看着他,明润的大眼睛里涌出泪水。
“怎么说话呢,组织上这么安排也是为了你们好。今天上午党委还开会讨论要把陈默同志树为典型重点宣传,你现在这样闹,传出去影响多不好,这不是给英雄抹黑嘛。”张占德送水进来就站在旁边听,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
“我不要他当这个英雄,你让他回家好不好??”
“你,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这件事组织上该怎么处理就会怎么处理,又没亏待了你。蒋政委现在工作这么忙,还这么耐心地跟你解释,你还这样闹,你,你…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我要你们都去找,我要你们把陈默还给我”
“你!!”张占德一时气结。
“小张!你先出去,一会儿有事叫你。”蒋立新眼看着苗苑脸色不对,连忙喝止。
“苗苗嫂!”方进走过来按住苗苑的肩。
“方小叔,你看他们…”苗苑觉得胸口发闷,那么无力的感觉,连呼吸都没有力量,心脏在喉咙口急促地跳动。
方进在苗苑肩上握了握,一点点的压力,带着某种郑重的味道,把苗苑惊慌失措的心脏又重新压回胸膛。方进见苗苑渐渐平静下来,才转过头去看向蒋立新“上校,我叫方进,是陈默的老战友。”
“哦,这个…”蒋立新脸上紧绷的线条放松下来,还好对方终于还有一个可以平静对话的人。
“可能您不了解陈默但是我了解,陈默不是一个会被一把火困死的人。”
“可是,我们真的已经…”
“所以我希望您能给我开个介绍信,我要自己去找。”
“这…¨_’蒋立新微微皱起眉,开始认真地打量起方进。眼前这个小伙子穿着最普通的黑色短袖T恤与宽大的牛仔裤,看起来几乎有些落拓。出身行伍是一种气质,像陈默那样的军人即使披块麻袋在身上都能站出兵器的感觉,可是…这个方进,事实上,刚刚他们进来的时候,蒋立新都没有意识到这曾经是个军人。
然而现在仔细看,这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拥有一种剽悍镇定义无反顾的眼神——这是兵王的眼神,淬过火的自信。
“行”蒋立新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了似的重重一合掌。他写好介绍信,拿出去叫小张去敲党委的章。
张占德愤愤不平地抱怨:“这家人真是,忒多事儿,您看那个女的说的话,也太不懂事儿了吧!”
蒋立新瞪了他一眼:“就那么个小丫头,刚结婚老公就没了,还带着身孕,她能有多懂事?你还指望她给你说什么?谢谢党和人民的培养,陈默牺牲了很光荣是吧?你呀,写文章写得脑子都锈掉了。”
张占德平白挨了一顿训,也不敢反驳,连忙拿着文件就走了,回来的时候脸拉得更长,原来党委办公室管公章的那位办事员已经下班了,公章全锁在抽屉里,一时也拿不出来。
方进盯着他看了会儿,却没有再坚持,只是扔下句话说“我明天早上再来拿”,让张占德大大地松了口气。
苗苑没有再说话,目光凝定着,好像已经失了神。方进小心翼翼地跟着她走出支队驻地的大门,苗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忽然停下来,抚着肚子说“宝宝,刚刚动了。”
“嫂子…”方进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陈默会没事儿的吗?”苗苑专注地盯着他。
方进低头躲开苗苑的视线:“嫂子,你…你先别太难过,宝宝…对,你要想想孩子。你放心,就算默默…就算是陈默有什么万一,有我方进一口吃的,就绝饿不着你们。”
苗苑“哦”了一声,很轻很短,像叹息一样。过了一会儿,她握住方进的手说“方小叔,陈默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回家吧!”
方进有时候觉得你闹出来,你哭得泪流成河,你大呼小叫,你折腾得他焦头烂额…这都没关系,这都比现在这样憋着好。苗苑动作迟缓地发着呆,煮一碗汤,看着盐罐和糖罐分辨了半天。方进着急地围着她转,他说没关系我不饿,您歇着吧。
苗苑摇了摇头说不行,把你饿着了,陈默该不高兴了。
都不知道要干什么,更不想吃什么,食不下咽,味同嚼蜡,方进和苗苑相对坐着,房间里静得可怕。时间好像变得很慢很慢,太阳花了个世纪才真正落下地平线。没有人去开灯,远方的霓虹散漫地照进来,留下绰绰的阴影。
苗苑忽然小声说:“方小叔…”好像某种紧绷的平衡被打破,苗苑的眼泪迅速地漫出来,无声而汹涌。
“啊…”方进连忙问。
“我去睡觉了。”苗苑泣不成声。
“好好…”方进愣了一会儿方才如梦初醒,他跳起来把灯从客厅、走廊一直开到卧室。
苗苑很努力地看着他笑了笑,“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睡吧。”
“哦!”方进用力地点着头,却在玄关处坐下来。背靠着大门,两腿摊在地板上。往前看,穿过饭厅与客厅镂空的隔断,穿过客厅的落地玻璃窗,他看到角灰蓝色的天空,那种属于城市的暖昧不明的没有星星的天空。
此时此刻,苗苑站在窗前,与他看着同一块天幕,她记得那是陈默喜欢的位置与姿势,每一次当陈默要想事儿的时候,他都这么站着,然后…他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门铃响起来,一遍又遍。方进愣了一会儿才想到去开门,苏会贤站在门外,眼神忧虑:“我听小八说陈队长出事儿了’”
方进愣愣地看着她,用力捶了捶脑袋,才想起来似乎是章宇打电话说自己晚上不回去了,让他记得锁门,然后…他说了什么?
苏会贤看到方进直愣愣的眼神一时有些误会,连忙解释说:“我刚刚在跟人吃饭,我打苗苗的手机也没人接,我就直接过来了,也没来得及回去换衣服。”
方进这才注意到她穿了什么,白色的薄披肩下面是藕粉色的丝质小礼服裙,妆容精致清淡,一切刚刚好,是柔和而富于健康血色的红。方进忽然有一种很想哭的感觉,这女孩明眸似水,弯弯的娥眉凝起关切的神彩,好像你什么都可以向她倾诉,她会温柔地看着你,好像她什么都懂。
“苗苗,苗苗嫂在里面,你帮我去劝劝她…”情绪来得太快,方进连掩饰都来不及,眼泪就滚了满脸,他胡乱地用手抹,一手指向了卧室,“哦…哦哦,你你,你没事儿吧??”苏会贤吓了一跳,她来时光惦记着苗苑就没顾得上考虑方进,冷不丁这么一号壮汉在她面前痛哭,这让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我没事儿,没事儿,苗苗嫂在里面…”方进闭上眼睛,把苏会贤往里间推。
苏会贤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方进一眼,小心翼翼地敲响了卧室的门。屋里没有动静,苏会贤轻轻打开门,看到苗苑站在窗边,月光穿透了她,像一个缥缈孤单的影子。
“苗苗?”苏会贤心怀忐忑地绕到苗苑面前去,双手捧起她的脸。
苗苑失散的焦距花了很长时间才凝聚出焦点,她用力弯了弯嘴角说:“苏姐姐。”
苏会贤用力把她抱进怀里,过了好一阵,渐渐有灼热的液体烫到她的肩膀。
有些话不用说,有些事情无法安慰,有些悲伤只能独自品尝。人…总是事到临头才会发现,最难受的时候,是一种连气都要喘不过来的沉闷的空虚。
怀了孕本来就容易累,苗苑这天情绪大起大伏,体力早就不支,哭着哭着终于支撑不住睡了过去。苏会贤给苗苑盖上毯子,把空调调高了两度。
可千万不能生病啊…孩子经不起折腾。
苏会贤把苗苑料理好了才觉出累,她去洗手间匆匆抹了把脸出来,听到方进坐在长窗边小声地哭。苏会贤是个女人,她知道女人哭的时候希望别人干什么,可是她不确定男人的想法。事实上,她从没有见过一个成年男人这样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哀伤。
“你…还好吧!”苏会贤小心地蹲下去与方进平视,把纸巾盒递过去。
“没事儿。”方进摇头,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有烟吗?”
“呃…有,有!”苏会贤连忙去玄关处拿手袋,细长的薄荷烟递到方进手里才发现突兀,脸上顿时尴尬起来。方进却浑然不觉,叼了一支出来点上,深深地吸了 口,烟雾喷出来,只有极清淡的烟草味。
“挺淡的,”方迸看了一眼,嘴角扯出一个笑,“不过,总比没有好…你,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今天不回去了,陪你们。”苏会贤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方进一愣,眼睛眨巴了半天才慢慢地“哦”出声,他又深吸了一口烟,粗嘎着嗓子说:“我跟陈默…我们认识很久了…”
“哦。”苏会贤很认真地看着他,轻轻点头。
那天晚上,她听方进坐在地上说了一夜的陈默,直到天亮时才朦胧睡去。
-5-
苗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披荆斩棘走过千万里的路,踏过千万条的河,她翻过雪山,杀掉大龙,抢到宝物…最后,她的王子却睡死了,怎么吻他都不肯醒。她梦到陈默穿着最帅气最帅气的武警礼服,就像娶她的那天一样帅,他躺在透明的水晶床上睡得无比安静。
她觉得生命就像一个荒唐的旅程,和梦境 样的荒唐。甚至更荒唐的是,当你用力睁开眼,梦境就会散去,可现实还会继续。命运就像一张漆黑的大嘴,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啊呜”一口咬下去,干脆利落地把你的幸福一刀两断。
苗苑在梦里哭得很伤心,泪水打湿了半幅枕巾,可是她仍然固执地闭着眼,因为睁开眼睛的现实里看不到陈默。她慢慢蜷缩起来,双臂抱紧膝盖,蜷曲成胎儿在母体中的模样。
如果没有陈默了,如果真的没有了…苗苑忽然开始搞不清楚心痛是什么样子的,那种感觉不同于她以往经历的任何悲伤,那是一种没着没落的空虚,仿佛坠落悬崖,风声在耳边呼啸,你是如此恐惧最后粉身碎骨的时刻,却一直落不到底。
就着这样蜷曲的姿势,身体内部的中心有一个什么东西温柔地动了一下。
苗苑忽然停止了哭泣。
她慢慢地用力地把手掌探进大腿与小腹的间隙里,她是那么的专注,以至于她甚至忘记了可以先把膝盖放松点儿。手指微微弯曲着,掌心贴合着那道细腻的弧度,让她想起那个夜晚,陈默温柔地看着她,像午夜的星空,宁静而深沉。
然而此刻…已是清晨。
无论一个人如何的快乐与悲伤,太阳总会落下,并且一样地升起。明润金黄的朝阳一点点地越过窗棂,阳光像一方金色的布,一寸一寸地往前蔓延,覆盖窗边的桌子,地上的亚麻毯和床边巨型的大兔子…苗苑没有动,阳光就这么爬上了她的脸,穿透薄薄的眼睑在视网膜上染出满目血色的红。她终于忍受不了,艰难地睁开眼晴,光线像针一样刺痛了她,然而那一瞬间涌出的泪水让阳光反复折射,苗苑看到半个房间都沐浴在一片灿烂的金色火海中。
那天早上,苏会贤与方进被阳光和苗苑同时叫醒,他们看到苗苑珍重万分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用种毅然的语气说“我想过了,无论是男是女,我都打算让这个孩子叫陈曦。”
苗苑坚持给他们做了早饭,苏会贤在吃饭时小心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应该给伯父伯母打个电话?苗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苏会贤这才相信她不是有心要瞒着,她是真的慌昏了头。苗江与何月笛大清早的直接就被这通电话给吓精神了,苗江抢了话筒过去宝贝囡囡地哄个不停,何月笛扯着他出门打的直奔最近的机场。
苏会贤看到苗苑挂了电话,独自打开电脑给父母买机票,她用一个手指一下一顿地输入密码,缓慢而平稳,一次又次,却没有出错。
“你大嫂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苏会贤小声说。
“嗯!”方进点点头,“你还没见她昨天多厉害,一个上校被她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苗苑买好了机票又坐着愣了一会儿,视线慢慢地转到方进脸上:“你等会儿要去拿介绍信对吗?你说过的,陈默不会被火烧死。”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方进慌了,“我不是说陈默烧不死,我是觉得,如果是陈默的话,他会看得出来究竟怎么着了,如果那真是个死地,他就不会去了,毕竟他们要救人对吧,也不是什么绝命任务…当然,我不是说陈默他贪生怕死…”
“方进,帮我把陈默带回来,我在家等你们。”
方进一下就哑了,过了一会儿,他把嘴紧紧地抿上,然后说:“好!”
苏会贤在犹豫要怎么通知韦若祺,毕竟这是个绝顶的坏消息,如果韦若祺一怒之下口不择言,和苗苑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再吵起来,这种时刻,任何语言都是刀子,刀刀都会摧人心。可正在她犹豫不决中,韦若祺却首先接到了来自军方的正式通知,针对陈默的典型宣传已经开始启动。
韦若祺端坐在高背椅上,面无表情地听张占德陈述整件事,那种冰冷的眼神让小张后背直冒冷汗。韦若祺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世界再度回来,她用很清晰的声音说:“我希望你们暂时别通知我丈夫,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张占德脱口而出。
“因为他两年前因为脑溢血住过院。”韦若祺忽然觉得心烦意乱,她得去看住苗苑,如果那个小丫头经不住事,吓到了陈正平,又害自己流产的话,那么…这个家就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