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进乍一听,眨巴了半天眼睛,玻璃心了。
其实方小侯天不怕地不怕,照理说不应该这么脆弱,可英雄有落难时,虎落平川总是需要更多的一点爱。于是,当是时,方进心中充满了与古往今来所有看着大哥成家立业,回顾己身两厢空落落的好老弟一般的酸楚与失落。他含糊的嗯了一声,郁闷的,有点小不忿,带着些小不平。
可是心里再不忿再不平,房子还是要找的,方进在网上发了一个求租的贴子,溜哒出门去找中介。按陈默的意思是这样的,你反正也不怎么会做饭,以后饭还是在家里吃,你就近跟人合租,占个单间就成了。
以后饭还是回家里吃…
方进心里嘀咕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他一会儿觉得陈默真是好哥们儿啊,啥时候都不忘了自己,一会儿又愤愤然,心想,爷难道没地儿吃饭吗??当然,午饭从来都是自己解决的,方进随便找了个街边小店吃了一份葫芦头泡馍。部队食堂很少会去做猪下水这种麻烦的食物,方进一尝只觉得好吃又新鲜,一碗没够还又多要了一碗。
天还是很热,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照着人,整个城市有一种骚动的气息,有如热恋。
方进百无聊赖的站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他想起了陈默,想起了夏明朗,想起了陆臻…忽然很想找个老婆成个家。是的,人人都需要有那么一个家,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有个人对你嘘寒问暖,不离不弃。
苗苑因为心里起了想让方进搬出去住的念头而略怀愧疚,晚上买了不少肉食,就等着方小叔做完复健回来惊叹一声,欢呼雀跃。可是等啊等啊,陈默都到家了方进还没回来,苗苑一时诧异,陈默想了想说:“他不会还在找房子吧。”
苗苑一愣:“什么房子?你跟他说啦?你怎么说的?”
“就是找房子搬出去,就是你昨天说的,毕竟住一起不方便。”
“你你…”苗苑咬牙切齿的指着陈默的脑门:“你个猪头,你不会说得委婉一点吗?你不会说我要生小孩了,我要…”
“你要生小孩,还要好几个月。”陈默莫名其妙。
苗苑被哽到,她悲愤的瞪着陈默瞪了三秒钟,长长叹出一口气说:“果然,靠你就完了。”
呃?陈默头顶上打出一排问号。
“方小叔一定生气了。”苗苑很沮丧。
“方进不会的。”陈默很笃定。
“他一定生气了!我跟他那关系本来就难处,你还给我得罪人!!”苗苑哭丧着脸:“我大哥结婚,我醋了很久,我三姐有了男人就不理我了,我又郁闷了很久,只有玉姐结婚还算开心,不过…唉…”
“方进不会的。”陈默温柔的摸了摸苗苑的脸。
“那他怎么还没回来?也没个电话什么的!”
陈默一愣,很显然以方进的个性,很难因为找房子而误了吃饭。
“算了,反正,唉…”苗苑叹了口气,去厨房做饭。
陈默默默的跟进去,默默的帮着洗菜,苗苑转头瞥他一眼,心想,其实吧,当然方小叔人是不错的,可可可…到底还是两人世界好啊!她一边幸福的唾弃自己一边无耻滴甜蜜着。
方进不在,苗苑把鸡冻进了冰箱,做了两荤一素一个汤,正吃着陈默的手机就响了,苗苑停下筷子看着陈默。陈默的手机平时基本就是哑的,但是只要一响就基本没好事,全是工作,临时任务。
陈默接电话时看到是程卫华心里有就点奇怪,电话一接通,程卫华压抑着古怪的笑意说道:“你兄弟在我这儿!”
“哦?”
“方进,方进是你兄弟吧?在我这儿呢!”
“怎么了?”
“打架,啊不对,打人…”程卫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果然是你陈默的兄弟啊…”
陈默无心听他废话,匆匆扔下一句我马上过来就挂了电话。
“出什么事儿了吗?”苗苑看着陈默匆忙起身准备出门。
“程卫华说方进跟人打架,扣在他那儿了。”
“啊?”苗苑一下就站起来了:“你看你看,我说方小叔生气了吧,你你…我跟你一块儿去。”
陈默拗不过她,又着急去警察局,只好带上苗苑一起。一路上苗苑就在念叨,方进一定是心里不痛快,今天早上你让他走,他不开心了,他脾气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跟人打架呢?陈默你等下一定要怎么怎么BLABLABLA,等下一定要让老程怎么怎么BLABLABL…
陈默被她念久了自己也开始疑惑,不会吧,方进?至于么…
警察局里还是一片闹闹哄哄,陈默本以为就打个架嘛,能有多大阵仗。过去一看,好嘛,整个小会议室都被占满了。方进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闷着,陶冶拦在他身前,另一边男女老少起码杵着二、三十号人,都是回民,一个个情绪激动,老何和程卫华正唾沫横飞地做着安抚工作。
方进一打眼看到陈默进门,刚想站起来,对方就又炸了。陶冶连忙把人给拉回去,陈默眼角一挑,视线射过来,方进看了他一眼,又郁闷的退回去了。
苗苑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的茫然,不过眼看着方进全须全尾的连个油皮都没擦破一块,可是对方人堆里倒好有几个小伙子鼻青脸肿的。
程卫华那诚恳严肃的表情一转头面对陈默时就憋上了一脸坏笑,三言两语的介绍了一下情况。才知道原来是方进跑去清真馆子里要葫芦头吃。伙计当场就怒了,吼着说没有。方进一时没转回神,就挺不高兴的,没就没呗,凶成这样,再说了多好吃的东西啊,怎么就没有呢!方进那声儿还不小,结果厨房的听不下去了,拎着菜刀跑出来说就是没有,你砸场子啊!方小侯啥时候受过这种气啊,一伸手就把刀子卸了。
“结果,就这样了。”程卫华幸灾乐祸的摊了摊手:“要说你这兄弟真是不得了,那一条街都是回民啊,回民多团结啊,他往人家店里要葫芦头吃,那不找茬嘛,让人骂几句也是该的!可偏偏…唉!110接警过去的时候,半条街都追着他打,一个个让他拿衣服捆了扔地上,我操!牛B!”
“他不是故意的。”陈默说。
“对啊,他是不故意啊!刚刚让我劝着也道过歉了,可人家就是不服怎么办吧!”
陈默慢慢皱起眉,苗苑心想靠你就完了,她连忙跑过去道歉说好话,我们家方进出手没轻没重不是故意的,我们家方进是外地人他不懂你们的风俗…哎呀,这位大哥,你放心,医药费我们会付的。
对方吵了半天终于遇到有正主出面,马上里三层外三层把苗苑围住,老何拦在旁边说,不要激动大家不要激动…
方进终于忍不住跳起来拍桌子:“老子说没打你们就没打你们,我说对不起了没?我道歉了吧!!是你们拦着不让我走!!”
“没打…还敢说没打!!都打成这样了!!我们要验伤!!”那边不甘示弱。
陈默忽然转头看了方进一眼,方进心头一凛,陈默已经踩上桌子,侧身飞踢居高临下的向方进扑过去,方进机敏的往后闪,一眨眼的功夫两个人已经对了好几招。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安静下来。
陈默一路踢,方进一路退,会议室里的椅子被踢翻了一地,陈默忽然往前抢了一步,方进下意识的抓起一把椅子往上挡。
直腿劈挂!
陈默右腿高抬过头顶,自上而下的垂直劈下去,方进手上的椅子从椅背到椅面自中间碎裂,活生生被劈成了两半。
所有人都震惊了,连大气都不敢喘。
陈默甩了甩腿,拧身平踢,足弓背起像鞭子一样抽过去,方进还是退,跟陈默对了一脚,借力又退出去好几步。忽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闪过来,气急败坏的大喊:“住手!”
陈默一脚侧踢堪堪踢到一半,吓得魂飞魄散往旁边倒,方进拼了老命抢上来帮他一把,生碰硬挡,两个人都跌出去好几步。那场面看起来苗苑简直就像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内力无敌周身环绕起无形的小宇宙,把两位武林高手生生弹开。
“你没事吧?”陈默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捉住苗苑的肩膀。
“我没事!”苗苑怒火冲天的把人甩开:“你说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啊?你凭什么打方进?有你这么当大哥的吗??”她指着陈默吼,浑然不知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
陈默无奈的僵着脸,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表情。倒是方进慌忙从后面扯苗苑:“苗苗嫂,没关系,真的,默默他…”
“你别怕!”苗苑回头按住方进:“你放心!有我在,我看他还敢不敢再打你。做错事不能好好说话吗?一动手就打人,一动手就打人,会打人了不起了么?有你这么教育人的吗?啊?将来孩子生了你是不是也打算这么打他?我警告你陈默,你将来要敢动我儿子,我跟你没完!”
陈默苦笑,求救似的看向程卫华。
程警察呵呵笑了一声,拖长了声调说道:“看到了嘛?这才叫打架!人说没打你们,是没打吧!真打了你们一个两个三个还有命在吗?我真受不了你们,也真好意思,都是大老爷们,这么多人打一个都打不过,还拖家带口的往局子里闹。我要是你们,我自个关门哭去,丢人讷!”
自然马上有人反驳,可是声息小了很多。
要说刚刚陈默和方进那一架打得的确慑人,在加上方进这样也算是被自己人教训过了,怎么着面子也给足了,苗苑好言好语的又再赔了些钱,老何和程卫华一起帮着说好话,终于把人给哄了出去。
苗苑唬着脸回来,像个老母鸡似挡在方进身前,凶霸霸的瞪着陈默。老何冷眼旁观,借口还要办手续把陈默拉离风暴中心。
“唉,不是哥说你啊!”老何一路走一路叹气:“你这脾气,大舅子怎么能打呢。”
陈默一愣:“那不是我大舅子。”
呃?老何脚下一停。
“那是我老战友。”
“啊??”老何惊了。
“哎!”程卫华从后来追上来,弹指抛出一块碎木片:“可以啊,胆儿够肥的啊!敢砸警局啦!”
“明天赔给你。”陈默随手接下。
“得了吧!你少恶心我啊!”程卫华大笑,一把揽上陈默的肩膀:“话说,苗苗今天,真的,让我大开眼界。”
“小姑娘人蛮好的!”老何语重心长的叹气:“陈默,你有福气啊。”
陈默轻轻点头。
有福气的陈默少校,在回家的路上被人蛮好的苗小姑娘给严重的鄙视了。苗苑拉着方进说我们坐后面,我们都不陪他坐一起。这种人没人跟他坐在一起,太过分了,哪有那样这的,自己人打自己人,胳膊肘儿还有往外拐的,反了他了…
方进听得心里倍儿爽,又想乐呵又感动,还偏偏不敢笑出声。
陈默终于忍不住解释道:“我打不过方进的。”
“你胡说,你怎么可能打不过方进!”苗苑愤怒了。
“我真打不过他,我身上功夫都是他教的,我出手他就知道我要干嘛。”
苗苑大惊。
“基…基本上,大概。”方进结结巴巴的解释,他小声耳语:“其实默默是在跟我一起吓唬人。”
“真的?”苗苑将信将疑。
“刚才那情况,不让他们看看,会难脱身。”
苗苑想了半天,渐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以后我和方进动手…不,以后任何人动手,你都不许靠近。”
苗苑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听到没有!”陈默提高音量。
“你又凶我!”
“不是…”陈默连忙放弃:“你今天吓死我了。”
方进忽然震惊的瞪大眼睛,刚刚怎么了…我没听错吧!默默说他吓死了,啊啊啊,陈默说我今天吓死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方进有种全身在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可惜另外那两人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苗苑伸手绕过座椅按到陈默的肩膀上:“对不起啦!”
陈默侧过头,脸颊贴着苗苑的手背:“我差点踢到你,怎么办?”
“对不起啊,陈默,我当时气糊涂了。”苗苑这会儿也后怕起来,背后冷汗直冒,孩子怀着两、三个月还不太明显,她老忘记这事儿,太不应该了,这是多么不容易才怀上的宝贝。
方进不由自主的慢慢往车门上缩,缩到没有空间了就贴在门上。他有点儿唾弃自己,怎么就真木得像个木头一样,还是最近心情太沮丧了只关心自己。丫这两个奸夫□的都甜腻成这样了,那粉红色的泡泡简直能闪瞎他的狗眼,他居然也能一直视而不见??这么大个灯泡也亏得苗苑肯容他。
太没有革命自觉性了,方进心想,就算人家不让你走,可这小俩口郎情妾意的这么成天看着,那不是找虐么。
单身男士方进在一天之内第N次发出了求偶意愿。
葫芦头事件就此落下帷幕,只是给新城区警局平添了一条传奇。陶冶收拾着粉身碎骨的椅子一边感慨:“老程,你跟陈队长打过那么多次还没死,真是个奇迹啊…”
陶冶的话音未落,便看到档案科新来的小美女微微一怔,表情从迷惑到犹疑,从犹疑到惊叹,从惊叹到惊艳…程卫华左右扫了一眼,冲陶冶挑了挑眉,露出半点极度风骚自得的笑意,陶冶顿时很想找面墙去死一死。
苗苑把这个故事告诉了苏会贤,苏会贤把这个故事告诉了章宇,然后在章宇充满了崇拜的目光中心头微微一动。刚好,章宇与人合租的三居室北屋那位小哥跳槽去了北京,方进身无长物不用开自己开伙,10平米的一个小间完全管够,而且地段优良租金便宜。于是,当章宇惊觉这桩交易试图表示反对的时候,方进阳光无敌灿烂的笑脸瞬间秒杀了他。
就像所有异性恋的男人对美女通常都没有什么抵抗力一样,所有同性恋的男人对帅哥也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即使没什么肖想,搁身边瞧瞧也是好的。苏会贤心中窃喜,自以为得计。
可惜,神在半空中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凡人若都得心想事成,在天上看戏的还有什么意思。

-4-

方进的伤好了一些不用每天都去医院做复健,但是转业的手续还在办,终日里无所事事,结果陪苗苑去做产检的事儿就着落给了他。苗苑平添了一个劳动力加排队陪唠嗑的,心情很不错,方进陪着也挺乐呵,好像这样一来,娃儿生出来他也有功了似的。
天气就这么一天天的热起来,只是从三月起,就再也没下过一场雨。干旱这种事儿与洪水、地震不同,慢火煮青蛙,总是煮着煮着才发现,到发现时也已经晚了。到了七月底天热得像流火一样,毒辣的太阳抽干了一切水分,人走在明晃晃的大街上,一个个被晒得干枯焦黄,像秋天的枯叶。
天干,热辣,燥…人的怒气一日日在聚集,情绪不稳,火灾频发。一会儿东家不小心点了个锅子,赶明儿西家烧了半拉厨房,救护车满街跑。七月刚起头,城里需要出动陈默他们去维持秩序的中型火灾就起了两次,一次半夜被叫走,苗苑心惊胆战的守到天亮,陈默回来时一身烟薰火燎的气味。
后来苗苑在报纸上看到后继报道,听说牺牲了一个消防员。回家后苗苑无意中提起,问陈默记不记得那人,陈默想了想,摇头说没印象,他们只负责外围。
苗苑叹了口气,说真可怜。转眼她又忘却了,毕竟那只是死在报纸上的人。
天越来越旱,□要求军队配合救灾,陈默的五队第一批就被派了出去。陕西省南部多山,山脉宏大,奇峰迭起。这些年,政府有钱都在造GDP,农村的水利建设干烧银子不见响,大把的资金投下去GDP上也不显数字看不出政绩,所以大半都荒废了。旱时村里的水井干枯,都要靠人从远处的机井里背水回去喝。深山小村没什么地种,平时村里的青年劳动力大多外出打工,留下的全是老幼病残,在天灾面前脆弱无依。
陈默这一走就是三个礼拜,开始还坚持一天一个电话,后来实在是手机信号不好,通讯时有时无。虽然救灾送水帮忙疏通水利这事没什么大风险,可苗苑想起来还是焦心,一有电话过来就抱着千叮万嘱的,陈默笑着说好。终于忍不住了,苗苑撒娇说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陈默想了一会儿说过两天吧,有个事要回来。苗苑就成天盼着那两天快过去。
结果那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陈默回总队述职,说明灾区情况,送回伤病的士兵,调配后继物资…乱七八糟的事儿全撞在一块儿。苗苑在家抱着手机等得心急火燎的,脖子都伸长了一个厘米,可是转念一想起郑大哥家美丽的嫂子穆纱,又觉得自己其实也挺幸福了,才多久啊,还没到一个月呢。
陈默忙完正事就马不停蹄的往家赶,早就过了半夜,整个小区里都安安静静的,整幢楼只有自己家里亮着灯,所有的灯都亮着,在漆黑的夜晚显得那样通明。陈默有些心疼,又觉得欢喜。
刚听到门响,苗苑就跳下床去开门,陈默已经自己开门进来了。
玄关处的灯还亮着,那是苗苑最喜欢的晶莹的暖黄色的光,笼了陈默一身的温柔,静静的看着他笑,眼角眉梢都是疲惫尽头的舒畅与安稳。
苗苑往前又走了一步,笑着说:“回家啦!”
陈默看着她点了点头,很凶的抱过来。
任何人灰里泥里干上大半个月不洗澡身上都不会好闻,苗苑笑着躲,说脏死了,陈默却不依不饶得吻上了她。干裂翻皮的嘴唇很粗糙,舌头滑腻,可是…那却是陈默的味道,苗苑慢慢闭上眼。
有时候,重要的不是什么味道,而是什么的味道,白酒永远都没有橙汁好喝,可是白酒更醉人。
苗苑被放开时微微喘着气,脑子里一片空白,有晕眩的错觉。
陈默弯下腰抵上她的额头笑道:“我回来了。”
“好臭!!”苗苑红着脸闷笑,夸张的捂住鼻子。
陈默全身上下都是泥,一层层板结在作训服上,活生生把从林迷彩染出了荒漠色。苗苑推着他去洗澡,作训裤脱下来居然是硬的,笔直的站在客厅里,看起来简直有点惊悚。
不用上肥皂,清水兜头浇上去,陈默全身上下都流起了黄褐色的泥浆水。苗苑惊得骇笑不止:你怎么能脏成这样??
就是这么的脏,灾区水源金贵,连喝都不够,用来洗衣服洗澡那根本就是罪恶,每天能有半杯泥汤水刷牙抹个脸都已经幸福的人生。
苗苑按住陈默的肩膀让他坐下去,倒了洗发水在手中揉出细白的泡沫。
盛夏的深夜,气温比白天降了不少,清凉的水流经过皮肤时也带走了躁热。苗苑的手腹轻柔的在陈默头皮上打着旋儿,洗发水一开始不起泡,不小心添多了点儿,细腻的泡沫大团大团的淹没了手背,沿着陈默的额角往下滑。苗苑拿了花洒过来冲洗,小心的避开眼睛的位置。陈默安静的看着苗苑,像一个乖巧的孩子那样随她摆弄。
陈默又黑了很多,原本就瘦削的五官越发鲜明立体,突现出眼睛的轮廓,漆黑狭长,眼角随着眉峰一起微微往上挑,有种冰冷镇定的威严。
“瘦了!”苗苑说,声音听起来很不开心,有些委屈的样子,她拿了搓澡巾帮陈默擦背,手掌下的肌肉硬得捏不动,。
“会长回来的。”陈默说。
搓一遍,冲干净,上一次肥皂,再搓一遍…苗苑忽然笑起来:“我好像在杀猪。”
“呃?”
“刷干净了宰来吃!”
陈默轻笑:“太硬了吧。”
“口感好。”苗苑笑得很欢乐。
陈默转头看着苗苑说一起洗吧。苗苑脸上一红,粉嫩剔透的像一只成熟的苹果。四个月的身孕平时看不出,可是原本平坦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陈默半跪在苗苑面前慢慢探出手去,手掌贴合着生命的弧度,那是无可形容的安宁与满足,他侧过脸,把耳朵贴在苗苑小腹上。
“听不到的,还没四个月。对了,宝宝B超的照片我给你洗了一张小的,等会儿给你带走,放在钱包里。”
“有,能听见,跳得很快。”陈默指着苗苑的肚子说:“我是你爸爸。”
苗苑忍不住笑喷了:“行了行了,别傻了。你什么耳神,听诊器都听不到,得拿那个,那个…什么来听。”
“我能听见。”陈默抬头微笑,目光如水。
很多年以后,苗苑想起那个夜晚都觉得非常不真实,那样的灯光,那样的水色,那样温柔的陈默。有时候一瞬间的了悟足够让两个人消磨一生,有时候,一个夜晚的一抹微笑,足够让一个人死心踏地一辈子。
陈默最近忙上加累,回家好好洗了个澡,身心放松沾床就睡。倒是苗苑熬过了头反而一点睡意都无,就着明晃晃的月光傻气十足的欣赏了一会自己老公,轻手轻脚的跳下了床。
夏天的太阳起得早,陈默醒来时满屋子都是香甜的气息。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可是房间里并不热,干爽明快的阳光穿过纱窗,有无数细微的尘埃在空气中浮动,泛着金砂一样的光彩。
空气里洋溢着某种醉人的甜美,像是牛奶与焦糖熬成的蜜,又跳跃着柠檬的欢快气息。陈默推开房门出来,香气又更浓郁了几分。苗苑蹲在烤箱前面念念有词,陈默从身后抱住她,苗苑回头扬起脸看着他笑,随手抓起一个贝壳小蛋糕递到陈默嘴边,满眼的幸福与期待,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