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我只能接受一个人的红玫瑰。
蒙冲望着那个美丽的背影,如痴如醉。
接下来的日子里,蒙冲向思缈发起了猛烈的“攻势”:短信不断地发,电话不停地打,鲜花一天一捧(红玫瑰依旧镶嵌在中心),不管思缈的回应多么冷淡,不管思缈怎样处理他那些炽热的鲜花,总之他仍是一副不追到手誓不罢休的架势。
但是,一无所获。
仿佛就是把心剖出来给她,她也不为所动。
愁苦万状的蒙冲,找到了在市局工作的老同学,打探刘思缈这个“堡垒”为何如此难以攻破。老同学一听就笑了,拍拍他的肩膀,“我说哥们,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世界上只有两种女人:拿钱买得来的和拿钱买不来的——大部分都是第一种,只是价格不同。”老同学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庄重,“至于刘思缈,属于第二种中的珍稀品种,她心里有人了,你就是拿金山银山摆在她面前,她都不会眨一下眼皮。”
蒙冲愣住了,“她心里有什么人?比我条件还好?”
老同学眯起眼,“那人是个犯人——但是,却是我们所有警察都尊敬的一名犯人!”
蒙冲算是彻底晕头转向了,“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老同学给他讲了林香茗的故事,讲完后对他说:“回家拿冷水洗把脸,晚上去三里屯喝两杯,睡一觉就算了。你小子有福气,能救她一命,多少人想和她说句话都找不到机会呢!”
那以后,蒙冲沉寂了好一阵子,没和思缈联系。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思缈的旧伤复发了。
以前,她看过很多小说和电影,讲痴恋中的人,如果用自戕来摆脱痛苦,却获救了,那么那份不死不休的爱就会被擦肩而过的死神一并带走,从此踏上新的人生旅程……
全是假的。
死亡,不过是一块墓地,而爱,是在墓地上开得尤其鲜艳的花。
不死不休……死而不休。
千疮百孔的心,终于被日复一日的思念,折磨得血肉模糊。
她不忍心再次自杀,不愿再给蕾蓉和许局长他们添麻烦。自杀是一种权利,但这种权利,人一辈子只能用一次——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她变成了一只想殉情却找不到石板的水鸟,举目四望,只有苍茫的大海,没有海岸。
她开始酗酒。
家中的酒柜里,有的是上好的红酒。每天晚上,她都坐在银灰色的s形高脚吧凳上,左手扶着一瓶酒,右手拿着一只水晶杯,自斟自饮。房间里不开灯,也没有音乐,唯一的声音就是泪水落在吧台上的滴答声……当这声音休止的时候,一瓶红酒也就见了底。
黑暗中,依稀能看到她伏在臂弯里沉沉醉去的身影,蒙了层水光似的,有一点点发亮。
日复一日。
一天,依旧是黑夜,依旧是红酒、流泪,依旧是酩酊大醉。当她正沉睡于酒精制造的混沌之中时,手机在吧台上嗡嗡地振动起来。她的脑仁像被放在打浆机里搅动一般,疼痛不已,抓起手机,看也不看来电显示就接听了。
“思缈?”一个很浑厚的男声。
“哪位?”她问,气若游丝。
“你病了吗?”那边的声音十分关切,“我是蒙冲。”
“哦……有什么事?”
“我在你家楼下,想找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已经很晚了……”
“我知道,就几句,就几句……”蒙冲的声音几近哀求。
再怎么说人家也救过自己一命。思缈无奈地同意了。她下了楼,走出小区,看见蒙冲站在路灯下面,还是靠着他的黑色保时捷,神情拘谨得像做错事的孩子。
“什么事?”思缈走上前问,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冰冷,可是听上去依然像在审讯犯罪嫌疑人。
蒙冲望着她酒醉未消的一缕腮红,又两眼发直,半晌才回过神来说:“思缈……我想约你一起出去旅游一趟……”
话音未落,就被思缈打断了,“蒙冲,谢谢你在日本救了我,但是也希望你理解我的心境,我只想独自一个人静一静……”
“我知道,我知道。”蒙冲赶紧说,右脚往前探了一步,又缩了回去,“不是咱们两个人去,而是我爸爸的公司组织去内蒙古的一个湖泊去考察,你权当旅游,一起去散散心吧!”
思缈摇摇头,转身就走。
“那个湖名叫‘额仁查干诺尔’,翻译成汉语就是‘梦幻的白湖’,但当地的牧民们叫它‘眼泪湖’。”蒙冲快步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说,“传说那本来是一片甘甜的湖水,后来有两只鸟儿迁徙时飞过,一只飞不动了,落进湖中死去,另一只绕着湖哀鸣了三天,然后一头栽进湖水中。从此以后,这湖就变成了苦涩的咸水湖,人们说湖水是那殉情的鸟儿的眼泪幻化的,所以叫它‘眼泪湖’,有生病的牧民喝上一口,立刻就能恢复健康,所以在当地人心中成了一片圣湖……”
仰起头,闭上眼,想象着自己有一对越来越沉重的翅膀。
额仁查干诺尔,梦幻的白湖,眼泪湖……殉情的飞鸟。
那,也许就是我的湖泊吧?
她转过身对蒙冲说:“把出发的时间和地点发个短信给我,我看情况,争取去。”
4.
白色的依维柯在国道上奔驰着,思缈坐在右边的单座上,将窗户打开了一道缝隙,风从外面涌入,吹拂着她的长发,也把她的目光吹得更加纷乱了。
也许是聚集了太多云团的缘故,天空有些阴沉。那些云团把巨大的影子投射在草原上,原本就起伏跌宕的草原,仿佛凸起了一个个灰色的丘陵,当风吹动云团的时候,这些灰色的丘陵也无声地涌动着。
只有两种景象:一种是一掠而过的,比如路边一丛枯萎的沙棘,几盏衰败的金莲花,一条弯弯的小河,以及河滩上几棵歪曲的旱柳;一种是绵绵不绝的,比如远方暗黄色的大地的曲线,比如无限延伸而往前往后都看不到尽头的国道,还有她那些沉甸甸的思念……
为什么就是不能忘记呢?
“嘿,美女,笑一个嘛!”耳畔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一偏头,眼角刚刚感受到闪光灯的闪烁,就厌恶地把脸又转向了窗外。
“唉……又没拍上。”那女人遗憾地嘟囔着。
她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佟大丽。
这一车古怪的人。
这个旅程的开端就很古怪。中午,她按照蒙冲发的短信中写的时间和地点,来到了健一大厦的门口。她身穿藏青色的牛仔服,脚踩一双黑色的休闲鞋,既然只住一个晚上,她就随便背了一个crumpler的单肩挎包。这样的目的只有两个:便于运动和低调,但是她站立时傲然昂首的身姿,以及美艳绝伦的眉目间一缕淡淡的忧伤,还是让很多路过的人不禁回头。
时间快到了。
几个人簇拥着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那男人已经谢顶,嘴唇已经够肥厚了,可眼袋比嘴唇还要肥厚。他穿着高档的黑色西服,不知道为什么,脖子上却系了一条金环蛇似的彩色丝巾,显得既富贵,又庸俗。
思缈厌恶地发现,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朝着自己身上瞟。
“蒙总,您看是不是我们坐依维柯,您还是单独坐一辆车……”一个脸像柴犬一样狭长,身材又瘦又小的男人刚说了一句,就被那个戴丝巾的胖子打断了,“节约!节约!我说过多少遍了,怎么就记不住?难道都要像我那个败家子似的,去买盒烟也要开着车去?!”
柴犬脸的男人一脸尴尬地笑着。
这时,旁边一个身材异常丰满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看,立刻左顾右盼,然后将目光锁定在思缈的身上。
她走过来,满脸堆笑,“刘思缈小姐?”
被习惯称为“警官”而不是“小姐”的思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哎呀,可真是个超级大美女啊!”丰满的女人伸出手来,“我叫佟大丽,健一公司的企划部主任。刚刚接到我们蒙少的短信,说他临时有事来不了了,给你打手机你没有接,他很着急,让我告诉你,并向你道歉。还有,请你继续和我们一起去眼泪湖散心。”
思缈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不仅调成了振动,还放在了包里,拿出一看,六个未接来电,都是蒙冲打的,最后有一条短信:“思缈,我临时有事,不能陪你去眼泪湖了,十分抱歉,请你原谅。祝你旅途愉快,玩得开心。”
不知道是什么事,竟缠住了这个一直追着自己的小伙子的脚步……不过也好,这段旅途不用面对那么多根本不想面对的温情了。
她顿时感到一阵放松,和佟大丽握了握手。
佟大丽给她逐一介绍:戴丝巾的胖子是健一保健品公司的总裁蒙健一,蒙冲的父亲;柴犬脸的男人叫宫敬,是公司的总裁办公室主任;那个穿着黑色吊带裙,戴着墨镜、大腿上裹着性感黑色丝袜的漂亮女人名叫焦艳,是蒙健一的秘书,不过一看她和蒙健一说话时的轻佻和始终保持在半米内的距离,就知道“秘书”这个词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最后和思缈握手的,是个头发雪白的老人,名叫李家良。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总是温和地笑着,看上去很慈祥,但不知道身份。
这时,一辆依维柯从街角开过来,稳稳地停在了众人的面前,车门打开,他们依次走了上去。
思缈在右边靠窗的一个单座上坐下,佟大丽坐在自己左边的双人排上,蒙健一和焦艳坐在她前面一排,宫敬貌似到最后一排去了。不知什么缘故,李家良这个老头子径直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连司机都很惊讶地问他:“你怎么坐这儿来了?”
他笑笑说:“视线好,而且,我认识路。”
那个司机回头清点人数,目光一下子定在思缈身上。
他长得十分粗壮,两只小眼睛像狼牙一样凶恶,满脸的横肉,笑一笑就像被切烂了似的绽开。
现在,这张狰狞的面孔像噩梦一般陡然笼罩住了思缈。
思缈毫不犹豫,立刻向他射去两道阴寒刺骨的目光。
从警数年,她有一条重要的原则:对付任何挑衅的恶狼,你要第一时间告诉它——我敢宰了你!这样,它就会乖乖地夹起尾巴滚开。
现在也不例外,那个司机讪讪地把头扭了过去。
车门关上,车子开动了。
起先,焦艳还嗲声嗲气地和蒙健一说着什么。坐在他们后面的佟大丽透过双排座之间的凹口,恶狠狠地盯着那两个后脑勺;宫敬跟上了发条似的,一会儿跑过来一趟问每个人要不要喝矿泉水,然后灰溜溜地回到后面去。李家良则很沉静地直视着正前方。而那个叫蒙如虎的司机——思缈感觉到他通过后视镜在窥视着自己。
开了半小时后,出了市区。车厢里面的人们大多靠着车座,半张着嘴巴酣睡起来。思缈也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很久很久。
身子向前大幅度地倾了一下,她醒了。
车停在一个简陋的高速公路服务区。
放眼望去,仿佛一面挂了很久的壁画被撕掉了:那些熟悉的高楼大厦、公路桥梁,或者并不熟悉的茅屋砖房,乡间小径,统统不见了,所余唯有一片广漠无垠的草原……
苍黄。
冬天快到了,这里已经没有绿色。
这时,焦艳踮着脚尖、提着吊带裙的下摆,一脸怨气地从服务区后面出来,一上车就尖叫着:“那个厕所你们可千万不要去,臭死啦!”
蒙如虎扭着脑袋,看着她被黑丝袜紧裹的小腿,嘿嘿笑着。
焦艳落座的时候,偏了一下头,恶毒地盯了思缈一眼,像是恨不得剜她一刀。
她这是什么意思?思缈想。
香茗,为什么我就是不能忘记你呢?
就在思绪渐渐陷入阴霾的时候,草原也被暮色笼罩了,西边一轮夕阳,像一团烧了很久却总不开的水,放出病恹恹的白光。
“还要多久啊?”焦艳突然发出一声娇嗔,“累死我了。”
“快了快了……”一直沉默的李家良忙不迭地说。
这个“快了快了”其实不确切,车子至少又开了一个小时,车窗外已经漆黑一片,犹如墨染。
思缈觉得有点冷,把窗户关上,紧了紧衣领。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她听到了一片噼噼啪啪的声音。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是清楚地知道,起风了!只是没有想到风会起得这样急,这样猛,这样烈!仿佛一秒之前还是平静的海滩,一秒之后就沉入了翻滚的海底。
“操!”蒙如虎大声骂着。
车前窗被狂风席卷起的沙砾打出了上千道细小的磨痕。
“快到了快到了……”李家良说着,声音有些颤抖。
“老李,你不是总说自己在这儿插队过五六年吗?怎么连个道儿都弄不清楚?”蒙健一烦躁而不屑地说。
“好多年没来了……”李家良结结巴巴的,思缈觉得这老头子怪可怜的。
“等一下!”李家良突然喊了一声。
车子“嘎”的一声停下,蒙如虎瞪起眼睛,“怎么了?”
“后退,后退,再往后……对,右边那条小路,看到没有,一直开下去就是了。”李家良说。
借着车灯放出的光芒,思缈看到草原上有一条很浅很浅的小径。
狂风从车门车窗等间隙涌入,发出犀利的吱吱声,仿佛无数颗尖利的牙齿在啃噬着铁皮。
“快开车!”焦艳大叫起来。
蒙如虎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离开了国道,沿着小径一直向草原的腹地开去。
车子剧烈地颠簸着,每个人的臀部都像安了弹簧似的,在座椅上一刻不停地弹跳。
李家良手指着前面,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边,这边”,蒙如虎开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有见到目的地,不禁恶狠狠地说:“你指的这什么破路,一直在打转转——”
话音未落,就听见李家良大喊一声:“就是那!”
车子停住了。
一栋黑黢黢的二层小楼,阴森森地矗立在夜幕下。
好像……
思缈琢磨了半天,不知道用什么词比喻才好。
“我们先进去看看。”说着,蒙如虎把车熄了火,下了车,李家良跟在他后面,走进了小楼。
风似乎小了一点。车里异常的安静,焦艳不由得把身体向蒙健一贴得更近了些。
楼哆嗦了一下似的,前厅的灯亮了。蒙如虎从楼里走出来,跑上驾驶位,一边拔着车钥匙一边骂骂咧咧地说:“不知道咋搞的,楼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老李推开小卖部的门,发现吃的倒不少,咱们今晚只能吃泡面啰……走吧走吧,客房还是挺干净的。”
众人下了车,向楼里走去。
刘思缈走在最后面,一边揉捏着酸麻的胳膊和腿,一边极目远眺:风将夜色吹得淡了一点,不远处,有一片诡异如磷火般发亮的椭圆……
那是什么?她想。
“眼泪湖。”耳畔突然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
是李家良。
这个一路上表现得温和慈善,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老人,此时此刻,凝视着那片湖泊,双眼放射出两道冰冷、决绝、镇定,而又充满归宿意味的光芒。
然后,他就走进了楼里。
诡异的人,诡异的楼,诡异的湖泊,诡异的旅程……
思缈不禁倒退了两步,重新看着眼前这栋两层小楼,突然找到了那个一直没想出来的比喻,没错,这个比喻既适合这栋楼的形状、色泽,更适合它周身散发出的气息:
像一口棺材——
她确定。对在调查一件十分神秘的案件的人们而言,他们绝不能放过任何所看见的和听见的事,一定要从所见所闻中找出其中隐藏的意义。
四:苍黄
1.
“手枪。”
年轻的武警战士伸出手,面无表情。
楚天瑛无奈地将腰间那把92式九毫米大口径手枪摘下,交到对方手中。年轻的武警战士立刻将枪塞进身后的一个齐腰高的窗口,窗口里传来一声锁响,递出一个刻有磁性密纹的“铜纽扣”,武警战士接过交给楚天瑛。
楚天瑛这才走过那扇金属探测门。郭小芬、爱新觉罗·凝和市刑侦总队一处二科科长林凤冲已经在楼道里等他了。
“防卫森严啊!”楚天瑛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这里是市局下属的精神卫生鉴定中心,坐落在西郊。从外表看,不过是挂着铁丝网的围墙里围了三栋乡镇招待所似的灰楼,其实玄机尽在后院,那里有一座白得发蓝的三层小楼,专门用来羁留患有精神病的犯罪嫌疑人。其中,第三层的防卫最为严密,进入前不仅要过安检门,还要交出一切有杀伤性的器具,寸铁不可带入,按照林凤冲的话说“比照着机场来”——因为这一层羁押的都是重大刑事案件的相关人员。
“有点黑呢。”郭小芬皱着眉头说,很远的楼道尽头有一扇用铁栅栏封住的窗。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计时器般准确而枯燥的脚步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站在他们的面前,由于她背对着窗户,看不清脸,只能感觉到她的颧骨很高。
林凤冲敬了个礼,然后给楚天瑛他们介绍:“这位沙俪医生,是思缈的主治医师……”
楚天瑛刚刚伸出手要与她相握,她已经转身向前走去。
林凤冲连忙跟上,小心翼翼地问:“思缈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沙俪一面走一面说:“上午刚刚给她做过pet扫描,额叶和颞叶系统的活动都明显放慢,但是否存在创伤,还有待观察……”
“额叶?颞叶?”楚天瑛听得一头雾水。
沙俪有点不耐烦地解释:“大脑半球的每一侧皮质都包含四个主要的脑叶,即额叶、颞叶、顶叶和枕叶,这些皮质区域与大脑内部的若干皮层下结构密切合作,使我们对发生过的事情加以记忆——特别是额叶和颞叶,与记忆的关系最密切,它们的活动放慢有可能是受伤,从而产生失忆……”
“会不会是海马受到损伤?”
声音虽然轻,楼道里的气氛却为之一变,仿佛有只小猫对着阴沉的天空挠了一小爪。
说话的是爱新觉罗·凝。
当所有人把目光投向她的时候,她娇羞地笑了,用雪白的上牙齿咬住鲜红的下嘴唇,显得十分可爱。
沙俪站定,回过头,看着这个女孩,阴冷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警觉,“你学过认知神经科学?”
凝有点惊惶,像被老师叫起提问的小学生,“嗯……看过一点书,我记得近期事件的记忆主要依赖于海马。人如果惊恐或紧张,造成心脏搏动受阻,就会引起大脑暂时性缺氧,导致某一根动脉管破裂,发生局部性缺血。在海马中有一个特殊的部位叫ca1,对局部性缺血特别敏感。这是失忆综合征最常见的原因之一。”
“课本背得倒挺牢。”沙俪冷笑了一声,“那么,你有没有考虑单纯型疱疹脑炎呢?有没有考虑科萨科夫综合征呢?有没有考虑心因性失忆症呢?”
一连串的诘问,让凝满脸飞红。
“没有见到患者之前,不要妄下结论。”沙俪用教训的口吻说。说完,她在一扇银灰色铁门前站定,铁门两侧各肃立着一名荷枪实弹的武警。她轻轻推开门上方的一个小窗,透过有机玻璃往里面看了看,然后掏出一张卡,在门把手右侧一个凹槽里刷了一下,林凤冲马上也掏出一张卡,再一刷,只听咔嗒一声,门锁打开了,几个人一起走进了这间活像是牢房的病房。
门在他们的身后自动上了锁。
洋灰地面,白色围墙,高高的天花板。一张低矮的铁床贴墙放置,床脚焊死在地面上,旁边有一张掉了漆的床头柜,上面摆着一个搪瓷缸子。
一阵清风吹来,拂动白色窗帘的一角。
思缈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双白嫩的小脚丫就那么光着。她透过被风撩拨的窗帘,遥望着忽隐忽现的一角天空——即便只有这么一点点天空,还被粗大而生锈的铁栅栏切割成了几份。
郭小芬慢慢走到思缈身前,蹲下,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在无数个犯罪现场都能敏锐地觉察到蛛丝马迹,不放过一点微量证据的眼睛,此时此刻,仿佛两口干枯的井,空洞而呆滞。郭小芬的鼻子有些发酸,轻轻抓住思缈的手。思缈像惊醒一般,哆嗦了一下,低下头看着她,神情有些茫然,完全不认识似的,很久很久,嘴角终于绽开淡淡一点微笑,“小郭……”
“啊!”郭小芬十分欣喜,回过头对沙俪说:“她记得我!她记得我!”
“她只是对近期事件失忆,其他的事情可没忘。”沙俪撇了撇嘴,从兜里掏出一个药瓶,旋开瓶盖,倒出两粒药在右手掌心,然后迅速收起药瓶,把手掌往思缈面前一摊,命令道:“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