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瑛望着这个嘴巴有点歪的矮胖子,眼眶有点发热道:“老马,谢谢你!但是警队有警队的规矩,我还是从一个普通警员做起吧!”
正说着,一位警员进来笑嘻嘻地报告道:“有个女孩来找楚天瑛,长得挺漂亮的。”
话音未落,凝已经袅袅婷婷地出现在了门口。
楚天瑛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马笑中认识凝,赶紧走过来说:“这是怎么话说的,什么风儿把您老给吹过来了?”
凝一双眸子只是凝望着楚天瑛,楚天瑛像看着狂风吹过的水面,无论是自己的倒影还是自己的心,都一片眩晕般纷乱。
“得,我不当电灯泡。”马笑中一脸憨厚地指着靠墙的沙发说,“这儿有个沙发床,你们慢慢聊,慢慢聊……”说完走了出去,还把门带上了。
“楚老师您好!”凝笑吟吟地说,“我来报到啦!”
“这,这……”楚天瑛张口结舌,“我已经被撤职啦。”
“我知道。”凝满不在乎地说,“降的是您的职位,又没有取消您做我实习老师的资格。”
因为撤职而异常苦闷和失落的心,就在凝的笑容中,醉酒一般麻酥酥的……以至于楚天瑛把那对自己命运的不幸预感,彻底抛在了脑后。
从这一天起,楚天瑛真的开始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基层民警,而凝也无时无刻地跟在他的身边,每天陪他一起走社区、查户口、调解邻里纠纷、缉拿小偷小摸……这些琐碎的警务对他俩而言简直就是小儿科,不过是些点缀烧饼的芝麻,而真正喷香的是他俩朝夕相伴的日子,无论是在洒满晨光的胡同里肩并肩巡逻,还是在午后的路边摊面对面吃牛肉面,抑或是晚霞满天时偷偷看凝那被霞光映得红彤彤的脸蛋,都让楚天瑛意乱神迷……这是一段分不清上班还是约会的时光,就像分不清拌嘴与默契哪一个更加甜蜜一样。
有一天,他们一起走过五棵松体育馆,恰是月上树梢的时分,晚风清扬,道边的白杨树“哗啦啦”地翻响着树叶,然后又突然沉寂下来。不远处跳广场舞的人们顿时显得异常喧闹,仿佛是在国画的留白上肆意泼墨一般。
楚天瑛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你?”凝不解地问。
“这样当小民警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楚天瑛惆怅地说。
手指勾一勾。
青葱似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他眼皮下面,勾了几勾,像小猫的软爪在挠门一样。
“痒不痒?痒不痒?”凝笑了起来,“你有没有想笑啊?小时候,我一哭鼻子,爸爸就这样在我眼皮下面挠啊挠的,我就会破涕为笑,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呢。”
楚天瑛痴痴地望着凝。
突然,他伸出双手,火热的掌心,紧紧地抓住了凝的手。
凝先是一愣,然后羞赧地一笑。
久久地,两个人就这么手抱着手伫立在晚风中,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让彼此的身影溢满了双眸。
直到——
直到凝的双眉痛苦地一颤。
多年以后,楚天瑛还清楚地记得凝的那两道柳眉的颤抖,他甚至感觉到她的手、她的肩,乃至她的身体都颤抖了一下,一颤之下,凝像从梦中苏醒一般,挣脱了他的掌心。
然后,她转过身,向夜的深处大步走去。
为什么会这样?
楚天瑛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种曾经令他不寒而栗的不幸预感,再一次袭上了心头。
两个凝。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有这种感觉,凝其实是两个人,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一个乖巧聪灵,笑语吟吟,像只永远长不大的、会在你的膝弯弯里耍赖的小猫;一个刚毅果决,骄横狠毒,犹如一把寒气逼人,随时准备刺杀或割断一切的匕首。前者和后者都在他面前呈现过,呈现得比超清视频还清晰,从警十几年来,他确实见过许多平时嘻嘻哈哈一到犯罪现场就分外认真的警察,但是他们的性格分裂得从来没有像凝这样巨大过。这一秒还是圣诞晚会上插着翅膀的小天使,下一秒就变成地狱归来准备灭绝一切的天煞孤星——就在这两个自我之间,凝一刻不停地荡着秋千,终有一天会随着绳索的断裂,而无可遏阻地飞向某个极端……
到那时,她甩掉我,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那一夜,楚天瑛失眠了。他躺在宿舍的帆布床上,望着没有星光的天花板,想了很多很多,他从来没有这样清醒和透彻地意识到:他和凝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拖延下去只是把短痛拖成长痛,爱情是人生随机的风景,有的是令人舒爽的秋水长天,有的是令人神往的幽谷森林,有的是令人幸福的奶与蜜糖,有的是令人惆怅的将芜田园,然而他和凝,注定是一口深邃而黑暗的枯井,继续沉浸下去,只会坠入得更深更绝望,直到再无攀援自救的那一天为止。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辗转反侧了一夜,依旧束手无策。第二天一早,楚天瑛忽然接到了林凤冲的电话,说是奉许局长的命令,让他一起去渔阳县参与一次抓捕毒贩的活动。
楚天瑛比赶上大赦还要高兴,跟马笑中打了个招呼就到市局刑警队报到去了。
谁知刚一回到北京,又被凝堵在这分局了。
众目睽暌之下,凝对他亲昵的问候,令他完全不知所措,一时间竟像被老师发现作弊的小学生一样抠起衣角来。
“咳咳!”许瑞龙清了清嗓子,走了过来。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这个情况,也只有他站出来说话,才能让气氛稍微有所改变:“凝姑娘,来得很及时嘛!”
“许局长您好。”凝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面对堂堂北京市公安局局长,纵使她平日再怎么骄横也要有所收敛,更何况许瑞龙平素对名茗馆一直十分照应,也正是有了他这样思想开明、意识前卫的公安系统高级领导,才能不拘泥于传统的刑侦手段,而是在办案遇到困难时大胆向推理者求援,使得破案率大幅度上升,从而让“四大”这样的推理咨询机构在国内站住了脚跟,并不断发展壮大。
不过,凝也仅仅是礼节性地客气一下,就把目光转移到了那辆被打得千疮百孔的丰田车上。
立刻,她的笑容消失了,神情专注得仿佛站在南极冰原上看着唯一一株丑陋的地衣苔蘚。
两个凝。
楚天瑛再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呼啦啦!”
凝轻盈地跳上了那辆平板运输车,瞬时间,整个世界仿佛抽空一般,无论是头顶尚未散去阴霾的天空,还是远处浅白色的分局办公楼,抑或下面黑压压一堆警服警帽,以及深情凝视着她的楚天瑛,都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她只看得见那两辆作为犯罪物证的车子。
所有的警察——包括许瑞龙在内,都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地看着她。他们深知,想请这位大名鼎鼎的名茗馆馆主亲自出马办案,还不如摇到车号容易些,今天简直是天大的运气,她居然肯高抬贵眼勘查物证,有些年轻警察甚至想起了武侠小说中的情节——偷窥到顶级大侠在修习绝世武功。
凝先是围着车子绕了一圈,看了看丰田车被子弹打爆的轮胎,然后绕到驾驶座面对的车窗前,沉思了片刻,接着她戴上随身携带的乳胶手套,推开车门走了进去。尽管满地都是玻璃碴子、烟头、弹头、矿泉水瓶及其盖子,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不踩到分毫,一直来到驾驶座,对着仪表盘看了半天,转过身,回到车厢中间,蹲下身,捡了一颗弹头看了看,又捡起一颗弹头比对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眯起一只眼,从车窗的一个弹孔中向外窥探,直看得眼睛都发酸了,才站起身,在车厢中又走了一圈,才出来,又把后面那辆押解车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这才跳下平板运输车——
千鸟格裙子飞翔般一起一拢。
她倒退着走了几步,站定,像鉴赏壁画一般,把丰田车的全貌又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开口就问:“开这辆车的司机呢?”
丰田车的司机忙不迭地跑了上来,点头哈腰地说:“是我,是我,您吩咐。”
凝看也不看他道:“你怎么发现车子遭到袭击的。”
“我开着车,感到车子一震,一看胎压报警指示灯亮了,想是爆胎了。又听见玻璃窗被接连打碎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用尽力气才把车刹住,后来才知道是有人开枪。”
“当时车的时速是多少?”
“不快,七八十公里吧!”
凝侧了一下脸看了一眼林凤冲,林凤冲赶紧跑了过来。
“把整个经过详细给我讲述一遍。”
林凤冲一五一十地把受袭的经过说了一遍,尤其是楚天瑛智勇双全的反击和勘查伏击现场,讲述得特别详细,栩栩如生,许瑞龙等人不禁对楚天瑛报以赞赏的目光。
“又不是评书连播,说这么热闹做什么!”凝有点不耐烦,“你们离开渔阳县的时间和路线,出发前有多少人知道?”
林凤冲心里不由得一颤,他和楚天瑛是受袭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芊芊怎么会知道车队在那个时间经过那条路?没想到凝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我们昨天夜里行动结束之后,就决定今天上午回京,这一点,行动组和渔阳县公安局的同志都是知道的。至于路线,从渔阳县返京一般都走那条路。”
“那么,一定是渔阳县公安局里有内鬼,他们把消息走漏给毒贩了!”雷磊突然说话了,“应该把渔阳县公安局彻底清查一遍!”
听了这杀气凛凛的话,所有的人都不敢言语,毕竟,哪个警察也不愿意把怀疑的目光对准同袍。但是现实生活中,警队内部的违纪甚至违法行为实在是无法杜绝的,尤其是在缉毒工作中,被巨大的利益诱饵引向犯罪歧途的同袍屡见不鲜。
“谈何容易啊!”楚天瑛冷冷地说。
雷磊今天见楚天瑛占尽风头,本来就一肚子不爽,这下更不高兴了说:“老楚,你认为渔阳县公安局不该怀疑吗?”
“我认为应该一视同仁,既然渔阳县公安局要彻底清查,那么行动组内部也要彻底清查,不然说出去会让人觉得咱们一碗水端不平,你说呢?”楚天瑛将了雷磊一军,见他瞪着眼睛一言不发,淡淡一笑道,“雷副队长,你没有在基层工作过,不知道一个县的公安局多么大,涉及的各种社会关系多么复杂,一条消息只要没有严格要求保密,传播起来比插上翅膀还要快。比如‘明天行动组要回京’这句话吧,谁也不会觉得需要保密,连传达室的老头儿都能往外传,犯罪分子从门口修鞋的人那里都能打探出来,你怎么能保证这里面一定是有‘内鬼’在作祟?”
看着雷磊瞠目结舌的样子,林凤冲连忙打圆场道:“小雷还是年轻嘛,有些事情还要多向天瑛学习。不过话说回来,这次要不是天瑛在,那个伏击者非把我们杀个精光,再夺走毒品不可!”
竖起两根手指。
“两个都是错的。”凝摇摆着两根手指说。
林凤冲不大明白,问道:“凝馆主,您说什么两个都是错的啊?”
“我是说,你刚才话中提到关于伏击者的两个目的,都是错的。”凝轻蔑地说,“第一,她压根儿就不想杀死任何人;第二,她并没有想夺走毒品。”
在场的所有警察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轻呼。
连楚天瑛都不敢相信地说:“我们被打得……那个样子,你说伏击者不想杀人?”
凝把手一抬说:“你们仔细看一下,这两个车的落弹位置主要集中在哪里?”
仔细看过之后,有人说话了:“主要射击的好像是车窗以及车身的下半部分,其他位置落弹很少。”
“准确地说,是车窗下面的车身没中几弹,为什么呢?因为一旦发生袭击,车里的所有乘员都会伏地卧倒,如果射击车身,子弹会打穿伤到里面的人。”
不知道哪个警察嘟囔道:“子弹能打透车身吗?”
“你电影看多了?”林凤冲很不满地回了一句,“一般步枪的子弹都可以轻易击穿钢板,更别说85式狙击步枪打日本车了。”
“仔细观察车窗的玻璃破裂形态,甚至可以发现,伏击者开始射出的几发子弹都远远高出乘员坐着时的头顶位置,借此对乘员进行警告,这更加证明了伏击者并不想杀人。”凝的话音未落,又有人发出质疑的声音:“车窗玻璃不都破裂得差不多的形态吗?还能分辨出射击的先后顺序吗?”
凝勃然大怒,杏眼圆睁道:“林副处长,你带的这班手下怎么连基本的刑技知识都不具备?”
林凤冲往身后偷偷瞄了一眼,发现那个质疑的人是分局一位副局长,根本不是他的下属,可他又不能出言辩解,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楚天瑛出面解释道:“汽车的车窗采用的是安全玻璃,安全玻璃基本上都是由两块单独的平板玻璃黏附在一起,中间加上一层透明涂层构成的,一旦被外物撞击,在力的作用下会形成相互独立的放射状和同心圆状裂纹。当多枚子弹穿透安全玻璃,并且弹孔之间的距离非常近,以至于它们彼此独立的放射性破裂纹线相交的话,通过仔细的观察就能确定子弹穿透玻璃的顺序——因为后发射的子弹所形成的放射状纹线,在遇到先发射的子弹所形成的放射状纹线时会终止。”
凝看了楚天瑛一眼,继续说:“当然,也许有人会说,伏击者之所以不打车身,是因为不知她的同伙被押解在哪一辆车里,怕误伤,她是想解救他们并劫走毒品。但是刚才林副队长讲了,伏击者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而要在不杀死任何警员的情况下,单纯靠远距离射击,能达到这个目的吗?显然不可能,我认为从战术常识来讲,达到这个目的,至少要三个人:第一个人远距离射击以吸引警方火力,第二个人从侧面迂回袭击警方,第三个人要开着事先准备好的车辆接应被解救的同伙和毒品,否则在国道上袭警,用不了多久,警方的援军就会赶到,那么岂不是要偷鸡不成反蚀米——可是,事实证明:不存在第二和第三个劫匪,更不存在那辆用来接应的汽车,因此,伏击者并不想解救同伙和劫走毒品——”
“那我就奇怪了,伏击者冒着生命危险袭警的目的究竟何在呢?”林凤冲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从那两辆车里面的情况看,我看不出伏击者有什么生命危险,只看到你和你的手下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凝冷笑着讥讽道,“林副处长,您能否坦白地告诉我,假如今天没有楚……楚老师在,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什么?”
林凤冲脸上发烧,慢慢地说:“等不到支援的同志们来,我们就会提前撒走。”
“撤退时会带走毒贩吗?”
“会的。”
“毒品呢?也一起带走?”
“太多了,带不走,可能会采取紧急销毁的办法来处理。”
所谓紧急销毁办法,就是警方在运输缴获毒品的过程中,采用了特制的运输箱,这种箱子外部设有一个密码机关,打开后就可以启动销毁按钮,从内部流出具有高腐蚀性的化学液体,并释放上百度的高温,将毒品迅速销毁。这个办法是20世纪80年代,美国警方在缉毒工作中,缴获的毒品在运输时经常遭到毒贩打劫,而那时警方的火力还往往不如毒贩,所以为了防止毒品重新落入敌手,就设计了这种运输箱,后来成为各国缉毒警在运输大量毒品时的标配。
“我相信那个伏击者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她袭击你们的真正目的,和毒品毒贩恐怕毫无关系。”
一直沉默不语的许瑞龙局长突然发话了:“我可真是越来越听不懂了,那么,伏击者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凝的身上。
“许局长,您是不是在考我啊?这么简单的事情,您一定早就看出究竟来了,对不对?”凝轻启樱唇,微微一笑,“那个伏击者的目的,是逼迫车上的所有警察撤退之后,拿走一件他们无论如何也带不走,或者由于没有意识到重要性而肯定会放弃带走的东西。”
缉毒行动组的所有警察都面面相觑,一个个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很久,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最后,林凤冲硬着头皮说了话:“凝馆主,除了枪支、毒品和那几个毒贩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出我们那两辆车上有什么值得大动干戈的东西啊!”
凝大概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一锤定音的推理,居然遭到了质疑,有点生气地说:“什么没有?!只是你们没好好想,再仔细想想!”
楚天瑛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此次行动组带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或动摇国本的证物,见林凤冲一脑门子汗,便对凝说:“我也同样想不出你说的那个十分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啊!你看车上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他们也都想不出来啊——”
“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凝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戳得楚天瑛一痛,“跟你们同车回来的,应该还有一位记者吧,他在哪里?”
林凤冲和楚天瑛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许瑞龙问。
林凤冲赶紧把马海伟配合警方侦破了此次贩毒大案,并同车返京的事情简要向他汇报了一遍,然后禁不住问凝道:“你……你怎么知道车上还有一位记者的?”
凝对此根本不屑一顾,好像福尔摩斯第一次见华生就推理出他“从阿富汗来”那么简单和容易地说:“你先回答我,那个记者哪儿去了?他随身有没有携带什么非常古怪的东西?”
蓝色的粗布包裹。
包裹下面那片不知黑色还是暗红色的污渍,此时此刻,骤然在林凤冲的脑海中,溢血一般浮现出来。
还有,当他试图要触摸蓝布包裹的刹那,马海伟铁钳般攥住他腕子的手,一双浑浊的眼珠子中异常凶恶的光芒,以及身上散发出的令人骨寒的阴森煞气……
老马,你那蓝布包裹里,到底装了什么?
然而,现在不是深思这件事的时候,满院子的警察,众目睽睽之下,林凤冲轻轻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咬咬牙说:“他……他在半路提前下车了。”
“去了哪里?”凝问。
“不知道……”林凤冲摇了摇头,“下车的时候,他手里拎着一个蓝色的粗布包裹——里面装的,大概就是你说的那个十分重要的东西。”

第五章 臼齿

马海伟走下出租车,感觉自己像是一脚踏进了河里。
脚下软绵绵的,他往前每一步都感到了阻力,四周晃动着起伏不定的铅灰色,仿佛冷冰冰的波浪,他不禁伸出双臂划了两划,却险些没有跌倒。
抬起头,恰恰看到一个浮肿般的天空。
也许是昨夜那场寒可沁骨的雨,也许是迷乱中那个阴森可怖的梦,也许是回京途中被突如其来的弹雨纷飞所惊吓,总之他有点发烧的症状,摸摸自己的额头,说不清是冰凉还是发烫。
就是这里吗?
没错,就是这里,米色小楼的楼门口挂着牌子呢——
蕾蓉法医研究中心。
全国顶级的法医机构,也是国内唯一一所以个人名字命名的法医鉴定和研究中心。所长蕾蓉今年才刚刚28岁,却已经是中国法医界最杰出的人物。无论是临床鉴定经验,还是学术研究成果,这个女孩已经一次次地创造了令同龄人望尘莫及的辉煌。
也许只有她,才能破开这个异常恐怖的迷局。
他走上楼门口的台阶,伸出手,推开嵌着玻璃的米黄色楼门,一眼便看到门厅正中央树立着一座半身铜像,是个看上去很骨鲠的老头儿,走近了才看见铜像下面镌刻着一行名字——“南宋法医宋慈”。宋慈,不就是话剧演员何冰在电视剧《大宋提刑官》里扮演的角色吗?没想到“本人”长得这么瘦削。
他刚刚伸出手去要摸一摸那铜像,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你找谁?”
回头一瞅,也是一个老头儿,粗胖粗胖的,一看就是那种爱管闲事并一管到底的北京大爷,他赶紧说:“蕾主任在吗?”
“她忙着呢,你有什么事?”看样子老头儿是管传达室的,并很以自己的差事为荣,说话牛烘烘的口吻。
“嗯……”马海伟眨巴了两下眼睛,“我找她的事儿,跟你说了也没用,我还是直接找她说吧。”
老头儿听他一口河南坠子腔,又二二乎乎的模样,搞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加倍了小心道:“别价,主任不是谁想见就见的,先得过我这一关,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你看看你看看,说的叫个啥话,还得过你这一关,你当你是个谁!奈何桥收费员啊?”马海伟一着急,话就横着出来了。
老头儿一把年纪,最怕别人说跟入土相关的话,今天却被马海伟直接打发到“那边儿”去了,不禁大怒,上去一把薅住他的脖领子道:“小子,你怎么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