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我妈一直给我夹菜,我爸爸也一直叫我吃。他们都没有说什么别的话。我知道,他们想问,可是不敢问,怕我伤心。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平静了,当初留在北京的那些事情,我都不愿意去想,去回忆,那让我觉得伤感。
晚上我倒在床上,陪着我妈翻照片,我妈把以前家里所有的照片都翻出来了,一张一张地拿到我眼跟前儿,对我笑呵呵地说,你看看你小时候,多皮。我看着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发都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很多。我摸着我妈的头发,开玩笑地跟她说,老太太怎么最近没去美容啊?我妈笑了,用假装责怪我的语气说,你也知道我是老太太,老太太还讲究这些干吗,老大不小的。我突然想起三年前,我妈还在和我激烈地争论哪个牌子的面膜效果更持久。三年的时光过去了,一切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呢。三年,怎么突然就三年了呢?
最后一个相册是我自己的,我翻开来的时候觉得心里开始隐隐作痛。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以前的事情了,可是看到顾小北看到闻婧看到微微白松,看到他们熟悉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一切记忆似乎都复活了。
我问我妈,我说,妈,现在闻婧在干吗呢?
我妈说,闻婧走了,和你一样,她和武长城一起走了,不过两个人走了也好,挺平静的。自从她被……自从那件事情以后,闻婧那孩子变了,我都没怎么看她笑过。有一天她来家里看我,说起你,她就掉眼泪,走的时候她还拿走了你和她一起拍的几张照片,她说她可能要走很久,叫我多保重。我妈望着我,她说,你说说,你们这些孩子,怎么都一个德性呢?
我没接话,继续问我妈,我说妈,那白松呢?还和李茉莉在一起吗?
我妈叹了口气,她说,白松挺好一孩子,可是……毁了。那个李茉莉不是人,骗了白松很大一笔钱后就走了,白松的爸爸气得进了医院。从那以后白松就开始……抽那个,就是吸毒!他妈妈每天都在家里哭,用绳子把白松捆起来,有一次我去他们家,正好看到白松被捆在地上,口里一直吐白沫,他妈就坐在地上看着他,一直哭……作孽啊……
我眼睛很胀,我说,妈,您出去一下,我有点儿想哭。我妈点点头,说哎,哎。然后就出去了,我看到她出去的时候一直在抹眼泪。
我躺在床上,眼泪一直流。我在想,三年的时光,为什么一切都变成这样了。
我走在北京的大街上,满眼的繁华。北京越来越漂亮了。我记得我走的时候北京还没这么多华丽的建筑群,现在,满大街都是了,一点也不比深圳上海逊色。
我去公司办了我要办的事情,然后就可以离开了。其实这次回来也主要是以前的公司有事。因为三年前我和陆叙合作的那个设计获奖了。这真是讽刺,我和陆叙的作品等了足足三年才获奖,这好像是一种暗示,我和陆叙之间的一切,都要等到很久之后,才可以了解,可以明白,可以实现。
我在地铁站里看到墙上的广告牌,上面姚姗姗的笑容特别明亮,她现在很红,甚至连我的公司都为她拍过很多平面和很多广告。她有一个很爱他的未婚夫,是个广告界的大老板。她有一个公益广告就是在我们公司做的,她扮演一个充满爱心的使者,对每个人关怀。那个项目是我接的,我制作的时候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很麻木。在那次接触中,姚姗姗告诉我,她说她当初根本就没怀过小北的孩子,一切都是她骗小北的。
我说你现在告诉我有什么意思。
她很得意地笑了,她说没什么,就是告诉你,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你如果还想要的话尽管去找他,他还是很纯洁的。
灯光下姚姗姗很漂亮,的确像个充满爱心的天使。一个幸福的天使。
我转身走进洗手间,过了很久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脸上都是水,别人问我怎么了,我说精神不好,洗了把脸。
我在北京呆了三天就离开了,我没有去找微微,没有去找顾小北。因为我不知道我站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会不会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有个词语叫物是人非,这是我见过的最狠毒的词语。
我也没有再去陆叙的墓地,我想,当初我送去的花,也许早就成了尘土,散在天涯各地了。只是我很想知道,那张嵌在墓碑上的照片,有没有变黄,如果有,我想我肯定很难过。因为在我心里,陆叙永远活着,而且永远活得那么年轻,那么好看。
离开的时候我对我妈说,妈,我有了新的男朋友了,快订婚了,下次带回来看你。我妈很高兴,她一直点头,说好,好……我的男朋友叫程少枫,一个学理工的工程师。人很老实,善良。我靠在他肩膀上的时候觉得很平静,没有波澜。不像当初靠着顾小北内心一直狂乱地停不下来,也不像和陆叙在一起时悲欢都那么明显那么起伏。
三月的北京到处都是飘扬的柳絮,扬花,格外好看。
我坐车离开去机场的时候,很安静地在车上睡着了,车窗外是明媚的阳光,照在北京每一条马路上。我觉得一切似乎都是一场梦,那些曾经鲜活的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我的生活,在深圳,在我安定的男朋友身边。这场梦我做了二十年。梦里我和一些人从幼儿园手拉手地走到了大学,然后突然有一天,梦醒了,我再也看不到这些人了。
什么都消失了,只记得一首歌,那首歌是我们在幼儿园学的,那是我们在梦里学会的第一首歌,那首歌老师教我们,我和闻婧微微一教就会,白松学了很久,我们都笑话他。那是一支特别纯洁的歌谣,只是后来,当梦里的我们都长大了,我们在卡拉OK厅里再也找不到了,那首歌叫《梦里花落知多少》。
我又睡着了,梦里的那些人又回来了,站在我面前对我微笑,一如当年。他们还是小孩子,可我已经长大了,梳着小辫子的微微和闻婧,流着鼻涕的白松和爱穿白毛衣头发软软的顾小北,他们的声音很甜,童声很好听,他们在对我唱: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2003年9月22日星期一4:58
第六节时间没有等我
不会占梦的占梦人
——不是后记的后记
朱雀hansey说:布袋狗乖乖地趴在我的扫描仪上,我煞有介事地给它盖了一条毯子。
我喜欢hansey关于布袋狗的所有描述,他安静地在文字里讲述他的布袋狗陪他看了最多的月亮,有天他找不到他的布袋狗了,最后发现它躺在床头的角落里,他说它生气了。看着的时候我会想起这个在深北方一年看四个月落雪的男孩子。我周围的朋友都叫他小希,因为我们在一个游戏的世界里,他叫“迷路的小希”。而我的朋友们叫我“四”。
四,你该去吃饭了。
四,我要周末才能回家,到时候我发消息给你吧。
四,丽江好玩吗?下次我们几个一起去。
hansey的论坛叫“深北花房”。很安静的一个名字,看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头顶开满了浮云。一幅一幅安静地追逐着沉默的时光。那些花开,那些落雪,一点一滴地在生命里铺开沉重的轨迹。我喜欢“轨迹”这个词语,就如同痕痕喜欢“痕”这个字,她说她总是想起伤痕,印痕,想起那些在别人看来无关痛痒在自己看来却排山倒海的琐碎。我记得以前看到过杂志上的一句话,是一个女孩子写的,她说:“一想起,就地动山摇。”
hansey现在在深北方,不断地做习题,在解不出数学题目的时候,他依然会随手在草稿纸上画随意的花纹。我曾经看过他在一张天空的照片上画满整个天空的花纹。像是一个苍穹,突然裂了。我想起我自己的高三,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记忆中是我喜欢的一个女孩子,在一面白色的墙上,画满了一整面,不会凋零的花。
而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在夏天里奔跑于高草间的孩子了。我生活在日升月沉的上海,做着日升月沉的梦。
现在当我坐在电脑前面敲打键盘的时候,十月已经过半了。可是上海的天气仍然让人跌破眼镜,气温高得不像话,hansey在深北方的寒流里穿着毛衣哆嗦着给我发消息,我摸出手机一边看一边在上海的烈日下骑着单车穿着短袖汗流浃背地去上课。不过我不讨厌炎热,我觉得有阳光有热度的地方总是让人觉得很有生存的力量。尽管这个夏天我窝在冷气充足的家里几乎没有出去过,偶尔出去买点东西感觉自己毛骨悚然如同端午节的白素贞。在这个夏天里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像一只小壁虎一样贴在落地窗上流着口水跟一个小花痴一样感叹外面明晃晃的阳光是多么地让人身心快乐。尽管我知道现在行走在烈日下的人正在怨天咒地哭爹喊娘。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对夏天的叶公好龙。突然想起以前看到过的一句话,自己一直奉为经典,那句话是说:一切的事物都要隔层玻璃才最漂亮。
我是个善于跑题的人,我忏悔。
玄武落落说:时间没有等我。是你,忘了带我走。我左手过目不忘的萤火,右手里是十年一个漫长的打坐。
我忘了自己何年何月在凌晨的时候还涩着眼睛看完落落讲的一个仓鼠和芝兰的故事。何年何月啊,想不起来了,头有点痛。记忆像腐烂的叶子,那些清新那些嫩绿早已埋葬在时间刻度的前段,惟有铺天盖地的腐烂气味留在时间刻度的尾部。突然一阵风,往上飘,往上飘,然后在某一个孤单寂寞的黄昏,变成雨,轰轰隆隆地覆盖每一个看落日的人。
那天看书看到一句话:我总是轻易地忘记自己对自己的承诺,日复一日地对自己催眠。
谁的生活,我看不见,我环佩丁当地走在冗长的老巷,一面一面黑色青色黄色的墙在我身边将年华逐寸斑驳。我是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一只飞鸟,突然就哭了。
“十一”的时候我在丽江,在那些古老的街道上行走,青石板路在我的脚下发出遥远的声音。我坐在纳西族的古老房子里,听着纳西古乐。第一支曲子是《紫薇八卦》,这是太平宫落成时的祭奠双曲之一,它的姊妹曲《霓裳羽衣曲》早就遗落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唐朝。我发消息给hansey和痕痕,hansey回消息过来说,你看看你周围,有多少人在亵渎着古老。我环顾了一下周围,那些喝可乐吃薯条的人让我觉得无话可讲。
曾经我和hansey痕痕还有清和约定过,一起去丽江,可是因为我八月要去深圳,于是作罢。后来我在hansey的网站上看到他写:因为某人的签售,我对自己说,你这个夏天注定与丽江的青石板路无缘。
站在雪山顶上和痕痕阿亮打电话,哆嗦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自己习惯在夏天穿休闲鞋不穿袜子,于是就这么赤着脚上冰川了。当我穿着衬衣夹克站在一群裹着羽绒服的人群中的时候,我们彼此都在面面相觑。我在山顶上站了一会儿,就匆匆下山了。我觉得我再不下去我就要死掉了。一些碎冰块从天而降,我摸摸我的头发,冻成了一块,我敲一敲竟然碎掉了。自己都吓了一跳。感觉像是被人爆头。
在那几天里面我都是匆忙地走,匆忙地看着眼前出现的东西,古老的房子,沉默的流水,柔软的高草和自由奔跑的风。其实我很想待在那条沿河的老街上,在每个夜晚去不同的酒吧。然后喝咖啡,数回忆。
可是我是个怕回忆的人。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站在空旷的操场上看落日,大学的体育场一个比一个奢华,可是我怀念我高中的那个有点破旧的操场,周围没有看台,跑道是泥土的。跑道外面是一圈深深的高草,每到春天走进去就看不见人。XJ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悄悄地在风里长大了。我每次听她说这句话就觉得难过。而当很多年之后,当我站在上海大学金碧辉煌的运动场上的时候,我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和微微,和小蓓,在每个落日下面霸道而任性地跑过无数的人群,穿越那些跑步的人如同穿越无数的故事,笑容洒落在我们背后,而落日开放在我们面前。我记得微微的脸,带着眼镜,爱难过,爱悲伤。
而现在,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孤单地在草地上看落日。曾经陪我看落日的人,散落在了天涯,一个一个好像在叫劲一样比谁能离我最远。双手插在口袋里的时候我总是在想,走了这么久,跑了这么远,你们一点都不想我吗?每次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孤单像是落日一样,无穷无尽地奔跑,最终充满了整个天与地的罅隙。
XJ说,天空的飞鸟,是你的寂寞比我多,还是我的孤单比你多。剩下的时光,你陪我,好不好。这样你不寂寞,我也不会孤单。
而我想说,沉默的浮云,是你的难过比我多,还是我的隐忍比你多。以后的路程,忘记我,好不好。这样你不会难过,我也忘了回忆。
白虎XJ说:有时候看见生命里那些来路和去路,就像一场天光,丢失着岁月皑皑。于是我总是习惯在某一个清澈的日子里把那些记忆拿出来一遍遍地看,看着夕阳消失的方向,看我们那些清澈的寂寞已经被关闭在另一座山冈。
不知道人是不是一种喜欢怀旧的动物,当我走在繁华的上海街头的时候,我反而开始怀念我在家乡的生活。我不喜欢听一些上海人用一种傲慢的语气在文章里或者网站上评论我说我看天空的时候多么矫情,因为上海永远没有明朗的天空。可是他们不知道,当我来上海之后,我几乎没怎么抬头看过自己头上是一片怎样的苍穹。
那天我在飞机上无聊中翻那些八卦杂志,看到写阿Mei的采访,阿Mei说,身为乡下的小孩,虽然别人对我们充满了好奇或者觉得不可思议,但始终欠缺一份尊重,初到大城市的我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人,身边的人兜兜转转,可是我却一直孤单。
我看玻璃窗外,那些浮云,一直,一直,没有说话。我想,它们是忘记了,还是喜欢这样没有尽头的沉默。
下飞机后我把这些话发给了hansey,他回消息过来说,啊我亲爱的阿Mei殿。hansey很喜欢张惠妹,我也一样,每次我听到她沙着嗓子唱“是我勇敢太久,决定为你一个人而活”的时候,我就觉得喉咙堵得特别难过。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我究竟是在怎样地生活。是活在别人的想象里,还是活在自己的自由中。以前我总是不喜欢我的父母为我安排好以后的一切,可是当有一天,我的父母都已经微笑着对我说“只要你喜欢就好”的时候,我却突然就难过了。我看到我妈妈的白头发比看到什么都难过。很多时候我都有一个梦,梦里我才七八岁,那个时候我妈妈牵着我,走在那些古老的巷道里,我去上课,我妈妈上班。其实生活有别人安排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如同不用思考一样,也是一种幸福。当我已经可以一边微笑一边对着记者说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情是有觉可睡的时候,谁能告诉我天上有多少天使一起沉默?
这样的人生没有沉重,顶多有迷茫。而那些在每个夜晚穿堂而过的黑色的沉重,永远不会出现。
沉默的十月是未知地的一场独自欢乐的斑驳的梦。
沉默的十月是一场斑驳的梦。
十月是场梦。
那些沉睡在我脑海中的故事终于在这个月完全结束了。我把写好的小说给痕痕看,痕痕说,像是经历了一场风暴。那些曾经熟悉的以为真切地生活在我们的生活里的人,突然间如同十月的那些最后的阳光,在某一天的清晨,在某一场淡蓝色的天光里,突然就消失不见了。他们曾经生活的轨迹,他们曾经铺展开的难过和欢乐,像是落入枯萎的黄色高草里的那些雪,无声无息地融化进黑色的泥土。从此开始,与大地一起沉默。一起沉没。
是谁说,慵懒的日子,一去不再回来,16路的公交车,从麦田,开到钢铁,那些丁当作响的歌谣,我记得,不会唱。
树叶黄了就要掉了被风吹了找不到了太阳累了就要睡了留下月亮等着天亮。
冬天来了觉得凉了水不流了你也走了音乐响了让我哭了心已丢了还会痛么。
丁薇的残酷儿歌。冬天来了。
最近我总是发现那么多的儿歌,那么多让人觉得残忍的儿歌。我曾经觉得童年的纯真离我很远,现在我发现,其实从年少开始,我们就在学习悲伤。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垂垂老去的人,只是时光忘记了给我皱纹忘记了给我白发。所有人看到我年轻的容颜看不到我苍凉的心。插着口袋站在山崖,看着无限沦陷无限皓首的蓝天,胸腔里翻涌着黑红色的熔岩。
一个陌生的朋友发消息给我。他问我,四维你是不是还站在太阳下面,我这里已经在下雪了。似乎刚过完夏天就可以看见雪。原来冬天不知不觉地就来了。
青龙痕痕说:我就像现在一样看着你微笑,沉默,得意,失落,于是我跟着你开心也跟着你难过,只是我一直站在现在而你却永远停留在过去。
“旁人笑我这个无法管住的野孩子,连没有幸福都不介意。”
我站得太久了说得太久了我自己都累了,你怎么还是听不懂?我写了太多了写得太久了我自己都累了,你怎么还是看不懂?
曾经一直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情,那些沉重,那些无法讲述的悲伤和苍凉。可是,我要如何在浅薄的纸上为你画出我所有的命轮?我要如何让你明白?算了,罢了,你以为我是闹剧也好,你以为我是幸福也好,关上门,各自有各自的幸福或者眼泪。
写《梦里花落知多少》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凌晨。很多个凌晨我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直写写到几乎可以看见天亮。半夜会觉得有点冻而起身把冷气关掉。
夏天的月亮很好看,我后悔自己一直没有看过。
有时出门去24小时便利店买东西。
一个空旷的超市只有我一个人。脚步空空荡荡地回响在日光灯下。
像一个没有开头也没结尾的故事。
写《梦里花落知多少》的结局一直是我最头痛的事情。本来想好的情节是顾小北死了,林岚和陆叙在一起。可是被很多人猜到了,不得已改结局。可是改了之后,连自己读着都觉得太伤感。那些曾经出现过的人物,通通如烟云般散去。写完的第二天我跟痕痕说我写完结尾了。痕痕说,我刚在网上看了《机器猫》的结尾。那个陪伴了我几乎从童年到少年再到现在的故事突然就结尾了。自己觉得难过。为什么事情一直有个结局呢?
其实自己以前有个很可笑的梦。就是我想把《梦里花落知多少》一直连载下去,当连载了很久之后,连载了很久很久之后,当初那些看《梦里花落知多少》的孩子都长大了,《梦里花落知多少》里的那些人也已经老去了,像是经过了双重的人生。没有尽头。
可是这只是个梦。很美好,可是却无法实现。这是梦最残酷的地方。
从很早以前开始,我就喜欢坐在公交车站的椅子上,慵懒地坐在那里看报纸,看着一辆一辆的车从我面前开过去,无数的人聚拢在我身边,然后又汹涌地离去。直到我自己的车也来了,然后我起来,带走我自己的故事。
这个习惯一直被我带到上海来。上海有浓郁的树阴。我站在树阴下面,抬头就是细碎的阳光。我觉得生活很好。一切都好。只欠烦恼。
我是个喜欢看落雪的人,我喜欢站在空旷的黑色的土地上看着雪一点一点覆盖整个世界的感觉。就如同XJ说的那样,她说,无数的飞雪落在我的眉毛上,我知道他们会在我身体的某个角落纷扬。曾经我给过你无限宽广的逃亡,直到你心慌。心慌会看不见我。原来你可以学会去思念。在我终于忘记了如何去思念你的时候。
第七节我不是后羿,不带弓与箭
喜欢小樽的雪。干净的没有被污染。记忆里是藤井树骑着单车穿过一片又一片的雪地。她穿着厚厚的衣服围着厚厚的围巾。穿梭在一个男人至死不渝的思念里。而这种思念,却在最后才可以明白。彼此都在等,等白了头发依然在等。可是依然敌不过时间的掌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卑微的人站在伟大的苍穹下面,一定可以听到巨大的轰鸣。最后死亡来结束一切斑驳的上演。
藤井树对着雪的尽头喊,你好吗?我很好。
藤井树回答,我很好。你好吗?
朱雀hansey说:连日来我总在黄昏的时候产生幻觉,觉得已经是深深的冬季,掀开窗帘应该能够看到安静坠落的雪
那年的冬天是飞扬的般若
你开出一枝明亮却断了三枝记忆的梗
谁的沉默带走了谁的霓裳
谁不肯谢幕谁永远上演繁华
隐忍下的苍凉开出一朵两朵三朵断章
无穷记忆的来处拥挤着面目模糊的天使
没有忧伤的国度长满忧伤的高草
高草中湮没的年华随南飞的鸟一直南飞
漠河以北北极星以北
断了弦的流章暗了魂魄的衣冠冢
而我从远古的远古
就是一个站在风里的遗落记忆的猎人
没有来路没有归途
自由,孤独,桀骜,不驯,凶狠,温柔,漂泊,永生
玄武落落说:我不是后羿,不带弓与箭
写《梦里花落知多少》的时候自己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真的要这样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就如同当初那个高中时候的自己,当初掉转马头杀向一百八十度的那个方向的时候,我听见自己心里的那首夜歌唱得比什么时候都荒凉。而如今也是一样。我知道这样的风格会丧失掉很多读者,可是我希望给大家看到,生活中所有的让人沮丧的东西,同时让我们更加珍惜生活中让人欣慰的东西。
hansey说,小四义无反顾地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单枪匹马,像一个孤独的猎人。
我知道,这样的路程充满了无数的未知,可是当我一边编织这个故事的时候,这个故事本身就活了,我看着我笔下的人物,他们充满着血性充满着感情地活着,像是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活着我深爱的一群朋友。可是在网上,依然有很多人说我写的东西没有血性。我不知道做人怎么样才可以称得上有血性,而且现在我也不想去知道了。我只是在想,单纯地想,像我一直以来地用最真诚的一面去面对生活,这样的人生,才最真实。
我不是活在大家笔下的小四,也不是纸上的小四,不是神,也不是别人说的其他的东西。我只是个单纯的人,一个和大家一样有着欢笑和泪水的人。一个喜欢把双手插在裤袋里看一切悲欢离合面无表情却心如刀割的人。
落落说:我不是后羿,我不带弓与箭。
我说:我是不带弓与箭的后羿。
白虎XJ说:七点血,七鸿朱砂。血光的灾难,在我之间。如果沧海再悼念的时候,能让我们隐忍地进,再隐忍地退,那有多好。
我在兵荒马乱的江湖。无数的人性在我面前渐次上演。
当我伤痕累累地站在山崖上,下面依然是喧嚣而起的争夺和弥漫的硝烟。
我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和高中的朋友,彼此都在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幻想和吹着一些无法无天的牛。从四川打辆小面的去西藏这样的话也只有我们才能说出来。我们说总有一天我们全部要去西藏隐居,看那些高高地穿行在天堂上的自由的风带来怎么样恢弘的梵音佛唱,看那些经幡和马风旗在天空划出最绚烂的彩虹。我们还说有空就偷渡去尼泊尔,但上地理课的时候突然才发现西藏和尼泊尔中间是喜马拉雅山,于是全部无语。
那样纯粹的生活注定已经离我很远。我躲在麻木的躯壳里行走,感觉已经很久很久。那些荒芜的疼痛一点一滴地刻在骨骼上。而我的骨骼,总有一天会像丢失的马群,散落在一个我并不知道的地方。月光会在一刹那就照亮了每个村庄,那一刻,全世界的记忆都苏醒了。所有人都会看见满世界奔跑游走的悲伤。所有来路和去路会全部铺展开来。我在想,那个时候,有人会流泪么?
青龙痕痕说:如果我们都是孩子,就可以留连在时光的原地,坐在一起一边听那些永不老去的故事一边慢慢皓首。
要我怎么说,我不知道。太多的语言,消失在胸口。头顶的蓝天,沉默高远,有你在身边,让我觉得安详。
最近我越来越喜欢“沉默”这个词语。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在沉默中变得更加纯净和善良。在经过了很多很多,包括很多人知道的那些事情之后,我终于变成一个不再喜欢说话的人。我开始学会了自然去沉默,而不是带着不甘带着难过去不说话。我觉得沉默很好,让世界变得和平。
我记得很早以前我就喜欢的那句话:我喜欢沉默的人,因为他们善良。
以前我总是觉得自己八面玲珑自己都觉得恶心。可是现在,我突然发现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自由地生活,这很好。
hansey说,不知道一些话,应该如何说,才能绕过你的疼痛。所以我们就沉默。以前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彼此难过都不想说话。可是我却发现,这个世界突然多出了很多的小孩,没有难过没有悲伤,可是也是一脸悲伤的表情。当我看见满世界的小孩子都在用同一种腔调来抒发自己的痛苦自己的难过的时候,其实我知道真正生活痛苦的人却在笑脸的背后流着别人无法知道的眼泪。生活中我们笑得比谁都开心,可是当所有人潮散去的时候,我们比谁都落寂。所以很多时候我都不想再去写我生活中的忧伤,我想让那些忧伤沉淀下来,没有人知道,当千年万年后,我的骨骼变成飞扬的尘埃,我想它们也应该凝成了晶莹的琥珀。
小希喜欢对着他的布袋狗说话,痕痕的一个朋友喜欢不断地写一些在她看来很搞笑的诗歌,而我,则喜欢站在路边,湖边,草地边,插着手,看一切匆匆而过的时光和匆匆下落的夕阳。颜叙喜欢听摇滚,黄药师喜欢无尽头的流浪。
那些沉默的高草,你们告诉我,天底下,谁是最寂寞的人?
那些无声的芦苇,你们告诉我,天底下,谁是比我寂寞的人?
朱雀hansey说:昭和二十年九月一日那一天,我死了。然后变成一只萤火虫,飞到永无岛,飞到彼得晶亮的眸子里。
突然想起微微的经典话语,她说,吃火锅的时候,没有人会看到谁的眼泪滴进油碟里,你想哭,就可以随便哭。
微微是个很特别的人,有时候在人群里比谁都疯比谁都快乐,可是有时候在人群里突然地就沉默。我远远地看到她木着一张脸我就知道她不开心。
“十一”的时候我发消息给她,她没回。我发消息给她班上的一个也是我的朋友,才知道她已经很久没用手机了。她朋友说,微微现在每天几乎独来独往,我也不怎么看得见她。
我想着微微一个人穿行在西南政法大学里的身影,她的头发是不是还是像以前那样倔强地飞扬在风里面。然后我收到小蓓的短消息,她问我,微微人呢?微微人呢?
我记得曾经有次她考试失败,我陪她坐在湖边上。她的老师走过来,说了她很久,我在旁边没有说话。当微微的老师转身离开的时候,微微突然把脸埋在膝盖里就哭了。她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倔强的孩子,比我都倔强。所以她最难过,也最容易受伤。她经常问我一些让我难过的话,她说,是不是我真的注定没有幸福?如果是,那么我就不再争取了。
名古屋的雪飞扬开来,不知道落在了永无乡,还是北海道。那些两个人独自铿锵的日子,那些在画纸上用手抹出银灰色阴影的日子,那些骑着单车追逐在学校的香樟树下的日子,那些念着明月夜短松冈的日子,那些在深夜起来冲咖啡的日子,那些徘徊在唱片店一排一排长长的唱片架前的日子,那些奔跑在记忆里却消失在现实里的日子。
你们在哪儿,你们回来,好不好?
玄武落落说:他和她在不知情地穿行四季,这一切令那两人表情变化,分道扬镳,等来年又来年的一个殊途同归,而四季的枝依然断一根,两根,遮盖了消亡的容颜。
我曾经设想过和我每一个失散多年的朋友重逢,也许是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在陌生的机场,我和他提着行李匆匆地擦肩而过,然后彼此都站下来,一瞬间忘记了说话。机场的咖啡厅,往日的时光比咖啡的气味香浓。也许我和她相逢在学校的操场,当多年后我回到我的故乡,去我曾经念书的学校,看那些小孩子同我们当年一样奔跑,嬉笑,男生羞涩地问女孩子可不可以用单车送她回家,女孩子坐在树下为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叠复杂的纸鹤,我观望着这一切觉得往日如流水散开来,一抬头,看到一个已经面目模糊可是感觉清晰的人,或者微微,或者小蓓,她如同十几年前一样站在香樟树下,落叶一片一片一片。
可是,当华丽的想象在每个黑夜被压抑得哭出声响,我的心,能不能一直麻木。就如同刚刚说起的,日复一日地对自己催眠?
白虎XJ说:天明片刻,我只记得我们大声地念过最豪爽的诗词:西北望。射天狼。声音一直一直落在我心里,那一夜风雪轻易破了我的门。
那些曾经流逝的日子我想用一种没有出现过的方式来悼念。所以就有了《梦里花落知多少》。那些一直带着有色眼镜的人又在说什么是抄袭三毛什么的。没有看文章就说话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三毛的风格和这本书的风格差得太远,远到我都不想说话,你们自己去看。
很多人说这本书是闹剧是为了搞笑而搞笑,我很难过可是依然沉默因为他们没有看到欢笑背后隐藏的沉沉的伤感和绝望。
我知道很多人是从看连载开始的,几乎连载了一年,这漫长的一年让我成长了很多,我相信每个看连载的人也在长大。那些看连载和写连载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所有的故事摊开在我们面前,那些欢笑那些眼泪,全部出现然后突然消失。
那些曾经惊天动地的,其实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是那些缠绕我们内心的,一直一直,没有离开。
当我倔强地独自背上行囊开始我全新的路程,我知道,只有仅有的几个朋友站在我身后凝望。他们的眼神像落日一样苍茫而深远,让我觉得沉重。
XJ说,看不见雪的冬天,我们拿它当春天,好不好。
其实这也是一种自我催眠。
不过,当我们决定了孤独地上路,一切的诅咒一切的背叛都丢在身后,我们可以倔强地微笑,难过地哭泣,可是依然把脚步继续铿锵。
青龙痕痕说:总有一天我会从你身边默默地走开,不带任何声响。我错过了很多很多,我总是一个人难过。
该说的早就说完。可是我还在喋喋不休。
hansey说,这场愚蠢的电影中,我无疑是个画蛇添足的角色。所以你应该对我不予理会。
在这个故事里,林岚,陆叙,顾小北,他们才是主角,而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人。当有一天这个故事随风散开,我们都已长大,我们不会再记得这个故事。这个曾经在我们生命中出现了一年的故事。那些曾经牵动我们心肠的人已经消失在这个天涯。
而我们的生活,还要沉默着继续。
让我用一句落落的话来结尾吧:
歌声形成的空间,任凭年华来去自由。所以依然保护着人的容颜不曾改,和一场庞大而没有落幕的恨。
郭敬明2003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