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很快便开了席,宴上气氛颇好,众妃说说吉利话、边吃菜边行酒令助兴,笑语不断。
酒过三巡,皇帝终是又向覃西王笑道:“菜你吃了,礼呢?”
覃西王饮尽盏中美酒,放下酒盏,拊掌两下。只见门边侍立的两位王府宦侍宫人退开,不多时,便见娇娥鱼贯而入。
真要再献个美人儿?
——夏云姒见着头一位的时候,这神思一划而过。
转而倒又不确信了,因为美人儿虽在眼前,却足足有二十余个,入了殿便载歌载舞。
这未免人数太多,今上既自问深情,便绝不会这样照单全收。
如此一想,这倒又像只为献一出寻常歌舞了。
这舞排得算是精妙又热闹,尤其适合佳节共赏。
一节曲子过去,舞姬退下三人。这在舞中原也常见,许多舞都不是一整班人马从头跳到尾的,有所变化才更好看。
又一节曲过去,又退下四人。
这般看,这舞竟排得颇长。好在倒也无人觉得不耐,过节么,吃吃宴席看看歌舞,相得益彰。
再一节曲过去,曲风却忽而急转。
原本的清丽婉约与百转柔肠荡然无存,琵琶音变得急促,筝声更荡气回肠。
众人正不禁正神,殿中乍然银光一闪。七名模样清隽的男子身着软甲挥剑跃入,剑法如行云流水,潇洒与柔美糅合得宜。
再做细看,那哪里是清隽的男子,分明就是女扮男装。却因此更加俊逸又妩媚,难以言述的美感动人心魄。
众人皆下意识地屏息,懂些舞技的更欣赏得如痴如醉。
然而这般美景却并无法长见,只一节曲而已,舞便终了,七人抱拳,利落告退。
满座都好一阵恍惚,才陆陆续续地响起些许赞叹。
皇帝亦良久才回神,赞道:“宫中鲜见剑舞,你这舞排得极好!”
覃西王笑言:“臣弟也是偶然听闻,便寻舞姬来试了一试,倒还真排出来了。”
说着起身,覃西王向太后一揖:“儿臣想将这班人马尽数献与母后与众位母妃,闲来无事时能寻她们来助一助兴也好。”
太后欣然点头:“也好。哀家也常觉教坊排出的那些歌舞千篇一律,越看越无趣,便让她们留下吧。不止哀家与太妃们能寻些乐,各宫也都可看个新鲜。多谢你。”
覃西王衔笑抱拳:“母后喜欢便好。”
众人离席深福:“臣妾谢太后记挂。”
这场小插曲后,宴上也没再有旁的离奇事。舞姬们告退便告退的彻底,并无半个人回来侍奉。
是以宴席散时众人便也大多心情不错,有嫔妃结伴闲谈,聊起那舞还不免可惜:“要我说,最好看的是最后那段儿。只可惜太短了些,没瞧够就结束了。”
夏云姒静静听着,沉思不言。余光扫见顺妃从身畔经过,忙颔一颔首:“娘娘。”
“嗯。”顺妃足下微顿,面上却并未反应过来,目光也仍定在前头那两人身上,过了会儿才回神,一笑,“哦,本宫先回了。日后得空可多来看看本宫与三皇子,带着宁沅一道来吧——本宫想让他们兄弟多加亲近,又怕宁沅认生,有你陪着会好一些。”
“好。”夏云姒抿唇福了福,“臣妾记下了,恭送娘娘。”
顺妃点一点头,不再多言其他,搭着宫娥的手走向步辇,在夜色下很快就看不清背影了。
夏云姒犹立在那儿沉吟了会儿,一件薄斗篷披到了肩上。
“天渐渐凉了,娘子加件衣服。”莺时的声音截断她的思量,她回一回神,应了声嗯,也继续向前行去,“走吧。”
此后几日,日子既平淡无奇,也有点不同寻常。
夏云姒仍和平日一样拿捏着步调,每隔三五日主动去一趟紫宸殿,旁的时日就等贺玄时忍不住主动来找她。
宫里也都平平静静的,顺妃一边忙于宫中事务一边照顾孩子,嫔妃们各过各的日子,大多没什么要紧事。
那唯一有些“不同寻常”的,便是昭妃了。
昭妃自失宠起就不太有动静,起初是皇帝说她要“养病”,自采苓生产当日露脸后虽不再称病,但多数时候也是闭门不出,连生辰都只草草过了。
眼下,她虽仍不离锦华宫,却忽有了兴致,常常传覃西王献来的那般舞姬来寻乐。
夏云姒听小禄子说,除了有那么三两日太后太妃们传了人去以外,日日都是昭妃召见她们。
这日闲来无事,夏云姒把静双叫到房里,耐心地教她学古筝。
她的古筝弹得并不算好,只略懂些皮毛,但教从未学过的小孩子也还可以。一年多来,静双长高了些,也出落得更水灵了,琴棋书画的浸染让她脱去了原本的怯懦,举手投足愈发像个大家闺秀。
这样一个乖巧的姑娘,教起来也算得享受。夏云姒教得高兴了,还拿了碟花生酥来喂她:“来歇一歇,吃两块再学。”
话刚说完,周妙进了屋来,急冲冲的:“姐姐可真有雅致,还教小宫女弹琴呢?”
静双忙福身见礼,周妙连摆手示意免礼都透着烦躁。
夏云姒好奇地打量她:“怎么了?”说罢睇了眼玉沙,示意她先带静双出去。
宫中的这些纷扰,她想尽量想让静双知晓。她希望静双长成个天真美好的姑娘,她也需要静双长成个天真美好的姑娘。
周妙紧蹙着眉头,自顾自地坐去罗汉床一侧。夏云姒不明就里,从筝前起身,也坐过去。
周妙终是重重一叹:“姐姐没听说吧,皇上又进昭妃的皎月殿了!”
夏云姒浅怔。
周妙:“皇上可有些日子没翻牌子了,谁也不翻便也罢了,白日里常召姐姐伴驾我也高兴。可如今这般一翻,怎的就还是昭妃呢!”
她素来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与昭妃的仇自也都记得清楚,不想看昭妃好过。
夏云姒定神,只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方才。”周妙一喟,“听闻是去向太后问安的路上路过锦华宫,碰巧昭妃离宫门不远,便出来见了个礼。闲谈间昭妃说起那日的舞姬们都在殿中,还说自己命她们编了新的剑舞,问皇上要不要去看。”
然后,皇帝就进去了。
似乎也不足为奇,那日的舞确实是好。不止皇帝,太后、满殿嫔妃,无不为之赞叹。
更何况,那其中也还颇有些精打细算。
——寻常的舞编在前头,足足三节。令人惊叹的只一节而已,人人都为之惊艳,却又无人能看个痛快,就已然终了。
如此这般,反教人回味无穷。
这手段,倒像极了她勾|引皇帝的法子——点到即止,若即若离。
这是覃西王一个大男人想的法子?
恐怕不是,至少并不只是。
夏云姒眸光微微凛然,缓缓地吁了口气:“既如此,我近来便不去紫宸殿了。”
“……姐姐怎么反倒不去了?”周妙怔怔露出讶色,“我来是想劝姐姐常去,别再给昭妃可乘之机。不然就算昭妃不复宠只怕也要再扶持出一个,到时又是后患!”
“就是因为知道她想扶持我才不会去。”夏云姒面色清冷地看向她。
周妙愈发满面不解,夏云姒淡然:“皇上若想见我,我不去他也会主动过来;若心里只存着‘新欢’,我便是去了也不过是给他碍眼,反倒适得其反。”
周妙蹙眉,还想再劝,细思之下却终是觉得她所言有理,闭口不再多说了。
夏云姒亦沉默不言,在意的自不是皇帝或会变心,而是个中疑点。
——昭妃不过一时失宠失权而已,时日不久、位份亦在,覃西王何至于如此急于进献新人?
——诚然主意或是昭妃提的,是她想为自己寻个新的助力,但总归是在覃西王在安排一切。
这不合常理,覃西王没道理这般着急。
再细想下去,又有更深的疑虑浮上心头:
细究过去,她与后宫交集虽说不算太多,也知晓一些起伏。贵妃与昭妃虽说是长宠不衰,但后宫嫔妃这样多,皇帝总会去宠一宠别的,她们也难免有过几次失意。
可先前,覃西王都不曾这般大动干戈。
此番究竟是怎么了?
第46章 吃醋
锦华宫皎月殿用作书房的厢房里安静无声。除却批阅奏章的皇帝,就只有几个御前宫人形如雕像般静静侍立。
侧边有扇窗子略开了半扇,昭妃立在外头,已举棋不定地踟蹰了半晌。
多讽刺啊。
她从未想过自己在皇帝面前会这样战战兢兢。
她不是个爱读书的人,这间书房其实就是为皇帝备的。在她得宠的时候他时常过来,有时是忙政务,有时也只是看看闲书、想想事情。
她那会儿也常侍奉在侧,等他忙完了,他们就一道用个膳、说说话。
采苓也是通过这间屋子被举荐的,那阵子她身子不太好,太医说不宜侍寝,她怕失宠便挑了采苓来替她侍驾。
她若无其事地带着采苓进屋给他奉茶,只是将采苓打扮得明显比素日精致。他是皇帝,料理过那样多的事情,抬眼一瞧便知其中猫腻,眉心微不可寻地跳了一下。
而后,他的目光定到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思量,定定地看了她半晌。
那半晌里,昭妃分明地感觉到了他的不快,每时每刻都想跪地谢罪,偏又硬生生绷着。
但最终,他没说什么。
他并不喜欢采苓,仍旧接受了,是给她面子。就像他从前也没有多喜欢贵妃身边的含玉,却也为了贵妃接受了一样。
——这种事说来当真微妙得很,虽是去临幸另一个女人,说到底却是给她们面子。他若当真驳了她们,事情传出去,六宫都要笑话她们的。
那日昭妃的心情便也很微妙,一边庆幸他的接受,一边又对采苓生出了说不清的憎恶。
这种憎恶在她后来不再需要采苓的时候得以宣泄,反正他也不在意采苓,旁人更不会管她。
现在,她面临的是如出一辙的场面。那眉清目秀又身段柔软的舞姬已经乖顺地在她身后等了半晌了,二十余人里,这是生得最美的一个。
可是,她却没底气带她进去。
她不知皇帝是否还会像从前一样给她这个面子,忐忑不安地翻来覆去地想要如何开口。
引荐采苓时她是怎么说的呢?
——只是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这是采苓,皇上从前也见过,是臣妾的陪嫁。臣妾近来身子不爽,只好让她代为侍奉了。”
现下她却全然不知该怎么说了。
一方帕子在挣扎间被拧来扭去,早已满是褶皱。
最终,昭妃将帕子一团:“唉!”
舞姬迟疑着抬眸,清亮的眼中满是疑色:“娘娘?”
昭妃摇一摇头,心底压抑得想要叫喊,又不敢惊扰圣驾,只得压低声音:“我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将茶上了,然后给皇上研墨便是。皇上刚看过你的舞,记得你的。”
这话说得那舞姬也一慌,好生定了定气,才垂首福身:“诺。”
接着她便去备了茶,稳稳地从隔壁的小间里端出来。守在书房门口的御前宫人忙推开门,安静地等她进去。
她连头也不敢抬,规规矩矩地将新茶端上前、放到皇帝手边,又将旧茶撤下。
皇帝一点反应也没有。
旧茶送出去,她又回到案边研墨,皇帝依旧没有察觉。
她有些无措起来,想了一想,摸出帕子来,作势轻拭了下嘴唇。
那帕子用特制的梨花汁液浸过,味道清甜。她们跳舞时惯爱用这种香,用在裙子与水袖上尤其好,舞动间香溢满室。
皇帝终于有所察觉,下意识地侧首一看。
她稍稍退开半步,屈膝福身:“奴婢素扇,奉昭妃娘娘之命前来侍茶研墨。”
这名字原没什么,但昭妃为了让皇帝记住她,早先赏舞之后便特意唤了她上前,专门行赏,是以皇帝刚刚听过。
刚刚听过,眼下便应该能想起她是谁,也能想起她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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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轩中,夏云姒听闻皇帝大半日都在皎月殿中未曾出来,自顾自地好笑了半天。
啧,男人。
他昨日还在对她深情款款,今日便被那英姿飒爽的剑舞缠住了。
当年对姐姐想来也是如此,一边自问深情着,一边又为贵妃所惑。日复一日的,姐姐身为皇后的尊严没了、命也被人夺了去,他却仍那样地“深情”着。
好在姐姐会为他难过,她却再不会了。他是今晚留宿皎月殿临幸昭妃、还是明日清晨便下旨在宫里添一位新晋的侍巾,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是以又读了两页书,这事便在夏云姒心里翻了篇。莺时挑帘进来说晚膳已备齐,她就去了堂屋准备用膳。
落座间睃见桌上的蟹黄豆腐,她又吩咐道:“玉采女爱吃这蟹黄豆腐,你们也别费事专给她送一趟了,让她一道过来用。”
小禄子应了声诺,躬身往外退,到门边刚要转身,又急急向后一退:“皇上万安。”
夏云姒蓦地抬眸,刚欲起身,贺玄时随口:“坐吧。”
说罢他便自顾自地坐在了她对面,莺时不用她多言,即刻去添了副碗筷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菜肴上,她静静地看了看他。
他若不来,她不会主动去扰她。但既然他来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执箸时,贺玄时便听得她说:“皇上怎的这时候来了?”
他夹了一筷清炖狮子头:“昨日不是说了一道用膳,你先吃上了,反还问朕?”
语中隐有不满。
夏云姒淡淡垂眸:“臣妾还道皇上一心欣赏剑舞,忘了臣妾了呢。”
贺玄时忽而觉得周围酸味一片。
他从不曾听她说过这样的话,怔了一怔,抬眸看她。
她神情清清冷冷的,径自伸手夹菜,也不看他。他打量她两眼,蓦地无声而笑。
“剑舞是好,看两支也就够了。”他边笑说边摆手示意宫人们退出去,一桌之隔,她凤眸抬起,眼中含着隐隐的不忿和委屈,看一看他,就又落下。
他抿笑一拉椅子,坐到她身边,她也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地又夹来一筷子吃。
贺玄时摒笑,执箸夹起一块糖醋小排送到她碟子里:“吃醋了?”
她的眼睛斜斜地睨过来,没好气地瞪他。
“没有。”她外强中干的嘟囔。
他笑出声来。
这副小模样,他先前从未见过。
不止是在她脸上没见过,在旁边的嫔妃脸上也都没见过。宫中嫔妃个顶个的贤良淑德,又有宫规约束,断断不会有半分嫉妒。
可她这副样子虽说是不规矩,他偏生不出一丁点儿气来,反更觉得她活生生的,比旁人更明艳活泼。
目光在桌上一扫,贺玄时夹了块她喜欢的春笋送到她口边。
红菱般的薄唇一抿,她不吃。
“哎……”他笑意更浓,“朕当真只是看了两支舞,而后便批了一下午折子。瞧着差不多到该用晚膳的时辰了,半分没敢耽搁就赶来了你这儿。”
说着手上又举了举:“别生气了。”
她仍旧面上冷冷,勉勉强强地往前凑了两分,把那口笋吃了。
刚吃进去,她忽而往他这边一栽,脸埋在他肩上,双手把他环住。
贺玄时不禁一愣:“……阿姒?”口吻下意识地放轻。
继而没听到她说话,却听到她一声哽咽。
他便一动也不敢动了,侧首小心地看着她,听着她的每一分声响。半晌才迟疑着伸手,将她的腰揽住,轻拍了拍:“阿姒。”
又一声哽咽,她娇嗔的声音里满是委屈:“皇上怎么这样……臣妾难过了一整日,连酒都让莺时温上了,想若皇上今晚把臣妾给忘了,臣妾便自己用着膳借酒消愁,喝完早些睡,将这事过去……皇上又偏偏还要过来!”
他听得哑了哑,扶着她的肩头让她坐直,近近地看着她那双泛红的眼睛:“你这到底是想不想让朕来?”
她的贝齿轻刮了下下唇:“臣妾宁可皇上不来,好好让那新来的美人儿侍候。免得日日记挂着,早晚也要有这一日,臣妾还要日日提心吊胆的难过。”
妖娆的浓妆在这样的神情与语气下显得黯淡凄凉,惹人生怜。
他的手指在她脸颊上一刮:“这话说的,哪有什么新来的美人儿?还‘早晚有这一日’……朕可连她们长什么样都没记住,日后也不会多去见。”
鼻中闷闷一哼,她不说话了。板着张脸瞧着还在生气,手上却反给他夹起了菜。
“这个是皇上喜欢的……”她瓮声瓮气道,贺玄时忍俊不禁地又笑,她便又瞪向他,他作势刚忙忍住,闷头把那筷子菜给吃了。
莺时察言观色,早在夏云姒方才提及温酒时就向外递了个眼色,让燕时赶紧把酒温上,圆她话里的谎。
于是不多过时,这酒就真端了上来,而且还是实实在在能“消愁”的烈酒,满满一小盅放到夏云姒手边,还真像那么回事。
皇帝睃了眼,又给她夹菜:“乖,多吃菜,不借酒消愁了。”
夏云姒美眸一转,却真给自己倒了一盅,又给他也满了一盅。
酒盅推到他面前,她深缓口气,脸上终是有了笑容,促狭的口吻也变得妩媚:“皇上过来臣妾高兴,不消愁了,喝一盅来助兴。”
贺玄时嗤笑,边无奈摇头边举杯与她一碰,二人相对饮下。
酒盅放下,她又兴致勃勃地倒了第二盅过来,却带着三分刁蛮两分娇羞,趾高气昂道:“皇上日后也不会喜欢她们——这是皇上自己说的,君无戏言,喝了这盅立誓!”
贺玄时拿她没办法,笑两声,又举杯喝了。
两步开外,樊应德抬了抬眼皮,复又垂下。
这后宫里,人人都不简单,许多嫔妃在圣驾面前与在宫人面前都是两幅面孔。他们这些近前侍奉的对此都有分寸,不多管闲事是生存之道、袖手旁观亦是乐子。
只是,他“袖手旁观”过了那么多人,这位窈姬娘子仍是与众不同的一位。
她不是在圣驾与宫人面前有两幅面孔,而是在圣驾面前也有许多副面孔。
这样让人捉摸不定、却又偏能让皇上喜欢。
这是她的本事。
第47章 翻牌
“……皇上没说要你今晚去紫宸殿?什么话也没留?”
锦华宫皎月殿里,昭妃端坐在罗汉床上,急切地追问素扇。
素扇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也不敢多说话,轻轻道“没有”。
“也没说为何急着走?”昭妃又问,素扇咬着下唇:“没有……”紧跟着忙道,“奴婢知道用晚膳的时辰近了,也留过皇上,可皇上还是走了。”
昭妃无声地长出一口气,摆摆手,淡道:“退下吧。”
素扇匆匆地磕个头,拎裙便告了退。殿中转而变得更静,静得像寒潭冰窖,让人发冷。
昭妃木了半晌,疲惫地倚向软枕,又是一声叹。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皇上连她荐的人也不肯要了。
她滞在那里,心里忽而没了底气,傲气更荡然无存。她开始思量、开始斟酌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思来想去,只是因为她与夏氏的不睦?
可后宫里……又哪有那么多和睦?
她一直以为他是知道这些的,先前与他相处时,她从种种细枝末节里觉得他对许多事都了然于心,只是不想多管,乐得粉饰太平。
她想昔日的贵妃大约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她们不约而同地一点点有了胆子,也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后来到了夏氏进宫,她知道夏氏与佳惠皇后的关系,自然容不得她。
她以为这在后宫也司空见惯,怎的他突然就不容她了呢?
更白费了覃西王殿下的一番苦心。
昭妃不由自主地按起了太阳穴,一下比一下用力,却仍驱不散那股烦乱。
“娘娘……”掌事宦官低着身子疾步进殿,她抬了下眼帘,见他目光闪烁地跪地,“下奴、下奴打听着了。”
昭妃黛眉微挑:“说吧。”
掌事宦官将身子埋得更低:“皇上也……也不曾有什么急事,离了皎月殿便去了窈姬的朝露轩,与窈姬一道用膳去了。”
“啪!”柔荑狠拍榻桌,骨节被护甲硌得生疼。
那宦官忙噤声,一个字也不敢多言了,眼观鼻、鼻观心地跪着。
“好啊……”昭妃长声而道,俄而又带起清冷笑音,“呵,到了还是想着窈姬。那本宫算什么,皎月殿只是个听曲儿的地方不成!”
说着嚯地伸手扑向榻桌,用尽全力挥去,茶盏、点心,还有新插的瓶花哗然落地,在震响中残破零碎。
周遭的宫人们惊然跪地,那掌事宦官更连连叩首:“娘娘息怒、娘娘息怒,为着这起子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本宫知道不值得!”昭妃厉声而喝。
可就为知道不值得,这事才更叫人心中不平。
一个理当死无全尸、遗臭万年的祸国妖孽,竟让她受了这般的委屈。若不是覃西王瞻前顾后、迟迟不肯将实情奏与皇上,夏氏只怕早已在冷宫与那些个疯子为伴了。
也不知覃西王究竟在磨蹭个什么!
昭妃心下想什么都来火,胸口起伏愈发激烈,良久才终于又冷静些:“去,给本宫传尚工局的人来!”
掌事宦官正要应,她又添上一句:“找与你相熟的、位份与高些的。”
“……诺。”掌事宦官心头微凛,叩了个首,安静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