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晰兴奋坏了,他听着先人们的故事长大, 但从未想过死后能见到他们。于是一路上,他都一马当先地在前面跑跑跳跳,还不停地问问题:“秦始皇我也能见到吗?”
“不能。”梅氏道。
“那刘邦呢!”元晰又问。
“不能。”梅氏没忍住地翻了一下白眼,谢迎笑了一声追了几步, 把元晰抱了起来:“你都问了一百多个问题了。”
“我好奇啊!!!”元晰大睁着双眼, 接着又问, “为什么见不到秦始皇?他没在阴间吗?”
“他早就投胎去了啊。”谢迎将他举起来, 让他骑在了自己肩上,“大家都不会一直留在阴间的。因为在阴间会一直看到阳间的变化, 阳间在越变越好, 总有一天会出现些让你想投胎的东西。”
阴间也有阴间的传说,关于秦始皇为什么投胎去了, 大家的说法是在阳间进入盛唐时,舞乐、诗词, 乃至美食都发展到了一个先人所不能想象的高度。秦始皇突然感觉自己虽然有一座稀世罕见的陵,但阴间的日子还是不如阳间有趣,他拉着赵高、蒙恬、扶苏、胡亥一起喝了七天七夜的酒(也不知后面这几位为什么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喝酒),最后大喝一声“寡人去也!”,就走上了投胎的路。
“那他投胎成了谁呢?”元晰听完了这个故事,又冒出了新的问题。
“这就不知道了。”谢迎笑道, “投成谁都有可能。”
说话间,世宗陵已近在眼前。几人走在神道上,就见两位老者迎了出来。
“太太太太太太爷爷!”谢迎遥遥一揖。元晰数算着辈分正也要问安,却见两人样貌骤然起了变化,边向他们走来边变得愈发年轻。待得到了面前时,已是看上去和谢迎差不多的年纪。
梅氏在目瞪口呆的元晰面前晃了晃手:“别怕。他们离世已超过一百年,现下可以随意变成在世时任何年龄的样子了。”
这么厉害吗!
元晰惊呆了,接着便问:“那他们…有什么神力?”
“嗯…”梅氏看向眼前的太太太太太太奶奶,阮雪梨上前了一步,笑吟吟地问被谢迎抱在怀里的元晰:“你最爱吃什么?”
“…有好多,豆沙奶卷、豌豆黄、红小豆糕,还有糖蒸酥酪、酸奶…您等等?!”他倒吸着凉气看着在眼前凭空浮现的一样样点心,怔了半晌,“这是您干的吗…”
“厉害吗?”谢昭在旁难掩得意,“我是咱们大齐朝最有口福的皇帝了。”
说着,他率先向陵中走去:“我们进去说。”
元晰走进祖辈的陵中,依旧是先四下里转悠了一圈。然后他便发现,这陵和他的、和奶奶的、和大伯的都很不一样。这里的格局很奇怪,向九方排在一起的方方正正的院子,纵横都是三个,既不像紫宸殿、也不像长秋宫。
“这是九格院。”雪梨边往他嘴里掖了块花生酥便道,“就在紫宸殿侧后面,我册封皇后之前在那里住了很多年。后来修建陵寝时,我们觉得修成这样比较有趣,就这样修了。”
说罢她又蹙了蹙眉:“我去年还回宫里看过,九格院没拆啊,你怎么不知道?”
“唔…”元晰嘴里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匆匆吞下去,道,“是没拆,但是平日里不让人进,维持着您在世时的样子。”
“真可惜。”雪梨一叹,“我不需要他们这样表达哀思啊,那地方可好了,住着舒服。”
说着她突然朝元晰身后斥道:“放下!当着元晰的面,你别为老不尊啊!”
元晰扭过头,看到一只大狮子垂头丧气地把刚偷来的肉丸丢到了地上,然后委委屈屈地用双爪抱住了脑袋。
“这是…鱼香?”元晰又一次满脸惊诧。
雪梨点点头,他又道:“它怎么也没去投胎?”
“它不愿意。”雪梨啧嘴,“而且它还赌气。因为它的寿命没有我们长,比我们离世早,独自在这里等了我们很多年。你太太太太太太爷爷过来的时候,哄了它很多天,后来…”
“说到这里就可以了!”谢昭突然插话。
但雪梨阴恻恻地斜眼睃着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等到我过来的时候,哄了他们两个很多天!”
这两个幼稚鬼!
尤其是谢昭,好歹也是一代帝王,竟然跟个狮子学赌气!
寿命长是她的错吗?她还比他小了八岁呢!这事儿能怪她?!
他竟然还拉着陆勇(第一代忠王)和卫忱(她的干哥哥)一起排挤她——他们三个可都比她大七八岁!!!
雪梨一回想这个就来气,于是过了半晌,几人便见她铁青着脸把元晰一抱,到旁边的墓室里跟元晰玩去了。
“…雪梨!”谢昭头疼地扶住了额头,“这回是你自己提的啊!我又没惹你!”
雪梨没有理他。
谢昭一声长叹。
但元晰暂且离开,对谢迎而言倒是正好。他从怀中摸出一页纸递给谢昭:“奶奶想请您挡一下这个人。”
“什么人?”谢昭随手接过来看,展开纸顿时神色复杂,“…这不是你弟弟吗?”
“也是本朝第一位废太子。”谢迎有点窘迫地道,“他实在混蛋了些,把我父亲气得不轻。元晰的死也跟他有关,奶奶觉得不要让他再接近元晰为宜。”
“他也死了?”谢昭锁眉,谢迎点点头:“前天刚死,没入皇陵,草葬在了洛安城外。”
“草葬啊…”谢昭不禁慨叹,“他到底是干过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娈童那个是他吗?”
“不不不,那不是的!那个叫谢连,还没死!”谢迎赶忙解释。
不过谢昭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一群不肖子孙。你放心吧,我决不让他见到元晰,若我见到他,就亲手把他打去投胎!”
于是当日一道用膳的时候,元晰听说了太太太太太太爷爷的神力是可以布结界,把不愿见到的人(念作鬼)隔绝在外,可太太太太太太死活不肯给他演示。
离开世宗陵后,谢迎又带他去见了世宗的养女平安公主、世宗的儿子仁宗,顺便到附近的阴间官衙给他办妥了户籍。
这一整天,元晰都超开心。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无所顾忌地似乎玩了过,偶尔放松一下,也还是要想着还有多少书没有读。
当晚回去的时候,他累到了哈欠连天,带着笑就睡了过去。
梅氏坐在他床边看了看他,唏嘘道:“太可怜了,他在世时活得真不容易。”
“是啊。”谢迎也一叹,“希望他日后再没有什么心事,好好在这里过些年。”
但几天后,元晰的“心事”就来了——他的父亲谢远来了。
他的状态不太对,整个人浑浑噩噩。撞上了世宗为他布的结界,也似乎察觉不到疼痛,反倒张狂得伸手就要去撕结界。
这反常的状况惊动了山脉中安葬的数位谢氏帝王,众人一齐奔去,想将谢远挡住。
接着他们发现,他似有化为恶灵的迹象。
“他们杀了我!”谢远执拗地一再念着这句话,“他们杀了我…他们把我扔在外面!”
“你一出生他们就该掐死你!”对始末较为了解的世宗冲过去就给了谢远一记猛拳,谢远重重跌在地上,但好像也并不在意,双目无神地爬起来就阴森地又看向了世宗。
世宗还要再打,被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架住。
“孙子?孙子你冷静点!”左边的喊道,右边地则说:“爷爷,爷爷!现在揍他恐怕不管用!”
即将转成恶灵的人,只能来软的,不能来硬的,否则会加速他变成恶灵的速度,到时能不能打过他就不一定了。
人的魂魄若在阴间被恶灵弄死,那是会魂飞魄散的。而一个恶灵疯狂起来,一夜间屠戮几百人也不费吹灰之力。
谢昭深深地吸了口气:“找他哥来!”
很快,谢迎就被他神行千里的母亲拎来了。
谢迎满目错愕地看着弟弟:“谢远你…”
“他们把我扔在外面…”谢远看着他,也还是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木讷地想往前走,谢迎推住了他的肩头:“别打扰元晰了,他才刚轻松下来!”
谢远眼底突然颤了一颤,然后他恍惚地抬了抬眼皮:“元晰…”
“元晰,你儿子!刚死不久的元晰!”谢迎边说边看向旁边的一排先祖,先祖们也都意识到谢远似乎有神思返回之兆,都赶忙示意谢迎继续往下说。
谢迎磕磕巴巴地又续说:“元晰在这里,我们想让他好好过日子,你别闹了好吗?还有我…我是你哥,谢迎,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常带你玩啊!还有母后,母后也在这里,阿远你回忆一下,把我们记起来。”
“元晰…”谢远还是念着这个名字,他一点点锁起眉头,似乎在竭力回想,又还是迟迟想不起来。
谢迎锲而不舍地继续道:“元晰,谢元晰,你儿子。今年五岁,染了时疫离世了,就是十几天前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就是想写个日常番外
没想到写着写着脑洞大开,把阴间设定搞得越来越丰富了…
感觉自己有朝一日很有可能开个类似设定的文otz

第203章 元晰阴间日常(三)

“元晰…”谢远低头怔讼着, 一点点褪去了戾气。
周遭一时无人敢出声,过了半晌, 他茫然地再度抬起头。
“哥…?”他望了望谢迎,又继续念了一次, “元晰…”
“你想起他了吗?”谢迎轻吁了口气。
谢远蓦地向后跌退了半步,颓然蹲坐到地上:“我害死了他…”
谢迎漠然点头:“是的。”
“我不是个好父亲!”谢远突然大哭出来。
他不是个好父亲,从来都不是个好父亲。
生前,他一直在逃避这件事, 他在心中为自己犯下的每一个错找借口, 对自己说那不怪他。可在临死前的那片刻里, 无可遏制的内疚在他心里汹涌澎湃。
他被逼得无处可躲, 在失血带来的神志昏聩里,看尽了自己数年来所做的荒唐事。那一桩桩一件件, 都让他对自己无比厌恶。
他不成器, 他不孝,他懦弱无能。
他有令万民称颂的好父亲、好哥哥, 他自己却是个连直视错误都不敢的废物。
他还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这一切痛苦,折磨了他三天三夜。然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魂魄早已飘离身体, 浑浑噩噩地看到父皇下旨,废了他的太子位,把他草葬在了洛安城外。
先前的思绪已将他搅弄得太痛苦了。他于是迫着自己去恨这一切,想让自己想点别的。
没想到,阴阳切换间的这点恨意,令他差点化作恶灵。
万幸, 眼下他清醒了过来。接着他却意识到,自己又逃避了一次。
他真的恨他自己。
“我为什么这样不堪!”谢远跌在地上大哭出声。谢家的一众先祖目光递来递去,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远。”谢迎长叹着坐到了他身边,“你的确不是个好父亲。但你看,现下你已经死了,不如尽快去投胎,来世做个好人,如何?”
“能投胎吗?那你们怎么没去?”谢远疑惑地看向他。
谢迎睇了眼面前的先祖们:“这里有令我们眷恋的事情,所以我们想留下多过些日子。可你…”他摇了摇头,“这一世不提也罢。”
这话十分残忍,却让谢远一句话也反驳不出。
是的,他这一世不提也罢。他的子女与他不亲、他的妻子亲手杀了他、他的父亲对他失望已极,就连死后再度想见的兄长,也难以再对他说出一句好话来。
…母亲呢?
他在短暂的设想之后,连问都不敢问上一句。
谢远紧咬着牙关,抹了把眼泪:“元晰还好吗?”
谢迎笑了笑,如实说:“元晰很懂事,很担心他在世的家人,但这几日过得也还算开心。”
“…我能见见他吗?”谢远小心翼翼道。
谢迎锁起了眉头:“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布下结界吗?”
谢远一下子噎了声。
但在他们身后,忽地传来了轻轻的一唤:“父王…?”
谢远身形僵住,谢迎转过头去:“你怎么来了?”
元晰闷闷地低着头,没有作答,又径自上前了几步,绕到了谢远的跟前:“父王。”
对他来说,父亲着实是很陌生的。
他开心是、他难过时,他读书时、他生病时,几乎都不会有父亲陪着。
所以,他一直跟母亲很亲,一直跟张大人很亲。
在他小小的心里,对这个父亲很不满意。但眼下,他们都死了,他突然说不清楚自己现下面对父亲又是怎样的心思。
元晰于是在他面前踟蹰了片刻,终于寻到了话来说:“母妃还好吗?”
谢远滞了滞,点头:“一切都好。”
“那阿宜呢?”元晰问,“我死了,阿宜是不是也会被逼着读书?”
“…不会。”谢远艰难地笑了一下,“阿宜也很好,你放心。”
元晰点点头,接着道:“那皇爷爷呢?还有…张大人呢?”
“都好,都好。”谢远干巴巴地作着答,可笑地发现自己竟连如何与儿子交流都不知道。
只听元晰又问了一个问题:“您为什么也死了?”
谢远一僵:“我…”
谢迎与诸位先祖也都心弦一绷,却见谢远很快又缓出了笑容来:“时疫。我也染上了,所以…”
他想,还是不要让元晰知道是他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了。
就像大哥说的,该让元晰好好地过一过日子。
因为他这个不争气的父亲,元晰过得那么苦。眼下死都死了,他实在没有资格再拿阳间的恩怨搅扰他。
谢远的心绪意外地平静了下来,思量了一会儿,又道:“对了…”
“嗯?”元晰歪头望着他。
“我死后,在宫里飘着,听到了一些传言。”他看向元晰,元晰小小的身形被夕阳的光影括着,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他从前,为什么从来没在意过呢?
他无声地一喟:“就是…一些以讹传讹的谣言,宫里你知道的,总会有人乱嚼舌根。”
元晰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他们说什么啦?”
“他们说是你母妃杀的我,还有人说是张子适杀的我。”谢远说着嗤笑了一下,“你可别信那些胡言乱语,你母妃和张子适,都不是那种人。”
如果人死后都会来阴间走一遭,那这些传言,元晰早晚也会听到的。
他亲口否认,对元晰而言想来更可信一些。毕竟在元晰眼里,大约也从不觉得他会护着崔氏。
谁让他一直自私自利。
元晰听他说完就笑出了声:“我才不会信!宫里胡说八道的人也太多了!”
“嗯。”谢远颔了颔首,沉默了半晌,也没再找到什么话说。
他果真是个失败的人,看来也没什么资格对元晰、对这些亲人说不舍了。
“那我投胎去了。”他淡然看向谢迎,“怎么去?”
“我送你。”谢迎与他一道站起身,谢远辞别了先祖们,就与谢迎一道走了。
元晰望着父亲的背影,倒没有太多的伤心,但心里总归还是滋味怪怪的。
不过,他到底才只有五岁,不管是人是鬼,都还是存不住心事的年纪。
过了几天,元晰就又高高兴兴的了!
“我是鬼啊,我能去阳间吓唬人吗!”他兴致勃勃地问谢迎,谢迎不得不板着脸给他讲了一通道理:“那是恶鬼才会做的事,你不能去。”
元晰坐在石床上甩着腿:“可是鬼本来就能吓唬人,有什么不行的?”
“那人也都能拿刀杀人,为什么你不能去?”谢迎反问。
元晰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那是恶人才会做的事…鬼和人一样,也要有道德,不能随便作恶!”
“对。”谢迎满意点头,带着一脸“孺子可教”的神色摸了摸他的头,却听元晰接着又问:“那我能吓唬动物吗!”
谢迎:“…”
他嘴角抽搐着扭头看母亲,母亲风轻云淡:“去吧。不远处的山上就有不少动物,你带他去。”
谢迎:“…”
当日晚上,元晰便兴高采烈地跟着大伯去了山中的林子里。
林子里有很多动物,豺狼虎豹蛇蝎虫蚁都有,许多都是他生前不敢招惹的。
但是现在,他不怕了!他是鬼了!它们咬不到他,但他可以吓它们!
于是,元晰很“入戏”地把头发都披散到了前面,走进狼群,便冲着趴在大石上熟睡的狼王发出了一阵鬼嚎:“呜——呜呜呜呜呜!”
狼王顿时后脊梁上狼毛直立,悚然睁眼。它一双绿光闪烁的眼睛在夜幕中望了眼前的小鬼儿半晌…然后冷静地背过了身去。
谢迎歪在大树边嗑着瓜子艰难憋笑。
“你不怕吗?!”元晰大感意外,绕到狼王面前,张牙舞爪地放生大吼:“吼——!”
“…”狼王无奈地又瞅瞅他,嫌弃地舔起了爪子。
“你真的不怕吗?!”元晰很受挫,他觉得自己超凶,而且他是鬼啊,世间万物不是都应该怕鬼的吗?
狼王在此时很不给面子的扯了个大哈欠,就这么当着他的面,趴下继续睡了。
元晰只好气鼓鼓地回到了谢迎身边,一指那狼:“它怎么不怕我!”
“哈哈哈哈哈哈!”谢迎终于大笑出声,一把将元晰抱了起来,“这一带夭折的孩子,有很多都爱来吓唬动物玩,它们早就被吓唬惯了!”
“这…”元晰怔了一下,然后更气了,小拳头狠砸谢迎肩头,“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你们欺负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可爱!”谢迎越笑越猛,元晰越发生气:“您还笑!我生气了!您和奶奶都欺负我!”
他便气哼哼地从谢迎身上滑了下去,很有骨气地自己在前头走。谢迎也不哄他,保持着短不远不近的距离,由着他自己走。
走了一段之后,元晰走累了。
他扁着嘴又撑了会儿,到底败给了现实,转过身向大伯一伸手:“抱!”
“噗!”谢迎喷笑着把他抱起来,“不生气了?”
元晰磨着小白牙道:“改天我吓唬宫里的动物去!宫里有狮子,我吓唬它们玩!”
“那可都是鱼香的后代,你小心鱼香咬你。”
“…”自问打不过鱼香的元晰不得不委委屈屈地放下了这个念头。
他感觉自己失去了一项身为鬼的重要乐趣qaq。
作者有话要说:
《元晰阴间日常》已完成。
还剩一个元昕登基的番外~
端午这几天出门旅游啦,没有太多时间码字,优先保证隔壁《御前美人》的正文更新
元昕这篇最迟20号更~~


第204章 元昕登基的那些事儿

皇帝在谢元昕二十六岁时, 宣布禅位。
对于这个决定,群臣们倒不惊讶, 毕竟禅位之事本朝已有先例,元昕这个太子也确实已经历练多年了。
相比之下, 倒是元昕对此颇有不满。
“儿臣看了刘双领送来的安排…您和父皇打算在儿臣登基的第二天就离宫?!”跟叶蝉说这话时,元昕满心的不快都写在了脸上。
叶蝉噙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用先皇当初跟谢迟说的话道:“一山不容二虎啊儿子。”
“…您别蒙我。”元昕运着气坐在她身边,“我知道您和父皇急着出去逍遥, 可我…”他噎了噎, “我刚登基, 父皇就什么都不管了, 万一我做错了事,可如何是好?”
叶蝉不由笑了一声。
这种担忧于她而言实在不陌生。谢迟刚登基那会儿, 也很担心自己做错事, 后来还是先皇跟他说,错事是一定会有的, 胡担心也没用。
可这个道理,她知道谢迟已经跟元昕说过了, 元昕只不过是还松不下劲儿而已,她再重复一遍也没什么用。
她便换了个说法,鼓励元昕道:“我和你父皇都相信你能当个好皇帝。而且,你不必这样畏首畏尾,你要知道,大多皇帝登基的时候, 都是没有太上皇在的,你不能时时想着在你上头还有一个人。”
元昕听罢,好半晌都没吭声。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顾虑?”叶蝉问他。元昕沉了沉,道:“母后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担心自己处理不好政事,我是担心…”他滞了滞,长叹,“打从父皇下了禅位的旨后,兄弟们都对我恭敬得不得了,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不仅不是滋味,更迷茫于登基之后要如何相处。现下父皇只是下了禅位的旨,兄弟们就已经这样了,那等到他真正由太子变成了皇帝,他们还会拿他当兄弟看么?
他们都是打小就没经历过兄弟离心的人,现下兄弟几个这样真让他怵得慌,他已然苦恼了好几天,还是找不到解决方法。
叶蝉这么一听,一时也沉默了。
她思量了好一会儿,斟酌着问他:“你宝亲王叔的事,你听说过吧?”
元昕点头:“听说过一点儿。”
叶蝉颔了颔首:“要论忌惮皇权,你这几个兄弟无论如何也不会比他更忌惮皇权了。但人情上,总是事在人为,你父皇连他都能拉回来,你若维系不好你的兄弟情,就只能是你自己不尽心了。”
元昕听罢,沉思着离开了长秋宫。之后的一个多月里,他再也没提过这种顾虑。
月余后,新皇如期登基,宗亲们按规矩在登基大典之后入殿觐见。
元显等几个兄弟按道理都是第一拨进殿觐见的,但御前宫人将他们请进了侧殿,就上了好茶请他们坐着稍候,说陛下要先见别的宗亲,委屈自家兄弟先等等。
兄弟几个都不由蹙眉,元晨锁着眉头看旁边的元晖:“哥,这什么意思啊?”
“不拿咱们当外人呗。”元晖一哂,“好事。”
可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两三个时辰。几人眼看宗亲们三五成群地陆续告退,殿外的夕阳一寸寸地往下落,还是迟迟不见正殿传召。
直至临近晚膳的时候,倒见谢妙来了。
“你怎么来了?”元显问她。
妙妙在旁边的空椅子上落了座,饮了口茶道:“皇嫂跟我说让我先别回府,来紫宸殿一趟,我就过来了。”说着她看了看哥哥们,“你们等什么呢?”
“等你皇兄呢。”元显一笑,“到现在也没见我们,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话音未落,侧殿门口玄色身影一晃,“卖药”的来了。
几人忙要离席见礼,却见元昕脚下停都没停,就近端起元晨手边的茶水就喝了下去。
“…”几人都一僵,元晨尴尬道:“哥…那个我…喝过了…”
“不碍事。”元昕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便瘫软地坐了下来。
几人一时都拿不准这礼到底还见不见,几道视线在元昕面前递个不停。元昕恍若未觉,瘫在那儿无力道:“累死我了。晚上咱兄妹几个一道用个膳,你们想吃什么?咱涮个锅怎么样?”
“…”兄弟几个又互相递了一轮的目光,元显摆手让宫人退了出去,锁眉笑着向元昕道:“登基当日叫什么涮锅?陛下您这可不像样子。”
“都登基了,还连个涮锅都不能吃了吗?”元昕反驳回去,元显被噎住,哑了会儿又问:“去向父皇母后见过礼了吗?”
“他们说明天一早就离京,今天要早早歇着,不让我去烦他们。”他说着又撑身站了起来,吁了口气,一边搭着元显的肩头,一边招呼着另几个一道往外去,“走走走,涮锅涮锅,你们都吃饱了再回去。”
兄弟们只好跟着他去了,好肉好菜好酒一上桌,氛围就轻松下来了大半。
登基是个大日子,几人当然要先敬元昕一杯,元昕大大方方地喝了,又反过来敬他们。
他先敬元显道:“大哥最好了,多谢大哥照顾。日后父皇母后出去逍遥自在,我还得辛苦大哥多帮我。”
“二哥来,二哥您先把这杯喝了。”元昕忽悠着元晋先一饮而尽了杯中酒,接着笑吟吟道,“喝了这杯酒,吏部以后就归二哥了!”
“…”近来一直在躲差事的元晋面色铁青地瞪了他两息,扭脸就要抠嗓子眼儿。
“三哥…”元昕转向了元明。
元明把酒盏一放:“三哥我真不适合当官,尤其这工部吧,修房子挖运河这档子事儿对我来说…”
“我在紫宸殿后的库里看到好些尚好的字画。”元昕搭在元明肩上,压着音道,“哥你去年看上的那两幅也在,一会儿你带回府挂着怎么样?”
“…”元明没骨气地拿起酒杯跟他一碰,“明天我就去工部。”
然后就到了元晖。
前阵子对他最恭敬有加的就是元晖,所以元昕没急着给他派活儿。
他踱到元晖跟前道:“五弟啊…”
元晖站起身:“皇兄…”
元昕轻笑:“你等等,我跟六弟喝完再跟你喝。他们都说你这两年酒量最好,咱一会儿比比谁更厉害。”
“?!”元晖蒙了,心道谁说他酒量好?这不扯淡么?兄弟几个里他最不能喝啊?
但他自然是没逃过,然后不过片刻就被元昕灌得说胡话了。
他酒后说胡话的套路特别简单,一般都是背书,从《三字经》《笠翁对韵》之类的启蒙读物开始随机往后背,能背多久都没谱儿。
所以很快,兄弟几个就听得哭笑不得了。元显伏在桌子上笑得双肩直颤:“我的天,你们谁跟他聊聊天,别让他背了。”
元昕就给他夹了一筷子鱼:“来来来,五弟别背了,吃鱼。”
元晖醉眼惺忪:“曲沼鱼多,可使渔人结网;平田兔少,漫劳耕者守株…”
“…我就多余跟你说鱼。”元昕嗤笑着自己把那一筷子鱼吃了。
又过一刻,元晨也滑到了桌子底下。他喝高了从来不闹事(当然,也不背书),从来都是闭眼就睡。元昕招了招手,让人把他送进了寝殿。
再过半刻,元明也被扶进了寝殿。
元昕状似微醺地看了看桌上还剩下的人,觉得妙妙一个姑娘家还是别跟着他们疯了,就让人把妙妙先送回了府。
然后,他开始灌元晋。
元晋酒量是很好的,可不知怎的,竟也比他早一步醉了过去,元昕招了招手,宫人们便把元晋也扶进了寝殿去歇着。
——寝殿里哪儿睡得下这么多人?元昕估摸着,现在应该是床上两个、罗汉床上两个,再往下就该打地铺了。
就算打地铺也得继续。
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然后拖着椅子蹭到了元显面前:“大哥…”
元显一按他的酒壶:“陛下。”
元昕不快地看向他,他眯眼一笑,改口:“四弟,你壶里这酒,掺水掺得不少吧?”
“…您这是什么话!”元昕强笑,但元显一把夺过了他的杯子,仰首就给喝了。
接着,元显不满地咂起了嘴:“我以为你只是掺水,合着连酒都没掺?你这可过分了啊!”
“大哥,我…”元昕自感丢人,抓耳挠腮,“您听我说,我不是成心戏弄你们,我就、就是吧…”
他沉叹了一口气,便把先前的顾虑跟元显说了。元显在酒劲儿中哈欠连天地听完,有气无力地颔首道:“我先前也猜到了一点儿。”
“所以您别跟他们说。”元昕这回给自己倒了一杯真酒,“我就是觉得,你们要是都不拿我当兄弟了,我这皇帝当得也没意思。”
“我明白。”元显点了点头,而后笑了出来,“咱兄弟几个…唉!”
他们兄弟几个,是真谁都没经历过那种史书中常见的天家薄情。他们的兄弟情分好着呢,所以格外害怕失去。
“你放心吧,我们心里都有数。元晖这阵子是紧张得过了点,我们会说他。”
元昕忙道:“那多谢大哥!”
元显嗯了一声,又把他的酒抢来喝了:“但酒里掺水这事你以后不许干了。君无戏言懂不懂?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哦…”元昕小声应了一下,元显不满地锁眉:“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元昕忙连声答应,接着又给元显倒酒。
“不喝了。”元显摆着手站起身,嘿地一笑,“你殿里哪儿塞得了那么多人,你当我傻?你们谁爱睡地上谁睡地上,我睡侧殿去!”
说完,他便跌跌撞撞地向侧殿走去。元昕忽地有一种恶作剧失败的失落感,只好目送着比猴还精的大哥往侧殿走。
然而在元显迈进侧殿殿门的刹那,元昕清楚地看到他脚下一绊,整个人直挺挺地向下拍去,同时殿中震起了一声惨叫。
“…”元昕目不忍视地捂住了眼睛,但口中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快来人!”
宫人们应声上前,他道:“把大哥给我扶进屋睡地铺去,不让他睡侧殿!”
元显没有表示抗议,因为在惨叫之后,他就迷迷瞪瞪地直接睡过去了。
然后这晚横七竖八睡的这一觉,让兄弟五个一齐声讨了元昕几十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