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孙将军去信?”宋暨把着她的双肩,疑惑不明地看着她。
虞谣点点头,简明扼要地将姜家勾结匈奴的事说了,说到末处不禁一叹:“若不是姜沨,我怕是出不来了。”
宋暨心惊不已,强定住神:“我就给孙将军写信。”
说罢铺纸研墨。虞谣没事干,就在旁边看着他的侧颊怔神。连日来的忐忑不知不觉散去,她悠长地吁了口气:真好。
他还在,真好。
她每一日都在设想恐怖的结果,设想他如同上一世一样战死沙场,他们再也见不到面。
还好,他还在,真真切切地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白泽唏嘘说:“唉……我懂了。照这个路线,应该是你命中注定要在此时救他。可是你当时作得太过,跟他没能顺利建立感情,所以姜家勾结匈奴人的事就顺利进行了下去,导致他最后战死。”
而现在,破局了。
虞谣悲喜交集,情难自禁,猛地扑到宋暨肩头。
宋暨正写字的手连忙顿住,耳边响起一声低低的抽噎。
他不由低笑,侧首在她额上吻了吻:“辛苦你了。”
虞谣摇摇头,他又轻声说:“等我写完信,好好陪你待会儿。你要不要先睡一觉?床在内帐里。”
虞谣又摇头,她现在不想跟他分开。
在这个活生生的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她才能更加安心。
不过,她松开了他,抬手抹抹眼泪,一睇信纸:“你快写,我不给你捣乱。”
宋暨含着笑点点头,继续写下去。片刻后写完再一看,她伏在案头睡着了。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颠簸,肯定累坏了。
宋暨放轻动作,将信装好,自己拿出去交给宋展:“立刻送去孙将军那儿,别耽误了。”
说罢不理会宋展那一脸想围观好戏的兴奋,转身折回中帐,伸手把虞谣抱起来。
虞谣连日劳累,真的累狠了,这么大的动作都没能让她完全清醒。
她只是轻蹙起眉,用尽力气才挣了下眼,声音很含糊:“干什么……”
宋暨说:“我抱你去床上睡。”
她的手便抓向他的胸口,但铠甲光滑抓不住,手就又滑下去:“不去……”她低语呢喃。
但他还是大步流星地向内帐走出,将她放到床上,捋开她糊在脸上的鬓发:“好好睡,我陪着你。”
她的呼吸一下又松了下去,似乎在一弹指间,就睡得沉了。
宋暨坐在旁边看着她,挪不开眼。
这是她第一次睡在他身边,但一时之间,他竟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她太累了,让他觉得心疼。他只想守着她,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不要有任何人来搅扰。
可天不遂人愿,事情紧急,孙景很快就回了信过来,道自己已换了地方重新扎营,接着就召集将领们一道来了宋暨这边,一同议事。
议事通常在前帐,和起居所用的内帐还隔了一方中帐,但其实声音也差不多都能听见。在议的又是大事,将军们激愤之下难免声音越来越大,宋暨委婉地提醒过几次“慕阳公主正在帐中休息”,可不过多时大家就又控制不住情绪了。
但其实这些动静完全没把虞谣吵醒,直至天色全黑,她睡饱了,才自己醒来。
床尾处放了身干净的女装,还算干净,只是颜色很是朴素,不知道宋暨是从哪儿搞来的。
旁边还备好了热水和帕子,虞谣如同看见珍宝般扑过去,认认真真把身上都擦了一遍!
——好几天没洗澡,沙漠风沙又大,她感觉自己已然是只泥塑鸟了!
换好衣服,她把帐帘揭开了一条缝,确定中帐里没有外人才走出去。
宋暨正读兵书,闻声回过头,看见她便笑:“终于睡够了?”
虞谣吐了下舌头,他推了下桌上的碗:“喏,吃点东西。”
她走过去一看,竟是碗皮薄馅大的馄饨。
白泽先前为了不让她出来,给她做过科普,说古代军队比不上现代军队那么有后勤保障,没啥好吃的,就算是将军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吃面糊。
虞谣一时便很没勇气吃,坦然跟他说:“不用这么照顾我,将士们吃什么我吃什么。”
他刚落回书上的眼睛又转回来,笑了声:“放心吃,只额外用了点面粉,肉是从我的例里匀给你的。”
这样哦!
虞谣安了心,顿时忍不住饿劲,端起碗来大快朵颐。
一口咬下去,她就尝出来了,这是他亲手做的。
熟悉的味道安抚了她的心弦,令她神经中最后残存的疲惫舒开。热腾腾的馄饨汤让身上暖和起来,肉香令身上慢慢恢复了力气。
于是一碗吃完后,她的大脑能正常思考了,便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宋暨言简意赅:“孙将军带人围歼叛军去了。我在等消息,如若需要增援,便也拔营赶过去。”
虞谣一滞:“那姜沨……”
“不用太担心。”他颔首,“虽然难免要受姜家牵连,但我和孙将军都会为他陈情。”
“不是……”虞谣怔怔然,“我是想问……他、他还活着吗?”
宋暨眉心微跳,略作沉吟:“我不太清楚。”
虞谣的心情低落下去,宋暨一声叹息,寻觅别的话题:“你到底为什么出京找我?”
“哦,对……”她忙回回神,暂且摒开因为担忧姜沨而生的情绪,一五一十地同他说起了宫里的事。
她是从提醒虞翊注意设防开始讲的,一直讲到他在过年时被下了毒,试菜的小荀被毒死了。
跟着又说唐姬宫里有人畏罪自尽,接着搜出了巫蛊,而后皇长子也自尽等等。
“当时唐姬和她的几个儿子都在牢里了,但唐姬还很有自信,觉得自己一定能夺得皇位。我听着奇怪,左思右想觉得她可能是勾结了外敌,就想给你传信。”
“转念一想吧……我又担心传信被人截下来,便只好自己出来了。”
说完,宋暨半晌没给她反应。
虞谣等了一等,接着发觉他在愣神,抬手晃晃:“宋暨?”
宋暨猛地反应过来,又滞了一下,开口却问前面的环节:“小荀被毒死了?”
“对。”虞谣点点头,“说起这个……这人到底是谁啊?我听着觉得特别耳熟,又一直没想起到底是哪位。”
宋暨薄唇微抿:“是十殿下身边的宦官。”
虞谣:“我知道是宦官。”
“我从军之前,跟咱们一起玩过真心话大冒险的那一个。”他顿了顿,“说想攒钱供弟弟读书的那一个,记得么?”
“啊!”虞谣恍悟,“后来虞翊说每个月多拨点银子给他,是吧?”
宋暨点头。
原来是他哦……
虞谣后知后觉地伤心起来。
“得知意外中死了一个人”和“得知意外中死了一个很熟悉的人”,带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宋暨的面色也黯淡下去,虞谣便反过来安慰他:“别难过……逝者已逝,虞翊为他的家人都好好安排了。”
又静了会儿,他点了下头:“我知道。”
但还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想自己待会儿。”
……这么难过吗?
虞谣有点意外了,因为宋暨和小荀好像也没有多熟?
不过她还是尊重他的情绪,起身回到内帐,让宋暨独自在中帐里为小荀默哀。
她的身影消失,宋暨凝视烛火的目光一分分渗出寒意。
唐姬给十殿下下毒,毒死了小荀?
恐怕不是吧。
试毒这种事,谁不能做?但凡有毒,谁吃了都会毒发。宫中通常都会选些不太受重用的小宦官来试毒,得信重的宫人们要留着命,承担更重要的差事。
十殿下身边,试毒的竟然是小荀?一个颇得十殿下关照的宦官?
怎么想都更像是亲信舍命助其做局。
若这些来龙去脉真没有问题,唐姬又为何连巫蛊那样的大罪都认了,却独不认下毒这一条?
恐怕解释为虞翊知悉了唐姬的阴谋,不愿再等,便将计就计摆了唐姬一道,更为说得通。
宋暨心底一阵恶寒。
他记得虞谣说过,唐姬的不安分是姜沨提的,所以不好同闵婕妤说,闵婕妤大约也不会信。
那就多半是虞翊,只能是虞翊。
太可怕了,虞翊才十五岁。
不愧是陛下器重的儿子。
可等他登基之后呢?
宋暨突然心里发空,空洞里又被填满恐惧。
他虽已在带兵打仗,但接触的都是战场的腥风血雨,不曾触碰朝堂的波谲云诡。
而此时此刻,仿佛一桶冰水泼满全身,让他突然感受到了朝堂斗争的阴寒刺骨。
作者有话要说:和编辑约定下一章开V,也就是明天
不过开V要更九千字,我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准时写完……
所以明天晚上八点没更的话,就是后天凌晨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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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з」∠)_明天我还过生日,生日当天要坐在电脑前赶稿,我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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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暨好帅一将军(23)

一场围歼叛军的战役竟然打得很大。
主要因为匈奴人很快加入了进来, 成了一场混战。
宋暨在翌日下午接到军令, 带兵增援。
又过两日,姜沉终于投降,宋暨带了人过去,料理后续事宜。
虞谣跟着一道去了, 因为她实在担心姜沨。
不过宋暨要处理的事情很复杂,像姜沉这样的主谋要抓出来押解回京,次一等的也至少要审一审。不明就里的普通兵卒要编入其他军中,除此之外还要清扫战场、安置尸体, 以防瘟疫传播。
虞谣便也不好催他找姜沨,在军帐里无所事事地等消息。
入夜时分, 宋暨回到帐中。
“怎么样……”虞翊从床边弹起来, 睇视宋暨,满心紧张。
宋暨看一看她:“姜沨他……”
他没能说出来, 但结果不言而喻。
虞翊腿上一软, 跌坐回去, 怔怔良久, 复又抬眸:“死了?”
宋暨沉了沉, 点头:“是自尽。有大概……三四天了。”
也就是差不多在孙景开始围歼叛军的时候,他就了结了自己。
虞谣向外冲去:“我去看看!”
“阿谣!”宋暨硬将她抱住, 颤抖的手抚着她的后背,“别去了……三四天了,我怕你看了受不了。”
虞谣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沙漠里现下寒冷又干燥,但三四天过去, 尸身变成一具枯尸,情形也不会太好看。
巨大的悲痛在虞谣心中涌起,她一声声地抽噎,最终成了放声大哭。
几天前,他还是那么活生生的。玉树临风,仪表堂堂。
但没人能逃得过生死,也没人躲得开自然带来的腐朽衰败。
虞谣满心悲凉,宋暨抱着她,想劝,但说不出一句合适的劝语。
不知不觉的,她也反手抱住他,越抱越紧,像是在谋求某种安慰。
“你不能出事……”虞谣嗓音沙哑,“你要跟我一起活着回京,你要娶我!”
“我知道,我知道。”宋暨轻声应着。
顿一顿声,又说:“姜沨留了一封信。”
虞谣蓦然一愣:“什么信?”
他便将信从怀中摸出,交到她手里:“没有写明是给谁的,孙将军没敢拆,说交给你看一看。如是给陛下的,来日你呈给陛下便是。”
虞谣匆忙默默眼泪,又在衣裙上蹭干净手,将信拆开。
信写得很长,好几页纸,但字迹凌乱,行文也杂乱无章,足见姜沨当时的心绪复杂。
他写了很多事情。
写到自己如何苦读,如何受陛下器重,如何想为国尽忠。
写到自己察觉家中野心时心中如何煎熬,曾如何努力地想摆脱这一切。
——他当真是努力过的,他一点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家中野心近一步膨胀的一颗棋。
所以在家中要他娶公主为妻时,他探知虞谣当时不想成婚,便有意对她追求。她拒绝,他不松口,事情便因此拖了好几年。
但最终,木还是要被雕作舟。虞谣与宋暨的婚约敲定,他便没了再拖下去的借口,最终娶了五公主为妻。
他在信中说,成婚之时他虽多有不愿,但五公主是个好姑娘。
之后,又有许多话是对五公主说的。
他们成为夫妻的时日并不长久,但已能看出情意绵长。
他说:“此生此世,是我对不住阿若。”
而后他终于说起了姜家。
他没有为姜家求情,半个字都没有,只求皇帝放过他的母亲,姜吴氏。
他说姜吴氏素来对朝政不闻不问,家中的野心她也不知半点。近来年岁渐长,身子也大不如前了,求陛下宽宥。
一封信读完,虞谣再度哭得泣不成声。
很快,姜沨的尸身连同遗书一并运抵京城,姜沉等主谋也被押解回去。
天子盛怒之下,姜家被抄了家,盛极一时的簪缨世家自此从云端跌落,满朝皆为之震荡。
于是许多消息,连身在边关的虞谣都听说了。譬如皇帝为姜沨追封了侯位,为他的母亲保留了诰命等等。
在姜沨离京后不久发现自己已怀有身孕的五公主虞若在姜沨下葬当日哭到晕厥,皇帝遣了一众御医去为她安胎,忙了整整两日才安稳下来。
但接下来,又有唐姬被废、几个儿子皆被贬为庶人的消息传出。虞若日日以泪洗面,终至难产,诞下一男婴后,撒手人寰。
离世前,她给孩子取名为姜正,因为正人君子是她对姜沨最深的印象。
孩子满月时,皇帝下旨让他承袭了姜沨的侯位。
这一切,令哀伤的情绪在虞谣心中重叠交加。
可斯人已逝,活人的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时间又转过三个月,一切悲痛终于被逐渐冲淡。
夏日炎炎的时候,皇帝正式下旨册封十皇子虞翊为太子。前后脚的工夫,军队又大胜了一场,匈奴被驱至大漠深处,再也无力进犯。
这也意味着,宋暨命中那一场大劫,正式消失了。
军队班师回朝时,虞谣的还债率上升到了90%。
回到宫中,虞谣首先因为擅离京城的事,挨了皇帝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她完全认怂,跪在地上低头默默听。
骂痛快了,皇帝又冷着脸,勒令她和宋暨尽快完婚。
虞谣嗫嚅:“哦……”
皇帝冷声:“你这是什么态度!”
虞谣立刻恭恭敬敬地给拜了一个:“谢父皇,儿臣一定好生相夫教子!”
皇帝余怒未消:“哼!”
待得完婚,还债率达到95%。
婚后不久,虞谣有了身孕。她估摸着生完孩子,还债就该完成了吧?结果生完才只上升到96%。
二胎,96%。
三胎,97%。
后来反倒是皇帝驾崩令还债率上升了两个点,白泽解释说这是人生大悲,宋暨跟她相伴度过丧期的过程中,感情也更升华了一点,还债率自然也上升得多。
待得丧期结束,宋暨做了一个令她下巴脱臼的决定——他辞去将军之位,不干了!
虞谣自认为很了解他,却被这决定砸得半天都没缓过神,过了许久才目瞪口呆道:“为什么啊?”
彼时宋暨正给她烤着鸡,笑意闲闲地一耸肩头:“反正也不打匈奴了,没劲。”
“哦……”虞谣勉强接受了他这个解释,他便撕了个鸡腿下来给她吃,没有再多说其他。
只要条件允许,他便宁可一辈子都不告诉她究竟为什么,一辈子不让她知道虞翊当年做过什么事。
他想为她保留一份美好的姐弟感情。
又过半年,虞谣怀上了第四胎。
一如前三胎一样,怀这一胎的消息最初也是白泽告诉她的。
虞谣听闻时很崩溃:“生孩子好累啊……能不生了吗!”
白泽:“不能。”
虞谣:“QAQ,我觉得宋暨都不差这一个孩子……”
白泽点头:“是。但这孩子是姜正未来的妻子。”
虞谣:“???”
白泽又说:“而且,你也该去准备下一次任务了。”
虞谣愕然,在意识世界里和白泽大眼对小眼:“你是说……”她吞了口口水,“我会难产而死吗?”
白泽点了点头:“但你放心,不会让你很疼的,我会施个法保护你。”
“可是宋暨……”虞谣在乎的不是疼不疼的问题,“宋暨得多难过啊?”
“是的。”白泽沉了一下,“按照现在他对你的感情,你去世后,他可能会想不开自杀。”
虞谣惊吸冷气。
“可你要努力让他再活十年。”白泽道,“因为虞翊到时候会遇到一桩动摇皇权的惊天斗争,宋暨虽然不当将军了,但在朝中会一直留有威望,皇帝对他也很信任,有他坐镇,事情才能平安过去。如果他这会儿跟你一起死了,到时候会白死很多人。”
虞谣:“……”
一时间,她连悲伤都顾不上了。
她都死了,还怎么管宋暨?
这特么送命题啊……
不过,她还有十个月的时间可以思考。
十个月后,慕阳长公主虞谣胎像不稳,急传御医。
虞谣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这孩子真是生得不对劲,前三个都生得很轻松,唯独这个,让她五脏六腑都难受得想死。
御医不敢怠慢,宋暨也始终陪在身边,但她的力气还是一点点被抽出。好像是连带魂魄一起抽掉一样,她清晰地感觉自己在一步步走向油尽灯枯之时。
在孩子的啼哭终于传来之时,虞谣开始大出血。
热流从两腿间不断涌出,又很快转凉,让她觉得身下冰冷一片。御医尽力施救,最终却也只能表示回天乏术。
宋暨脸色惨白,拎着御医的衣领木然良久,一拳砸在墙上。
“宋暨……”虞谣用尽力气喊他,声音还是低若蚊蝇。
宋暨立刻扑到床边,看着她目光涣散的双眼,战栗地攥住她的手:“阿谣,我在。”
“孩子……”她哑哑道,“孩子……你给她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好,好好……我知道!”宋暨张惶不已,“你别说话,你省些力气,让御医想办法救你。”
但她摇了摇头:“对不起……”眼泪从她眼角滑落下来。
宋暨的手猛地一紧:“阿谣……”
虞谣一分分地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他。这张脸,在过去的几年里,她每天都可以看。但此时此刻,她突然回忆起了那过去的每一天。
她还记得初见他的样子,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他的眉目间也还有尚未褪尽的稚气。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小心的、卑微的。在那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因为身份的缘故,他对她的每一分感情都小心翼翼。
后来他终于破茧而出,成了万人敬仰的将军。
她至今都记得庆功宴时的重见,他风采奕奕的样子,真好。
她有幸目睹过他的每一分蜕变,也曾设想过,等到七老八十时,他会是什么模样。
但现在,她要走了。
她再也吃不到他做的菜,再也不能看着他的侧颜傻笑,更不能看到他七老八十时的样子。
曾几何时,她只把他作为不得不攻略的还债目标。但现在,这种悲伤变得如此真挚。
她最后一次握住他的手:“你好好的,好好抚养咱们的孩子们长大……”
他无可遏制地哭出来,吻透过泪水落在她的额上,湿湿的,又热热的。
虞谣在这种感触中逐渐没了意识,弥留之际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是幸福的。
“当前还债率,100%。”
哭声从府中四面八方震响,刚赶至府中的皇帝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陛下!”宫人慌忙来扶,皇帝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前方:“姐……”
丧钟撞响,满朝哀悼。皇帝下旨,为慕阳长公主行帝后才有的百日国丧。
这百日里,驸马宋暨闭门谢客,就是皇帝亲自登门也拒之不见。人人都怕他熬不过这一关,但他最终又好端端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
十五年后,秋叶落尽之时,虞谣与宋暨的幼女宋思谣及笄成年。
彼时长子已然从军,次子在外游历求学,暂且留在了扬州。宋暨说扬州是一方美地,让宋思谣去找二哥玩一阵,将宋思谣送出了京。
三子觉察到父亲情绪不对,但追问几次,他都摆手说没事。
直到某一日清晨,下人的尖叫传来,三子冲入房中,看到鲜血流了满地。
“爹——!”他撕心裂肺地冲过去,攥住父亲的手腕,鲜血却从指间汩汩流出,哪里止得住。
“您……为什么啊!”三子震惊不已,然宋暨神色轻松,略微笑了下:“别难过。”
这个笑容,安详得极具震撼。
接着他又说:“我真的很想你娘。”
已经过了十五年了。十五年没有见她,他好想她。
目下国泰民安,朝中也一派平静,五年前皇帝兵不血刃地平定了藩王谋反,目下的朝堂有没有他,都已无关紧要。
可是她……
他想,她一定也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