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愈听愈能清楚地察觉他的小心翼翼,平了平气,缓出了个笑来:“我先见一见就是。是去是留…再说吧。”
嬴焕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一同出了院门,一直往前面走。
阿追心里不停地盘算着,一路上打量了他几次,仍不知该如何同他说自己梦到和想到的事情才好——这不是占卜,她梦到的事情都是已然发生了的,后面的纠葛则是她自己推测出来的。这样的话说出来显然不会和她占卜的结果一样可信,再者雁迟与他大约也是多年的情分了,即便她后来慢慢觉得二人好像也实在没有多么亲近,但还是拿不准这怀疑雁迟要杀她的话该怎样说。
毕竟,说出来他不信还是小事,但一旦雁迟得知,若不是她所为,便平白生出不快;若是她所为,打草惊蛇之后引起更多的麻烦就更加糟糕。
阿追心下思量,如果要将这事捅出来,便要有十成的把握让他即便不信也要替她瞒住…那便等一会儿见到怀哥哥和苏洌再说好了。
正殿里一室安静,姜怀和苏洌分坐两边各自饮茶,纵是风轻云淡的神色,也教满屋的宫人不敢大意。
论目下,两位一个在南束位高权重、一个是弦国刚被推下来的国君;论从前,公子洌还是清倌时被戚王刺过一剑,姜怀则被戚王夺了权…然后听说又还了回去。
是以二人每饮一口茶,殿里的气氛便好似更沉了三分。外面的动静响起来,宫人们便摒着息向外看去。
“怀哥哥。”阿追衔着笑走进来,二人皆起身相迎,她又同苏洌打了招呼,而后四人各自落座。
姜怀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她既没见伤也没见瘦,神色中也看不出什么被威胁的痕迹,心下稍安,这才相信戚王突然带她回朝麓是因遭遇刺客的说辞不是骗人。
又啜了口茶,姜怀淡笑道:“阿追无事便好,先前唐突之语,殿下恕罪。”
戚王没说话,姜怀思忖着从祖父那里“逼问”出的隐情,又道:“殿下既肯让在下继续执掌弦国,阿追还是跟我回去…”
嬴焕与阿追同时一凛,阿追脱口而出:“不可!”
他们一起意外于竟是她先出言回绝,三人皆怔了怔,姜怀蹙眉道:“只是让你回弦国而已,不逼你做其他事情。”
他一时只道她是因许久之前他“逼婚”的事耿耿于怀,更觉祖父所说的她因经的人和事都少,是以爱恨都来得更凛冽是真的。
阿追抿了抿唇:“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为何?”姜怀眉心微蹙,轻言劝她,“你让戚国吃了十二场败仗,报复也该报复得差不多了。”
“不是因为这个。”阿追摇头,“有些事你不知道。”
姜怀一喟:“有些事你也不知道。”他想了想,索性当着戚王的面说了,“你从小过得与世隔绝,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你便会控制不了自己。”
阿追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我也是刚听祖父说的。”姜怀言罢看向戚王,“此事请殿下见谅,我不能看阿追往绝路上走。”
“…怀哥哥?!”阿追觉得有些不可理解,“你在担心我做什么更过分的事?你以为我想留在戚国是为了杀戚王殿下?”
姜怀反问:“你没想过?”
阿追:“…”她确实想过。这念头常会窜一窜,哪怕在她觉得一报还一报之后已不再那么恨他的时候,这念头还是会冷不丁地窜一下,她也不懂这是为什么。
她明显语滞的样子将心绪毕现,嬴焕轻抽了口凉气,揉着太阳穴看姜怀,略显不满:“郎君补得一手好刀。”
阿追:“…”
苏洌看着他们一来二去的争执一脸好笑,咳了一声,也问阿追:“若不是为算前账,你为什么会想留在戚国?”
姜怀听言便平淡地又颔首抿茶,嬴焕侧眸看向阿追,二人目光一触,阿追偏头避开。
然后她喃喃道:“是因为想杀我的人现在还在弦国。”
姜怀立刻问:“谁?”
“是…”她迅速地扫了眼嬴焕的神色,定下气来,“上将军的妹妹,雁迟。”
三人:“…”
方才还神色各异的三个人目下全都愣住,殿里安静了会儿,姜怀又问:“你卜到的?她接下来还有别的动作?”
“我梦到的。”阿追如实说,“我梦到了从前的事情——她失明是为了让戚王殿下对我不满。殿下中邪术时让上将军请乌村众人出山,莫婆婆告诉上将军最好不要细查其中纠葛,若非会殃及雁迟,还能是何原因?”
“那雁夫人为什么要害戚王殿下?”姜怀说。
“我不知道。”阿追道,“我也想不清这一层,但只能是这样了,否则为什么莫婆婆会觉得上将军不知情更好?”
又安静下来,三人皆仍有些惊异于她突然抛出来的说法,面面相觑地互看了看,姜怀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口吻和缓:“阿追,你能卜到的事情从来都只有将来,没有过去,这是月主的规矩。”
阿追点头:“不错。”
“就连你小时候梦到父母遭难,也是事情还没发生时。”姜怀又说。
阿追不知他为何提及此事,仍点了头。
姜怀短促地缓了一息:“所以你这个梦许非预兆。”他握住她的手,神色担忧地道,“你的恨意与旁人不同…你恨戚王殿下所以迁怒旁人无妨,但雁夫人…”
姜怀叹息着说:“上将军救过你的命。”
阿追蓦地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觉得他的话不可理喻:“你觉得我是为报复戚王所以要除掉他身边的人,在扯谎骗你们?!”
“我并不觉得你在扯谎骗人。”姜怀垂眸道,“可有些事非你能左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既然连杀戚王都想过…”
那为了除掉他身边的人做个梦,又有什么奇怪?
阿追忽地浑身都冷了。起初,她瞪着姜怀,恼怒于他居然对她有这样的怀疑。慢慢的,她竟有些撑不住这种恼怒…
姜怀的话让她不由自主地怀疑起自己了,她居然克制不住地在想,他的这番话是不是真的?
巫师有许多与常人相比堪称“异类”的地方,比如他们会走火入魔、比如他们死后的葬礼…
而她,是已在心智上变成了个“异类”了吗?她因为先前对嬴焕的怨气,已经变得丧心病狂,在他们眼里就像个怪物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嬴焕:(╯‵□′)╯︵┻━┻姜怀你讨厌啊!你说正事儿就说正事儿,总拿她想不想杀我这个点当例子干什么啊!
#一场谈话之后,戚王心上插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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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常情
“你当真这样认为?”阿追心绪难言地望着姜怀,期待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但姜怀却只是神色平淡又毫无退缩地回视着她,一言不发地就这样对视着。
阿追不可置信地凝视着他,觉得这件事变得十分滑稽。
在来这里之前,她与戚王同走了一路都未提只字,为的不过是有姜怀在,可以多一个帮她的人。哪怕这是戚王后宫的事,他一个外人不能插手,也至少可以逼戚王纵使不信,也先将事情压住。
然而事到眼前,明明白白“不信”她的,竟不是戚王,而是姜怀。
更可笑的,是竟然连她自己也不确信这些想法对不对了。连她自己都在想,这是不是因为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爱恨才会如此。
阿追深吸了口气:“那就当我没说吧,反正戚王殿下也在查。”
她缓了缓心神,冲着姜怀露了个微笑:“怀哥哥你担心的事,我会注意的,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情。但也请你体谅我一些,在戚王殿下查清此事原委之前,我不能回弦国去。”
“你非要…”
阿追抢了白:“就算不是雁夫人,弦国也还有其他的戚国重臣在,我想避一避。”
姜怀皱起眉头,阿追同样皱眉,她再无心多做应付,恹恹地起身道:“你们商量便是。反正我安然无恙,你们也看见了。”
她看向苏洌:“多谢公子带两万骑兵来救我,也带回去吧,代我向阿娅女王和铃朵还有衔雪问个好。”
她言罢半分都不想再在这里多做停留,颔颔首,转身便走了。
方才始终噙着笑的苏洌骤然沉下脸来:“阿追!”
阿追没有停,他蓦地腾身站起,向戚王一揖:“在下求殿下件事。”
她听到苏洌说:“请殿下准许两万骑兵驻扎朝麓城外,若再有险事,让他们护国巫去南束。”
阿追脚下稍一顿,偏头去看,苏洌略有些急切:“如若真是雁夫人呢?弦公认为不是、殿下许也认为不是,但万一是呢!”
“殿下您若不肯,在下只得先行带阿追去南束暂避。”苏洌字字掷地有声。
“…公子!”姜怀锁着眉欲劝,苏洌反一喝:“我不知弦公听说了怎样的缘故、又有多少把握断定阿追的话是假的,我只想知道,万一是真的呢?”
姜怀强定了口气,正理着思绪欲继续解释,骤闻背后脚步声响起,三人定睛,便见阿追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阿追边向青鸾宫跑着边抹了把眼泪。在苏洌无所谓真假却仍想为她添一道保护的情状下,姜怀的不信任被衬得更加分明。她愈听愈不知该如何怎样面对那种质疑,更不由自主地在想,如若她气急之下冲动地固执己见,引得戚王想要杀她,姜怀是不是也会偏帮着戚王?
她想起来那些可怖的记载——数年前嫁给一位弦公为妻的那位国巫,后来利欲熏心得控制不住,最终被以极刑处死。那段记载里,有朝中民间对于那国巫的怨愤,有那位国巫遭极刑时的惨状,却没有那位弦公、身为国巫的丈夫的那位弦公的只言片语…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让阿追猛打了个寒噤…
若按照传说来算,那位惨死的国巫,是她的某个前世。
她第一次这样的不确信,不确信自己在旁人眼里是个什么样子、有多重的分量,不确信自己是否还如自己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个正常的人。
阿追慌不择路地跑进青鸾宫,望见那片湖想要安静地走一走,缓缓心神,腿上却打软地跌坐了下去。
该怎么办呢?如果她真的在慢慢地变得不可理喻,该怎么办呢?
她伸手一探摸到一块石头,抄起来狠狠地砸进湖里。“咚”地一声溅了一片白色的水花,转瞬间便已看不到那块石头,然后渐渐的,涟漪一圈圈地扩出来、淡去、消失。
一股热泪蓦地涌了出来,她起先忍了忍,却越忍就涌得越厉害,很快就变得如同盛夏的骤雨一样,无法止住,只好哭个痛快。
阿追将脸埋在膝间,胳膊拢成一个圈儿隔开外界,只能看到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在裙子上,真的像夏日的雨滴。
她鲜少这样哭,经过的宫人见状都有些错愕。阿追几次听到身后有声响,也有迟疑着唤一声“国巫?”的,但是她无暇应付,那些宫人最终也没有哪一个敢多说什么,只得小心地离开,还她一片安宁。
哭得久了,好像连心里都空了。甚至有那么几个短暂的瞬间脑中好似断了片,让她一时不知在哭什么、在怕什么。
终于没什么眼泪能流出来的时候,阿追偏偏头,天都全黑了。
暗黄的明月挂在天边,没有什么月光洒下来,周围都黑漆漆的。
她擦干眼泪,默默地想该回房去了,还没撑身站起来,一只手忽地伸到面前:“喏。”
“…!”她惊了一跳,在黑暗中惶然看过去,哭得发胀的泪眼好生辨了一番,才看清眼前确实有个人。
嬴焕与她隔了有一臂多距离,一手递了东西过来,另一手在身边一探,径自送了些什么入口。
阿追定睛看看,看出他伸过来的手里放着两颗杨梅。
她哭得发蒙,一时不知要不要接,嬴焕偏过头一瞟她,言简意赅:“新摘的,浸没浸过毒能尝出来。”
…她其实没往那儿想。
阿追讪讪地伸手去接,他将手一翻,两颗杨梅就落在了她手心里。
然后在黑暗里,她听到他长舒气的声音,见到他又丢了枚杨梅入口,四下就恢复安静了。
刚接了他两颗杨梅,扔下他直接离开实在不合适。阿追想了想,也吃了个杨梅,半酸半甜的味道在齿间一荡,她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
“我父亲死的我十六岁,那个弟弟大概…”他突然发了声,又突然顿住,想了想才续上,“六岁或者八岁?”
阿追暂没能回过神,黑暗中传来一声嗤笑:“他平日里也还是叫我一声长兄的,但他母亲想扶他继位,我坐上王位后,头一件事便是杀了他。”
他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杨梅,在指间滚过时,外层的一颗颗凸起在指上留下微麻的感觉。这般摆弄了几个来回,他才得以静下心继续说下去:“就在青鸾宫后的一间柴房里,他哭着求我,他母亲也哭着求我。我先杀了他,然后将那把剑丢给了他母亲,让她自尽。”
阿追怔怔然,见他说得有些艰难,知是鲜少与人提及,更不懂他为何同她说起这些。
嬴焕侧首看向她:“我没有留半分情面,因为我知道若他们得了手,我会是同样的下场;我若给他们喘息之机,他们也多半还是会想要我的命。”
不知怎的,夜色下阿追仍能感觉到他目光灼灼,她下意识地摒了息:“殿下何意?”
“我的意思是,如果知道对方心狠手辣,你便用置对方于死地来保护自己,是人之常情。”
他说着轻轻一哂,满不在乎的口气:“你对我起过杀心,再正常不过了,我觉得其中没有弦公说的那样玄乎的原因。何况你只是想过而已,并未真的要我的命…大概不少人都动过想取人性命的念头,实在没什么稀奇。”
阿追的心绪乱作一团,笑了一声:“殿下是来宽慰我,让我知道我还是个正常的人吗?”
嬴焕摇摇头:“我不知道弦公的话有几分真假,也不知道你今天所说的雁迟的事有几分真假。只是在我看来,你先前的种种报复…说不上不可理喻,所以不如暂把那些扰人的想法放下。”
“放下?”阿追想了想,猜着他的意思叹气,“也罢,左不过就是雁迟在昱京,我就留在朝麓;待得她回到朝麓,我就回昱京去,也不是非见面不可。”
“…我说的不是这个‘放下’。”嬴焕嗤笑出声,好笑地看着旁边哭蒙了的姑娘,“我是指你不必在意弦公怎样说,我只当没有这回事。有疑点,便去查,就如同想要天下便打一样。”
他打了个哈欠:“弦公这个人啊…前瞻后顾的太多。当初明知戚军已兵临城下,还不尽快调兵设防,还要先和将领商议;想送你走,还要等到天明。现下又顾虑起你怀疑雁迟是不是因为想报复我来,行事半点不干脆,活该弦国任人宰割。”
言罢他存着几分好奇偏头去看,果见她别过脸去,一副并不想听他说姜怀坏话的样子。
也不知该说她爱恨分明,还是爱恨根本就割不清楚。
他起身离开,途经她身后时,剑鞘在她头上一敲:“回去吧,湖边蚊子多。”
阿追慌乱地又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哦”了一声站起来。
待她弯腰掸净衣裙上再抬起头,他已经径自走了,俄而忽地想起了什么,遥遥的朗声道:“这事明天再说。另有朝臣提请让你参与廷议,你若有兴趣便来。”
廷议?
她正讶异,他转过身来,边往后倒退着继续走,边促狭道:“廷议时上将军次次都在,其余的青年才俊也不少,国巫若想把谁养成面首,本王心情好就帮你牵个线。”
作者有话要说:
戚王:国巫若想把谁养成面首,本王心情好就帮你牵个线。
阿追:Σ( ° △ °|||)︴你居然还拉皮条…
稚南:Σ( ° △ °|||)︴你这叫呛行啊殿下…
#戚国卖|淫|嫖|娼业蓬勃发展,行业竞争压力可大了呢#
第93章 隐情
阿追回到房里才发觉,戚王给她的另一颗杨梅,还在她手里。
在满室暖黄的灯火下,她托着那颗杨梅愣了会儿神。紫红的,圆圆的,大概在不经意里划坏了表面,有几缕淡淡的汁水溢出来淌在手上,像几条细细的绸带围绕着它。
她突然觉得这颗杨梅格外好看。
阿追不自觉地露了笑,舒了口气,将杨梅放在榻边的案头上,自己歪到榻上去躺着,望着榻顶思量接下来的事情。
戚王赞同追查雁迟,这很好。若是,便绝了后患;若不是,她也不会非要将雁迟怎么样——她也觉得自己并没有姜怀说的那样可怕。
可是戚王方才突然提起的要她参与廷议的事…
阿追蹙起眉头。这事实在有些意外,她上一回参与戚国的廷议,还是在恢复记忆之前,做太史令的时候了,之后便从没有过。现下他忽地提起来无妨,但是还是别的朝臣要求的?
他们为什么会提这样的要求?因为她让他们得了解药么?
她让他们得了解药,所以他们想用在戚国的权势来谢她?
似乎说得通。正好昨天听完姜怀的话,她也不想回弦国去了,说不上怨恨,只是一直以来,她将姜怀视作她对弦国最深的一份牵挂,昨日的那番话让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安置这份牵挂。
那索性只将弦国当“故乡”,换个地方谋生也好。总之不论如何,明日先去看看吧,左不过就是她不“议”只听,帮不上忙也不添乱。
阿追便着人去向戚王回了话,起身盥洗后又躺回去就寝。眼睛闭上前不经意地扫见案头搁着的那颗杨梅,她禁不住地笑了笑,阖目入睡。
翌日却睡过了头,起得略晚了些,正焦急地更衣梳妆怕去晚了,听婢女说胡涤来了。
阿追刚抬头,便从镜中看到胡涤已进了门,向她一揖:“国巫。”
阿追实在没有闲工夫停下手来与他说话了,婢女继续为她梳着头,她边挑耳坠边笑道:“不必多礼,是有什么事?”
胡涤看出她的焦急,笑了笑:“国巫,殿下让臣来传个话,请让您不必着急,他等着您一道过去。”
阿追显然一愣。
她去廷议,虽然算不算戚国的“臣子”要另说,但戚王到底还是实打实的一国之君…
他特意等她?
阿追想了想,将声音压低了些:“戚王殿下与你同来的?”
胡涤没有否认:“是,殿下在外面,说怕您不自在,不进来了。”
阿追:“…”她踌躇着道,“请他…请他进来吧,我请他喝茶。”
胡涤一躬身就出去了,嬴焕正在廊下踱着步子,见他出来立刻问:“起床没有?”
“…起了,起了。”胡涤回道,而后说,“国巫说请您进去喝茶。”
“咝…你!”嬴焕皱着眉瞪他,又怕里面听见不得不压低声,“谁让你告诉她我在的?”
胡涤往后缩缩,眼也不敢抬地回道:“殿下恕罪,国巫…国巫她问的,臣不敢骗她。”
嬴焕冷着脸往门内看看,忽地就紧张起来。
其实没什么可紧张的,明明时常见面、明明昨晚才刚见过,相隔一夜之后唯一的不同…只是因为现下要去廷议,所以穿得更正式一点?
不对,必不是因为这个。
嬴焕好生定了定心,静神沉吟了须臾,猜是因为这回是她主动请他进去坐,他才一时失措。
他长缓了一息。
确实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和气的“相邀”过了,总是无事就不见,他有事找她时,她也常是不及多想就要躲。
嬴焕下意识地理了理衣领,回神间意识到自己太“如临大敌”,咳嗽了一声缓了缓窘迫,终于举步进去了。
进屋,他看见她正端坐在妆台前,黑底红绣纹的广袖曲裾庄重大气,衣裾衣袖铺开蕴出的气势格外逼人。梳妆也已接近尾声了,干净雅致的白妆,只眼周氤氲开一抹桃红,他站在侧边依稀看到这抹桃红,但在铜镜中才能看见她的双眸,明明看不太清楚,他还是觉得她一双水眸被那抹桃红衬得摄魂夺魄。
他正屏息看着,听到她的声音幽幽地响起来:“殿下特意等我,是因有什么事要我到了才能议?”
“不是。”嬴焕作从容状在案边落了座,侧支额头,目光仍在欣赏她的背影,“没什么事,就等等你。”
“…”阿追蹙眉,偏偏头,从镜中看他。
婢子正为他上茶,茶盏搁稳后也不见他动,她便道:“给殿下添碟点心?”
“嗯…?哦,不用。”嬴焕如梦初醒,赶忙低头品茶,阿追觉得十分不对劲地又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吩咐婢女给他添了碟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