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为备水所用的侧间地方不小,其中有若干种茶、水,亦备有杏仁露、绿豆糕之类的常见饮品及茶点,为的是朝臣或宗亲来拜见时,均可呈上对方所喜的种类。
席兰薇瞧了瞧面前木架上摆放整齐的一个个茶罐,刚想让秋白问宫人一句皇帝平日里喜欢什么茶,就见原本候在房里的两个宦官都告退了。
显是有人授意不让她知道。席兰薇黛眉微一挑,知道强拦了大抵也问不出真话,便不多做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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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清楚地记着席兰薇曾把自己想问的话猜得奇准、因而直接写下了接下来的六句答话。霍祁每逢想到这事,心中就有一种执拗般的不服,压还压不住,之后竟是进一步想着定要扳回一局来才好。
正巧今日无甚急事、她又恰好来了宣室殿,就让她去奉茶吧。但凡呈上来的不是他喜欢的——罚她倒也不至于,嘲上两句还是可以的。
片刻工夫,就见席兰薇从侧间出来了,秋白清和随在身后,她亲自端着茶盏。
她在他身边正坐下来,莞尔衔笑呈上茶盏。黑瓷的茶盏盖着盖子,瞧不出里面是什么。
带着两分即刻就能找她“麻烦”的窃喜,皇帝从容不迫地执起了茶盏、揭开…
里面的一片白色让他登时一怔。
很是均匀的白色,瞧着温温润润的,和茶盏的黑瓷对比鲜明。呼吸间,淡淡杏仁香袭面。
杏仁茶…
香气萦绕的同时霍祁心底一闷,一阵挫败感,打量她片刻,问出一句:“为什么是杏仁茶?”
兰薇轻怔,回到为她搁在纸笔的那一边,如实写道:“臣妾不知陛下喜好,但见陛下上一盏喝的杏仁茶,觉得陛下至少今日想喝…”
“但见陛下上一盏喝的杏仁茶”?皇帝目光一凌,扫向一旁的两名宦官,二人急忙跪倒解释:“臣等绝不曾告诉才人娘子…”
合着授意他们不让她知道的不是旁人而是眼前帝王?兰薇不觉笑意间添了点儿促狭意味,提笔写道:“宫人撤旧盏时,杯身有白迹一缕未拭净。若为陛下不慎倾洒,宫人必及时撤换,如此只能是宫人上茶前曾致倾洒,不敢使陛下多等,故而再添水、匆忙擦后呈上。”
“…所以呢?”霍祁追问,不信她就凭那么一道白色印迹便判断你那是杏仁茶——旁的不说,白色的饮品何止这一种?
席兰薇衔笑,继续解释下去:“臣妾退至侧间,见晾茶所用案几上有一白圈,与茶盏底一般大小,猜是先前倾洒凝结而成未及清理。蘸起轻嗅,有杏仁香,故知是杏仁茶。”
“…”霍祁眼看着她写满这一张纸的娟秀小楷,连话都说不出,心下只得感叹真是好细的心思。六宫嫔妃,想知他喜好的不在少数,唯这一回是他兴起想拿喜好刁难旁人,还就让她立时三刻寻着蛛丝马迹摸了个准。
忽而觉得和这人面对面坐着就是一场博弈,互相猜对方要走哪一步——算上那六张纸条,她猜赢了两次,他么…
霍祁苦笑摇头:就不该跟她置这个气!
上一次因为猜他的心思被杖责了五十,此番见他摇头,本就强压心惊做着解释的席兰薇心下一颤,换了一张新纸写得有点慌张:“此番是陛下要问、臣妾不敢欺君…”
下一句话不知该怎么说了,于是笔就此顿住,霍祁看完了睇向她:“所以呢?”
所以…
席兰薇银牙一咬:“陛下不能怪臣妾揣测君心。”
皇帝禁不住“哧”地一声笑出来。方才还感叹她心思缜密,只道是个沉得住气、什么都不在意的——合着该害怕还是害怕?
“记仇?”皇帝淡睨着席兰薇,却是没待她再行作答就转了话锋,捏起那张纸轻晃了一晃,“你既想图清净不争宠又解释得这么清楚,就不怕朕就此觉得你聪明、对你上心了?”
这话确是问得席兰薇心里发沉了,她着实担心过这个,最后却还是照常上了杏仁茶、照常答得老实。既然已到了这个份上,那更深的思量也不妨全让他知道:“若所奉茶水陛下不喜,臣妾恐被责罚;若陛下问及杏仁茶缘由,臣妾含糊其辞推与宦官,便于御前宫人结怨。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如一切如实。”
好个“两害相权取其轻”。后一句算个理由,宫中之人多不敢得罪御前宫人。“御前”么,一来最易跟天子说上话;二来也容易不让“别人”跟天子说上话。
逢了昏君,连朝中之事都能任由宦侍摆布;但便是明君,即便朝政清明,御前之人说是想在宫中给个位份不高的嫔妃使点手段也不是难事。
是以这一点姑且不与她多作争辩,但头一句…
皇帝双眼微眯,隐显不悦:“为个茶水就怕朕罚你?朕有那么喜怒无常么?”
话音初落,见始终低垂着首的席兰薇轻抬了头,清澈的眸色很快地从他面上扫过,遂又低下头去。
那对明眸虽是清清亮亮的,让他有那么一刹那似乎什么心事都没了、积在心中的烦闷被荡了个干净,但在回味间很快察觉了那细枝末梢的戏谑意味,顿时又是面色一黯。
——又让她将了一军。他怎么忘了先前杖责五十的事,那不是足够让她觉得他喜怒无常了么?
沉下心来,霍祁懊恼了短短一瞬,索性挑明了,一字一顿地道:“那事不算,朕当时没真打算罚你——若不然,事后也不必禁杜氏的足了。”
席兰薇点点头,一脸的了然,却让他有点语塞。
霍祁愈发觉得好像碰上个让自己没辙的人,心底从头回召见她时就有的那一点点心思也逐渐蔓延开来,不再只是眼前不时地浮现她的一抹欣喜,似乎连同较劲、挫败搅在了一起,迫得他跟孩童赌气似的,非得今天把她震住。
“好,就算这两句解释都说得通。”皇帝轻缓一笑,冷涔涔的面容好似覆了一层薄霜。倏尔伸出手去,猝不及防地轻挑起席兰薇的下颌。隔着案桌,他神色清淡地凝视着她,“但就算说得通也无妨,朕还偏就对你上心了,如何?”
席兰薇明显一僵。因被他捏着下颌而不得不与他对视的双眼惊得彻底移不开来。
霍祁欣赏了一会儿她的错愕,心满意足地松了手,吹了吹杏仁茶袅袅飘起的热气,饮下一口:“许你再养一个月的伤,下月今日,来宣室殿。”
九月十六日…
建恒二年九月十六日…
席兰薇早就数算这个日子许久了,却没想到让自己撞上。
作者有话要说:→_→瞬间让俩人平级了呢,我还不够亲妈?!
o(*////▽////*)o一定够亲妈了呢!嗯!【自我满意状】

再现
芈恬①接了信,便在八月二十日入宫面圣了——面圣就是个幌子,实则是要见席兰薇。
虽已嫁作禁军都尉府指挥使夫人逾半年,芈恬见了这幼时旧友还是一贯的随意。草草地向席兰薇一福,开口便是一句:“听闻你在宫里过得不济。”
“…”到云宜阁门口去迎她的席兰薇登时想把她推出去,怒意分明地瞪了她一眼,便没好气地牵了她的手往里走。
落了座,芈恬向前凑了凑:“说吧,什么事非让我跑一趟,还得是打着来拜见表哥的名头?”
席兰薇摇摇头,含着笑写说:“这倒没别的意思,让你先拜见陛下‘顺道’来看我,省得太惹眼呗。”
哦…
于是芈恬又道:“那到底什么事非让我跑一趟?”
“跟你打听些事。”席兰薇写罢,将宣纸连同毡子一并往前推了一推,见芈恬点头,复又继续写,“三年前,先帝在时的最后一次家人子采择,你同尚仪女官一同教习家人子礼数来着,是不是?”
芈恬点头:“是啊…怎么了?”
席兰薇抿笑:“彼时你我都年轻气盛,我听说你好奇,最爱听些宫中秘事,对赐入潜邸的几个家人子很是打听了一番。”
“你…”芈恬看她搁笔就红了脸,“我那是闲得无事可作才去当故事打听,提这个干什么?”
“我要听杜氏和卫氏的事。”席兰薇写得简练。
杜氏自是指同住一宫的杜才人,卫氏是那日在舒颜宫寒暄了两句的泠姬。芈恬怔了一怔:“怎么了?”
席兰薇又写:“她二人有甚旧怨?尽管说给我听。”
芈恬虽是不解席兰薇为何打听这些,还是细细回忆着、把自己打听到的皆说给她了。实际也只是些上不得大台面的传言罢了,莫说宫里,就是当年的太子府里也没几个人当回事。
那是在几位家人子入府之初,都是奉仪的位子,谁都想压旁人一头,纵使太子无甚表示也都想着争宠。
卫氏的那一副好嗓子帮了她大忙,几人里她是最出挑的,很快就晋了位份。加之本身也聪颖贤惠,连先帝先后都颇为喜欢,后来还是先后开的口,封她做了良娣。
太子尚未大婚,府中张、卫两个良娣已是最高,一时风光无限。而后…
卫氏更是先张氏一步有了身孕,却在怀孕五个月时莫名其妙地小产。太子严查过、连宫里也查过,查不出个所以然。而暗地里,听闻是与卫氏一贯交好的杜氏害了她的孩子…
宫正司都查不出的事,卫氏大约也只是存个疑影罢了,但就是这么个疑影也足以让她容不得杜氏有子——那次小产,她失了的不仅是一个孩子,更是永久的生育能力。也因为这个,她即便位至太子良娣,入宫后也封不得高位——昔年的张良娣已是执掌凤印的景妃,而在杜氏降位前,泠姬甚至比杜氏还要低上半品。
怨与恨一点点积攒着,没有人能诉上一诉,更没人能开解她,无怪她一定容不下。
也就无怪杜氏那般惧她。
“有趣。”席兰薇写了这么两个字算是对这轶事的评价,心里则细细思量着近来的事。
她猜对了,杜氏暗地里投靠了景妃。这是在那日杜氏要禁她足的时候她才察觉的。
那时是早晨,晨省刚毕,宫嫔们该是还没有时间去其他地方,杜氏的袖口上却粘了两缕细细的白色。那白色虽细却扎眼,让席兰薇很快想到了景妃身边的侍女佩环。
佩环的衣衫上就常粘着这种细细的白色,那是因为景妃养了一只白猫,宫人帮她抱着,总难免会粘上掉落的白毛。
而杜氏…
早上新着的衣服上粘了这个、去景妃处问安又没有耽搁,总不能是去驯兽司转了一圈。只能是她在众人晨省前就已拜见过景妃了,但为掩人耳目,又从正门绕进去见了个礼罢了。
哦…她自然要先去拜见景妃,是去道谢。
前一日,是景妃的母亲帮她解了禁足呢。
但是泠姬…
席兰薇想及此,缓了缓气息,觉得还是有一环扣不上。
她觉得那日泠姬来同她“寒暄”并不是个巧合,为的就是让杜氏看到、让杜氏以为自己把她有孕的事告诉泠姬了,原因大约是为了让杜氏乱阵脚。
但是…这说不通。
泠姬和景妃素来是交好的,从太子府到宫里。不仅是交好,杜氏有孕的事大抵也是景妃透给她的,她就是再恨杜氏,也不该这么忤景妃的意。
还有…
都是从潜邸出来的人,泠姬与杜氏的旧怨景妃不会不知。杜氏突然去投靠景妃,八成也是想求着景妃保她这孩子免遭泠姬毒手,景妃又何必把这事透给泠姬?
景妃又为什么让杜氏把事情压到现在都不说,就连皇帝降她位份时她都生生忍着没有说。
因为胎像不稳么?她倒确实在熏艾。
觉得景妃、泠姬、杜氏间始终有一环套不上,且因为这套不上的一环,让许多想通了的点变得自相矛盾。
席兰薇浅蹙着眉头,一时无暇理会芈恬在旁边不断的好奇追问。直至被问得烦了,才提笔在纸上敷衍着解释了一句:“杜氏投靠了景妃。”
“…哎?”芈恬望着那一行字显得很讶异,认真思索了一下,还是想不明白,只好接着追问席兰薇,“她拿什么投靠景妃?景妃用得着她?”
…哎?!
席兰薇似乎突然把那一环套上了。
眉梢带了释然的笑意,席兰薇吁出口气,笑吟吟地望向芈恬,转了话题:“谁说我在宫里过得不济?这不是刚晋了位份?”
芈恬看罢,视线从纸上移到她面上,啧了啧嘴,话说得酸溜溜的:“得了得了,才人娘子,妾方才失言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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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着,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转眼已入九月,院中雏菊渐渐开了,凉意也更甚了几分。
九月十六日…
席兰薇和睦歇着,仍是忍不住去想那个日子,手再度探到枕下,摸到那柄磨得锋利的短刀上。那寒凉的触感很能让人心安,却还是止不了她的害怕。
若是可以,她真想寻个由头禀到宣室殿去,那天不去了。
手上又握了一握那刀…
现在觉得心安有什么用,这东西根本就是带不进殿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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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汤赐浴。
房中热气氤氲,萦绕着淡淡香气。席兰薇撩了热水泼在脸上,大有一种要赴刑场之感。
不同于头一次侍寝时面对那一众冷冰冰的宫人,这一次,宫人们都侍奉得周到极了。两个宫女低眉顺眼地给她添着花瓣、加着热水,其中一个分明心虚的样子直让席兰薇觉得好笑。
——这就是上次那个一脚把盛花的篮子踢开、冷言冷语地催她快些的宫女。
上一次是没底气同她置气,这一回,席兰薇是全无心情。
霍祁还在永延殿。
自然,这个时辰早没有朝臣还在此议事了,他寻了本闲书来读,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心里头明白,他越在这里不慌不忙,宣室殿那位就得多慌一会儿,拿准了主意偏要晾着她。
看她日后再使小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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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兰薇确实在榻上等得心慌。
但这“心慌”,却不是霍祁料想中的那种心慌。上一世的今日,发生了什么她很清楚,这一天宣室殿遭了刺客,恰好皇帝不在,侍寝的于选侍却被一剑刺死。
她们这一干外命妇听说的,是长阳城封了城、由禁军都尉府彻查,以及…死去的于氏被追封了正三品婕妤位,风光大葬。
她可不想这么坐到婕妤的位子上,也不想这么快就再入一次葬。之所以没有说出此事,是因为若是说了…就显得太蹊跷,不仅完全不可信,更可能在事出之后被疑为同党。
而之所以还是来了…
是因为此生已知许多内情的她,那么相信这次行刺是同那人有关的,她多想借此报了前世之仇。
数算着时辰,应该已过了一刻了。该此时响起的打更声没有传来。殿内殿外安静得异常,就好像…已经没有人候在附近,没有活着的人候在附近。
一声及轻微的摩擦声进入耳中,依稀能分辨出是在殿顶上。
席兰薇沉下一口气,翻身下榻,将多枝灯上的烛火依次吹熄。最后一盏熄灭之前,她清晰地看到窗外人影一晃。
褪下脚上木屐,席兰薇凭着记忆摸向案几。手在案上摸索着,终于触到一片湿润。
是那方端砚,里面还盛着墨。她执起砚台,走到殿门边,将墨汁尽数倒在地上,自己闪身躲到了门后。
心跳逾快,席兰薇屏着息凝视着殿门,视线能一直看到外殿。外殿半数的灯还亮着,映在被微风拂动的帘子上,肃杀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①芈恬:芈-mi音,三声——真不是阿箫故意挑生僻姓氏!这是那个温(hao)柔(wu)美(jie)丽(cao)的读者妹子芈兮的龙套角色
嗯…她对禁军都尉府指挥使有深深的执念…
这种执念基本可以追溯到…前朝大燕…贺兰子珩和苏妤那个年代…【远目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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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建恒二年九月十六日”就纷纷猜测杜氏小产的妹纸们…我知道你们不待见她了啦!
#明明有说她上辈子是腊月小产好吗口亨#

过招
外殿倏尔一阵疾风窜过,弄得躲在内殿门后的席兰薇都觉得脸颊被刮得一痛,下意识地闭了眼。
再睁眼时,外殿的灯火也尽数熄灭,从外到内漆黑一片。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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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兰薇清楚地知道,刺客只有一个人而已。听说身手不凡,故而出入宫闱如入无人之境。甚至有人说,他本是能逃了的、也没想杀那于氏,发现皇帝不在殿中后便躲去了房梁上,想要伺机而逃。
后来是侍卫闯进来,于氏那不知轻重的当即喊了出来,他才一剑刺死了她,而后自己也没能逃走。
席兰薇却知道轻重。她也想过,效仿上一世的于氏行事,乖乖在榻上待着,然后暗示侍卫他在房梁上…
只不过瞧了瞧这殿中情势,实在不可能。她在榻上的一举一动,如若房梁上有人,定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才不想这么死了,甚至不想这刺客这么死了。她要活捉他,挖出背后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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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轻而稳,行得又很快,转瞬间已从席兰薇身畔而过,留给她的只是一抹剑光。
是冲着床榻去了。
而后,她看到那道剑光在榻前停了,从持剑的高度来看…这人大约跟皇帝差不多高——自是比她高了许多。
那人始终停着,好像在判断什么,过了好一阵子。席兰薇猜想,大约是想一剑毙命,故而想通过气息判断榻上之人现在如何吧。
可惜榻上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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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榻上没人,刺客在黑暗中一时疑惑了,判断不出是何情况。默了一默,总不能空走一遭,就算不能一剑毙命,待得惊醒了之后,他在黑暗中补上一剑也不是难事。
于是提剑刺去,剑尖刚触及榻前幔帐,惊闻背后风声不对,猛地一躲,有硬物“铛”地一声砸在耳边床栏上,离得那么近,震得耳中一阵疼痒。
竟有埋伏?!
并不觉得自己这一趟安排走漏了风声,刺客冷静着环视一瞬,黑暗中再没有动静。
而后…寻到了极其微弱的一呼、一吸…
当真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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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兰薇知道那一下没砸中他。只差了那么一点,但是没有砸中。如是砸中了,这硬邦邦的一方端砚可以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向侧边撤了几步,手摸到剑架上。君子多有佩剑,皇帝的宣室殿中亦有两禀宝剑珍藏着。
诚然,这是她不该动的东西…
伸手握住,静谧中觉得那人的气息一滞,下意识地觉得他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手上微一用力,将那柄剑握了起来,剑身离架时轻轻一响。
这是不打算再这么和对方耗下去了。
将门之后,但到底是个女儿身,若论琴棋书画、规矩仪态,席兰薇比哪个长阳贵女也不差,但这剑术…也就学了那么一丁点皮毛而已。
这番较量,于她而言真是豁出去了。只想着若按着上一世,这刺客是个死、自己这侍寝的也是个死,搏一把输了不亏、赢了就算捡便宜。
论功夫定然比不过,但…她好歹对宣室殿比较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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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伏”的人先发了声响,就算挑明。那刺客心知侍卫片刻后就会到,无心恋战,只想赶紧了结了这埋伏便逃。沉气提剑,疾步奔去,两剑相撞间白光一闪,而后是她手里的剑先迅速撤了。刺客便也速一收手,忙要去迎下一剑…
却见眼前身形一动,眼前的人似乎逃也似的跑了,在黑暗中他短短地一晃神,这人便没了踪影。
…好生奇怪的打法。
刺客屏息凝神,心知对方大抵是仗着对此地熟悉想刺暗剑,半点不敢放松。
安寂良久,忽听身后一阵窸窣,心底暗惊,却是未及回神便觉小腿一痛。
“铛”——席兰薇已进去的剑被迅速挡开,她几乎能嗅到剑刃离开肉体时带出来的些许血腥气息。
俯身一避,躲开预料中那会立刻划向自己的一剑,几乎能感觉到剑身是贴着脊背划过的,隔着中衣,凉意阵阵。
“铛”。两剑又一触,这一次却是把席兰薇逼到了墙边,对方的剑死抵在她的剑上,她的剑则已触到自己颈间。
他疑惑着觉出,这人…剑法不行、力气也不大么…
不再多想,赶紧了结了就是。不是没和宫中禁卫过过招,对身形有个大致了解,反手一刺,心下笃信是正中心脏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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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兰薇被陡然贯穿肩头的剧痛激得冷汗直流。好像能分明地辨别出那剑刃划过哪一处皮肉、哪一块骨头,在黑暗中给她造成了怎样的伤势。
握着剑的手都疼得脱了力,不听使唤地垂了下来,剑刃磕在地上闷闷一响。
对方狠力拔了剑,又一阵剧痛。
一股温热涌出来,在肩头蔓延开来,然后一点点地低了温度,凉凉的一片。
对方似乎打算就此停手了,向后撤了脚。
决不能让他就这么走。算起来自己到殿中也有一会儿了,皇帝应该很快就会来。而在皇帝来之前,会有宫人先来候着,他们会发现这里出了事…
只要再拖上一会儿,很短的一会儿,她就能完成这件事。
卯足了劲,席兰薇颤抖着再次握了剑,拼力刺过去。
“铛”——这一次,感觉到对方挡得轻轻巧巧。她却好像再也没了力气,无力支撑地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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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身体触到他的时候,他才发现刚才和自己过招的竟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