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悠悠长长地缓了一息,平心静气,把扉页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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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奚越翌日刚一进北司,就得到了新的差事。
——查朝廷赈灾钱粮可有被官员私吞。
这赈灾钱粮的事奚越知道,是河南在闹灾,朝廷月初时免了受灾地的税,月中见灾情加重又拨了粮款。眼下是月底,这粮款拨下去也有小半个月了,突然说要查,多半不是为防微杜渐,而是有人露了马脚,让上头上心了。
写着朱批的奏章是由曾培转交给奚越的,奚越盯着圣上亲笔的那句“着锦衣卫严查”沉默了会儿,将册子啪地一合:“户部侍郎上的本?”
曾培点头:“是。”
奚越把册子交还给他:“先查户部尚书,再查当地官吏。另外…”他一吁气,又摇了头,“就先查照这个查,你着手办吧。”
但曾培面显迟疑,想了想,说:“大哥,这户部尚书,您看您要不要亲自…”
“我就是派个百户,他也不敢不让人进门。你一个千户,去查他,富余了。”他语中一顿,又道,“谢宏文谢宏武那兄弟俩的案子谁在办?”
曾培哦了一声,笑道:“张仪在办。打从回来就泡在诏狱,昨儿还埋怨吃饭都没胃口了。”
奚越失笑,拍拍他的肩头,转身向外走去:“我去犒赏一下张仪,赈灾粮的事你即刻去办。”
锦衣卫是有自己的诏狱的,就在皇城里,北镇抚司后。但奚越先出了趟皇城,从京里的便宜坊买了套烤鸭,又折回北司,奔诏狱去。
诏狱刑房里,张仪正一边阴着脸喝茶,一边跟谢家兄弟怄气。尤其是那谢宏文,可太可恨了。
朝廷派他去当驻撒马儿罕的使节,那是多好的差事?他就非得滥用职权为非作歹。自己这几年倒逍遥了,朝廷在外头的名声也不知折了多少。
张仪心里头气,便想把这事彻彻底底地审个明白,审清楚了一并呈上去,非治谢宏文个重罪不可。
所以这案子他倒也没查得不乐意,就是在这儿动刑审犯确实很倒胃口。几天过去,张仪再叫人动会弄得血次呼啦的刑时自己就不再看了,他嗅着茶香静心,等那边叫唤得差不多了再抬头问话。
这回一抬头,正好看见有人推门进来。
“…大人?”张仪定睛一瞧,赶忙,起身抱拳。
奚越将手里的食盒一递:“曾培说你没胃口,我给你买了只烤鸭回来。你找个地方吃,我来问问话。”
张仪突然被上官这样关照,好生怔了一怔,接着匆忙接下:“那就…多谢大人。”说罢又施了一礼,依言拎着食盒出去。
奚越掸了掸手,淡瞟着被绑在木架上的谢宏文,提步走向了旁边的炭火盆。
炭火盆由铁架架着,齐腰的高度,正方便人伸手去拿里头烙铁的竿子。奚越拿起烙铁瞧了瞧,却又放了回去。
她悠然问谢宏文:“几天没见过你弟弟了?”
谢宏文遍体血污,喘着粗气,不吭一声。
“为免你们串供,打从进京就分开了吧?”奚越扬音而笑,“来人,去把谢宏武押来。”
谢宏文吞了口口水,喉中返上来的浓烈血腥气令他又喘了两声。接着,他颤栗道:“大人,能招的…能招的我都招了,只是那位张大人觉得…”
“啧。”奚越摇着头,黑靴踏着铺着石板的地,一步步走近他,“我问点那位张大人没问过的事。”
谢宏文哆嗦着看着眼前的银色面具。
她的目光清凌凌一划,在他肩头觅到了一处深可见骨的刑伤,抬手便毫不客气地按了进去。
惨叫四起,震耳欲聋。奚越冷睇着他,漠然道:“你是从你那个东厂干爹那儿谋得的使节一职。这几年敛财无数,给东厂送过好处没有?说!”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算注释】
①便宜坊烤鸭在明永乐年间就有了,这还真不是我编的。至于味道和现在一不一样就不清楚了…
②天顺六年四月,朝廷免河南受灾地税粮这事儿是真的,但有没有另外拨款不太清楚,所以让锦衣卫查拨款有没有被贪污这个是我瞎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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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籍(二)
刑房隔壁的茶间里,张仪一边品着烤鸭,一边听着隔壁的惨叫。
奚大人下手很…到位?
张仪这么想着,咂咂嘴,又咬了一口手里的烤鸭卷。
其实他是因为胃口不好所以近两天没怎么吃东西,并不是忙得没工夫吃,所以吃什么也都差不多,不过这烤鸭倒意外地适合在此时吃了。一套里有主食——饼,有肉——烤鸭片,被血腥弄得恶心反胃也不要紧,清爽的瓜条一入口就让心里舒服了不少,于是张仪不知不觉竟开了胃口,转眼就吃了半只下去。
有趁轮值时过来歇脚的副千户进来,定睛一看便笑:“哟,便宜坊的烤鸭?有日子没在诏狱里见了。”
“…什么意思?”张仪觉得这话奇怪,怔怔发问,那副千户就道:“从前奚风大人在的时候,常给审案吃不下东西的弟兄买这个。便宜坊多贵啊,一顿儿下去好几天的俸禄都吃了,也就他大方,后来搞得大家都抢着来审案。”
张仪是前年塞钱托关系进的锦衣卫,没见过那传说中的奚风。听到这话他不禁愣了愣,那副千户又笑问:“您这是发什么横财了?”
“…没有,奚大人来谢宏文的案子,顺道给我带来的。”他说着将剩下的半拉烤鸭卷掖进嘴里,拽过那副千户,压音问他,“你说,如今这奚越大人,会不会就是当年的奚风?”
“…”副千户怔了片刻,干笑起来,“那不能够,奚风大人他死了,死在海上。虽然死未见尸,可是船都烧了个干净,哪还有的跑?”
张仪锁眉:“你看,你都说‘死未见尸’。”
“但是船都烧干净了啊?”副千户这样道。张仪正要再争辩,他却也压低了声音,“大人,有的事咱心里猜归猜,看破不说破就得了。”
张仪一愣:“这话怎么说?”
“您以为曾大人为什么那么恨指挥使大人?”副千户摇着头轻笑,“打从这位奚大人把曾大人扔进护城河开始,当年的弟兄们就都在议论。不过嘛,捅破了没什么好处,都是一起出生入死混差事的人,咱也犯不着揭破了逼得指挥使大人再把人弄死,您说是不是?”
这话倒是。
锦衣卫里虽然关系复杂,数位上官各有派别,可绝大多数人依旧更愿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掺和那些纷争干什么?自己好好办差升官发财才是正经的。
张仪点点头,没再说话,手上又裹了个烤鸭卷,心情忽地很复杂。
当下的这位奚大人,对他有了救命之恩,他心里头念着这恩。不过,让他在他手底下办差,他或多或少地还是有那么点不服,毕竟他年龄较长,资历也更深。
但,若这奚越就是当年的奚风…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虽然据说奚风也比他年轻,可奚风在锦衣卫里的威望,没人不知道。锦衣卫办差死的人不少,唯有他,死了两年还被人念着。
如果奚越就是奚风,那他日后心服口服。
张仪边想边站起身,手里还拿着个烤鸭卷,目光扫了眼剩下的半套烤鸭,随口说:“你吃吧,我接着办案去。”就走出了这茶间。
刑房中,奚越瞅了瞅绣春刀上的血迹,刀再度架在了谢宏武胳膊上,然后扭头跟谢宏文说:“哎,还不说?我可不是专门片鸭肉的师傅,这刀工也就刚跟便宜坊看了两眼,现学现卖,你忍心看你弟弟怎么叫唤?”
她耳边,谢宏武惨叫得已破了音,对面墙前木架上的谢宏文颤抖如筛,看他的眼神犹如面对阎罗。
谢宏武胳膊上已经缺了两块皮,这厢奚越正比划第三刀怎么落,拿着个烤鸭卷的张仪走了进来。
他瞅了瞅地上被奚越片下来的两片人皮,又看看手里的烤鸭,一下子反胃反得更猛烈起来,扭头便是一声干呕。
“…”奚越借着面具遮掩吐了下舌头,轻咳,“对不住。”
张仪信手把烤鸭卷丢在了窗外,端起桌上已凉的茶,大口猛灌了半盏,重重吁气:“我来审。”
“好。”奚越点头,刀刃离开了谢宏武,踱步到谢宏文面前,在他的囚服上抹去了血迹,然后回刀入鞘,“谢大使节。”他眯着眼睛,“你想好,这事你不招出个所以然来,是过不去的。不过…都是混官场的人,我知道你有什么顾虑怕得罪什么人。这不要紧,咱各退一步,你招个差不多的出来也行。同朝为官,咱谁也别为难谁。”
“?”张仪听得莫名,不知他在审什么事。从旁边负责记录的手下手里拿过案卷一瞧,却是疑惑更深:问他有没有向东厂行贿?
怎么突然问上这个了?
张仪心存不解,但还是按照奚越的话问了下去。到下午时,谢宏文招出了个东厂掌班,张仪便着人去向奚越回了话,同时,按规矩要从这掌班那儿把赃物搜出来。
搜查赃物的事禀到门达府上时,东厂提督正好在座。门达噌地站起了身:“去东厂搜赃物?!”
他心惊肉跳地睇了提督一眼,那提督倒很冷静,翘着兰花指揭开茶盏盖,问来禀话的锦衣卫:“这案子,是你们镇抚使办的?”
“不是,是千户张仪大人办的。”锦衣卫抱拳。
“哦…”提督便吁了口气,摆摆手,教人退了下去。他四平八稳地抿了口茶,这才看向还在冒冷汗的门达,“门大指挥使,不要草木皆兵。”
门达局促地抹了把冷汗:“督公,这事我真不知道!”
“哎,都说了不要草木皆兵嘛。”提督摇着头,“除奚越归除奚越,办案归办案。他们审出了问题,去查个掌班,这是为了交差。”说着一顿,将手里的茶盏放到了一边,“再者,只是查那掌班而已,也说明他们还懂事。”
若不然,这种收下厚礼的事情,自然跟更上一层有瓜葛。知道点到为止,便是同朝为官的默契。
门达于是也安心了些,落座回去缓了一缓,又道:“您喝茶。”
北镇抚司中,奚越风轻云淡地展开了东厂的堪舆图。
那掌班自己老老实实的全盘招供是不可能的,于是搜到的赃物和谢宏文供出的赃物自然对不上,调东厂的堪舆图来再另行搜查,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其实这堪舆图并非什么保密的东西,以她镇抚使的身份,随时可调来看。只不过,在当下这个节骨眼儿上,若她自己去调未免太惹眼。为了不让东厂那边生疑,只好拿张仪障眼。
现下张仪调了这图,搜查之前,自然还是要请示一下她的意思的。
奚越仔仔细细地看着图,一边记下各个库房、书房的位置,一边道:“你还是得尽量去审。东厂嘛,咱们也不能真搜个天翻地覆。”
“是,属下明白。”张仪抱拳,奚越沉吟片刻,又说,“库房自然要搜,但先跟那边回个话,别伤了两边的和气。”
张仪又应“是”。奚越背后几步,杨川一语不发地擦着绣春刀,目光也落在那张图上,寻到书房的位置凝视了半晌,又平静地挪开了视线。
对奚越来说,偷盛林书的事宜早不宜迟。要不然自己命悬一线不说,还有可能搭上萧山派的大师兄。
大师兄可是个好人,逃回京城的路上一直照顾她,而且他还为她挨了那东厂高手一掌呢。
她这么想着,待得入夜时,便早早熄了房中的灯,换上夜行衣,拴上门,从窗户溜了出去。
本朝有宵禁,京城的宵禁格外严格。奚越一路飞檐走壁都没遇到什么人,又掐着皇城守卫轮值的时刻闪进了皇城大门,过了两刻,皇宫东华门边的东辑事厂映入眼帘。
奚越在东厂对面的墙下阴影里屏息等着一队巡逻的守卫走过,待得他们拐过了墙角,她跃起一翻,悄无声息地入了院。
按照堪舆图来看,书房在第二进院的西边,库房在末一进院的东北角。奚越略作忖度,决定先搜书房。
这个时辰,东厂里也没什么人了。她避开前院角房里几个喝酒打牌的宦官,转眼潜进了次进院子里。
四下无声,只有风拂柳条的声音沙沙响着。奚越屏住呼吸,摸到书房前轻轻一推,问得吱呀一声又忙停手。
书房中,一道人影察觉到外面的动静,迅速跃上了房梁,无声无息。
奚越警惕地再看了一遍周围,确定并无引来人后,继续将门推了开来,待得溜入门内,又即刻将门阖紧。
过了几息,她的目光适应了房中的黑暗,心下不禁叫苦,这书房真大。
她先大致转了一遍,只见内外七间屋子全是书架,宫中典籍和各地典志占了大半,也有些别的书,但那盛林书会放在哪儿,一时没有头绪。
其实这样的秘籍,更有可能藏在暗格一类的地方。
奚越小心翼翼地轻敲着各处墙壁寻找有没有中空之处,刚敲了两处,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头。
奚越毛骨悚然,旋即飞脚踢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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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籍(三)
她这一脚运足了十二分的力气,却被对方一把擒住脚腕。奚越心下一震,连忙空翻挣脱,又横扫攻其下盘。
对方的反应也极快,虽在她的猛烈攻势下只能闪避为先,但避得不慌不忙,更不见分毫弱点。
几十招拆下来,奚越察觉了些蹊跷——她来此偷秘籍,自然怕惹出动静招来围攻,是以过招间一点声响也不敢出。可这人也极为安静,全无叫救兵一起抓她的意思,显然不是东厂埋伏在此的杀手。
难道是别的江湖中人在打秘籍的主意,却又不想涉险杀她和杨川,是以也试着来偷?
这个念头奚越略想了想便作罢。
这不可能。东厂递去各门派的信上,可没明着说自己是东厂。现在漫说是武林人士,就是锦衣卫里的其他弟兄,也不知东厂想要他们两个的命,绝不可能有人直接寻来东厂取秘籍。
那这人是谁呢?
奚越在黑暗中紧盯着他的脸,想看出个究竟。可他背对着门外月光,让她看见的始终只是一个黑色轮廓,单从这轮廓里实在什么都看不出来。
走神间,那人忽地一掌直击而来!他内力极深,奚越登时感觉到劲风袭面,正要躲闪他却又猛地收住力道,堪堪在她眼前虚晃一招,转瞬手型一转拽向她面上的黑巾。
打从以面具示人以来,奚越便在潜意识间分外提防被人看到真容。当下几是忘乎一切地只想避开那只手,方寸大乱地急向后避。
“嘭”地一声,她撞向书架,书架又磕得墙面一响。紧接着,四下里唰然安静。
做贼心虚的二人都止住动作,下意识地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果然,很快听到外面有宦官喊:“书房有响动,快,跟我去看看!”
奚越面朝房门,透过窗纸隐约可见两团橙红的笼灯光晕步步接近。她心跳渐快,正欲踢开眼前这人赶紧脱身,对方已先一步出手,抓住她的衣领一跃而起,跳上房角梁上又紧紧将她的嘴捂住。
“唔!”奚越下意识地一挣,那人按着她嘴的左手未松,拎着她衣领的右手放开,竖指示意她噤声,“师妹莫慌。”
“?!”奚越登时双目圆瞪,然那两团笼灯的光火已至门外,令她一声都不敢再出。
吱呀一声房门推开,两个身穿橘色衫子、腰系小绦的值夜宦官走了进来,边提着笼灯在书架间巡视,边故作轻松地说笑起来。
个子高些的那个说:“嘿,你紧张过头了吧。这大晚上的,谁会来书房?顶多闹个耗子。”
方才叫人的那个声音则道:“谨慎点没坏处,你没听说吗,督公近来正用本绝世秘籍做饵办什么事,万一有心眼儿多的来打那秘籍的主意怎么办?秘籍丢了,咱有几颗脑袋够让督公泄愤?”
高个子的又“嘿”了一声:“那你可想多了。那秘籍,没在书房里头。”
房角梁上,奚越和杨川目光都不禁一凛,底下那宦官也一愣:“你怎么知道?”
高个子那个就说:“那天锦衣卫指挥使来和督公密谈的时候,我也当值来着。大郭进正厅给他们上了回茶,瞧见指挥使在翻那秘籍。也不知他是自个儿瞎好奇还是有什么谋算,后来私底下问我那秘籍收在了哪儿——但我记得很清楚,他们密谈时,压根儿没人来书房取过书,这不是可见秘籍不在此吗?”
梁上的二人相视一望,那个宦官松气说:“那就好,永远别放到书房里才好,这样就算出了岔子也和咱没关系,省心。”
“这话实在。”高个儿的笑应。二人说话间已草草将书房看了一圈,没发现异样,就放心地离开了。
奚越紧盯着光火离开,直至他们迈出了次进院门,才淡声开口:“我去库房。”说罢便撑身要跃下房梁,杨川忙握住她的胳膊:“我去过了,库房上着锁,进不去。”
奚越睨他一眼,还是挣开他的手跃了下去:“那我回去了。”
这是生气了。
杨川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情绪,然而未免再引人过来,也不敢再多说话。只能目送着小师妹先离开,自己也飞檐走壁地溜出东厂。
奚越觉得被他戏弄,负着气有意绕了个远,避免跟他走同一条路。但待得她出了皇城落在胡同间歇脚时,他还是从天而降拦住了她:“师妹别生气。”
她抬眸一瞪他,又挪开眼要从他身边绕过去。
杨川张开双臂挡她:“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他的声音温和好听,脸上的笑意其实也好看,可她现在看来听来,就是觉得很搓火。
于是她哼了一声闷头继续往前走,生硬道:“我就不让你看!”
刚才那一下可吓死她了,黑灯瞎火的,突然一只手拍过来,她要是个胆小的姑娘估计当场就要晕过去…这人怎么这样呢!
“哎…”杨川笑着一喟,看着她走远了几步,又追了上去,“那我不看了,不看了行不行?”
奚越停住脚又瞪他:“不看了你还拦我干嘛?”
“我…”杨川迅速想了个说辞,“飞檐走壁口渴得很,想跟你讨杯茶喝。”
“你…”奚越气得咬牙。
她虽然鼻子以下都被黑巾遮着,只露了个光洁白皙的额头和一双明眸,杨川还是明确感觉到她的神色必定又凶了几分。可他就雷打不动地蕴着笑继续和她对视,片刻后,她到底没办法了:“喝完茶快滚!”
说罢又踏起轻功。
二人在两刻后翻后墙回到了她在京里的宅子中,又跃窗进了她房里。奚越落稳脚就即刻闪到了屏风后,再出来时,脸上的黑巾已然又换成了那张银面具。
她没好气地给杨川沏茶,茶盏咣地往案桌上一放,杨川似笑非笑地端起来喝,茶水刚一入口就被醇香冲得一愣:“啧,师妹这儿的茶比门达的还讲究!”
“咝…”刚走开两步的奚越闪回来一把捂住他的嘴,用男声低喝,“不许叫师妹!让沈不栖听见,我一指头捏死你啊!”
“…”杨川噤住声抱了抱拳,示意:知道了。
奚越磨着牙松开他,他清清嗓子:“偷秘籍看来是行不通了,大人看接下来怎么办合适?”
奚越躺到床上翘起二郎腿,枕着手说:“行得通,秘籍十有八|九在东厂的正厅里。”
“?”杨川锁眉,“你怎么知道?”
“刚才那宦官说,那天进去上茶的那人找他打听,秘籍放在书房什么位置,你还记得吧?”她问。
杨川点头。
“这其实很奇怪啊。东厂提督跟前侍奉的人,一定规矩很齐,当时必是一直在正厅外候着才对。如果秘籍是从外头拿进去的,他事后直接追问取送秘籍的人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跟没头苍蝇一样去向看管书房的打听?”
杨川恍悟:“有道理,如果没人取送,那秘籍应该是没离开过正厅。”说着一顿声,转而却又摇头,“可如果是东厂提督随身带着呢?”
“不会的。”奚越盘腿坐起身,“师兄你想,那秘籍本是让朝廷正经收了去,存放在宫里,土木之变时不翼而飞的——现下看来,是被东厂权宦监守自盗。他们敢这么干、还敢拿出来当悬赏,不过是仗着自己一手遮天,能蒙蔽圣听。可东厂得罪了多少人?提督若随身带着或把它放在家里,就不怕被同样权势不小的仇家找到,直接呈到宫里当罪证去?如在东厂的哪个角落搜着,他还能推说是先前的宦官干的,自己不知情,或者寄希望于法不责众;但若在他家搜着,可还有推脱的可能么?”
她一口气说得明明白白,杨川怔了好一会儿才把这话理顺,懵着神赞道:“师…弟真缜密。”
“曹吉祥那么大的权,还不是说剐就剐了?东厂提督决不是傻子,不会犯这个险。”奚越咂嘴,扯了个哈欠,又躺回去,“所以,明天晚上再去一趟就是,会客用的正厅想来井井有条,不会太难找。师兄你是入伙还是等我的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