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迈克尔心情舒畅地说。“嗯,我猜像情绪紧张这类事情真的能——真的能给人带来麻烦,布兰达。”
1964年夏天,他的第三本诗集出版后,他应邀参加在新罕布什尔州举行的为期两周的作家会议,作一次演讲,朗读几首作品。地点在风景如画的高山校园里,离任何市镇都有几英里:一大片连绵的老式宿舍楼足以容纳下三百名付费参会人员,宽敞的厨房及餐厅,光线明亮的演讲厅,那儿演讲滔滔不绝,讨论的话题只有一个:写作。
这次会议的策划者是查尔斯·托宾,五十开外的男人,他的好几本小说迈克尔都挺喜欢,他本人也是热情好客的主人。“等你安顿好后,到小木屋这儿来,我们都在那里,迈克,”他说。“看见路那边的房子了吗?”
那是一所小房子,四周绕着一圈游廊,坐落在校园深处,是教职员开会的地方——是外来人员只有获得特别邀请才能进去的俱乐部。每日午餐前一两小时便开始大量供应酒水,晚餐前几小时内更是酒的海洋;于是歌声、醉酒声常常持续到深夜。查尔斯·托宾热心保证酒水的大量供应看来基于这样一种观点:作家们比大部分人都要辛苦——可能比大部分人想象的要辛苦得多——所以他们每年夏天应该休息几周。而且,作家们懂得自律,他知道他们都值得信赖。
但是第一周快结束时,迈克尔·达文波特开始觉得他可能在沉沦——更准确地说他可能正在飞升出离。问题不在喝酒上,当然酒也没有帮助;问题出在演讲厅里。
他以前曾在小范围内朗诵过他的诗歌,可是从未获邀站在演讲台上,对着三百名专注肃穆的听众说真心话。他们想了解他从事了二十年的艰苦精湛的技艺,他也悉数告之。他的演讲完全即兴发挥,最多只随意涂抹了几张便签纸,然而不管怎样,演讲结构完整,思路清晰,他大获成功。
“干得好,迈克,”查尔斯·托宾和他一起离开演讲厅时,不时这样说。迈克尔用不着他来告诉自己,因为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还在他身后的演讲厅内回响。
人们簇拥着他,拿着他的书要他签名;人们四处找他,想跟他单独聊聊他们自己的作品;而且,还有个姑娘。
她名叫艾琳,身段苗条,极其严肃,刚开始写作。艾琳在餐厅当招待来抵参会费用;每个晚上她害羞地敲敲他的门,然后一阵风似的卷进来,倒在他的怀里,仿佛这正是她这一生中最想要的那种浪漫。她说尽种种赞美之词,那些话他记得曾从别的姑娘那里听到过,甚至早在跟简·普林格时便听过。一个深夜,在他的床上,她说“你懂得真多”——这话让他一下回到1947年的剑桥。
“别,听着,别那样说,艾琳,”他告诉她,“因为首先这并不是真的。我的这些演讲只是随兴的,突如其来,我甚至不知道该死的它们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它们让我听起来比我本人要聪明,你明白我说的话吗?第二,很久以前我妻子在我们结婚前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她花了许多年才明白她错得有多离谱,所以我们别再一直说那些了,好吗?”
“我觉得你很累了,迈克,”艾琳说。
“哦,宝贝,你说对了。我真的累得要命,这还只是个开头。听着,听着,艾琳。别害怕,但我觉得我可能要发疯了。”
“你可能要什么?”
“要发疯了。不过,听着:如果你听我解释几件事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以前曾犯过一次,不过又好了,所以我知道这并不是什么世界末日。我觉得这次我发现得算早,甚至很及时,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基本上还能控制自己。如果我自己非常小心,在喝酒、演讲和其他事情上非常小心的话,也许我能撑过这场会议。不管怎样,只剩三四天了,对吗?”
“还有六天,”她说。
“行,好吧,六天。但问题是,艾琳,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在她说“怎么帮”之前,她停顿了好久。停顿以及说这句话时语调里的胆小防备之情让他立即明白他对这个姑娘要求太高了。这一周他俩除了翻云覆雨疯狂做爱之外,他们几乎还是陌生人。她可能把正常的他浪漫化了,可是没理由认为她该知道怎么应付发疯的他。如果需要“帮助”,她首先得非常肯定她知道他心里要的是哪种帮助。
“噢,见鬼,我不知道,宝贝,”他说。“我不该说这些的。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待在我身边。我喜欢你当我女友,或者假装是我的女友,直到整个会议结束。我保证,我们会有更美好的时光的。”
可那也不对。会议一结束,她就要回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研究生院去了,离纽约太远,没法常见面,虽然她可能很希望常见面。他也不该说“假装是我的女友”,因为世界上没有哪个姑娘愿意考虑那样一个建议。
“为什么你不睡一会儿呢?”她告诉他。
“好的,”他说。“不过先靠近来点,我可以——这儿,这儿。喔,天啊,你真是个漂亮姑娘。喔,别走。别走,艾琳…”
第二天早上,他朝演讲厅走去时,查尔斯·托宾跟他一道走,把他拉到一旁说,“没这个必要了,迈克。”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今天用不着面对那帮人了,有人会填补你这个空缺。”托宾停下脚步,迈克尔也只好停下,他们面对面站在烈日下,看着对方。“事实上,”托宾说,“我已经安排别人去了。”
“噢,那么我被‘炒’了?”
“噢,得了吧,迈克;没人会被这种地方‘炒掉’的。我关心的是你,我——”
“你从哪里弄来‘关心’这个词的?你觉得我疯了吗?”
“我觉得你在这里给自己的压力太大,我觉得你精疲力竭。我早点发现就好了,不过昨晚在小木屋里发生那件事之后,我——”
“昨晚在小木屋怎么啦?”
托宾似乎在仔细察看迈克尔的脸。“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
“噢,这样吧,听着,我们一起回你的房间,边走边聊,好吗?这儿有好多——好多看热闹的。”
那倒是真的,迈克尔刚才没注意而已:许多人,从大学生们到粉蓝头发的女士们,全停了下来,停在草坪上,停在路上,就为了看这场冲突。
他们回到他的房间里,迈克尔抖得很厉害,躺在床上舒服多了。查尔斯·托宾坐着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俯身看着他,告诉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你不停地从弗莱彻·克拉克的酒瓶里倒酒喝。我明白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麻烦的是你一直这样做,他要你住手你还这样,后来他真的生气了,你骂他是无耻小人,还给他一拳,我们四五个人才把你们分开,一张大桌子也给弄坏了。这一切你全不记得了?”
“不,我——噢,天啊。噢,我的天啊。”
“好了,现在都过去了,迈克;折磨自己也没有用。事后,我和比尔·布罗迪把你送回这里,你那时很平静。你说你不想我们进去,因为那会打搅到艾琳,看起来说话很有理性,所以我们就站在走廊里,看着你进了房间,就这样。”
“那她现在在哪里?艾琳呢?”
“嗯,快吃中饭了,我想她可能在餐厅里忙着。别担心艾琳,艾琳没事。我觉得你现在最好脱掉衣服,盖好被子,是不是?我过一会儿再来看看你。”
查尔斯·托宾再次走进房间时,迈克尔不知道是刚过一会儿,还是过了很久。这次,他身后跟着一个瘦小年轻的男人,穿着廉价的夏季西服。
“迈克,这位是布瑞纳医生,”他说。“布瑞纳医生准备给你打一针,你好好休息。”
有一边屁股上挨了一针,跟贝尔维尤医院相比,这一针锋利、快速,没那么羞辱;然后他穿好衣服,可不怎么整齐,被托宾和医生夹在中间来到大厅。他甩开他们的手,想证明他可以自个儿走。他们穿过草坪,一辆奶白色四门轿车停在路边等着,一位身材壮实、浑身素白的年轻男人从后座上出来,打开车门,他们小心翼翼地帮迈克尔上了车,仿佛迈克尔年老力衰需要搀扶。一切非常顺利。不过,当车子穿过绿意盎然的校园阴地时,他很快失去了意识,他似乎看到或梦到路边有身着夏季服装、稀奇古怪的各色人等,他们脸上的表情全显得很惊异,当他们看着他们最喜爱的演讲者被押走了时全都显得很不好意思。
迈克尔在新罕布什尔州康科德的一家普通医院的精神科住了一个星期;不过这儿非常干净、明亮、安静,里面的人也永远彬彬有礼,一点也不像精神病科。
他甚至还有自己的单间——好几天后他才发现房门一直是半掩着的,走廊上的低声细语被挡在了外面。不过,怎么说这还是他自己的房间——所以无须面对其他受困扰的病人,也无须与他们为伍;每顿饭都味美多汁,并总是准时送到床头。
“如果你把现在吃的这些药拿回家接着吃,应该对你管用,达文波特先生,”一位打扮整洁漂亮的年轻精神科医生说,“但是我不能小看你在那儿发生的事,什么地方来着?作家协会是吧。看来这是你第二次发病了,说明今后这种现象也许还会发生,所以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留神我自己。首先,我肯定会少喝酒,我会尽量避免任何情绪上的压力,在我的——你知道——我的生活中,不,你的生活中。”
当他独自一人后,他慢慢躺下来,想把事情理清楚。难道他还能把他的生活分成前贝尔维尤时期和后贝尔维尤时期吗?也许不能了?这件新发生的事需要建立起它自己的全新历史时期吗?也许这件事,像朝鲜战争那样,主要作用在于证明别指望历史会有什么道理可讲?
一天下午艾琳过来看他。她坐在床边椅子上,翘起漂亮的腿,说着她来年在约翰霍普金斯的打算。她不止一次地说“跟他一起”在纽约会很“好玩”,而他只说:“嗯,当然,艾琳,我们会保持联系的。”但是两人说那些话时自然优雅的姿态表明这些承诺从来就没打算兑现。
探访时间结束时,艾琳站起身,弯腰吻了他的嘴,他发现今天她来这里不仅是道别,而且受好奇心驱使,想简单体会一下假装他的女友是什么感觉。
一个护工给他拿来一叠纸和一支笔,他花了几小时起草一封给查尔斯·托宾的信。信不用很长,重要的是要找准并保持适当的语气,要表达出羞愧、歉意与感激,但又不能沉缅于懊丧,最好是能用那种嘲弄、谦逊而勇敢的语调来写,因为那正是托宾的文风。
他们让他出院的那天,他还在写那封信,坐飞机回纽约时,他还小声地念念有词。
当他拎着装满脏衣服的行李箱走进乐华街老房子的那一刹,一切还是乏味无聊至惨不忍睹,这房间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小。他写完给托宾的信,投进信箱;然后该开始工作了。
这个世界上工作可能不是全部,但它成了迈克尔唯一能信任的东西。如果他放松下来,如果他曾让他的思绪从工作上开点小差,那可能就会有第三个时期——而这第三个时期,在纽约这里,轻易便会把他送回贝尔维尤。
接下来的几年里,很多事令他感到自己在老去,其中之一便是,每次他去火车站接劳拉时,她都不一样了。
劳拉十三岁前,隔着十号通道的大门,他总能从人群中一眼找到她,因为他对她的生活了如指掌。这个女孩纤瘦敏捷,穿着她最好的衣服,有点点乱,白色的袜子有点不听话,滑落到鞋跟里。她的脸因为期盼而总是那么灿烂,她跑过最后一段距离扑进他的怀里——“爸爸!”——他紧紧抱着她,告诉她又见到她,他有多高兴。
可是慢慢地,随着时间流逝,长筒尼龙袜取代了总是有麻烦的白袜,别的变化也随之而来。她胖了,动作迟缓,看到他也没有明显的开心表示;笑容也只是为了显得礼貌,有时候她似乎在想,这可真够傻的!为什么我要来看我爸,如果我们做的不过是让彼此紧张?
十五岁那年,好像突然之间,她长了近四十磅,迈克尔几乎希望别再让他来接火车。一个大块头宽肩膀的姑娘咚咚咚走到你面前,阴沉着脸,看不出心里想什么,这有何快乐而言?
“嗨,宝贝,”他会说。
“嗨。”
“裙子真好看。”
“哦,谢谢。妈妈在卡尔多折扣店买的。”
“想不想先吃个午饭,然后我们再去市中心?或先去市中心然后再吃饭?你喜欢哪样我们便哪样。”
“无所谓。”
可是到十七岁时,她突然又瘦了回去;看上去那让她更开心些,也更聪明些。看到她抽着清淡型香烟,从火车站大门里走出来时,他真不习惯,好在她又开口说话了,这还不错——而且她说的不完全是那几句老调调,这就很好了。
一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家,电话响了,是露茜打来的——这么多年来头一遭——在几句不太好意思的开场白后,她说起了正事:她为劳拉担忧。
“…嗯,我知道青春期是个困难时期,”她说,“我当然明白可能她的青春期比大多数人的更困难些。噢,我跟其他人一样读了很多东西,我知道当今的一切对孩子们来说是如何疯狂,比如‘嬉皮士’潮流之类,所以这也不是关键。我关注的不是劳拉的兴趣或活动,你知道吗,是比这些更糟的东西:她撒谎,她成了骗子。
“我来给你举个例子吧。我有几个朋友来过周末,他们的车停在我的车库里,一天夜里,劳拉溜进车库,把车开走了。我不知道她开车去哪里,或去做什么,反正她又把车开回车库。这还在其次,主要的是她撒谎。我们发现一边挡泥板上有道很明显的刮痕,你知道,所以我问劳拉她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这么问她我都觉得很丢脸。可她说:‘噢,妈,你真的以为我会开别人的车吗?’但是当我们打开驾驶室的门,我们在前座上发现了劳拉的零钱包。
“所以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吗,迈克尔?我不喜欢她因这类事被逮到时脸上那种阴沉的傻相。那种罪犯屈服的表情,惊恐的表情。”
“是啊,”他说。“是啊,嗯,我明白你的意思。”
“噢,她还有很多东西让我搞不懂。”露茜停下来喘口气,也许吃惊于自己竟能跟一个疏远多年的男人滔滔不绝说上这么多。“你可能没意识到这一点,迈克尔,除非她露了馅,但是你在纽约见到她的几次绝不是她去纽约的唯一几次:她常常溜到纽约去,我没办法控制。有一次我们就‘价值’做了一场愚蠢的讨论时,她说漏了嘴,她认识一个住在比克街的英俊男孩,名叫拉里——哦,不用说,她解释他为什么这么漂亮的方式能让你起鸡皮疙瘩;他有着‘美丽的心灵’什么的。于是我说:‘好了,亲爱的,不如哪个周末你请拉里到这儿来玩吧?你觉得他在乡下呆几天会开心吗?’这让她很吃惊,当然,可好笑的是,她同意了。我几乎看得出她在心里打算盘:让比克街的拉里来这儿,就在这里,真正露面。正好可以显摆一下,在托纳帕克高中孩子们当中,这件事可能会成为今年的社交活动头条。
“后来,有一天,我从窗口望出去,看到了拉里,站在她身后,在前院里。这孩子脑后扎着马尾辫,穿着脏兮兮的皮背心,里面没穿衬衣。我想说除了眼里没有一丝神采外,他一点也不像个坏孩子,他就像个、像个需要洗澡的孩子,所以我走到院子里,对他说:‘你好,你一定是拉里吧。’而他拔腿就跑——跑上大路,穿过田野,一头扎向两百码外的那座没人用的破谷仓。”
“我说:‘他怎么回事?’”
“劳拉说:‘他有点害羞。’”
“我问:‘他来这儿多长时间了?’”
“她说:‘噢,大约三天了。他待在谷仓里。那儿有许多稻草,我们整理了一下’。”
“我说:‘他吃什么?’”
“而她说:‘哦,我给他送点吃的去,还行。’”
“呃,我想我把这一切说得很可笑,”露茜说,“我觉得也确实可笑;但是我想我有点跑题了,我觉得她的兴趣啊活动啊,这些问题会自行解决的——过一阵子她可能就会把这套波希米亚胡闹扔到一边去的——不过撒谎是另一回事。”
迈克尔对此表示同意。
“她长大了,也不好再‘惩罚’她,”露茜继续说,“再说,如果仅仅有点撒谎的毛病,你又如何去惩罚一个孩子呢?一个谎言套着另一个谎言,最后成了谎话连篇,然后这个孩子便生活在一个虚假世界里。”
“是的,”他说。“嗯,我觉得你的担忧是对的,我也担心。”
“还有一件事。这才是我打电话的原因。我在这里只认识一个心理医生,费恩医生,我对他态度复杂;我是想说在这种事情上我不太相信他,所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可能——认识纽约某位值得推荐的医生。我是为这个打电话来的。”
“不,我不认识,”他告诉她。“我从来不相信这种东西,露茜,从来不相信。我觉得整个所谓的‘治疗’产业就是个骗局。”也许他一口气说得太多,说什么“西格蒙德·他妈的弗洛伊德”,于是决定最好还是住嘴。至于之所以她认为他会“认识”某位心理医生的唯一合理解释是他曾两度崩溃;再说,如果他们现在吵起来,只会破坏这通即兴而愉快的电话。“我想我帮不上忙,”他说。“不过,听着,她很快就要上大学了,那时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聊,一半都不会。大学里多的是东西让她忙的,我觉得到时我们会发现一切都变了。”
“可是离上大学还有一年时间,”露茜说。“我希望我们可以——你知道——可以现在就有所行动。哦,那好吧,”她这样说意味着这次谈话要结束了。她会安排劳拉见费恩医生的,尽管她对他的态度复杂。“噢,说到大学,迈克尔,”她想起了又说,“我跟她们高中那个新来的辅导员谈过了,那姑娘叫什么来着,她说劳拉可以挑选几所好大学,她说她也会给你打电话说说这个事的,这是规矩。”
“规矩?”
“嗯,你知道,离异父母,父亲的意见总是也要参考的。她人很好——做这样的工作年轻了些,我觉得,不过人挺有能力。”
几天后,辅导员真的给他打电话了,问他哪天下午两点钟可以来学校一趟。她名叫萨拉·盖维。
“嗯,明天不行,”他说。“后天怎么样,盖维小姐?”
“好的,”她说。“行。”
他只能定在后天,因为得要这么长时间才能把他唯一一套西装洗干净熨好。自从离婚后,他大幅削减每月在《连锁店时代》的工作,以保证他有时间干自己的活。不过,他最近发现自己只剩下一套西装,衣服破的破、旧的旧,或者不合身了。他有点想象许多别的诗人一样去高校里谋份差事,西村这样的生活他也过腻了。在西村做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还行,可是人到中年还衣衫褴褛就不太合适,迈克尔已经四十三岁了。
不过,待他刮完胡子,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他知道他看起来还行。有时候他从玻璃里看到自己甚至都很吃惊,他现在的样子比十年、二十年前还要好看。
他搭上去托纳帕克的火车时感觉还行,好情绪一直持续到他穿过吵吵闹闹的高中走廊,他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在这样一所蠢笨的蓝领学校上学就愤愤然。他来到萨拉·盖维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托纳帕克高中学生的母亲们可能很正式地坐在那里跟盖维小姐谈话,问些得体的问题,得到得体的回答,留神不要超过了约定的时间——可是在这个小房间里父亲们肯定备受折磨,无望地想象着萨拉·盖维光着身子会是什么样子,摸她的手感怎么样?她闻起来、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她在做爱的极度兴奋中会是什么声音?
办公室墙上挂着一块可钉大头钉的白板,不过上面什么也没钉,没有任何装饰的背景让你很容易相信眼前这位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她苗条而温驯,黑发齐肩,褐色眼睛清澈明亮,嘴唇大而饱满。她坐在办公桌前,无法看到她胸部以下是什么样,但是她不会让你等太久。谈话中,她两次起身,走到高高的档案柜处,于是你看到了她的全身:裙子下完美的腿和脚踝,线条简洁的小小臀部,曲线足以令你渴望不已。你最初的冲动是想锁上门,就在这里,就在地板上要她,但是不用太多自控你便能想出更为明智的计划。带她离开这里,不管带她去哪里,占有她。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