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什么比听别人的分析更乏味了,”他说,“所以我就不让你受罪了,就说这是一次极好的经历吧。艰难,痛苦——天哪,你想象不到有多么痛苦——然而是种极好的经历。可能还得持续几年,但是我已经拐过了第一个角,感觉好了很多。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不再充满了恐惧,我感觉这辈子我第一次明白了我是谁。”

“嗯,那就太棒了,安德鲁。”

他贪婪地喝了一口马提尼酒,叹了口气,往后靠着坐在隔间里,同时把一只手放在她大腿上。“你怎么样?”他说,“你这一年怎么样?”

“哦,我说不好,还行吧。”

“我发过誓不问你这个的,”他说,“可是既然我现在正在摸着你妙不可言的大腿,我就一定要知道。你谈了几次恋爱?”

“三次。”

他皱了一下眉头。“天哪,三次,我本来还担心你说八次或者十次呢,可是从某种意义上说,三次更糟糕。三次,说明是真正的、重要的恋爱,说明你爱过三个不同的人。”

“我不懂得什么是爱,安德鲁,我跟你说过。”

“你去年跟我说过,现在你还不懂?嗯,好,反正不简单,因为你瞧,我的确懂得什么是爱,我要在你身上努力再努力,直到你也懂。哦,听听我说什么‘在你身上努力’吧,听上去好像我指的是——天哪,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

“我知道,戈德曼医生也是一再跟我这样讲,他说我一辈子都在道歉。”

在那间希腊餐馆,他们又喝了几杯马提尼酒,吃饭时,还喝了葡萄酒,等到他们开始去她住的地方时,他似乎有点喝醉了,她不知道那是个好兆头还是个坏兆头。

“这在各方面,都已经成为一场体坛盛事,”他们走向她住处的台阶时,他说,“类似一场冠军争夺战。挑战者已经训练了一年,这次他能成功吗?请等待第一回合开始,先请收听由——”

“别,安德鲁,”她搂着他宽阔的背部。“跟那一点都不像。我们只用上楼一起做爱好了。”

“啊,你很可爱,你很可爱、健康,而且心肠好。”

他们努力了几个钟头——什么都试过——跟他们去年最好的几次相比,这次也根本好不到哪儿去。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床边,似乎坐在拳击手休息的凳子上,耷拉着脑袋。

“好了,”他说,“第四回合技术性击倒,要么只是第三回合?你是胜利者,还是冠军。”

“别,安德鲁。”

“干吗别?我只是想有意淡化。至少那些体育专栏作家可以说我被打败了还不失风度。”

第二天晚上,他成功了一次。不算完美——在高潮时候,她没能如她知道应该做的那样,予以充分回应——但是无论哪本性手册的作者,都会称这次表现还算可以。

“…哦,爱米莉,”他呼吸平静下来后说,“哦,要是去年第一次就这样,而不是经过那么多痛苦的晚上,那该有多好啊。”

“嘘。”她抚摸着他的肩膀。“那都已经成为过去了。”

“没错,”他说,“都已经成为过去了,现在让我们考虑一下将来吧。”

 

 

她毕业后不久,他们就在市政大楼里举办的一场世俗典礼上结了婚,伴随他们或者作为证婚人的,是安德鲁认识的一对年轻夫妇,姓克罗尔。婚礼结束后,他们穿过市政厅公园,按克罗尔太太坚持的,去吃“婚礼早餐”时,爱米莉发现自己进了一家人头拥动的午餐餐馆,很久以前她和爸爸一起来过。

他们先告诉了各自的妈妈。在电话上,普奇哭了——爱米莉就知道她会——她让他们保证第二天晚上就去看她。安德鲁的妈妈住在新泽西的恩格尔伍德,她邀请他们下个星期天过去。

“…哦,他挺好,亲爱的。”在普奇位于下城的公寓里,她把爱米莉堵到狭窄的厨房里说,这时安德鲁在隔壁房间喝咖啡。“一开始,我有点——嗯,害怕他,可是等到了解了他,他真的好极了。我很喜欢他一板一眼的说话方式,他肯定很聪明…”

安德鲁的妈妈比爱米莉想象的要老,她的头发有点发蓝,脸上全是皱纹,扑了粉,穿着齐膝的弹力袜。她坐在一张印花棉布面的沙发上,跟三只波斯猫一起,房间里有用吸尘器清理过的味道。她一再向爱米莉眨眼,好像得提醒自己爱米莉在那儿。有一边走廊用玻璃围了起来,里面明亮却空气不流通,那里名为“音乐室”,放了一台立式钢琴,还有镶在相框里的一张安德鲁八九岁时的照片,他穿着水手服,坐在一张钢琴凳上,胖乎乎的大腿上搁着一支单簧管。克劳福德太太打开琴盖,恳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给我们弹点什么吧,安德鲁,”她说,“爱米莉听过你弹琴吗?”

“哦,妈妈,求你了,你知道我现在已经不弹琴了。”

“你弹得美妙极了。有时候收音机上播莫扎特或者肖邦的音乐时,我只用闭上眼睛”——她闭上眼睛——“想象你——就在这儿弹这架钢琴…”

最后他让步了,弹了首肖邦的小品,就连爱米莉也看得出他弹得匆忙,似乎有意敷衍了事。

“天哪!”他们又坐上回纽约的火车时,他说,“我每去一次,都要花好几天时间才能恢复过来——需要整整几天,才能恢复到我再次能呼吸的状态…”

最后还剩下一个地方要去——去圣查尔斯看望萨拉和托尼——他们推迟到夏天结束时,当时安德鲁买了辆二手汽车。

“看来,”他们疾驰在宽阔的长岛公路上时,他说,“我终于要跟你美丽的姐姐和时髦而浪漫的姐夫见面了,我觉得已经认识他们好多年了。”

他情绪不稳,易怒,她知道是为什么。整个夏天,他在床上表现都凑合,偶尔不行,但只是最近——在过去的一两个星期里——他的老问题又犯了,难以成事。昨天晚上他早泄了,射在她腿上,之后他在她怀里哭了。

“他在服役吗?”

“谁?”

“劳伦斯·奥利佛。你以为我说谁。”

“我跟你说过,”她说,“他被海军征兵,可是他们又把他作为海军人员,分配回马格纳姆工厂。”

“嗯,至少他没有冲上诺曼底海滩,”安德鲁说,“获得一簇十四片橡树叶的银星勋章——我们可以省了那样过一个夜晚。”

难以在地图上从蜘蛛网般的线条中找到圣查尔斯,可是他们一旦到了那个村子,她就能看到够多的地标(“红虫及沙虫”),好指引安德鲁开到威尔逊家。行车道旁,有一个手写的小牌子,上面写着“无敌树篱”,她看出是萨拉的字。

年轻的威尔逊夫妇坐在铺在他家门前草坪的一张毯子上,他们的三个儿子在下午的阳光中,围着他们蹒跚学步、吱吱喳喳地说话;他们只顾在一起玩得投入,没有看到客人到了。

“我真希望我有架相机,”爱米莉大声说,“你们这一幕可真温馨啊。”

“爱米!”萨拉一下子跳起来,张开两臂穿过绿油油的草地走上前来。“你就是安德鲁·克劳福德啊——见到你真高兴。”

托尼打招呼没那么热情洋溢——他眼角有了皱纹的眼睛里带着微笑,似乎与其说是开心,倒不如说是觉得好玩,似乎他在想我也真的必须去极力欢迎这个人吗?就因为他娶了我妻子的妹妹?不过他跟安德鲁握手握得够用力的了,总算咕哝着说了几句得体的话。

“我还根本不知道埃里克现在都会走路了呢,”爱米莉说。

“当然会,”萨拉告诉她,“他快一岁半了。那是彼得,脸上有饼干末的那个,大一点的那个是小托尼,他三岁半了。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都长得漂亮,萨拉。”

“我们刚出来,想趁日落前晒会儿太阳,”萨拉说,“还是让我们进去吧,该喝点鸡尾酒了。亲爱的,请你把毯子抖抖好吗?上头全是饼干末。”

在那间精心收拾过的客厅里喝鸡尾酒,意味着克劳福德夫妇需要带着固定的笑容,看威尔逊夫妇就像以前在阿纳托尔酒吧做过的那一套,第一口喝交杯酒。时间好像过了很久,聚会似乎失去了生气。地板上的影子变长了,西侧的窗户变成了灿烂的金黄色,四个人还是感到拘谨、腼腆,甚至萨拉也不像平时那样健谈,她根本没有喋喋不休地讲趣闻轶事,除了措辞笨拙地问了几句安德鲁工作上的事,她好像是因为安德鲁在场而感到拘束,似乎担心在这样一位博学的人面前,有可能暴露自己的浅薄。

“哲学,”托尼一边转动他杯子里的冰块一面说,“我恐怕得说对于我,整个那方面完全是未知数。肯定读着就很难,何况去教了。哲学要怎样教呢?”

“噢,嗯,”安德鲁说,“你知道,我们走上讲台,尽量去教育那些小杂种。”

托尼赞成地轻声而笑,萨拉对着他哈哈大笑,似乎想说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跟你说过,爱米不会嫁给一个怪胎。

“我说,我们究竟还吃不吃饭?”托尼问道。

“我就再抽一根烟吧,”萨拉说,“然后我把几个孩子弄上床,然后我们吃晚饭。”

小块的烤肉完全烤得过了头,蔬菜也煮得太烂,已经跟安德鲁打过招呼,让他对吃的方面别抱太高期望。对他们四个人来说,开始显得这次做客到底有可能是成功了,直到他们喝完咖啡后又进了客厅。

接着又喝了几杯,倒的分量更多,问题有可能部分出在这里:安德鲁不习惯喝那么多酒。在介绍他和爱米莉看过的一部南斯拉夫电影——或称“影片”——时,他变得有点过于热心。“…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看了这部电影而不感动,”他总结道,“任何对人性有点信念的人。”

在他独自夸夸其谈时,托尼多数时间都显得犯困,但是最后一句话让他精神一振。“噢,我相信人性,”他说,“我对人性完全没意见。”接着他的唇形变得像是要说一句高明的风趣话,让人想到他的下一句话会引起哄堂大笑。“我喜欢每一个人,除了黑人、犹太人和天主教徒。”

萨拉料到他反正要说出什么话,本来已经开始笑了起来,但是她听了后,马上止住笑声,垂下了眼睛,显出很久以前碰到单杠而留下的那道细细的蓝白色小伤疤。出现了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

“那是你在所上的英国公学里学到的吗?”安德鲁问。

“嗯?”

“我说那是他们在你上的英国公学里教给你的吗?怎么说出那种话?”

托尼不知所措地眨着眼睛,然后他说了句什么让人听不清的话——有可能是“噢,我说”或者“对不起”或者有可能不是这两句——带着厌倦的一丝微笑盯着他的酒杯,流露出至少他对这番无聊的扯淡已经完全受够了。

不管怎样,礼数方面还是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他们总算辛苦地挨过了闲聊、微笑和道晚安的小小仪式,然后他们就自由了。

“乡绅,”安德鲁说。他们开着车嗡嗡地行驶在回家的公路上,他双手紧握方向盘。“他和英国的中等偏上阶层的人一起长大,他‘实际上是个工程师’,他住在一个叫做‘无敌树篱’的地方,他美丽的妻子为他生养了三个儿子,他竟然说出那种话。他是个野蛮人,是头猪。”

“不可原谅,”爱米莉说,“完全是不可原谅。”

“哦对了,你跟我说的是真的,”安德鲁又说,“他们的确除了《每日新闻报》,什么都不读。我去卫生间时,路过了一摞《每日新闻报》,有三英尺高——在整个那座甜甜蜜蜜的小屋里,那是唯一一种读物。”

“我知道。”

“哈,可是你爱他,不是吗?”

“什么?你什么意思?我不‘爱’他。”

“你跟我说过,”安德鲁说,“现在收不回去了。你跟我说过他们刚订婚时,你对他有过幻想,你幻想他唯一真正爱的是你。”

“哦,好了吧,安德鲁。”

“我可以想象你怎样做来维持幻想——也就是说,添枝加叶。我敢说你自慰时想着他,不是吗?哦,我敢说你拨弄你小小的乳头,直到变得硬起来,然后你——”

“别说了,安德鲁。”

“——然后去揉你的阴蒂——一直在想着他,想象他会说什么,想象他会有什么感觉,他会怎样对待你——然后你张开两腿,把两个手指插进你的——”

“我要你别说了,安德鲁。你不停下来的话,我会把车门拉开,下车,然后——”

“好吧。”

她觉得他发怒会让他开得太快,可是他小心地把车开在限速之内。在仪表盘幽幽的蓝色光亮下,他的侧脸看上去像是在咬紧牙关,就是一个人在控制着自己,准备应付任何不测时的样子。她扭过头不再看他,盯着车窗外看了很久,看着无边无际的黑色平坦土地缓慢地移动,也看着远处电台发射塔上高高的红色灯光一闪一闪的。有没有哪个女的结婚不到一年,就跟丈夫离婚了?

他没有再开口,直到他们过了昆士区大桥,直到他们在车流中艰难地开到西区,然后转往上城方向,往回家的方向开。这时他又说:“有件事你想知道吗,爱米莉?我恨你的身体,哦,我想我也爱的,反正上帝知道我努力过,但是同时,我又恨它。我恨它去年还有现在让我所经历的——还有现在。我恨你敏感的小奶头,我恨你的屁股、你的两瓣屁股蛋儿,恨它们摇来晃去的样子;我恨你的大腿,恨你的大腿张开的样子,恨你的腰、你的肚子、你毛烘烘的阴阜、你的阴蒂,还有你整个滑溜溜的屄。这些话,我明天会跟戈德曼医生一字不差地重述一遍,他会问我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会说:‘因为我不得不说。’所以你看出来了吗,爱米莉?你明白吗?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不得不说。我恨你的身体,”他的脸上在抽搐。“我恨你的身体。”

 

* * *

 

[1] 应为钓鱼之用。

[2] “贾尔纳”为加拿大女作家德·拉·罗奇(1879—1961)创作的怀特奥克家族故事系列小说中的庄园;“绿山墙”为加拿大女作家露西·莫德·蒙哥马利(1874—1942)创作的“绿山墙的安妮”系列小说中的庄园。

[3] 此处“智力的”原文为“intellectual”,用做名词意为“知识分子”。

[4] 约翰·弥尔顿(1608—1674)、约翰·德莱顿(1631—1700)、亚历山大·蒲伯(1688—1744)均为英国诗人。

[5] 指纽约曼哈顿地区左起第8大道,右到哈德逊河,上到第59街,下到第34街一带,历史上曾是个爱尔兰裔聚居的贫民区。

[6] 尤金·奥尼尔(1888—1953),美国剧作家,193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7] 一种鸡尾酒。

 

 

理查德耶茨作品系列

 

 

第一章


跟安德鲁·克劳福德离婚后,爱米莉在华尔街的一家经纪公司做了几年图书管理员,后来又换了份工作,进了一份行业刊物——名为“食品界观察者”——的双周刊编辑部,工作挺愉快,没有压力,她写食品杂货业新闻及专题文章;有时,她又快又好地撰写一则标题,占的地方第一次就正好——

 

 

“旅馆吧”牌黄油

销量创新高;

人造黄油失色

 

 

——这种时候,她会想到她的爸爸。这项工作总是有一丝机会让她跳槽到一家真正的杂志社,那样也许有意思;另外,上大学让她学到了文科教育的目标不是培养,而是解放思想。你以何谋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多数时候,她自认为是个负责、能力全面的人。她现在住在切尔西[1],住的地方有高高的窗户,对着一条安静的街道。很容易就可以把这个住处变成一套“有趣的”公寓,要是她肯去操心一些诸如之类的事;反正在这里办派对够大的了,她喜欢派对,这里也能临时成为一个舒适的两人世界,那段时候,有很多男的来来去去。

两年时间里,她堕过两次胎,第一次孩子的父亲,应该是她不是很喜欢的一个男的,第二次时的关键问题,是她拿不准孩子是谁的。第二次堕胎后,她请假在家待了一星期,独自躺在公寓里,或者在无人的街上犹犹豫豫地忍着疼痛散步。她想过去看心理医生——但是会花很多钱,也有可能不值得费那么大劲。另外,她有了个更健康的想法。在她公寓里的一张矮而结实的桌子上,她搬来一台便携式打字机——那是她的爸爸在她高中毕业时送给她的礼物——开始写一篇想在杂志上发表的文章:

 

 

堕胎:一位女性之看法

 

 

她喜欢这个探讨性质的标题,可是想不好怎样写第一句或曰她学会了这样叫的“导语”。

 

 

堕胎痛苦、危险、“不道德”,而且属于非法,然而在美国,每年堕胎的女性超过百万。

 

 

这样听着不错,但是给了她一种劝告性的态度,无论如何,她得在整篇文章中保持这种态度。

她试着换了种写法。

 

 

像很多同龄女孩一样,我一直想当然以为堕胎是件可怕的事——万一得走上这条路时,心怀畏惧,浑身发抖,一个人在堕落到接近地狱时,才会表现得那样。

 

 

这样听着好了点,但即使她把“女孩”改成“女人”,还是觉得不满意。哪里不对劲儿。

她决定暂时跳过导语,直接进入文章主体。她花了好多个钟头写了很多段落,抽了很多烟,以致忘了点烟或者把烟熄掉。然后她用一枝铅笔改了一遍,在页边潦草地写了些要改的地方,有时在整页的新纸上写(“改第7页第3段A句”),她有了种找到自己职业的兴奋感。但是在她不安稳地睡了一觉后,第二天早上,那一摞乱七八糟的初稿在等着她;她用编辑挑剔的眼光来看,不得不承认那篇文章读着根本不行。

一星期病假结束后,她回到了编辑部,对八小时按部就班的生活心生感激。几个晚上和一个周末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写那篇关于堕胎的文章,但是最后她把它放进一个她称为“我的文件”的硬纸板箱,打字机也收了起来。她需要那张桌子开派对。

然后一下子就到了一九五五年,她三十岁了。

“…当然,你要是想当一个职业女孩,那挺好的,”她的妈妈说,是在爱米莉去她那里吃晚饭时说的,这种晚上很少,爱米莉每次都发怵。“我只是希望我在你那个岁数时,已经找到了一份满意的职业。只是我真的感觉——”

“这不是什么‘职业’,只是份工作而已。”

“哎,那就更有理由要说说了,我只是真的感觉你应该——哦,我不会说‘安定下来’,上帝知道我就从来没有安定下来。我的意思只是说——”

“再次结婚,生孩子。”

“哎,那很奇怪吗?你难道就不认识一个你想嫁的男的?萨拉跟我说过她和托尼很喜欢一个你领去那里的男的,他叫什么?弗雷德什么的?”

“弗雷德·斯坦利。”过了几个月,他就开始让她烦得受不了,她带他去圣查尔斯,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因为他当时很是带得出去。

“哦,我知道,我知道,”普奇脸上带着一种厌倦世事的微笑说,一边大口吃她那份已经凉了的意大利面。“不关我的事。”她的事在那天夜里晚些时候冒出来了,在她已经喝了太多酒之后,也就是发牢骚,爱米莉已经听过很多遍。“你知道自从我上次去圣查尔斯以来,已经超过半年时间了吗?萨拉从来不邀请我,从来不。她也知道我有多喜欢去那儿,知道我多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我每星期天都打电话,她说:‘嗯,我想你现在想跟孩子们说说话。’当然,我很喜欢跟他们说话,听听他们的声音——特别是彼得,我最喜欢他——然后等到我们说完了,她又接过去说:‘这样要花你很多钱,普奇,我们最好考虑一下你的电话费账单。’我说:‘别管电话费账单,我想跟你说话。’可是她从来不邀请我,有几次,很少的几次我自己提出来了,她说:‘恐怕下个周末不方便,普奇。’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