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有人阻了我的去路。
对面,我与魑辰将将落脚,便见那里立着一个人。
他一身雪白的衣袍铺落在了地面上,长长的头发垂了下来。我心倏地像被针扎一般刺痛,痛得我抽冷气。
我以为过了这般久,若再与他相见我应再无波澜才是。那时年少,意气用事,不管什么良人不管什么情深,一股脑将心思全扑在了他身上。那时每日清晨在药神殿醒来,想望见的便是如此一抹雪白的影,在金金的晨光下渡着一层淡淡的辉。
雪白的影会转过身来,挑起嘴角冲我道:“小妖该擦口水了。”
回首间,一切都已成为过往。他的仙婚上,我的断仙台上,我说过,再也不要眷恋他。
倏地一只凉凉的手抚上我的眼角,我全身一颤,抬起头来。
只见尧司半垂着眼帘,眼里流光闪烁,看着我喃喃道:“弥浅,你可是回来了?”下一刻,他一把大力将我拉进怀里,又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瞠了瞠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全是他清清然然的气息,几经鼓励清醒我自己,道:“不是回来了,是过来了。”尧司一颤,我轻轻抽离了他的怀抱,扯了扯嘴角又道:“神君别来无恙罢。”
尧司动了动唇,道:“浅浅,我晓得是我不该,你…”
魑辰忽而转到我的边上,道:“神君,你晓得当初是你不该便好,如今你要想挽回,就算弥浅她答应,本君也不会再给你伤害弥浅的机会。”
我一愣,侧头看了看魑辰,发现他的眼神清晰而坚定。
许久不见他这般神情,我竟觉得有些久违晃神。以前他一直都是懒懒的玩味的,只有两次他像如此认真过。
一次是尧司仙婚前劝我放弃尧司的时候。他定定地看着我道:“这三界并非只有他一个可以让你欢喜,别人亦可以。”那时我便想,要是我没遇上来忘川河彼岸偷采彼岸花的尧司,只遇见魑辰,多好。
还有一次便是尧司仙婚上,泠染死去时。他一身红衣翻飞,站在凌霄殿上直直望向座上的老天君,一字一句道:“奈何天界上神结亲庆贺,眼下躺在地上周身是血的人却是本君的妹妹!”我忽而想起大师兄曾道,七万年前鬼君领着鬼军与天兵打了一仗。只是泠染与我都不曾亲眼瞧见。
我顺着魑辰的话,淡淡笑道:“鬼君说得严重了些。如今我看得透彻神君又何苦执着。只当是我从不曾与神君遇上过,从不曾与神君一同生活过。药神殿的那三载,在弥浅的心里早已是浮烟,散干净了。”
我脸上在笑,要努力笑,说这些话时心里却是苦的。我有血有肉有心有肺,那些过往纵然再如何暗淡不堪,岂能说忘就忘。
(四)
尧司一张脸有些苍白,看着我幽幽道:“我苦苦寻了你这么久,我放不下忘不去,当初见你离我而去时”,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又道,“这里,都快痛死了。如今你却是要把我忘了?”
他欲将我拉过来,魑辰却在后捉住我的肩。我不禁心里洼苦,又被卡在了中间。
只听魑辰忽然看向前方挑起唇淡淡道:“莫说七万年前神君将弥浅抛弃了已回不了头,如今弥浅已是昆仑山司战神君的徒弟倚弦,只怕神君更加是没有机会了。”
魑辰话一说完,霎时两道极为炫目强烈的仙光自前方闪过来,直直劈向尧司与魑辰一人拉着我胳膊一人捉住我肩的手!
魑辰与尧司身形倏地一闪,避开了去。那两道仙光劈到了忘川河里,激起了万丈红尘如潮浪。
我怔怔地看向前方,暗处缓缓现出一个人来。
他黑色的衣袍翻飞,墨发向后扬起,身上冒着幽幽的白光,一双细长的眉眼里尽是清淡的寒意。
我心便又开始悸痛。师父来寻我了。
魑辰冲尧司扬扬眉,道:“神君看清楚了,本君可没说假话。”
师父走到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我轻声道:“弦儿,过来。”
我移动步子时,听尧司在后面唤我:“弥浅,别过去。”
我笑了笑,快步走至师父面前,微微仰起头,道:“师父。”师父来了,我忽然觉得我安然了。
头一回,我这般仰头看师父,仿佛将将心里的疼痛都渐渐平息下来了。我见他听我唤了一声“师父”后,双眼眯了起来有些弯有些闪。
师父带我回去了昆仑山。临走时,尧司欲上前来,师父连步子都未停顿一下,长臂往后一挥,顿时后面出现了好深的一道坑,将尧司隔在了那边。
章四十七
(一)
自鬼界回来,师父什么都未提亦什么都未问。他只让我回去歇息。
几天不曾合眼入眠,我是有些累,但如今见师父这般对我不闻不问我心里却如何都不是滋味,熬得难受得很。纵使我眼下便回去歇息,定也歇息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遂我站在师父书房外,犹豫又犹豫。
我还未敲门,里面倒是先传出一道声音:“弦儿还想要在外面站多久,进来罢。”我心恍然滞了一下,推门进了去。
师父背对着我,站在书桌前。修长的身体在地上拉出一抹斜长的影,青长的发丝恍若流线。
我不晓得为何,心口就开始如抽茧一般一丝一丝的疼痛。我轻轻唤了声:“师父。”
师父背影顿了顿,幽幽道:“为师不是让弦儿去歇息么,为何一直傻站在门口。”
我怕我听了师父的话一走,就真的似要错过了什么。我道:“师父没问徒儿这些天去哪儿了都做了些什么,师父还没说要怎么罚徒儿。”
师父一震,随即淡淡道:“弦儿没错,为师亦什么都知晓。弦儿的前世过往,都忆起来了罢。”
我心下一紧,道:“回师父,徒儿都忆起来了。但徒儿亦不敢忘记这七万年来师父的大恩大德。”
师父道:“为师道是过往如烟,如今却消散不得。弦儿本不属我昆仑,眼下又什么都记得了,怕是弦儿该想着要离开了。”
我惊道:“师父…”
师父继续轻轻浅浅道:“若是弦儿何时想要离开了便与为师说一声,你我这师徒情…”
果然我害怕会错过什么却也真的害怕将要错过了什么。心口抽丝剥茧,疼得更甚了些。我上前两步,攥紧了师父的袖角,轻轻晃了晃,仰头道:“师父,你这是想赶徒儿走了?”
师父不语,我的心霎时沉入了谷底,闷得慌,窒得慌。
(二)
我再晃了晃师父的袖角,鼓起勇气轻轻道:“师父…是不是不想要徒儿了?”
师父静默了一下,才叹道:“弦儿本不应在我昆仑,一直是为师在勉强。如今弦儿什么都记得了,前世的光景依旧,前世的…缘分依旧,弦儿若再做为师的徒弟,就怕是为师在束缚弦儿了。”
我脚下晃了晃,身体似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空空如也。我万万没想到,去了一次鬼界,师父便要舍弃我了。
我攥着师父袖角的手紧了又紧,随后松了。
我本是鬼界一小妖,随师父修炼七万年修得一小仙。我还未能随师父修得上神,师父不要我了。
我喉头忽然灼痛了起来,动了动唇,不晓得还能不能发出声音,道:“师父可是认真的?”
“好,好…”见师父又不语,我颤颤巍巍跪了下去,哑着声音道:“七万年前弦儿悲痛欲绝抱着泠染跳下了断仙台,是师父捡到的我。若没有师父只怕弦儿早已不复存在。弦儿只是鬼界忘川河岸的一只小妖,一直是师父大恩大德苦心栽培我。”
我揉了揉双目,亦灼痛得厉害,继续道:“如今,弦儿已知晓了前世,弦儿是放不下。前世的光景历历在目,当初弦儿死心眼一心将爱恨都托付于不值得的人,害得好姐妹泠染替我不顾生死。现下好不容易她可以再活过来,我万万不能置她于不顾。但弦儿知错能改,日后定不会再如以往那般一心错下去。徒儿看得透彻,前世缘分不过如忘川河水那般,淌过去了定不会再倒回来。但是师父,弦儿做师父的徒弟没有束缚,若真要说束缚,倒是弦儿给师父添了许多麻烦。”
我双目死死盯着地面,眼前早已一片斑驳,越努力瞠眼越模糊。我道:“师父要赶弦儿走弦儿无话可说,师父若心里忘记了弦儿这个小徒弟便忘记了罢,只是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弦儿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忘怀。请师父受弦儿三拜,弦儿不敢再在昆仑山上搅扰,便离开。”
我弯下身,额头磕上地面,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怕是以后,我便再也无法再唤他一声师父,再也进不来这师父的书房,再也去不了师父的桃花林,再也闻不到师父身上的桃花香。
好多的再也不能。
我死死咬着唇,给师父磕下了第三个响头。
(三)
日后,昆仑山的师兄们便再也没有一个小师妹。
我紧紧闭着眼,忽而就咽出了声。
然我第三个响头还未着地时,忽然额头一片清凉。一只手抵上了我的眉心,将我额头抬了起来。
师父何时蹲在了我的面前,低垂着眼帘,半掩流光闪烁。
我忽而很想再看一眼,那双细长的眉目,弯弯浅浅的笑。
师父手指抚上了我的眼梢,低低道:“弦儿莫要再说了。为师不要弦儿的三拜,为师不想束缚了弦儿,但甘愿被弦儿束缚着。”
我鼻尖酸涩无比,伸手捂住嘴不想在师父面前丢了礼节哭出声,道:“师父不是要赶走我么,师父不是不想要我了么。我晓得,我这个徒弟做得很不职称,做个神仙亦做得半水不水;像我这样的弟子出了昆仑山只会给师父脸上抹黑,师父不想再收我这个徒弟亦是情有可原…”
“弦儿”,师父嘴角一抿,手指擦过我的眼角和脸颊,道,“不可胡说。”
我看了看师父,他依旧那般云淡风轻面色沉稳,我忽然觉得很委屈,他一直这般淡淡地,说要赶我走,又不许我多说。我一时憋不住哭出了声,道:“明明、明明是你先说不要我的!明明是你说不想让我做你徒弟的!都是你说的!如今叫我怎么办,你说叫我怎么办…我自己都不晓得该怎么办…”
我话还未说完,师父倏地欺身上前,一手将我头摁进他的怀里,一手拍着我的背,道:“弦儿不哭,为师后悔了,为师后悔不成么。”
师父身上萦绕而来的味道钻进我的鼻间,我心弦一松,竟哭得更大声。后来不晓得哭了有多久,哭得累了,只待我睁眼之际才发现我不知何时睡着了正躺在榻上。
(四)
我自榻上坐起来,慌忙往四下看去。待看见了师父正坐在桌边,我心才稍稍宽了下来。我还没被师父赶下昆仑山。
但看着师父胸前的衣襟一片褶皱,我又有些自责。在师父面前哭成那样,也太不像话了些。
我偷偷看了看师父,心里很是踟蹰,不知还该不该叫他一声师父。
此时师父先出声道:“弦儿可是睡饱了?”
我乖顺地点了点头,道:“睡饱了,给师、师父添麻烦了,是徒儿罪过。”这话一出,我自己却是惊了一惊,我的声音竟低哑得这般厉害!
师父静静地看着我,道:“弦儿哭得嗓子都哑了。”
一时我有些脸热。能当着师父的面哭成我这样的,委实太没面子了些。我不敢再看师父,结结巴巴道:“师父莫要误会,徒儿太乏了,难免声音沉一些。”
师父轻轻笑了两声,道:“哦,原来竟是这样。”
我听得明白,师父那笑声分明是在道:我看你撑我看你撑到什么时候。我羞愧得恨不得一走扎进被窝里去。
师父见我不语,又道:“不知弦儿现在可明白,为何为师不让鬼君与司医神君那二人与你多接触。”
我心沉了沉,如何不知。我是如何被诓到天庭的,如何与司医神君朝夕相处的,如何在鬼界遇上魑辰的…还有泠染如何死的,我如何要跳断仙台的,皆恍如昨日。
师父道:“为师唯独怕弦儿再一次深陷过往不可自拔。”
我吁了一口气,道:“师父都道那是过往,过往自然比不得眼下重要。眼下,徒儿只想在昆仑山,随师父修炼。”
师父闻言怔了怔,随即淡淡弯起嘴角来,道:“弦儿此番被鬼君带去鬼界,想必鬼君的妹妹是醒过来了。”
我有些吃惊,问道:“师父如何得知?”
师父挑了挑细长的眉眼,道:“鬼君不会没告诉弦儿,为师有一面昆仑镜。”
我抖了两抖,暗暗抹了两把汗。师父他老人家真是神通广大。
师父继续道:“鬼君亦不会没告诉弦儿那昆仑山有何效用。他可是要弦儿回来求为师用昆仑镜救他的妹妹?”
这…这…师父这司战神君当得太没道理了!他理应去当八卦神君的!
我扯了扯嘴皮子,道:“师父,徒儿去鬼界是见到泠染醒过来了,但她也只是一缕魂魄,失了肉身。鬼君说师父的昆仑镜能穿梭过往…师父,泠染是徒儿这几万年来唯一觉得亏心的人!”
师父定定看着我,轻轻问:“弦儿可是要为师救她?”
我翻身下榻,立马跪在师父面前。可师父却忽然伸手托住了我的身体,道:“弦儿莫要动不动便跪。”
“师父…”
师父捏了捏鼻梁,道:“罢了罢了,弦儿若想救她,为师便帮你救。”
我心头一暖,作势便又想跪下去,激动道:“徒儿谢过师父!”
只听师父冷不防地道了句:“弦儿再想跪,为师便不救了。”
我僵硬着半跪半蹲的双腿,颤了几颤,不敢再跪下去。
章四十八
(一)
师父的书房内,仙光大振。我站在一旁都觉得晃眼。
只见师父掌心之间的莹光中渐渐升起一样东西,那是一面镜子,昆仑镜。
它的模样果真没有我想的那般浩瀚宏伟,倒跟普通的镜子没两样区别,只是镜廓显青蓝色,边边还钳着一两颗闪晶晶的小石头,亦是幽光阵阵。
师父将它平放于半空中,手指在上边轻轻一划,镜中便显现出了景象来。
这面镜子也忒神奇。我满心好奇,走过去观望了几眼。却不想又见那早已成殇的往事;高高的壮丽的南天门上挂满了大红的珠帘,群仙面含喜色地往凌霄殿内簇拥而去,彼时魑辰与泠染捎上我将将在南天门下落了脚…
我心里一恸,伸手捂住了昆仑镜。顿时昆仑镜的仙光熄灭了去。
我不愿师父见到我那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师父抬眼幽幽看着我,道:“弦儿又不想为师救鬼君的妹妹了?”
我动了动唇,道:“不、不是,当然要救…只是这些师父能不能不看…”
师父愣了愣道:“前尘往事弦儿还放不下么。”
我道:“徒儿正在放下,师父莫要看。”
师父挑了挑眼梢,道:“罢了,弦儿将昆仑镜交与为师,为师不看便是了。反正这些为师早已看了个透了。”
我霎时一口老血淤塞在心头。
师父重新施法定住了昆仑镜,果真没再细看。昆仑镜里边的画面转得极快,不消一刻便转到了泠染死去的那一刻。
我心揪得疼。泠染那般为我奋不顾身,听她与尧司道“弥浅是我鬼界最鬼灵精怪的小妖,你竟然敢把她弄哭!你竟然敢把她弄哭!”,见她飞舞如彼岸红花一点一点消耗了自己的生命。
转眼之间,我抱着泠染站在了断仙台上。自镜里看去,只见我嘴一张一噏,我脑子里一片苍白听不进说了些什么,待一身大红喜服的尧司冲我奔来时,我脚下一滑便带着泠染跳了断仙台去。
断仙台下无数青烟冤魂,那时我以为泠染死了我便也随她一道走了。
忽然我眼前一片花白刺眼。我回过神来,却见师父化作一道莹白的仙光,倏地自镜中飞了进去!
“师父?!”
昆仑镜一下便没了生气,落在了地上清脆一声。里面的光景已然不见。
师父进去了,我将将看见师父飞进去了!我两步上前去捡起昆仑镜使劲晃了两把,昆仑镜却没有任何反应。
莫不是这昆仑镜失灵了?!那、那师父要如何出来!
想到这个问题,我顿时慌乱不堪。赶紧一手捏诀一手施法全往昆仑镜上招呼去。师父进去了出不来怎么办,出不来怎么办?
(二)
我将我会的仙法都试了个遍,能捏的仙诀也都捏了个透,昆仑镜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我想是完了,昆仑镜真的失灵了。我愈加慌乱,想也不多想便抱着镜子往书房外跑去。我仙法浅薄弄不动这枚神器,但师兄们仙法深厚强大,定会有办法的!
哪知我才将将走到门口,昆仑镜便似又有了灵性一般自我怀中飞脱而出。它飞回了书房,稳稳的停在半空中,闪着青光。
我忙跑回去,手里捏诀往镜子上施,依旧是没有效果。
看着那阵青光,我急得心里直冒烟,生怕它一个眨眼便又消散了。遂我赶紧捏诀,周身裹住一层仙光,心下一横便一头扎了进去!
师父出不来,那我进去找他也好。
大抵是我用力过猛,我朝镜子里冲忽然头顶像是撞到了什么结实的东西,疼得我眼冒金星牙齿乱颤。
我冷不防被那力道给撞落地了去。
这下不光是牙齿乱颤了,屁股也得颤一番。
然我还未跌落到地上,忽而腰上一紧,随之身体转了几周,脚先落了地。
我头依旧挨着一片结实,料想定是它将将撞的我。我心一不顺畅,头用了些力,给撞了回去。心想也该撞它一撞才解气。
可这晕的疼的还是我。我委实太不划算了些。
然划不划算现在不该计较,我胸中灵光一闪,我眼下该计较的不是那枚破镜子么!遂我慌忙四下看去,若破镜子的青光散了,我如何都想不起法子去寻师父了!
我向四下寻了几遍,哪有什么破镜子!
此时倏地我头顶响起了一番轻轻浅浅的笑声。我心里一怔,微微抬头去,却依稀对上了一双细长的半眯着的眼,那眼里亦是弯着沉着轻轻浅浅的笑意。
这不是师父是谁。
我弯了弯唇角,笑。师父又回来了。
师父却愣了愣,随即唇畔的笑意愈醉人了些,道:“弦儿如此莽撞,为师将将出来时若是不留神怕又要被弦儿给撞进去了。”
我笑不出来了。我盯着师父的胸前一时回不过神来…将将撞我的是师父?!那我又一头撞回去的…是师父的胸膛?!
我两腿颤了颤,这次怕是我不跪都不成了。
师父却忽然出声道:“弦儿不妨先去鬼界一看,再回来谢为师也不迟。”趁我怔愣之际,他又道,“不过看完就回来,不必与鬼君多做寒暄。”
(三)
听闻了师父的话,我一路风风火火往鬼界去。师父定是施法将泠染的肉身给弄回来了!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似又酸又喜都将心窝子涨得满满的。
果不其然,我将将一入鬼界上了奈何桥,霎时一抹红影飘然而至,待我还未缓得过神来便紧紧抱住了我。
我呼吸一窒,有些发抖。
只听她头侧着我耳边,抱怨道:“弥浅,你怎如此慢,我都等你老半天了。”
我动了动唇,伸手摇了摇她的肩,颤声道:“泠、泠染?”
她放开了我,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清了她的面容,唇红齿白目若辰星,是真真实实的泠染。
我眼前一片模糊,忙揉了揉眼,看清了她,又开始模糊,便又揉眼。我不断地揉眼,看她,真真是泠染!
我扯起嗓子大叫道:“泠染!你怎的才醒过来…”我知晓我底气不足,不小心还是唔出了声。
泠染揉了揉红红的鼻子,骂道:“弥浅,你给我打住打住,怎的老喜欢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
我用袖子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对着泠染呲着嘴露出一排牙,道:“这般笑够意思了罢。”
泠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是红了眼眶,道:“弥浅七万年不见,我都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今日此时奈何桥上一只鬼也没有。泠染就大大方方在桥边上朝外垂着双腿坐了下来。我跟着坐在她的边上。
如今泠染醒过来了,想起七万年前的事情,再想想眼下,我忽然就觉得喜大过了悲。我瞅了瞅泠染那娇艳艳的面皮,真心实意叹道:“泠染想哭就哭罢,这里没别人。”
泠染转过头来嗔了我一眼,道:“弥浅胆子倒是越长越歪了。”她嘴上硬得很,双目却沾湿了去,泪珠子似断了线一般稀稀疏疏只管往下掉。
我抹了一把鼻涕,看着桥下,道:“我这不是怕你憋得慌么。”
我不晓得与泠染一起坐了多久。泠染好强,我亦是强装,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后来,终是一不小心触碰到了过往,心弦在那一刻倏地断成一截一截的,所有的好强与强装都如松松垮垮的城墙一般,轰地倒塌。
我与泠染抱头痛哭了起来。
几千年的知遇,一别却七万年啊。
(四)
奈何桥上泠染的鬼哭狼嚎渐渐消了下去。我私以为相比她,我哭得还算矜持的。
哭得够了,我与泠染相视,便又吃吃吃地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