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以为度过了最难的奇门遁甲,却不知,最难的并非在这。
“如此说来,申嚜才是最后一层的守墓人,他才是真正的玄隐门传人!”刘盈说完这句话,手中攥紧的长剑,轻轻松了一松。
“这样说来,我终于明白他当时为何要敲我那一锤子,他原来是守墓人,哈哈哈…他居然是守墓人啊…”
原来这就是真相,所有人都瞒着自己,胡荼要的是《六壬捷录》,直接找申嚜就可以得到所有的消息,但是他知道不在自己面前演这么一出戏,自己断然不会交出六壬捷录,所以就这么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去。
她真是愚蠢啊!
让人平白看了一场好戏!
刘盈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姑娘…”
鱼微被她的长笑声怔住,忍不住说了一句话,“其实,二少最怕的不是第十层的那人反了。而是申嚜先生…当申嚜先生一锤子砸在你头上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反了。可是,他却把你交给了宁王,他…是想让你远离这些是非…”
不知为什么,鱼微竟然有了一丝不忍,道出了申嚜当时的真正意图。
刘盈的大笑戛然而止。
她静默地倒了一杯茶,也不管茶水到底是烫的还是温的,兀自一仰而尽,再抬头的时候,刘盈脸上所有的忿恨仿佛在刹那间消失。
那一瞬,她依然清冷如水,静默如石。
鱼微心中微微瑟缩了一下,“姑娘,回去吧,如今的二少,不想再见到你了。带你来这里,也不过是想让你看清二少到底在做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听刘盈静静道:“告诉我生墓的秘密,我要下去救人。”
“可是…”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打消主意。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既然他现在有难,我就一定要救他。不管他遇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险,我会遇见什么样的事情,我也不在乎。我只想再见他一面。”
“顾琅已经反了二少,姑娘原先入生墓的入口,已经被堵死。”
反了,反了。
这无数干系要害的人,一个个通通都反了。
天封要变天,天下要易主!
隆冬之季,天外冻土三千丈——
“轰隆!”
一道惊雷,忽然响彻天地之间,震得人肝胆俱裂,神魂出窍。
第十九章
生墓,原就是胡荼自己为自己建的。
鱼微作为胡荼的亲信,自然知道生墓另外的秘密入口。
刘盈手中握着地图,一路匆匆地往天封西北角的含烟楼去。鱼微的话,犹在耳畔,“要入生墓,就必须从含烟阁的牡丹阁进去。”
刘盈听完鱼微详细的解说后,几乎是同一时间迅速往含烟阁掠去。
她全部心念全部放在胡荼身上,根本没有发现,鱼微在竹林中的院落暖阁中,掌心捏着一味毒药,他原是准备直接将她毒死在暖阁里。
既然二少没多少活头,她刘盈何必还活在这天地之间?
然而,刘盈的执念终究将他感动。
从竹林暖阁,到含烟楼,多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刘盈一身翠绿裙衫,刚一到含烟楼,就被人拦了下来,“这位小姐好兴致,来咱们含烟楼取乐来了。姑娘们,告诉小姐,咱们含烟楼是什么地方?”
老鸨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徐娘半老,脸上涂抹着精致的妆容,穿着*的紫红色裙子,对襟处绣着水红色的丝线,滑顺鲜亮的衣料,看上去有一股子暖意。唯恐人家不知她是老鸨似的,女人特地在耳边别了一朵大红的花。
艳得逼人,似要呛出大片大片的胭脂香。
“咯咯咯,妈妈,您别和人家良家的闺女打趣。咱们楼还能干什么,这不就是爷们儿花钱找乐子的地方…”
跟着老鸨站在门口的风月女子,一个个俊颜修眉,皱了皱可爱的小琼鼻,一个个笑成一团儿,花枝乱颤,语气中娇滴滴的,带着说不出的轻佻放荡。
“让行!”
刘盈可不管对方是不是美人,阴沉的嗓音从压根中蹦出。
年轻女子带着些微血丝的眼中霎时间附上了一股子血红煞气,微微颤动的手指按上了腰间的佩剑,眼见这是准备硬闯了。
“妈妈且慢!”
也不知从哪儿,忽然窜出个绿衣书童,来到老鸨面前,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一抹金灿灿的物什,即便是在寒冬时间,依然亮得耀眼。
老鸨翻手在掌心一掂量,眼中捎出了一抹喜色。
刘盈趁着她没察觉的空儿,大步向前踏上台阶。
“哎,小姐嗳,真是作孽啊!不能去,你不能进去!护院,护院,快拦住她!”老鸨儿急了,谁知道这女子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勾栏从不招呼女客,自古的规矩。
霎时间,无数人高马大的护院,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他们齐刷刷地堵住了刘盈的去路。
“让行!”
刘盈低喝,对方没有反应,她倏地冲了进去——女子单薄的影子看似柔弱蒲柳,却在错步间,轻易用手肘敲在护院的要害,眨眼间冲进好几步。
“护院!都死哪里去了,有人来踢馆,还不快点出来!”
老鸨脸色黑得好像抹布,扯着嗓子也管不得什么和气生财,她大声嘶吼着,破锣似的嗓音回荡在含烟楼上方,分外凄厉。
“妈妈,借一步说话。”
刚才那个塞金锭子的绿衣书童稍微皱了皱眉,冲着比自己高上大半个头的老鸨,就这么低声道了一句。也不知他附耳在老鸨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忽然间,老鸨的面色就像吞了个死苍蝇似的,分外难看。
她伸手就想去取袖中的金锭子。
“小哥儿,这万万使不得,你我各为其主,不要让奴家难做啊。您的金锭子,奴家这就还给您,您说的*,奴家就当没听见!”
这世道,生意不好做,有些人的生意,可是做不得!
看着金灿灿的宝贝,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没有收的勇气。
可是,颤巍巍的手,还没伸到袖子里。
“啪!”
忽地一下,绿衣书童笑着握住了她的胳膊,软声道:“妈妈,不给金锭子面子,好歹给宁王一个面子。我们王爷说过,无论这位姑娘要做什么事,都由着她去做。如果您连宁王的面子都不给,就怪不得小人不客气了。”
“啊——痛痛痛——”
杀猪似的尖叫再次响起,老鸨的脸上霎时间凝出了豆大的汗珠。她痛得慌忙甩手,想要挣脱绿衣书童的钳制。
可是,手掌还没使力,却被绿衣书童一把卡住了要害处。书童笑得眉目温软而平静,“妈妈,您没那么虚,小人用的不过一成力。放不放行,全在您一念之间。”
这明显是威胁的话。
老鸨的脸色一下惨白如纸。
“你当真是宁王的人?”
书童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漆黑如墨的木牌子。
老鸨看了一眼,终是放弃了挣扎,也不知她从哪儿掏出个哨子,放在唇边用力一吹,制高点上影影绰绰的黑色人影,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身给宁王一个面子,但是这含烟楼,算来也不是老身能掌握的。老身不知道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来我含烟楼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过,含烟楼的秘密,她若是要去探,会发生什么,老身也不敢保证。”
绿衣书童感激地笑了笑。
“只要影杀不行动,对姑娘而言,含烟楼就不会有致命的危险。宁王保得是姑娘的命,只要姑娘无事,那就行了。”
说话间,刘盈已经冲破护院们层层关卡,一路闯了进去。
谁不知宁王性子孤僻暴戾。他居然为了护上一个女子,出了宁王令?
老鸨的眼神闪了闪,忍不住多嘴问了句,“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妈妈,刚才我们说的,您就当什么事儿都没看见。”
绿衣书童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含烟楼。
只要影杀不出现,就不会有人威胁到刘盈的生命。对他而言,王爷交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完全没必要再继续跟进去。
“牡丹阁在什么地方?”
刘盈咬牙,低声喝问,她双眼血红地一步步往里走,在她步子走过的地方,所有人瑟瑟发抖。
“啊——救命啊,杀人了啊——”
此时还是白天,大多数姑娘刚刚打扮起来,含烟楼还没有开始接客。女人们只见刘盈满身煞气地过来,一个个吓得连声尖叫,互相抱成一团。
“牡丹阁到底在什么地方?”
她随手抓起一个女人,声音从牙缝中蹦出。
“在…在…在…”
那女子浑身颤抖,跟痉挛似的,牙齿打着冷颤,两眼一翻,干脆昏厥过去。
霎时间,含烟楼中,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砰!”
一声闷响,又一个试图拦住她的护院被踢了出去。
就算她没有下重手,这些资质普通的护院,又有哪个会是云胡府小夫子的对手?
随着她一步步踏入含烟楼,好端端个楼子给搅了个乌烟瘴气。姑娘们花容失色,一个个尖叫着,拼命往后退,恐惧地看着这个恍如魔神的年轻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刘盈到底走到什么地方。就在她抓起一个花娘,准备问路的时候,一直紧闭的某扇小门忽然“咯吱”一声打开了,从门内,露出一张颇为不耐烦的小脸。
“这位小姐,您若是来捉奸,也找错了人。谁不知牡丹阁里,我们主子是清倌人——她从来卖艺不卖身…”
刘盈猛地回头,眼中撞入一双骨溜溜的大眼。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梳着双环的头饰,一张雪白的小脸上未施胭脂,当真是唇红齿白,比这里浓妆艳抹的花娘不知要漂亮到哪儿去了。
刘盈可不是赏花人。
她不管丫鬟生得到底有多美,兀自大步走去。
“哎哎,你别过来啊,我们姑娘还在睡觉。您在外面吵得太厉害了,都快要把姑娘给吵醒了。真若是吵醒了姑娘,您的罪过可就大了!”
也不知牡丹阁中,睡的到底是哪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听丫鬟的话,单是吵醒了睡着的美人,就是罪过大了,倘若她要找睡美人去一问前往生墓的方向,那岂不是几世都不得安生?
刘盈心里好笑,眼中覆着一层执念的冷光。
她三两步走了过来,伸手就要推开牡丹阁的大门。
丫鬟急了,一双水灵灵、乌溜溜的大眼瞪得那个一个圆,“哎呀,我都说了,这位小姐,抓奸的话,到别的屋子去捉,这里没有您要找的人,我们家姑娘是清倌人。您…哎呀…”她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又没学过武,怎么抵得过刘盈的力气。
何况,此时的刘盈浑身的戾气,那小丫鬟何时见过这样的人。
“刷!”
一声巨响,大门彻底打开了。
门外的花娘们一个个吓得够呛,见刘盈的目标不是自己,早就胡乱滚成一团,鸟兽状散去。
还未进门,先闻到浓郁的熏香。
那香味儿,一点点、一丝丝弥散到鼻尖,让人暴躁的心情在一个瞬间,迅速平静下来。
刘盈脑中有一瞬的恍惚,模糊中,似乎又回到了无忧的少年时期。
那时候的自己,除了西丘文,当真是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顾。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空儿,她胳膊被人狠狠地往外拽了起来。
“出去,出去,你这个浑人!来这里踢什么馆?自个儿长成这样一副苍白的模样,难怪你相公要到含烟楼找乐子!可你算是弄错了,我们姑娘可不是好欺负的!要欺负我们姑娘,先过了我小叶子这一关!”
那丫鬟还在喋喋不休。
刘盈眼中的煞气,在一瞬间立刻又起了。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儿,眼见着,她袖底的拳头一分分捏紧,发出“咯吱咯吱”的骨骼声。
屋中,忽然传来一个清美娇柔的嗓音。
“小叶子,让她进来。”
“姑娘…”
小叶子的脸色白了白,担忧地看了一眼屋内,又看了一眼刘盈,犹豫了一下,终于把刘盈推了进去,然后在她身后,轻轻关上了门。
刚一进门,刘盈又闻到那股浓郁的熏香,弥散在空气中,也不知燃了多久。
和外面北风卷地的寒冷不同。
这里,虽然没有燃炉子,却有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
细看去,才发现那是暖香的味道。
室内布置得十分简单,只有三折屏风,一个琴座,一个茶几。熏香放在靠窗的地方,静静袅袅地燃着,熏得一室温暖浓香。
在墙壁上,除了一架套着琴套的古琴,还悬挂着许多笔调清冷的山水画,大多是只画了一半,大片大片的留白,几乎占据了整个屋子。
刘盈乍见这些山水画,心中仿佛被什么狠狠揪紧了。
她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神游太虚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清澈好听的嗓音,宛如珠落玉盘,清清脆脆地响起。
“这位姑娘风尘仆仆地来我牡丹阁,想必是有要事。既然来了,为何单看着这一室水墨图?”
一个瞬间,刘盈把心思从回忆中*。
第二十章
她的拳头,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指甲掐入掌心。
“这些画,笔触大气浑厚,却总是阴戾气太重,放在闺中,姑娘真是个有心人。”她静静地说了这一句话,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对方听的。
说完这句话,她这才抬起头来。
眼前映入的是一张柔美中透着娇媚的面容。
对方看样子的确是香闺初梦醒,草草地穿着中衣,只在肩上披了一方薄薄的纱巾,露出胸前大片大片的雪白。她的眉生得淡如烟柳,眼眸中透着一股子媚意,朱唇饱满红润,宛如咬一口就能流淌出甜美的*一般。
这个女人,怎么看都是美到极致、媚到极点。
若不是刚才的小丫鬟说她是清倌人,刘盈见了,恐怕实在无法相信。
“姑娘不也是有心人。”
留下这么一句让人似懂非懂的话,牡丹姑娘披衣而起,亲自下来为刘盈斟满一杯茶,递了过去,柔声道了一句:“请。”
刘盈笑了笑,“这些画,是出自胡荼的手笔吧?”
牡丹姑娘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闪,包括那个丫鬟小叶子,脸色也变了一变。
在这里,说出胡荼的名号。
牡丹只一刹那,就猜出了刘盈大约是为什么来的。
她眼中忽然敛去一切的水意、媚意、妖意与尨茸烟雨,那双美眸中,隐约有一丝尖锐的寒光,一闪而过。
她静静问了一句:“小叶子,门关好了吗?”
小叶子四处检查了一遍,连忙“回姑娘的话,关好了。”
“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刘盈。”
刘盈平静地道出自己的名字。
在这个名字落下的时候,牡丹的脸色又是一变,她仿佛听见什么极震惊的事情,连声音都带着微微的失稳,惊呼一声,“你就是刘盈?”
“我要入胡荼的生墓,请牡丹姑娘让行。”
刘盈从牡丹阁摆放着胡荼的笔墨,再从牡丹姑娘的言行中,大约猜出了牡丹姑娘和胡荼应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她忽略心中那一丝丝诡异的抽痛感,声音不复在含烟楼外的冷锐冰冷,平静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话音刚落,就听牡丹冰冷拒绝:“奴家不知道刘盈姑娘是如何找到我牡丹阁,不过,您既然找到这里了,就该知道二少的规矩,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擅自行动,违抗他的命令——”
“他现在在生墓中,生死未卜,你和我说不行!?”
就算她牡丹是胡荼的人,刘盈也客气不了了。
就见这脸色苍白、面容普通清秀的年轻女子猛地拍桌而起,眉眼中说不出的锐气,凛冽地逼视着牡丹。
她忍不了、受不了、等不了。
在这样的时候,牡丹居然还在和她说什么不行?
刘盈的眼底有燎原的火,在刹那间喷薄而出,转瞬似要毁天灭地,将一切燃烧成灰烬。
牡丹被她的气势所震,背脊一下贴紧了身后的椅靠。
“刘盈,二少不想见到你,就算他被困在生墓,去救他的人,也不应该是你!”
牡丹的额上、后心,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看着眼前几近疯狂的年轻女子,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尖刻,厉声撕破了刘盈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鲜血淋漓中,刘盈觉得一场大水,似蒙住了自己的口鼻。
呼吸不得!
见不得!
听不得!
就算这副境地了,小夫子眼中却没有一点退缩,她双手呈爪,霎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卡住牡丹柔嫩的脖子。
“啊——”
丫鬟小叶子一声惊呼,惊惶地盯着刘盈,高声道:“你要干什么?不要对我们姑娘下手!我们姑娘说二少不想见你,就定是这样了!你还想怎样?”
“生墓从哪儿进去?”刘盈双眼一片猩红,厉声逼问。
呈爪的指尖,几乎扣进牡丹*的脖子,上面登时现出了鲜红的印子。
娇媚的女子,脸色一刹那通红如血。
都到这时候,牡丹反而笑了起来。
因为喉咙的要害被卡住,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些微的沙哑。
“刘盈,你动手吧。就算杀了我,你也一样不知道生墓的入口到底在哪儿。我守着这个秘密,就这么带到黄泉路上,往后见着二少,照样说得过去,我牡丹从未辜负他的所托。”
话说到这份,显然有了玉石俱焚的*。
“你不要伤我们姑娘…”
小叶子哭成了个花脸,却不敢乱动一步,目光仇恨地盯着刘盈。
“只要你说出生墓的入口,我立刻放了你。”
“休想!”
从女子口中,吐出的句子仿佛是从牙缝中蹦出,没有半分回旋余地。
时间一分分过去了,牡丹没有丝毫松口的迹象。
刘盈眼中的血红,渐渐从淡红,变得越发逼人,到最后,所有的气势纷纷退去,她忽然松开手,口中长长吐了一口气。
“你不信我。”
刘盈的话音中,惶惶带着一股从骨子里*出来的悲痛。
似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那样的悲,那样的痛,无人能说,孤零一人,她根本不知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她不想杀人,纵是杀了牡丹,自己也找不出生墓的入口。
牡丹不相信胡荼会在生墓中,不仅是牡丹,相信大部分人都不信。鱼微就算告诉了自己生墓的秘密,可是在他们眼中的胡荼,都是无所不能的。
他们总以为,那样的胡荼,天下有什么地方能困得住他?
在他们眼中,胡荼算好了一切,又岂会不留出自己的后路。
可是,刘盈却知道,小狮子就算有再尖锐的爪牙,终究也只是小狮子——是那个在岐州的草屋,尖刻地问她“夫子,你说以鱼传句,这倒霉的传句鲤鱼若是被猫吃了,怎么办?”的小顽童;是那个在黑暗中,抱着膝盖,倔强着不愿吃药的小可怜,是那个怕冷、怕黑,会扑到她的怀中寻找片刻温暖,在光亮乍现后,立刻抽离身子,眉眼冷峻的孤独孩子。
少年的时期,她有那么多次看见小狮子独自一人抱膝坐在湖边,看着粼粼的湖水,眸光中是一望无垠的茫然。
她看过那么多的书,哪里会不知道这样坐姿的人,心中永远有隐约的不安与害怕。
那时候的胡荼,勘勘九岁!
他出身官宦人家,父母健在,却养成了那样孤僻的性子。
曾经,她嗤之以鼻,只觉这孩子心里有病,说不出的麻烦。
可是,自从申嚜敲了自己那一锤子,也仿佛把自己的冷血、无情、多疑和反复的性子,纷纷敲了个粉碎。
没有谁会忽然之间性子大变。
没有谁会没有理由地去做一件事。
申嚜那一锤子敲下的时候,血色冲上了脑海,她眼底一片猩红,恨不得立时质问这老头何至于善恶不分,何至于背叛自己?
可是那么那么多的问题,终于在竹林暖阁得到了答案。
鱼微说,申嚜只是为了让她远离这些是非。
为了让自己远离这些是非,申嚜甚至不惜与宁王合作。
她忽然间想笑,想放声大笑,可笑声却在喉中戛然而止,她眼底有一分清水之意,险些喷溅而出…何其可笑!
她刘盈自以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可是那一瞬间,她才忽然明白自己有多狭隘。她的自私、冷血、无情与多疑…更衬托出申嚜老先生的光明磊落,问心无愧。老人用行动给自己上了一课,这世间,并不是每件事都是她想得那般虚虚实实。
一滴水,清澈透明,映衬出世人内心的虚伪自私。
她刘盈说得那么坦荡,真论起来,还不是一个胆小懦弱又无情的人!
她凭什么指责别人,凭什么把一切想得那么不堪?
这世间,还是有一些人、有一些事值得悉心守护。
十年的相处,绝非虚假。
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不想再失去这个世上唯一能带给她温暖的东西,就算是被伤得体无完肤——至少,她尝试了去做。无论结果如何,倘若连付出都不曾有过,根本没有权利去怨恨任何人。
在竹林暖阁中,她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忽然发现自己从没有仔细地去了解过胡荼。
那个阴戾清冷的少年,那么倔强,还在孩提,便把自己伪装成浑身是刺的小刺猬。
根本不容许自己贪恋一分的温暖,总在光亮大显的时候,维持好嘴角恰到好处的笑容,生疏有礼地面对诸人,即便是笑,却永远带着一分讽刺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