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称是,就听那郝大叔又道:「可怜国公夫人,三十岁上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偏偏出了这样事,月子里伤了身心,从此后就再无所出,虽然如今国公府也有三位公子,对她也算孝顺,但不是亲生的,到底比不上自己的骨肉啊。」
沈明珠在一旁听着这些陈年八卦,心中暗自摇头:这郝大叔也太胆大了,这种话议论倒无妨,可一旦被国公府的人听见,那就是不大不小一桩祸事,最起码一顿鞭子是跑不了的。
那边八卦说完了,茶水也就见了底,沈明珠就对钟氏道:「婶子,那我就去县学了。」
钟氏捧着茶杯出神,竟没听见这话,沈明珠无奈,只得又说了一遍。这回钟氏方回过神来,连声道:「好好好,那你快去吧,池儿不管能不能回家,都让他帮咱们雇一辆马车,不然这么多的东西,没有马车咱们可拿不动,更别提回去了。」
沈明珠点头答应,匆匆去了,这里钟氏喝了两口茶,不知想到什么,就又出起神来。
埋头苦读的顾清池一听说母亲要自己回家,当真是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县学里实在无趣的紧,连个漂亮女子都看不到,倒是有同学悄悄邀请他去那风月之地见识见识,这个时代的民风极为开放,青山县也有几位知名的雅妓,从前有这样邀请,顾二少也是兴致极高。然而这一次,许是之前忽然被那几个雏妓当街追求,弄得他怕了,所以这类邀约一律拒绝,总算盼啊等啊,可以提前回家了,尤其今年家里的年货肯定备办的丰盛,因此二话没有,风一般跑去教官那里请了假,就和青词到车马行雇了马车,去饭馆接了钟氏梁氏等人,高高兴兴离了青山县。
到村口时,正好几个媳妇也从外面回来,听说她们进城办了年货,便都要看一下,于是钟氏和梁庄氏就将车上货物卸下来,显摆的同时也和妇人们大声交流讨论心得。
顾清池可不愿意和这些碎嘴妇人打交道,编了个话儿及时脱身,却见沈明珠也随后跟上来,他就笑道:「怎么?你难道不喜欢说这样的家长里短?」
「这么高难度的活计,还是交给钟婶和梁家嫂子她们吧。」沈明珠虽是妇人,却一点儿也没有长舌的特性,所以看顾清池临阵脱逃了,也就忙找了个借口追随而来。
「啧啧,真狠心啊,自己忙着逃跑,都不记得拉梁家姐姐和妞妞一把,可怜她们母女俩这会儿都被围在当中了。」顾清池煞有介事地点着头,却见沈明珠斜眼看向自己,呵呵冷笑道:「你有资格说我吗?青词还不是被你甩在了后方?可怜的青词,我已经听见他的哀叫声了。」
顾清池一愣,发现自己果然也不是什么好鸟,不由得面上讪讪,正要说话,忽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他当即就是一愣,忙揉了揉眼睛使劲儿看去,然后就一脸的惊讶,扭头对沈明珠小声道:「好像…是陶家的马车。」
「陶家?」
沈明珠也愣了,喃喃道:「不会是陶小姐吧?」
「不是她还会有谁?我想陶县令或者陶夫人大概没有纡尊降贵来我们这农户家的兴趣。」顾清池撇撇嘴,然后回头看看,只见钟氏梁庄氏等已经被妇人们簇拥着进了附近的一家院子,他便对沈明珠悄声道:「别出声,进去瞅瞅。」
「听你哥哥和陶小姐的墙角吗?这有些不好吧。」沈明珠犹豫道,努力控制肚里的好奇虫虫不许它们造反。
「你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你此时迫不及待的心情了。」顾清池嘲笑:「到底要不要进去?你不进我可要进了。」
「与其被你这无良弟弟听墙角,还不如由我来,我想顾大哥一定是这样想的。」狼狈为奸之前,沈明珠表现了一下自己的大义凛然。
「呸!什么听墙角?这是一个弟弟对哥哥的关爱,我大哥太老实,我不能让他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顾清池瞪着沈明珠,对她扣给自己的大帽子表示唾弃。
第七十五章:听墙角
「你说的没错。」沈明珠凝重点头:「我们这不叫听墙角,这是我一个房客对房东的关怀,房东太老实,不能让他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顾清池:…
两人猫着腰,蹑手蹑脚来到窗户根边蹲下,果然,就听屋里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一个柔美的女子声音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家,从前听你说起过,今日倒是第一次来,很温暖的地方。」
太好了,显然陶小姐也是刚到不久。顾清池和沈明珠同时握了下拳头,在看见彼此脸上的兴奋之色后,又都讪讪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茅檐陋舍,哪里温暖?从前每年冬天都很冷,幸亏今年沈娘子过来,带着我们上山采药,炮制药材,所以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了,不然往年,屋里可没有这么暖和,如今铺着炕褥,屋里才有丝热乎气儿。」顾清轩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丝颤抖,但说话还算流利。
「这是伯母的手艺吧?很好呢。」
陶小姐幽幽道,不知是看到钟氏做的被褥还是枕头了,语气中满是黯然。
「哪有什么手艺?我娘就是能把这些东西做起来罢了。」只从这话,顾清池和沈明珠都能脑补出顾家老大搓着手一副无措的模样。
屋里随即沉默下来,好一会儿,那个柔美声音方再度响起:「这是你给我的吧?很贵重的琥珀,你从哪里弄来的?」听顾清轩将得到琥珀的经过结结巴巴说了一遍,陶小姐心中越发酸楚,轻轻将那盒子放在炕上,她抬起头,用从未有过的目光勇敢和地上那个万分紧张的憨厚男人对视着,轻声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也没资格拥有它,它该是你未来妻子的,顾大哥,你好好保存它,将来若有了心爱的女子,你就把它送给她吧,她一定会喜欢的。」
「我…」顾清轩想说我喜欢的就是你,可这话无论如何不能出口,也不该出口,到最后,他只能长叹一声,喃喃道:「就是个心意,小姐何必…啊!」
短促惊叫声让顾清池和沈明珠再也忍不住,两人连忙沾口水戳了窗户纸去看,就见一个袅娜动人的身子扑在顾清轩身上,接着颤抖哽咽的声音响起:「顾大哥,我就要嫁人了,嫁人后,我要相夫教子,三从四德,和夫君白头到老。可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你救了我的命,我的清白。顾大哥,今生无缘,我愿来生生在平民百姓家,得一世和你相守的缘分。」
滚烫的泪随着一字一句不停滚落。最后陶小姐放开了顾清轩,掩面而走,刚走到门口,那纤细手掌却又攀住门框停下脚步,回头颤声道:「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期。乐芳惟愿顾大哥将来能够娶得娇妻,恩爱到老,子孙满堂,一生平安如意。」说完深深看了顾清轩一眼,终究是洒泪而去。
顾清轩整个人都似痴了一般,好半晌后方抬起脚,似乎想去追人,可终究那只脚又落了下来,他痛苦地揪住头发蹲在地上,七尺高的汉子哭得像个泪人,却把呜咽声死死压在衣袖间。
陶小姐出门后就上了马车,这里顾清池和沈明珠面面相觑,竟相顾无言。
他们本来还以为对方来找顾清轩是要私奔的,谁成想竟然是为了诀别,这…这不符合才子佳人戏的一贯套路啊,难道就因为顾清轩不是才子,所以竟然连私奔的资格都被上天给剥夺了吗?
不管怎么想,两人此时的心里都很沉重,忽听身后一个气愤的声音道:「你们偷看的很痛快是吧?别只顾着偷看啊,你不是县学的廪生吗?就看着你大哥和我们小姐这样劳燕分飞?」
「我是廪生不假,可我他妈的不是月老啊。」顾二少也学他哥痛苦地揪住了头发:他曾经设想过无数个可能,然而看来看去,最有可能成功的都只有私奔,偏偏那两个死心眼的又是顾忌彼此家庭又是顾忌对方名声,唯一一条能走通的路却在最开始就被他们给否决了。
俏丽小丫头狠狠跺了跺脚,咬着嘴唇又看向沈明珠:「你不是沈娘子吗?被张家休出来都能凭本事混的风生水起,甚至敢说男人靠得住母猪也能上树这种至理名言,你就不能帮着想个办法?眼睁睁看着…看着你的房东和我们小姐就这么被拆散吗?」
沈明珠瞪大眼睛,心想我这是躺着也中枪的古代版?这…这我能有什么办法啊?身为房客的沈娘子此刻忽然觉得压力山大。
「我不管,反正你们要再不想办法,我们小姐过完年就要嫁给那个花花公子了。那人根本就是个混蛋,可老爷夫人为了钱财前程,竟然将小姐的终身都不顾了,现在只有你们能救她了。」
小丫头抹着眼泪拱拱手:「反正拜托你们,一定要想个办法啊。」说完大概是不敢扔下小姐太久,便转身跑了,跑没几步,又停下来,回身跺脚道:「忘了告诉你们,那张家已经给我们老爷送了好些钱,让老爷出面作梗,不许沈娘子参加青山县的初赛,就算参加了,也一定要把您给刷下来,你们赶紧想办法吧。」
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沈明珠确定自己这回不是躺着中枪,她分明是站着也中枪,浑身上下都被打成筛子了,泥马这根本就是靶子一样的待遇啊。
「这个该死的陶县令。」
顾二少怒气冲冲,一拳砸向身边的石墙,只听咔吧一阵细微声响,沈明珠转头一看,就见墙上那块足有半个桌子大的方石竟然出现了几道裂纹,而顾清池的手也立刻鲜血淋漓。
「怎么办啊?」替顾清池包扎着伤口,沈明珠忍不住叹气道:「我也可怜,顾大哥和陶小姐也可怜,偏偏好像没什么好办法。」
一向轻浮跳脱的顾二少此时脸色却阴沉的吓人,沈明珠也不指望他回答,小胳膊哪里能拧得过大粗腿?顾清池就算再聪明,智计百出,他终究也只是个小秀才,压根儿没有和陶县令对抗的资格。
第七十六章:写春联
「若要解开死局,唯有对那个老东西下手了。」忽听顾清池沉声开口,接着又是一拳砸到墙上。
沈明珠惨叫一声,连忙拽住那只胳膊,看见石头又裂开了几道纹路,而自己刚刚包扎好的白布再次渗出血来,她不由又急又气,伸手在那只拳头上拍了一巴掌。
「哎哟…」
顾清池吃痛大呼,拼命甩着手,阴沉脸色终于恢复正常,看着沈明珠怒吼道:「你这女人疯了?打我干什么?没看见我这只手已经很可怜了吗?」
「很可怜吗?你自己都不怜惜它,我凭什么要替你可怜它?」沈明珠冷哼一声:「还有啊,我拜托你,想自虐没问题,但能不能不要冲着墙撒气?你看看这大石头,自从被垒进了你家的房子里,历经几十年风雨,岿然不动,结果让你一爪子给拍成了个蛛纹密布,你好意思吗?对得起它吗?这幸亏是房子,这一掌要是拍在牛棚上,牛棚还不得当场散架啊?」
「什么?这大石头是我拍的?小爷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顾清池不敢置信看着那块大石头,然后举起自己的手看了几眼,接着他脸色慢慢泛青,一个高儿跳了起来,直甩着手大叫道:「哎呀妈呀疼死我了,我说怎么会这么疼来的。」
沈明珠真服了这货的迟钝,忽见顾清轩走出来,冲他们勉强一笑,沙哑着嗓子道:「你们都看见了?」
两人立刻就有一种做贼被抓住的心虚感,到底是顾清池的脸皮更厚一些,咳了两声方假作轻松道:「哦…那个…没看多少,我们回来的…有点晚。」
沈明珠就忍不住斜眼看向这厮,暗道你个家伙敢更无耻一些吗?几乎从头看到尾,你好意思说没看多少?还嫌回来晚了?若是回来得早,那位陶小姐根本就不会进咱们家门好不好?」
顾清轩却顾不上去谴责弟弟和房客这种听墙角的不道德行为了,四下里看了一眼,他就轻声道:「娘没回来吗?」
「唔,被丘婶子她们拉去看年货了,难得这样威风一回,她哪里忍得住不显摆?」
「你别这样说娘。」顾清轩苦涩一笑,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方喃喃道:「既然娘不知道这事儿,那就…不要让她知道了,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那个…只要哥你能控制住,我们俩是没问题了。」顾清池非常不厚道的戳穿了顾清轩,紧接着就被沈明珠踩了一脚:真是个无良弟弟,明知顾大哥其实不怎么能控制得住。
「没什么,我打算带着两头小牛出去冷静一会儿,娘回来你就说我去放牛了。」顾清轩擦擦眼泪,他是男子汉,得坚强。
「这寒冬腊月的,地里连棵绿草都没有了,大哥你说去放牛?此地无银三百两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儿啊。」顾清池继续不厚道。
顾清轩愣了一下,忽然转身往院门外去,一边喃喃道:「那你就说我去苇塘子边捡鸟蛋了吧。」说完似是生怕被钟氏堵住一般,匆匆出门去了。
顾清池叹了口气,看着顾清轩消失的方向愁眉不展,渐渐地,他一张俊逸面孔又阴沉起来,见手上白布不渗血了,也不和沈明珠打招呼,就转身回了西屋。依照沈明珠对他的了解,这厮应该是去想办法了,不过老实说,她一点儿都不看好,人力有时而尽,顾二少再天才,也终究是个人,不可能每件事到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
钟氏是个神经粗的妇人,并没有发现大儿子的异样,只以为他是冬日里在家闷的,好在很快就过年了,从小年开始,家家户户就都陷入了忙碌中,要洒扫房子院子,蒸馒头宰公鸡焖肘子做豆腐。往年只愁年关难过,今年得益于沈明珠,小河沟村家家都有了闲钱,这个年过得是富足又热闹,从小年起,村中便整日里都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到了腊月二十七,一大早钟氏就招呼众人吃饭,吃完饭后,只把碗筷收拾了,圆桌子仍然放在炕上。昨天顾清轩已经将这桌子彻底清洗的干干净净,此时又用抹布仔细擦了一遍,桌面上泛着黑色的木头光泽,显得格外厚重古雅。
「这是要干什么啊?」沈明珠好奇,却见钟氏笑道:「今儿全村人都会来让池儿写福字对联,所以这桌子要在炕上安一天呢。不耽误什么,沈娘子若要做针线,就去炕头,那里最热乎。」
「全村人都要来?」沈明珠来了兴趣,却见顾清池抱着一摞子红纸进来,看见她便招手道:「来,帮帮忙,把红纸裁一裁。」
「成,都要裁成什么样的?多大小?」
沈明珠兴致勃勃地接过红纸,她两世为人,还没经历过这样事。现代不用说了,都是买现成的对联。穿越后,不管是嫁人之前在自家,还是嫁人后在张家过年,对联福字都是找外面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儒写的,完全没有这种自家人写对子的快乐感觉。
「你不会笨成这样吧?」顾清池无奈,上炕亲自动手,教沈明珠对联要裁多长,福字要裁正方形的纸,横批一个小长方就可以。两人身子挨着身子,浑不觉这姿势有多亲密,一个教的细致认真,一个学的兴致盎然。
直到顾清轩的咳嗽声响起,顾清池这才直起腰来,将裁好的纸放上桌子,一边回头道:「大哥的墨都磨好了?应该多磨些,今天还不知要写到什么时候呢。」
「磨好了,你就写吧,我在旁边伺候你。」顾清轩将一个大碗放在桌上,因为今天用墨多,所以没用素日里的砚台,而是直接上了大碗。
「顾二哥,我娘让我过来,请你帮我们写几幅对联福字。」过年前后的院门是不关的,因为来往串门的人太多了。随着声音落下,一个半大孩子就走了进来。
「先放着,我得先把自家的写完。」顾清池随手向地上的椅子一指,然后拿起笔饱蘸浓墨,在两张长条红纸上刷刷刷写下「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十四个大字,一副对联便成了。
第七十七章:年趣
顾清轩在旁边负责打下手,连忙将这副刚写好的对子拿到地上衣柜晾干,原本放着一些日常用品的衣柜此时也是干干净净,就留着干这个用。
顾清池笔走龙蛇,很快就把自家的对联写好了两副,沈明珠好奇看过去,发现不过是些「门前绿水声声笑,屋后青山步步春」「周铜盘铭延年益寿汉瓦当石富贵吉祥」之类的寻常对联,因便奇道:」你好歹也是个才子,就不能来点创新?写这样老掉牙的对联,不嫌磕碜吗?」
顾清池白了她一眼,冷笑道:「春联讲究的就是个吉祥如意,创什么新?难道我要写『画上荷花和尚画,书临汉贴翰林书』之类的绝对?那不成笑话了?恰是这些喜闻乐见的才好呢。」
「二哥,为什么那个画上荷花和尚画,书临…什么什么书的就是绝对?」半大少年在旁边站着求问,却听顾清池笑道:「是书临汉贴翰林书,你把这两句倒过来念一遍试试?」
那少年果然倒着念了一遍,接着惊喜道:「天啊,顺着念倒着念竟然是一样的呢,难怪说是绝对,这是二哥平日里做的对联吗?」
「上联是教官出的,去年我们往永丰寺去,恰好看见一个和尚在画荷花,教官就即兴说了上联,当时无人能对,幸亏你哥哥我才思敏捷,因为平时喜欢临摹汉贴,所以才对了这个下联出来。」
「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某人好像还不是翰林吧?」沈明珠忍不住在一旁拆台,果然就见顾二少脸一红,怒气冲冲道:「迟早的事。哼!再说…这是为了对仗工整,少许浮夸之处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谁说那个翰林就是我了?据我所知,就是现在的翰林馆中,喜欢临摹汉贴的也不少,最出名的就是江东苗秀峰,那可是大夏最有名的书法大家。」
「好了好了,你就少说两句,赶紧写吧。」
沈明珠摇头笑着,顾清池在这方面当真是半点受不得激,果然,就见顾二少冷哼一声,将袖子挽了一挽道:「你不是让我编一副吗?我就给你编一副。」说完蘸墨提笔,一气呵成,沈明珠抬头看去,只见两张红纸上分别是「学成才和生财才长财进,勤能富康为福富至福来。」(此对联乃父上大人所作,因此方能用在此处)
这算不得什么好对子,然而正如顾清池所说,恰好是寻常人家需要的过年对联,寓意吉祥诚恳,虽不精巧别致,但顾二少能信手拈来,也足可见其才思敏捷了。
这时地下柜子上已经摆满了对联,顾清轩数了数,便转身道:「清池,咱家对联数目够了,再写几个横批吧。」
顾清池答应一声,从桌上将写横批的红纸捡出来,大笔一挥,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肥猪满圈」就跃然纸上。
「等等…」沈明珠看清这四个字,不由大叫一声,颤抖指着那横批:「这…这就是你给对联配的横批?敢情这个家成了猪窝?我们都是肥猪的话,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
顾清池鄙夷地看她一眼:「没知识,这可能是配对联的吗?这是贴在猪圈上的。」
「猪…猪圈上的?猪圈也要…贴横批?」沈明珠一头杵在炕上,差点儿没被自己口水呛到,但很快便疑惑道:「不对啊,我也喂过两回猪,怎么没见猪圈上有这种对联?」
「哎呀,笨成这样,简直无可救药了。」顾二少也不解答,只是煞有介事地摇头叹气,一边又写了个「金鸡满架」的横批。
还是顾清轩厚道,对沈明珠解释道:「因为贴在猪圈外面,所以很容易就会被风刮走,一般在二三月之前,还能留一点残余,到了年中,就一点都剩不下了,沈娘子是秋天才到我们家的,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原来如此。」沈明珠点头,然后马上看到那张金鸡满架的横批,立刻笑道:「这一回我知道了,这该是鸡窝上贴的横批了,对不对?」
「行啊,都会举一反三了。」顾清池哈哈一笑,语气中全是嘲讽,这把沈明珠给气得,暗道不给你挑点毛病出来,还真怕你长出尾巴翘到天上去。
一念及此,便把眼珠儿一转,假装正色道:「我抗议,凭什么只有金鸡满架?那窝里明明还有十几只鸭子和五只大鹅,平日里你鸭蛋鹅蛋没少吃,怎么到过年论功的时候,就只记得鸡的那一点功劳,就没鸭子和鹅什么事儿了呢?你这是歧视,我替鸭子和大鹅抱不平。」
顾清池一愣,旋即气急败坏道:「你胡说什么?哪有你这样强词夺理的说法?从来也没有给鸭子和鹅写横批的,快走开,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不要打扰我写字。」
「抗议抗议,今年你一定要把鸡窝三友都给写上,不然明年我放大鹅出来拧你。」乡下人管鹅咬人叫做拧,因为这货没心没肺,一旦下嘴那真是下死口,必要重重拧几下,拧的你哭爹喊娘才算数。
「什么鸡窝三友?」顾清池这个气啊,抬头冲着他哥喊:「赶紧把这个添乱的给轰走行不行?再这么闹下去,我没法写了。」
话音未落,就见钟氏走进来,呵呵笑道:「我觉着沈娘子说的没错,凭什么年年都是金鸡满架?鸭子和鹅这一年也下不少蛋呢,你就再添上两个横批,反正咱们家鸡窝大,完全贴的过来。」
这是亲娘吗?怎么胳膊肘一个劲儿往外拐呢?顾二少鼻子差点儿气歪,可面对母亲和沈明珠联起手来的胡搅蛮缠,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又写了一张「乌鸦满架」「曲项向天歌」丢在一边,对顾清轩道:「到时候都贴到鸡窝上去吧。」
「哎,不对啊这个。」沈明珠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乌鸦满架」的横批拿过来:「什么…什么叫乌鸦满架?哪来的乌鸦?你欺负钟婶不识字吗?是不是还忘了我是识字的?」
钟氏倒也认识简单的字,凑过来看一眼,立刻「勃然大怒」,在顾清池背上拍了两巴掌,咬牙道:「混账东西,什么叫乌鸦满架?你盼着我们家倒霉吗?这乌鸦是个什么东西?嗯?欺负你娘我不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