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我踏出房门,隔着院子指着东屋说:“这几年我也没什么对局,家里贫简点,你将就住东屋。你打算在我这里蹭到什么时候为止?”
我说:“今年秋天入段赛,入段为止。”
师叔的笑容有些严肃,透着点沧桑,让我忽然想起他院子里的歪脖子枣树,树老了,脖子歪了,还是努力向着天空生长。他用力拍我的肩:“那我指导你到入段为止。入段赛给我好好下,不能丢了我们雅门的人。”
我就这样住在了丁南八段的家里。师叔还是喝酒,但没有初次见面时那么酩酊大醉了。我有时想陪他喝一点,师叔却按住酒瓶子说,指着茶缸说,喝茶的人永远比喝酒的人清醒。我可以喝酒,你是棋手,需要时时保持清醒。
于是我们常常在院子里摆一盘棋,他喝酒,我喝茶,一起侃天扯地。谈谈师傅还在时的棋坛,前任的前任雅门掌门人,谈我师傅,谈我和耀然小时候。
过去需要回顾,而未来总是前行。
我后来问师叔,转世重生这类东西这么玄,你就不怕我是骗子?
师叔笑得很爽朗:“人活久了,越来越喜欢回头看。能有人和我一起回忆隐师兄,即使是骗子,我也认了。况且看到你的棋后我就知道——你不是。”
我去跟耀然说最近一段时间内都要住在丁南八段家。他坐在北京棋院干净的对局室里,身边围着几个颇有些激动的记者。我一路问路找到对局室,推门见有人,正打算出去,耀然冲我招手:“昭昭,进来坐。”
被一圈人围着,他永远给人站在画面中心的感觉。像所有的光线都打在了耀然身上,把他和其他人疏离开来。
我就简单的说明了情况,晚报杯没取得好成绩,辜负了陈九段的好意。我开始说话时时低着头的,后来想输了就输了,下次赢回来就是,我为毛要低头,就抬头看着他脸继续讲。
一抬头发现耀然抿着嘴看我笑。
他问:“哦,那是算是我师叔的入室弟子了?”
我咧嘴笑:“算吧。”
他站起来,把我拉到身边,俯身仔细打量我,笑道:“真没想到丁南八段会收你。”
那是,小然然,因为他是我师叔。
其实师叔只是答应指点我下棋而已,按理我师傅还是我师傅。但是那天耀然就当着很多记者的面认了我做雅门的同门师弟,第二天新闻报纸漫天飞,都说雅门的陈耀然九段多了个同辈师弟。于是这是也就铁板啥能定钉子了,耀然是雅门的掌门,他的承认让师叔也百口莫辩,让我回棋坛变得顺理成章。按理说雅门的弟子从水木道场的人数来算,倒也有几百人。但跟耀然一个辈分的,还真只有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欠耀然一个大人情,当时只是不觉得。
耀然拿手机打了几个电话,一会儿又来了几个媒体记者。他拉住我的手跟到场的记者依次介绍:“这是沈昭,我的师弟。”
当时的心情是又悲又喜,一直在磨牙。喜的是我和耀然终于同门了,还是一个辈分,悲的是老子怎么成师弟了!
李立峰小朋友的心情也是又悲又喜,他从隔壁的隔壁对局室里摸鱼跑出来,看了我两眼,扭头走了。过一会儿又跑回来,逮着人少的机会跟我说,声音还有些别扭:“这下你真是我师叔了。”
我大言不惭:“那是。师侄乖。”
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他说:“我入段了,你还没入。”
“我今年秋天参加入段赛,你等我。”
我想去拉他的胳膊,他却倒退两步,瞪着我:“你跟陈九段是什么关系?”
我当场就愣了,我虽然喜欢耀然,还不至于当着小朋友的面非礼人家,不至于曝光这么快啊。
我考虑了下措辞:“我们目前没关系。”
小朋友一激动的抓乱了额前的红毛,声音有点急:“我跟你说沈昭,陈老师看你的眼神就不对!那不是看学生的眼神!上次我们在宾馆下棋,你去买东西,他能站在窗边从你出门一直看到到你进楼下的超市,棋盘上一颗子都没落。你教过我棋,我是为你好,他绝对不正常…他就是个同性恋!”
李立峰到最后急促得说不清话了,我只好拍他的背,放缓语调安慰他:“没事,你放心,他不是同性恋。我巴不得他是同性恋。不过同性恋怎么了,你师叔我就喜欢男人。”
然后李立峰小朋友就当场石化了。他看我的眼神那叫一个诡异,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惊讶还是厌恶。
我叹口气:“你讨厌同性恋?”
李立峰神情呆滞:“不是。”
我继续问:“你讨厌我?”
他猛摇头:“不讨厌不讨厌。”
我愉快的拍拍他的肩:“这不就对了。同性恋也恋爱,在你遇到喜欢的人之前,你不也不知道他是男人还是女人啊。对了你放心,我和耀然真没关系。”
说完就听见背后有清冷的声音:“哦?我们真没关系?”
我一听就傻了。
耀然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他很自然的掰起我的下巴冲我笑,笑容干净落拓。他说:“哦,我们亲都亲了,怎么叫没有关系?”
我看见李立峰小朋友脸都白了。
29磨剑
耀然说:“哦,我们亲都亲了,怎么叫没有关系?”
他指了指长廊那头的对局室:“李初段,你的棋还没下完,对手等着呢。”
那边棋室的门开着,果然有张棋盘前只坐了一个人。此人正望着满盘棋子发傻。估计他在长考,一回神,对手不见了。
李立峰没动,他看看耀然,又看看我:“他强迫你的?!”
我摇头:“没有。”
他的脸色忽然有些惶恐:“你喜欢他?不可能,陈耀然大你那么多!”
耀然闲闲散散的插一句:“刚才叫什么,陈耀然?”
小朋友到底是小朋友,耀然拿威信一压,他就低头不敢吭声了。
我考虑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喜欢。”
李立峰怔在那里,只盯着我脸看,看得我浑身发毛。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扭头回对局室去了,进门时砰的把门带得震天响。
我忽然有点不安。这辈子我为了掩饰身份,撒的谎不止这一个。这次我为什么不能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非要叫小朋友难受?身旁这么近的朋友是同性恋,换谁都不能马上接受。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孩,至少知道男人喜欢男人不是这个世界所能容忍的事情。
我感觉到从背后抱住我的手臂收紧了一些,抬头看耀然,他勾起嘴角冲我笑。我挑眉:“干嘛要这么做?”
他也挑眉:“我做了什么?”
我顿时结巴了:“说我们有那个…关系。”
他问:“我们亲了?”
“亲了。”
“谁先亲的?”
“我先亲的。”
耀然拿两根指头拨我下巴:“哦,那你还敢说我们没关系?”
我当场噎住,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突然就理亏了?事情变成了我耍流氓亲了耀然然后拍拍屁股翻脸不认人…
记者来之前,耀然就这样抱了我好一会儿。我知道耀然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抱我,我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在衬衣下咚咚的跳得厉害。
北京棋院长长的走廊尽头木质窗户大开着,夕阳落下,温暖的阳光扑面而来。背后是耀然,安静的沉默的抱住我,他弯下腰,下巴搁在我肩膀上,一个字都没说。
然后他说:“小昭,很多事情,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说。”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我连续几个星期都没见到他。我顺路又去了趟棋院,听说耀然回A市的水木道场指导弟子去了。回去时远远的隔着人群他看到了李立峰小朋友,那撮红毛在人头中分外显眼。他正跟几个新认识的朋友谈得眉飞色舞。
他朋友很悲剧:“昨天那场对局,我都以为自己角上是活棋,没想到被你一切断一紧气,煮熟的鸭子都飞了。雅门的弟子果然不一般呐!厉害!”
李立峰还挺谦虚:“哪里,还有比我厉害得多的。”
另一个朋友说:“陈九段嘛?全国人民都知道。”
李立峰立刻竖起食指摇了摇:“不是!你们都不知道的。他没入段。”
然后他看到了我,站住,笑容突然全没了,也不叫我师叔了:“沈昭?!又去找陈耀然?”
之前刺激小朋友是我的不对,我忍:“我是路过,顺道来看看你的。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过得习惯嘛?”
“我不要同性恋关心,恶心死了!你怎么会喜欢男人?”
我愣在原地。本来我以为通过时间和沟通,他也许会会慢慢接受我喜欢男人这点。没想到等了几个星期后,情况忽然恶化了。
骂人这么精神,说明日子过得还不错,我白担心了。
小朋友功课做得很充足:“我上网查过了,同性恋很容易得艾滋病。你最好小心。还有如果做那种事情,下面的那个会很痛。你最好也要小心。好女人那么多,偏偏看上个男人,真丢我们雅门的脸。”
“谢谢,喜欢谁是我的自由。还有,你不用担心,我不是下面那个。”
我还想说两句,李立峰已近转身走了。走了几步他的一个朋友转头看我:“那不是沈昭嘛,报纸上看到过,丁南八段新收的弟子——他是同性恋?”
小朋友粗声粗气:“走,管什么管!”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李立峰还小,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他最终会明白爱情有许多种形式。在你没有恋爱之前,你不知道自己将会爱上的人男人还是女人,而当你爱上以后,一切都晚了。
师叔总喜欢在傍晚的时候打一盅酒,坐在歪脖子枣树下打谱。火烧云褪去的时候,凉风渐起,吹走一天的闷热。
我坐在他棋盘对面,看他一盘一盘把以前棋赛上自己下过的,别人下过的棋重新摆出来。师叔看棋的方式和我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
如果说普通人的棋是追求的是胜负。
那么师叔的棋追求的是美感。
所谓下棋,就像两个武林高手决斗。风萧萧兮易水寒,对立寒风,白衣飘飞,一脚踢中对方JJ的,追求的就是胜负,明明捡起地上的板砖就能拍人偏要拿剑刺的,追求的就是美感。
一脚踢人家JJ的是我师傅,不用板砖坚持用剑的是我师叔。由此可见雅门的棋风真是兼容并蓄。师叔下棋悠游有度,棋形舒展大气,不管对手如何围追堵截,始终能多出那么一口气来。
“赢,要赢得漂亮。”师叔夹起颗棋子稳稳的放在棋盘上:“小昭,你要在无数种行棋方法中寻找最有效的行棋要点。平衡即美,美即平衡。下棋最美的时候其实是平局。棋逢对手,你和对方每一颗子都落在利益最大化的位置,你的每一手棋都被对方化解,对方的每一手棋你都能化解。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拼尽了力气最后也只能一人圈一半。”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和你师父在鼎盛时期,曾经下出过一盘这样的平局。”
就这么下棋,夏天安安稳稳的过了一半。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安宁过。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擦棋盘。师叔的棋盘是黄花梨木,镶着银丝棋格,用得久了,被时间染出古旧的暗褐色。
擦完棋盘,翻《棋艺》和北京早报。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好多事情。一是盛世集团的股价大跌。不知道韩潜得罪了谁,盛世集团本来就是房地产起家的,忽然传出谣言规土局不批地给他了。股市最怕谣言,盛世大盘暴跌,韩潜只有到新闻上来辟谣,看得我很爽。二是围棋职业升段赛在苏洲开赛,各地棋院空了一半。我瞄了眼苏州房价,涨了,再瞄了眼韩潜,果然去了。韩老板转战苏州,真是下棋赚钱两不误。
《棋艺》惯例附他的照片,照片上还是一身白西装,神态自若,看不出事业遇到问题。他换了夏天轻薄的款式,身后跟着那个专看心脏病的老中医。
这些事情没有一件与我相关,我只觉得盛世安稳,岁月静好。
一会儿师叔就带着豆浆和油条回来了。九点不到有人叫门,我收拾早饭,师叔开门。不一会儿就听见他喊:“昭昭,快来,又是赌棋的!”
我问:“怎么那么多找你赌棋的?”
他把人请进堂屋,板着脸跟我说:“什么叫找我赌棋?我这是为你找的。我立的规矩是要跟我下棋得先赢我徒弟。赌金都定得特别高,这些人要不想输,杀起棋来得拼命。”然后指着我:“——你也不能输,我们也输不起。”
他又微微叹口气:“外面都说丁南八段又酗酒又赌棋,棋力大不如从前。业余棋手有机会战胜职业八段,永远有人经不住这个诱惑。”
师叔放棋谱的藏书室里竟然破天荒的有台慢得要死的台式电脑,还连着网线。
晚上我上网下下快棋,林染总是在。我和林染隔着电脑还行,一见面就互看不顺眼。要某天他知道网上和他探讨围棋的是那个他一贯看不顺眼的沈昭,估计他也想咬我。我要坚决避免这类事情发生。
林染不用参加升段赛,成为少数高段位留守人员之一,天天在网上跟我哭诉:“办个出入证都要找我!”
我安慰他:“你正好可以赚那一块钱手续费。你好歹也是职业棋手,不能让你弟子代收啊?”
他回得倒快:“我是让我徒弟代收的。”
…
我把白天赌棋的棋谱摆给他看,最初的几盘被批判得一无是处:“马甲君你是怎么想的,这棋怎么会杀不死?”他迅速摆出个变化图:“这边一紧气,是个经典的老鼠偷油图。黑棋三子都活不成。”
我只好瘪嘴:“你管我,反正最后我赢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挺惊异的:“哎,马甲君你最近怎么了?我觉得你的心情特别好,指出你的问题也没以前暴躁了。你住哪里,要不我来看看你?”
我赶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在闭关特训,准备参加秋季入段赛。”
林染颇为不屑:“你又说要入段,上次那个晚报杯你根本就没来!”
我说:“我来了,输了。”
林染不信:“不可能,你怎么可输在这种业余赛事上?最后进夺冠的是陈耀然的弟子,不过那个沈昭小屁孩被超时判负了。可惜。”
他接着说:“说起来,你和沈昭的棋有点像…嗯,你比他下得好。”
那是,上网下棋我通常不用保留实力,火力全开。
说到入段,师叔有一天问我:“昭昭,你跟韩潜六段怎么了?”
我正在偷懒看武侠小说,打斗正在精彩处,师叔一来惊得书都扔了:“没怎么啊?”
“这几天看你下棋,我发现之前很大的低估你了。凭你是实力入段赛简直是儿戏,根本没必要找我学棋。上次晚报杯你那个超时判负输的蹊跷,我记得对方叫张镜,是韩潜的人。你来找我是不是想借雅门的威信让他不再为难你?”
师叔鬼才。
他安慰我:“这次韩潜不敢做什么。然然给了他点颜色看。你没发现盛世的股票跌了吗?”
我大惊:“耀然?不可能。他要这么厉害,我怎么不知道?”
耀然在我心中一直单纯而安静。他站在围棋的顶端,我触及不到的地方。他的世界干净而明亮,一张棋盘,两罐棋子,不应该沾染钱权这类东西。
师叔只是说:“你不知道的事情多得去了。信不信由你。”
30星空
“你不知道的东西多得去了,”师叔说:“比方说韩潜,我看过他的棋谱。他赢棋赢得不怎么光辉,多少实力不错的棋手在他面前下了恶手出了勺子。从我的消息来看,我至少能确定他买过假棋。三万一盘,让对手故意输,棋手清贫,很多人都收过他的钱。昭昭你看,他的棋迷很多,他的声誉来得不清白。可我不认为这个人完全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呐。”
我纳闷:“为什么?”
师叔叹了口气:“同一件事情,换一个角度,也许会看到不同的东西。他的商业手段高明,善于炒作。但他的炒作有意或者无意的让更多的人接触了围棋。”
我忽然想起几年前的聚渊赛中,韩潜疯狂的眼神。他指指我,又指指自己,说,你,我,一起创造这个神话。我们是绝好的搭档,小东西。我们一起站在围棋界的顶端,让这个世界为围棋而疯狂。
我不再和他搭档,却不能阻止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而且,他还是做了些实事的。”师傅问我:“你知道赢棋和输棋对局费相差多少?一般三倍,多则十倍,甚至有输方一方分文不得的情况。如果一个棋手段时间内状态低迷,老赢不了棋,别说挣钱,就是养家糊口都是问题呐。韩潜的盛世围棋俱乐部每月都给签约棋手津贴,就我所知不算高,但至少可以保证不出现这类经济问题。”
我突然意识到,同一间房间,若是开打不同的窗户,看到的会是不同的风景。
但是我仍然不能接受韩潜作弊的行为。师叔看到的只是买假棋,他不知道韩潜那些棋基本不是自己下的。我不能告诉他我知道什么,只好说:“我觉得,这种赢棋的手法,弄脏了围棋这两个字。”
师叔却只是笑笑。师叔年轻的时候就不苟言笑,他的笑容总是有些僵,看久了,却能从严肃下看出和蔼。他拍我的头:“所以韩潜的做法是错的,他看到了‘利’,却违背了‘道’。我今天跟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棋艺有道,有些在商界看似正确的东西用在围棋上,违背了棋道,终究是错的。对了,你怎么看水木道场?”
我想了想:“很大。”
师叔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气:“就看到个‘大’字!我虽然没去过,但新闻报纸上看,水木道场的硬件设施在全国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你觉得光凭然然的对局费和奖金,能投入这么多资金吗?”
我问师叔那耀然哪来的钱,师叔又呵呵的笑:“他没跟你说?”
我不满:“他又不知道我是谁,凭什么跟我说?”
“就像你不愿意跟然然说你是谁,他也有不愿意告诉你的东西。如果你想知道,自己去问他。如果你有一天能重新与他并肩,这些事情你早晚会告诉他的。”他说完就负着手出门遛弯去了。留我一个人干瞪眼。
思来想去,我跟我家然然发短信:“我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过了很久没反应,我拿手机再发一遍:“陈九段,我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这次耀然回得快,就一个字:“想。”
我又短信过去:“好歹我们是一个师门的了,我请你吃饭。嗯,顺便问你点事情。”
耀然说:“好,师弟你什么时候请我?”
一个“师弟”堵得我内牛满面,抖抖抖发过去:“陈九段明天下午有空没?”
耀然只回了两个字:“师兄。”
我只好重新发:“师兄明天下午有空没?”
发完后我才想起耀然回A市道场去了,不可能明天下午回来。抱着手机呆了会儿,耀然打电话来,声音还是那么干净好听:“小昭,我在A市,明天飞回来可能有点晚,没关系吧?”
我忙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忙的话不用急着这么早回,我改天请你。”
他说:“没有,我正好有对局。你想吃什么?”
我咽口水,言简意赅:“肉。”
耀然在那头笑:“知道了知道了。明天可能会晚,等我。对了,正好想跟你谈谈。”
他也没说谈什么就挂了。然然你昭昭哥的确智商高,但你不说我也不知道你要谈什么啊。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本以为要等很晚,结果耀然六点就到师叔四合院外面,坐车里礼貌的喇叭。我屁颠屁颠去开门,耀然态度也是毕恭毕敬的:“师叔,我来接小昭。”
我说:“师叔不在,去朋友家帮忙鉴定棋具去了,明天才回来。”
耀然似乎很久没来过这里了,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手指望枣树下的木桌上一划,放眼睛下仔细看:“咦?没灰,没空酒瓶,桌子没倒下——半年没来变化真大。”
我默默想象上次耀然来时师叔家乱成什么样子,现在师叔也喝酒,但喝得没以前厉害了。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有点远,要不开你的车去?”我拉开耀然的车门,又默默关上:“里面是什么?”
黑乎乎的烤肉架,一竹筐木炭,各种肉类,不明物体…
我问:“不是我请你嘛?”
耀然一边搬东西进院子一边说:“你不是要吃肉嘛!下次你请我,记在帐上。”
这就是耀然的狡猾之处,每次吃饭最后都是他买单,然后跟我说记在账上,所以我永远欠他一顿饭。我悲剧的欠饭史就是从这天开始的。
于是我们就开始在师叔四合院里非法纵火。谁说七月流火,北京的七月真TM热死人。我完全不会烤肉,躲进堂屋吹风扇,远远的看耀然一个人蹲在院子中央那棵歪脖子枣树下摆弄烧烤架,添炭生火。看了一会儿我怕他被烟呛到,蹭出来帮忙,他却只拍拍身边让我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