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听听这一切,马上就听,”托马斯说,“到我的房间里来。”他转过身,仪态堂皇地走了出去。
菲利普跟在后面,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托马斯把他领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用木头和皮革做的考究的床,上面蒙着细亚麻布的床单和一床绣花被;但菲利普还看到,屋角里卷着一张薄席,他随即想起,人们都说托马斯从来不用主人提供的奢侈家具。菲利普想起自己在王桥的那张舒适的大床,心中一阵愧疚,他在舒适的床上打鼾,而英格兰的大主教却睡地铺。
“说起大教堂来,”托马斯说,“你认为桑斯这个怎么样?”
“令人惊叹,”菲利普说,“谁是建筑匠师?”
“桑斯的威廉。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吸引他到坎特伯雷去。坐吧。告诉我,王桥出了什么事。”
菲利普讲了沃尔伦主教和彼得副主教的事。托马斯对他讲的每一件事都深表兴趣,还问了很多有见地的问题。他不但外表迷人,而且颇有头脑。他需要这两者,才能升到足以粉碎英格兰有史以来一个最强悍君主的意志的地位。据传,在托马斯的大主教的袍服下,穿着一件粗毛衬衫;菲利普提醒自己,在大主教迷人的外表下,必定有一个钢铁般的意志。
菲利普叙述完之后,托马斯的表情严肃起来。“绝不准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说。
“的确,”菲利普说。托马斯的坚定语气给了他鼓励。“你能制止吗?”
“只要我回到坎特伯雷。”
这可不是菲利普所期待的回答。“不过,你难道不能马上就给教皇写封信吗?”
“我一定写,”托马斯说,“今天就写。教皇不会承认彼得做王桥的主教的,我向你保证。但我们无法制止他坐进主教宫殿。而且我们也不能任命别人。”
菲利普听罢托马斯这番确定无疑的消极话,既吃惊又失望。他一路走来,始终抱着希望:托马斯会做出他办不到的事,想出击溃沃尔伦阴谋的办法。但聪慧的托马斯也为难了。他所能提供的一切,只是重返坎特伯雷掌教的希望。当然,到了那时候,他有权否定主教的任命。菲利普气馁地说:“有没有你很快回去的希望呢?”
“有些希望,如果你是个乐观派的话,”托马斯回答,“教皇已经拟就了一个和平条约,他敦促我和亨利同意。其中的条款我是可以接受的,条约给了我一直为之奋斗的东西。亨利也说,他可以接受。我坚持要求,为了表明他的诚意,要给我和平的亲吻。他拒绝了。”托马斯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变了。交谈时的那种自然的抑扬平缓了下来,变做了绵延的单调。所有的轻松愉快也从脸上消失了,换上了面对漫不经心的教众布道时,教士的那种自我克制的神情。菲利普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多年来支持他奋斗不已的那种执拗和骄傲。“亨利拒绝和平的亲吻是一个迹象,表明他计划将我诱回英格兰,然后再毁弃一致同意的条款。”
菲利普点着头。和平的亲吻是弥撒礼仪中的一部分,是信任的象征,从婚礼到停战的一切协定,没有了这种亲吻,就不算完成。“我能做些什么呢?”他说,既在自问,也在问托马斯。
“回英格兰去,为我力争,”托马斯说,“给你那些副院长、院长同僚们写信。从王桥派出一个代表团去见教皇。向国王请愿。在你那座心爱的大教堂中布道,告诉全郡的人民,他们最高的教会领袖被他们的国王一脚踢开了。”
菲利普点点头。这些事他一件也不会去做。托马斯在要他站在反对国王的一边,这或许能对托马斯的士气有些好处,但对王桥却毫无益处。
菲利普有一个更好的主意。既然亨利和托马斯已经如此接近了,也许用不了多大力气就可以把他们凑到一起了。菲利普抱着希望想,或许,他能做点什么。这念头振奋了他,使他乐观起来了。目标远了点,但不会有损失。
说到底,他们只不过在一次亲吻上不一致。

菲利普看到他弟弟十分显老,非常震惊。
弗朗西斯的头发变灰了,眼睛下面有眼袋,面部皮肤很干枯。不过,他已经六十岁了,也许没什么可奇怪的。何况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精神矍铄。
菲利普意识到,使他烦恼的,正是他的年龄。像以往一样,看见弟弟,他就会想到自己如何上了年纪。他已有多年没有照过镜子,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眼袋。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很难摸出来。
“亨利喜欢做些什么?”菲利普问,他很好奇,像所有的人一样,总想知道国王在私下里是什么样子。
“比莫德强,”弗朗西斯说,“她很聪明,但太喜欢做些小动作。亨利却非常坦率,你永远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们坐在巴约的一座修道院的回廊里,菲利普这次就暂住在这里。亨利国王的宫廷就在附近几步远的地方。弗朗西斯还在为亨利工作,他已经为他工作了二十年了。他如今是文书长,负责一切王室书信和文件的起草。这是个重要而有权的职位。
菲利普说:“坦率?托马斯大主教不这么看。”
“这不过是托马斯又一重大判断错误,”弗朗西斯嘲弄地说。
菲利普认为,弗朗西斯不该对大主教这么轻蔑。“托马斯是个伟大的人,”他说。
“托马斯想当国王,”弗朗西斯干脆地说。
“而亨利看来想当大主教,”菲利普回敬说。
他们互相盯视了一会儿。菲利普想,如果我们兄弟俩都吵了起来,那就无怪亨利和托马斯斗得这么凶了。他笑了笑,说:“好啦,你我无论如何不能为这事发生争吵。”
弗朗西斯的面孔平和了。“当然不能吵。别忘了,他们的争吵已经折腾了我六年了。我没法像你那么超脱。”
菲利普点点头。“不过,亨利为什么不肯接受教皇的和平计划呢?”
“他肯的,”弗朗西斯说,“我们离和解只差毫厘。但托马斯要求更多。他坚持要有和平的亲吻。”
“不过,如果国王是诚心诚意的,他一定会给一个和平的亲吻的,对吧?”
弗朗西斯提高了嗓音。“这不在计划之内!”他用一种气恼的声音说。
“可是,为什么不可以吻一下呢?”
弗朗西斯叹了口气。“他很愿意的。但他曾经发过一次誓,是当众发的,绝不给托马斯和平的亲吻。”
“许多国王都违背过誓言,”菲利普争辩说。
“那都是软弱的国王。亨利不会违背他当众发下的誓言的。正是在这类事情上他和可怜的斯蒂芬国王不同。”
“这么说,教会不该再试着用其他方法劝说他了。”菲利普不大情愿地承认说。
“话说回来,托马斯为什么一定坚持要亲吻呢?”弗朗西斯气恼地说。
“因为他不信任亨利。有什么能制止亨利毁弃协议呢?托马斯对此能做什么呢?重新出走吗?他的支持者都很坚定,但他们疲惫了。托马斯不能再从头经历这一切了。因此,在他屈服以前,他该得到铁一般的保证。”
弗朗西斯伤心地摇了摇头。“现在已经成了自尊心的问题了,唉,”他说,“我知道亨利无意欺骗托马斯。但他也不愿被迫去做什么。他最不喜欢觉得受到强制了。”
“我看,托马斯也一样,”菲利普说,“他已经要求这一表示,也没法收回了。”他困乏地摇了摇头。他原以为弗朗西斯可能会出个什么主意把那两个人弄到一起,但这任务看来不可能了。
“这件事的可笑之处是,亨利很愿意在他们和解之后亲吻托马斯的,”弗朗西斯说,“他只是不愿作为先决条件来接受。”
“他当真这样说过吗?”菲利普说。
“是的。”
“那可就全不一样了!”菲利普激动地说,“他到底怎么说的?确切点!”
“他说:‘我要亲吻他的嘴,我要亲吻他的脚,而且我要听他讲弥撒——在他回来之后。’我是亲耳听到的。”
“我要把这话告诉托马斯。”
“你认为他能接受这一点吗?”弗朗西斯热切地说。
“我不知道。”菲利普简直不敢去抱希望了,“看起来这只是小小的一点退让。他可以得到亲吻——只是比他所要求的迟一点。”
“对于亨利来说,也有点类似小小的退让,”弗朗西斯精神越来越振奋地说,“他给了那一吻,但是自愿的,而不是被迫的。天啊,也许能成呢。”
“他们可以在坎特伯雷和解。全部协议可以提前宣布,这样,双方都无法在最后一分钟再更改了。托马斯可以讲弥撒,而亨利可以给他亲吻,就在大教堂里。”他想,随后,托马斯就可以制止沃尔伦的邪恶计划了。
“我准备向国王提出这一建议,”弗朗西斯说。
“我去向托马斯说。”
修道院的钟声响了。兄弟俩站起了身。
“尽量说服吧,”菲利普说,“要是成功了,托马斯可以回到坎特伯雷——而如果托马斯回来了,沃尔伦·比戈德就完蛋了。”

他们在诺曼底和法兰西王国边界一条河岸边的美丽草地上会面,地点离福莱特瓦勒和维也威洛黑两镇不远。亨利国王带着他的随从先到一步,随后,托马斯在桑斯大主教威廉的陪同下也到了。菲利普在托马斯的队伍里,瞥见了他弟弟弗朗西斯,陪着国王在草地的另一边。
亨利和托马斯已经达成了协议——在理论上。
双方都接受了妥协,和平的亲吻将在贝克特回到英格兰后,在和解的弥撒上给出。然而,在他们俩会面之后,才会说妥。
托马斯策马走到草地中间,把手下全都留在了身后,亨利也照样做了。大家都屏息观望着。
他们谈了好长时间。
别人谁也听不见他们在谈些什么,但大家都能猜到。他们谈着亨利对教会的冒犯,谈着英格兰主教们不服从托马斯的情况,谈着有争议的克拉伦登宪法,谈着托马斯的出走,谈着教皇的作用……起初,菲利普担心他们会大吵一番,就此益发敌对地分手。他们以前曾经接近于达成协议,还像这样会晤过,随后出了什么情况,有什么事伤了一方或双方的自尊,结果便说了些生硬的话,发起火来,互相指责对方不肯让步,他们现在谈得越长,菲利普越乐观。他觉得,要是他们中哪一个想发火,恐怕早就该发了。
酷热的夏日午后开始凉爽了。榆树的影子变长了,投到了河对岸。那种紧张劲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后来,终于发生了什么事。托马斯动了。
他是要骑马走开吗?不是。他在下马。这意味着什么呢?菲利普屏息注视着。托马斯下了马,走到亨利跟前,在国王脚下跪倒。
国王下了马,拥抱托马斯。
双方的随员们欢呼着,把帽子抛向天空。
菲利普感到泪水涌进了眼睛。冲突解决了——靠的是理智和良好的意愿。事情本该如此。
或许这是未来的征兆。

那是圣诞节,国王发起了脾气。
威廉·汉姆雷吓坏了。他只知道有一个人脾气和亨利国王的一样大,那就是他母亲。亨利简直和她一样吓人。他的模样本来就够让人害怕的了:宽肩膀,厚胸脯和大脑袋;而他一发起火来,他的蓝眼睛会充血,他长着雀斑的脸会涨得通红,他习惯的焦躁不安会变成一只被困的熊的气冲冲的踱步。
他们是在布尔-洛-胡瓦,那是亨利的一片猎场,位于诺曼底海滨的猎园里。亨利本应当高高兴兴的。他喜欢打猎胜过世上的一切,而这里又是他最喜欢的一处地方。但他还是发怒了。原因就是坎特伯雷的托马斯大主教。
“托马斯,托马斯,托马斯!这就是我从你们这些讨厌的高级教士嘴里听到的一切!托马斯正做这个——托马斯正做那个——托马斯侮辱了你——托马斯对你不公平。我烦死托马斯了!”
威廉悄悄打量着大厅里围着圆桌吃着圣诞正餐的伯爵、主教和其他显贵的脸色。他们大多表情紧张。只有一个人面带得意之色,那就是沃尔伦·比戈德。
沃尔伦曾经预言过,亨利很快就会又和托马斯翻脸的。他说,托马斯取得的胜利太有决定意义了,教皇的和平计划逼迫亨利过分屈从了,随着托马斯试图兑现皇家的承诺,他们会再次吵翻的。但沃尔伦并没有向后一靠,等着瞧事态的发展,他一直努力造成他的预言变成现实。靠了威廉的帮助,沃尔伦不断地向亨利告发,托马斯返回英格兰后都在做些什么:带着一队骑士在乡间骑马到处走啦,拜访他的亲信并且策划若干背叛阴谋啦,惩处他流放期间支持国王的教士啦。沃尔伦在向国王转告这些密报之前总要先给它们添些油加些醋,但他说的每件事都有些依据。然而,他却在为已经烧得够旺的火扇风。那些在六年争吵中抛弃了托马斯的人,现在都胆战心惊地过日子,唯恐遭到报复,于是他们都热中于向国王说他的坏话。
因此,亨利一生气,沃尔伦便喜上眉梢了。他可能真该高兴。托马斯回来后,他的日子最不好过。大主教拒绝批准任命沃尔伦为林肯的主教。而且,托马斯还提名菲利普副院长做王桥的主教。如果托马斯办到了,沃尔伦就会失去王桥,而又得不到林肯,他可就毁了。
威廉自己的处境也会变得困难。阿莲娜代行伯爵的职权,菲利普取代沃尔伦当上主教,乔纳森毫无疑问地继任副院长,威廉就会彻底遭到孤立,在郡里没有一个联盟。正因此,他在宫廷中和沃尔伦合伙破坏亨利国王和托马斯大主教之间摇摇欲坠的协议。
没多少人吃餐桌上的天鹅、鹅、孔雀和鸭子。威廉平时本是个敞开肚皮大吃大喝的人,此时只是小口小口地啃着面包,喝着牛奶甜酒——一种用牛奶、啤酒、鸡蛋和肉豆蔻做的饮料,来平息他那多胆汁的胃。
亨利这次发脾气是因为听说托马斯派了一个代表团到达图尔——教皇亚历山大在那里驻跸——去告发亨利没有执行和平条约中他那部分条款。国王的一位老参议波翁的昂茹惹尔说:“不除掉托马斯,国无宁日啊。”
威廉吃了一惊。
亨利大吼一声:“对!”
对威廉来说,显然,亨利说这个字是表示悲观,并非认真的提议。然而,威廉有一种感觉:昂茹惹尔的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威廉·马尔瓦桑懒洋洋地说:“我从耶路撒冷回来经过罗马的时候,听人说一个主教被处死了,就因为他傲慢得让人无法忍受。该死,现在我要是能想起他的名字就好了。”
约克的大主教说:“看来,似乎对抗托马斯再没别的办法了。只要他活着,不管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总要煽动叛乱。”
在威廉看来,这三个人的话听起来异曲同工。他看了看沃尔伦。这时沃尔伦开口了。“要想让托马斯懂得体面,是没有意义的——”
“安静点,你们这些人!”国王吼着,“我听够了!你们就知道抱怨——你们什么时候能够起而行动呢?”他从他的杯子里喝了一大口淡啤酒。“这啤酒味道像尿!”他怒气冲冲地大喊。他把椅子往后一推,众人匆忙站起身,他站起来,风风火火地出了房间。
随后是一阵忧心忡忡的沉寂,这时沃尔伦说:“这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我的诸位大人。我们得从椅子上站起来,采取点行动对抗托马斯。”
埃塞克斯的伯爵威廉·曼德维尔说:“我认为,我们应该组成一个代表团去见托马斯,让他老实点。”
“要是他拒绝听从理智,你该怎么办?”沃尔伦说。
“我看,我们就以国王的名义把他抓起来。”
好几个人同时开口讲话。大家分成了几摊。围着埃塞克斯的伯爵的一伙人开始计划派代表团到坎特伯雷去。威廉看见沃尔伦在和两三个年轻些的骑士说话。沃尔伦和他目光相遇,示意他过去。
沃尔伦说:“威廉·曼德维尔的代表团成不了事。托马斯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付他们。”
雷金纳德·菲茨厄斯狠狠看了一眼威廉,说:“我们有几个人认为,是采取严厉行动的时候了。”
“你是什么意思?”威廉说。
“你听见昂茹惹尔说的话了。”
理查·勒·布列特是个十八岁上下的大孩子,他脱口而出:“处死。”
这个字眼让威廉心里发冷。那样可就严重了。他瞪着沃尔伦。“你们要请求国王允许吗?”
雷金纳德回答了。“不可能。他不能事先许可这件事的。”他微笑着,“但他能在事后嘉奖他忠实的仆人。”
年轻的理查说:“好吧,威廉——你跟不跟我们一起去?”
“我不知道,”威廉说。他感到既激动又害怕,“我还得再想想。”
雷金纳德说:“来不及想了。我们现在就得走。我们得赶在威廉·曼德维尔之前到达坎特伯雷,不然的话,他那伙人会碍事的。”
沃尔伦对威廉说:“他们需要一个年长的人和他们一起去,指导他们,策划这次行动。”
威廉欣然同意了。这不仅可以解决他的全部问题,国王说不定还会为这件事赐给他一块伯爵采邑呢。“可是,杀死一位大主教该是弥天大罪啊!”他说。
“不必担心这个,”沃尔伦说,“我会给你忏悔宽恕的。”

在这伙杀手去英格兰的路上,他们准备去做的这件罪大恶极的事,一直像暴风雨的乌云似的悬在威廉的头上。他什么别的事都想不起了;他吃不下,睡不着;他举止失措,言谈混乱。船到多佛时,他已经要放弃这次行动了。
他们在圣诞节三天后,一个星期一的晚上,到达了肯特郡的盐林城堡。城堡属坎特伯雷大主教所有,不过在他出走期间,被布罗克的雷纳夫占据了,至今不肯归还。确实,托马斯向教皇申诉的一项内容就是,亨利国王未能把城堡归还给他。
雷纳夫给威廉注入了新精神。
雷纳夫曾经在大主教不在时,趁权力空缺之机,在肯特胡作非为,大有威廉当年之风,为了恢复他随心所欲的自由,他什么都肯做。他对暗杀计划十分热心,很高兴能有机会参加进来,立刻就有滋有味地讨论起细节了。他们讲求实效的办法,驱散了一直蒙着威廉视线的迷信引起的恐惧的雾翳。威廉又一次开始设想,如果他重当伯爵,没人可以对他指手画脚,那会是一番什么景象。
他们大半夜都没睡,一直在计划这次行动。雷纳夫用一把刀在桌上画着大教堂院子和大主教宫殿的平面图。修道院的房舍在教堂的北侧,这是很不寻常的——通常都和王桥一样,在南侧。大主教宫殿与教堂的西北角相连。要从厨房院子进去。他们商讨计划的时候,雷纳夫派骑士到他在多佛、罗切斯特和布莱青雷的要塞中去,命令他的骑士们次日上午在通往坎特伯雷的大路上同他会合。天快亮了,这伙阴谋家上了床,争取睡上一阵。
长途跋涉之后,威廉的腿火烧火燎地疼。他希望这是自己这辈子参加的最后一次军事行动。如果他没算错的话,他很快就要五十五岁了,再干这种舞刀弄枪的事,是有点太大了。
尽管他很困乏,但雷纳夫给了他振奋的影响,他还是睡不着觉。一想起要杀掉一位大主教,他就恐惧不已,尽管他已被赦免了罪孽。他害怕如果睡着了,会做噩梦。
他们已经研拟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攻方案。当然,会出错的,总会出些错的。重要的是在出现意外时,要能随机应变。但无论为了什么事,一伙职业武士战胜不多的柔弱修士,不会很难的。
灰蒙蒙的冬晨昏暗的光线,透过射箭窗口,泄进了房间。过了不久,威廉就起来了。他竭力想做点祈祷,但他做不成。
别人也早早起来了。他们一起在大厅中吃早饭。和威廉及雷纳夫一起的,还有被威廉指定为攻击组组长的雷金纳德·菲茨厄斯,组里年纪最小的理查·勒·布列特,最大的威廉·特雷西和地位最高的休·莫维尔。
他们穿上铠甲,就骑上雷纳夫的马匹出发了。天气严寒,天空垂着乌云,似乎就要下雪。他们沿着叫做石街的老路走着。在半个上午的旅程中,又有好几名骑士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他们的主要集合点在城外的圣奥古斯丁修道院。雷纳夫曾经向威廉保证,那儿的院长是托马斯的老敌手,但威廉还是决定,只告诉他,他们是来逮捕托马斯的,而不说要杀他。他们对外要一直这么讲,直到最后一刻。除了威廉本人、雷纳夫以及从法兰西跨海而来的四名骑士外,谁也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们在中午时分到达修道院。雷纳夫召集来的人已经等在里面。那位院长招待他们吃了午饭。他的葡萄酒非常好,他们全都喝了不少。雷纳夫向他的人简单交代了一下任务,要他们包围修道院,不准任何人逃掉。
威廉一直在发抖,就是站在客房的火边也止不住。这不过是一次简单的行动,但失败的代价可能是被处死。国王自有办法为谋杀托马斯辩解,但决不会支持未遂的谋杀。他会推脱不知情,而将行凶者绞死。威廉在郡守任上绞死过许多人,但想到自己的身体吊在绳端上摇晃,还是让他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