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菲利普胜了你。但这会儿那儿已经没有修士了,你可以派一伙人去,赶走采石匠。”
“但我怎么能阻止菲利普再回来呢,就像他上次那样?”
“围着采石场,竖一圈高篱笆,再留下一个长年的看守。”
这倒可以,威廉热切地想。这可以一举解决他的问题。可是沃尔伦出这个主意的居心何在呢?母亲曾警告他要当心这个无耻的主教。“对于沃尔伦·比戈德,你只要了解一点,”她曾经讲过,“那就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精心策划的。从来没有一时冲动的事,从来没有马马虎虎的事,从来没有草率随便的事,从来没有白费工夫的事,尤其是绝没有慷慨大度的事。”但沃尔伦憎恨菲利普,而且曾经发誓让他建不成大教堂。有这一条动机就足够了。
威廉一边看着沃尔伦,一边动着脑筋。他从一个教士起步,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主教,但王桥是个既不起眼又很穷困的教区,沃尔伦必定只把这里当做继续往上爬的垫脚石。然而,正在赢得财富和声誉的却不是主教,而是修道院。在菲利普的形象造成的阴影中,沃尔伦和威廉同样黯然枯萎。他俩同样有理由要毁掉他。
威廉想通了,暂时只好为了他自己的长远利益,再次把对沃尔伦的厌恶放到一边。
“好吧,”他说,“这可以办到。但如果菲利普事后向国王申诉呢?”
沃尔伦说:“你就说,是出于报复菲利普没执照的市场才这么做的。”
威廉点点头。“只要我能带着一支像样的军队回去参战,什么借口都成。”
沃尔伦的眼里闪着邪光。“我有一种感觉,菲利普如果不得不以市场价收购石头的话,他就建不起大教堂。而如果他一停止建设,王桥就会衰落。这下可就把你所有的问题全都解决了,威廉。”
威廉不打算表示感谢,“你是真恨菲利普,是吧?”
“他妨碍我的事,”沃尔伦说,但在那一刻,威廉瞥见了主教冷漠、谋算的姿态背后赤裸裸的凶残。
威廉又恢复了讲求实际的姿态。“那儿大概有三十名采石工,有些还有老婆孩子,”他说。
“那又怎么样?”
“可能会有一场流血。”
沃尔伦扬起了他的黑眉毛。“真的?”他说,“那样的话,我将给予你赦免。”
三
天还黑着,他们就出发了,为的是在天亮时到达。他们举着火把,亮光晃得马匹受惊。除了瓦尔特和那四名骑士,威廉还带着六名士兵。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十多个农民,他们准备挖沟竖篱笆。
威廉坚信周密的军事行动计划,这正是他和他的部下对斯蒂芬国王那么有用的原因,但这次他并没什么战斗计划。这样的举手之劳也要像真正打仗一样策划一番,岂不是小题大做。几个采石工和他们的家属不会进行什么抵抗的;再说,威廉记得听说过,那个采石工头——他名叫奥托吗?对,黑脸奥托——在建筑匠汤姆第一天带人来采石场时,曾经拒绝斗殴。
一个阴冷的十二月的黎明来到了,树上悬垂着雾凇,如同穷人家晾着的洗好的破烂。威廉不喜欢一年里的这段时间。早晨很冷,晚上很黑,城堡里总是湿漉漉的。饭食里老是咸肉和咸鱼。他母亲脾气更坏,而仆人也变得无礼。他的骑士们吵得更凶。这种小小的行动对他们有好处,对他也有好处,他已经以这个采石场做抵押,向伦敦的犹太人说妥借二百磅银便士。今天一过,他的前途就保险了。
他们离采石场还有一英里的时候,威廉停了下来,他挑了两个人,派他们在前头步行。“那儿可能有放哨的,也许有狗,”他警告着,“要弯弓搭箭,准备好。”
又走了一会儿,大路弯向了左边,之后,在一座开采过的山头的陡峭的一面跟前突然中断了。这就是采石场了。周围一片死寂。威廉的人在路边抓住了一个吓慌的孩子——大概是个放哨的学徒——他的脚边有一条狗,已经被一支箭穿颈射死,血流遍地。
偷袭的队伍上来了,他们已经用不着特意保持不出声。威廉勒住马,观察着现场。自从他上次来这里,已有大部分的山消失了。脚手架沿山侧搭着,上至难以望及的地方,下至山脚的一个深坑。不同形状和尺寸的石料堆在路边,两辆有巨大车轮的大型木车已经满载石头待运。四下里到处都蒙着灰色的石粉,连树木和灌木上也不例外。一大片树林都伐光了——威廉气愤地想,这都是我的——那儿有十一二座木头房子,有的有小菜圃,甚至还有个猪圈。这里俨然是个村落。
那个放哨的刚才大概在打瞌睡——他的狗也是。威廉问他话。“这儿有多少人,孩子?”
那男孩样子很害怕,但似乎勇气十足。“你是威廉老爷,对吧?”
“回答问题,小子,不然我就用这把剑砍下你的脑袋。”
他吓得脸色煞白,回答时声音虽然发抖,但话却很有挑战意味。“你是不是打算从菲利普副院长手中偷走这个采石场?”
威廉想,我这是怎么了?我甚至连个没长胡子皮包骨头的孩子都吓唬不住!人们为什么以为他们能公然对抗我?“这个采石场是我的!”他嘶哑着声音说,“忘掉菲利普副院长吧——他此时不能为你帮任何忙了。一共多少人?”
那孩子没有回答,反倒一扭脖子叫喊起来。“救命!当心!有人打来了!打来了!”
威廉的手伸向他的剑。他迟疑着,眼睛望着那些房子。从一个门洞里探出一个惊慌的面孔张望着。他决定先不理睬这学徒。他从一个部下手中抓过一个火把,踢了一下马。
他高举着火把,朝那些房子驰去,他听到他的人就跟在他后边。最近的一所棚屋的门打开了,一个身穿内衣的睡眼惺忪的人往外看。威廉把火把朝那人的头上方抛去。火把落在他身后的干草上,立刻着起了一片火。威廉得意地唿哨一声,骑马掠过去。
他穿过那一小群房屋。他的人在他身后冲过来,一边叫喊,一边把火把抛向草屋顶。所有的门都打开了,惊慌失措的男男女女和孩子们一拥而出,尖叫着躲避沉重的马蹄。火苗烧起来了,他们慌乱地在四周打转。威廉在人群外边勒住马,看了一会儿。家畜都放出来了!一头发狂的猪在四下瞎跑,一头乳牛站在中间不动,不知所措地来回摇动着它那蠢脑袋,连平时最好斗的小伙子们这时都稀里糊涂地吓呆了。这种行动无疑在清晨最为相宜,人们处于无防备的状态,顾不了对抗。
一个满头黑发的深肤色男人穿着靴子从一间棚屋中走了出来,开始下命令。这准是黑脸奥托了。威廉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他只能从奥托的手势上看出来,是在告诉女人们带着孩子躲到树林里去,但他对男人们说了些什么呢?过不多久,威廉就明白了。两个小伙子跑向隔在一边的一间棚子,打开了从外边锁着的门。他们进了门,拿着采石工沉重的大锤出来了。奥托指挥其余的男人也到棚子那儿去,显然那是个工具棚。他们打算打上一场。
三年前,奥托曾拒绝为菲利普斗殴。他怎么会变了主意呢?
管他是什么原因,他是会为此而被杀的。威廉狞笑一下,抽出了他的长剑。
这时已有七八个人手握大锤或长柄斧了。威廉刺了下马,朝聚在工具棚门前的人冲过去。他们让开他的路,但他挥舞长剑,在一个人的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那人的斧头落到了地上。
威廉驰过去,再兜转马头。他喘着气,感到满足,在激战之中没有畏惧,只有刺激。他的一些部下看到了这场面,正等着他下命令。他招呼他们跟上他,再次向采石工们发起冲锋。他们要想躲避六名骑士可不像躲避一个那么容易。威廉砍倒了两名匠人,另外好几个则倒在了他部下的剑下,不过他骑得太快,来不及数清人数或看清他们到底是死是伤。
他再次调转马头时,奥托已经聚集起他的人手。骑士们冲锋时,采石工们就分散到着火的房子周围。威廉懊悔地承认,这是个聪明的战术。骑士们追逐着,但采石工们分散开就比较容易躲避,而且马匹也避着烧着的房子。威廉追赶着一个拿着大锤的灰发汉子,好几次眼看要追上了,却被他穿过一个屋顶起火的房子而躲掉了。
威廉明白,奥托是症结所在。他不但指挥着采石工,而且给了他们勇气。只要他一倒下,别人也就不会抵抗了。威廉勒住马,寻找着深肤色的人。大多数妇女儿童都已藏匿起来,只有两个五岁的孩子站在战场当中,拉着手哭叫。威廉的人马在房子中间冲锋,追逐着采石工。使威廉吃惊的是,他的一个人倒在了大锤下,躺在地上流着血,呻吟着。威廉很沮丧,他没料到自己这方会有伤亡。
一个狂乱的女人在起火的房子那儿跑出跑进,叫嚷着什么。威廉听不见她的话。最后她看到了那两个五岁的孩子,便一手一个抱起了他们。她往外跑的时候,几乎撞上了威廉的一个骑士,雷恩的吉尔伯特。吉尔伯特举剑要砍她。奥托突然从一座棚屋后跑出来,挥动一柄长柄斧。他很熟练地用他的武器一砍,斧刃砍穿了吉尔伯特的大腿,劈到了马鞍的木架里。那条断腿落到地上,吉尔伯特嚎叫一声,跌下了马。
他再也不会打仗了。
吉尔伯特是个很有用的骑士。威廉愤愤地踢马前进。那女人带着孩子消失了。奥托正用劲从吉尔伯特的马鞍里向外拔斧头。他抬头看见威廉冲了过来。要是他拔腿就跑,也许就逃掉了,但他还站在那儿拔斧头。斧头拔出来时,威廉也就眼看着冲到了他跟前。威廉举起他的长剑。奥托站住脚跟,举起斧头。在最后一刹那,威廉意识到,那斧头是对着他的马来的,不等威廉跑到能砍倒他的距离之内,采石工早就把他的马废了。威廉绝望地勒紧缰绳,那马猛地一停,后腿站着,人立起来,摆头躲开奥托。斧头落到马颈上,斧刃深深地砍进它强有力的肌肉里,血如泉涌,马倒在地上。威廉赶在硕大的马匹撞在地上之前,跳下了马背。
他气坏了。这匹战马价值连城,跟他在一年的内战中出生入死,如今居然倒在一个采石工的斧下,他简直要疯了。他跳过马匹,挥剑向奥托气势汹汹地冲过去。
奥托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他双手握斧,用橡木心的斧柄隔开威廉的长剑。威廉一剑比一剑凶地砍着,逼着他后退。奥托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肌肉强健,威廉的攻击难以震开他。威廉双手握剑,更加拼命地砍去。这次又让斧柄给隔开了,但威廉的剑锋已经砍进了斧柄,拔不出来了。这时奥托向前进逼,而威廉后退了。威廉使劲拽剑,终于拔了出来,但这时奥托几乎已经逼到眼前。
威廉突然担心起自己的小命。
奥托举起了斧头。威廉向后躲着。他的脚跟绊到了什么东西上,一个趔趄,摔过他的马身,仰倒在地。他跌进了一汪血水里,但总算没松开长剑。奥托站在他跟前,举着长柄斧。就在那武器落下的瞬间,威廉狂乱地往旁边一滚。他感到斧刃劈下时带着的一股风,紧贴着他的面颊;跟着他跳起身来,把剑朝那采石工刺去。
一名士兵在从地上抽回武器时会向一侧移动,因为他懂得刚刚一击不中之后,自己的身体是最易受到攻击的;但奥托毕竟不是士兵,只是个勇敢的莽汉,他一只手握着斧柄,另一只暴露给了对方。威廉刚才匆忙的一刺,几乎盲无目标,但却刺中了。剑尖穿进了奥托的胸膛,威廉用力一捅,剑锋就在肋骨间刺了进去。奥托松开了斧头,脸上掠过了威廉看惯了的表情。他的眼睛是惊愕的,嘴巴张开似要叫喊,不过没有声音发出来,他的皮肤突然发灰了。那是一个受了致命伤的人的样子。威廉把剑用力捅到头,只不过为了保险不出意外,然后才拔出来。奥托的眼睛上翻,衬衫前胸上一片殷红的血迹立刻浸开,他倒下了。
威廉原地转了一圈,扫视了一下全场。他看到两个采石工跑开去,大概是看到了他们的工头给杀死了。他们边跑边向别人喊叫。战斗变成退却。骑士们在追赶逃跑的人。
威廉站着不动,喘着气。这帮该死的采石工竟然抵抗!他看了看吉尔伯特。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眼睛紧闭着。威廉把一只手放在他胸口上;已经没有心跳了。吉尔伯特死了。
威廉围着还在烧着的房子,数着尸体。三个采石工死了,再加上一名妇女和一个儿童,看样子是让马蹄踩死的。威廉的三个士兵受了伤,四匹马或死或残。
他数完之后,站在他战马的尸体旁。他喜爱这匹马胜过喜爱大多数人。每次战斗后,他都感到一种喜悦,但这回却情绪低落。这是个屠宰场。本来是场驱逐一群无能为力的工匠们的简单行动,结果却成了一场伤亡惨重的激烈战斗。
骑士们追赶采石工一直到树林,林子里骑马抓不到人,他们只好回来了。瓦尔特骑马来到威廉站立的地方,看到吉尔伯特死在地上。他画着十字说:“吉尔伯特原先杀的人比我还多呢。”
“像他这样的人可不多,为了和一个该死的修士争吵,我可损失不起一个出色的骑士,”威廉苦涩地说,“更不要提这么些马了。”
“打了一场什么仗啊,”瓦尔特说,“这些人比格洛斯特的罗伯特的叛军打得还狠。”
威廉厌恶地摇摇头。“我不明白,”他看着周围的尸体说,“见鬼,他们以为在为什么战斗呢?”
第九章
一
天刚刚亮,大多数兄弟都在地下室做晨祷,寝室里只有两个人,八便士约尼在这个长房间的一头扫地,乔纳森在另一头玩上学的游戏。
菲利普副院长在门口站住,望着乔纳森。他已经快五岁了,是个机灵又自信的孩子,那种稚气的庄重,惹得所有的人都喜爱他。约尼还给他穿小巧的修士袍服。今天,乔纳森假装是见习修士导师,给一排假想的学生上课。“错了,高德弗雷!”他严厉地对着空板凳说,“要是你不学会词动,就别吃饭!”他说的“词动”,意思是“动词”。菲利普慈祥地笑了。就是他真有儿子,也不会更爱的。乔纳森是生活中能给他单纯而天真的乐趣的一件事。
这孩子像个木偶似的在修道院里跑来跑去,受到所有修士的喜爱和娇惯。对大多数人来说,他只不过像个小动物,是个惹人喜爱的小玩意儿;但对菲利普和约尼来说,就有更多的意味了。约尼像母亲般地喜爱他,而菲利普,尽管竭力掩饰,却自觉像是他父亲。菲利普本人从小就是由一个慈爱的院长养大的,在他看来,在乔纳森身上扮演同样的角色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他并不像修士们那样逗孩子,追着他玩,而是给他讲《圣经》的故事,和他一起做算术游戏,并且时时留心着约尼。
他走过寝室,朝约尼笑笑,和假想的学生一起坐在板凳上。
“早安,神父,”乔纳森一本正经地说。约尼曾经笑话过他那一丝不苟的礼貌。
菲利普说:“你愿意上学吗?”
“我已经会拉丁文了。”乔纳森吹牛说。
“真的?”
“真的。听着:Omnius pluvius buvius tuvius nomine patri amen。”
菲利普不笑他。“这听起来有点像拉丁文,可是并不怎么对。见习修士的导师奥斯蒙德兄弟会教你说准确的。”
乔纳森发现自己并不懂拉丁文,有点沮丧。他说:“反正,我能跑得很快很快,看!”他使足了劲从房间的一头跑到另一头。
“真棒!”菲利普说,“真的很棒。”
“是的——我还可以更快呢——”
“现在就算啦,”菲利普说,“听我说一会儿话,我要出去一段时间。”
“你明天会回来吗?”
“不,没那么快。”
“下星期?”
“还不行。”
乔纳森有点茫然了。再比下星期远的时间他就不明白了。接着又来了件他不懂的事。“去做什么呢?”
“我得去见国王。”
“噢。”其实乔纳森还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去上学。你愿意吗?”
“愿意!”
“你都快五岁了。下星期你就过生日了。你是元旦到我们这儿来的。”
“我从哪儿来的?”
“从上帝那儿来。所有的人都是从上帝那儿来的。”
乔纳森知道这还不是答案。“可是以前我在哪儿?”他追根问底地说。
“我不知道。”
乔纳森皱起了眉头。在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小脸蛋上皱起眉挺好玩的。“我总得有个地方待着啊。”
菲利普明白,总有一天,会有人告诉乔纳森,婴儿是从哪里来的。想到这里他沉下了脸。所幸,现在还不到时候。他换了个题目。“我不在的时候,我要你学会数到一百。”
“我会数数,”乔纳森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十、十格、十会——”
“不坏,”菲利普说,“不过,奥斯蒙德兄弟会教会你更多的。你在教室里要坐着不动,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要在学校里当最好的学生!”乔纳森说。
“我们到时候看吧。”菲利普又端详了他一会儿。菲利普为孩子的成长着迷,他学东西的方式,他通过的一个个阶段,都使菲利普由衷地高兴。这种不停地表现自己会说拉丁文、会数数、会跑得很快的坚持,实在奇妙,这是不是真正学习的必然前奏呢?这一定是服从于上帝安排的某种目的的。有一天乔纳森会长大成人,到那时候他会是什么样子呢?想到这里,菲利普巴不得乔纳森赶快长大,但那时间差不多要如修建这座大教堂一样长。
“那就亲我一下,说声再见吧,”菲利普说。
乔纳森抬起脸来,菲利普亲了亲那柔嫩的脸蛋。“再见,神父。”乔纳森说。
“再见,我的孩子,”菲利普说。
他伸出手臂,慈祥地紧紧搂了下八便士约尼,就走了出去。
修士们走出地下室,到食堂去。菲利普与他们相向而行,进了地下室,为他这次使命成功而祈祷。
当他听到采石场的事件时,心都碎了。死了五个人,其中一个是小女孩!他当时躲进居室里,孩子似的哭了一场。他们五个人被威廉·汉姆雷和他野兽般的部下杀死了。菲利普认识这五个人:夏陵的哈里,原先是珀西老爷的采石工;黑脸奥托,从一开始就负责采石场的深肤色汉子;奥托英俊的儿子马克;马克的妻子阿尔文,她在晚上用手铃敲乐曲;还有小诺玛,奥托最疼爱的小孙女。这些好心眼的、敬奉上帝的、辛苦工作的人,他们有权期待老爷们给予的和平和公道。威廉却像狐狸杀鸡似的屠戮了他们。这足以让天使落泪的啊。
菲利普为他们悲悼之后,就到夏陵去要求正义。郡守直截了当地拒绝采取任何行动。“威廉老爷有一小股队伍,我怎么能逮捕他?”尤斯塔斯郡守当时这么说,“国王需要骑士和莫德作战——要是我把他的一个最能打仗的人关起来,他会怎么办呢?要是我控告威廉犯有谋杀罪,我不是被他的骑士当场杀死,就是事后被斯蒂芬国王当做叛逆处以绞刑。”
菲利普明白了,在一场国内战争中,首先受到伤害的是正义。
接着,郡守告诉他,威廉已经对王桥市场的事正式起诉了。
威廉能够杀了人逍遥法外,同时还就技术程序对菲利普起诉,这诚然很滑稽可笑;然而菲利普却感到无能为力。的确,他未经批准就开设了市场,但严格地说,他受了冤枉。然而他不能老这样受冤屈,他是王桥的副院长,他所有的一切便是道义上的权威。威廉可以召集一支骑士队伍,沃尔伦可以利用他和上层人士的联盟,郡守可以宣布皇家的权威,但菲利普能做的一切不过是宣称什么对、什么错;如果他丧失了那一地位,他当真就会无能为力了。于是他下令关了市场。
这可把他置于真正绝望的境地了。
修道院的财政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这要归功于一方面严格控制支出,另一方面从市场和牧场不断增加收入,但菲利普总是把每一个便士都花到修建上,他从温切斯特的犹太人手中借了大批款子,这笔贷款他是非还不可的。如今,他一下子失去了不要钱的石料供应,他从市场上得来的收入也枯竭了,而他的自愿干活的人——许多人主要为市场而来——也会减少。他将被迫解雇一半建筑工,放弃在他有生之年建成大教堂的希望。他可不甘心这样做。
他不知道,这次危机是不是自己的错。他是太充满信心,太雄心勃勃了吗?尤斯塔斯郡守就是这么说的。“你太想入非非了,菲利普。”他当时生气地说,“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副院长,管着一座小修道院,可是你想管主教、管伯爵、管郡守。咳,你管不了的。你把自己想得太有力了。你就只是一味制造麻烦。”尤斯塔斯长得很丑,满嘴的牙参差不齐,一只眼睛斜视,身上穿一件肮脏的黄色袍服;尽管他其貌不扬,他的话却刺进菲利普的心。他痛苦地醒悟到:要是他不与威廉·汉姆雷为敌,采石工们就不会死了。但他除了成为威廉的敌人之外别无选择。如果他懦弱,遭罚的人会更多,还会有更多被威廉残杀的磨坊工及遭他和他的骑士强奸的农奴之女。菲利普只能继续战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