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是花式样本,各色绣线以及竹制的花棚子。探春是上好的徽墨、徽砚,除此之外,平安又加上了外头草编的蚂蚱,和自己做的手工花。惜春则是一套画料,林黛玉是宣纸,宝玉是吃食,再加上文房四宝。
宝钗捧着账本进来,查了查问:“环哥儿和兰哥儿的有吗?”
平安摇头,贾环和贾兰的?还真没有。宝钗眉头微皱:“补上吧,听说环哥儿前段时间闹着要香囊,你包上两个再送一盒香酥饼过去。兰哥儿那边就给一套四书。”宝钗细细点算了下,又在黛玉处补上一套王维的诗集,这是薛蟠从姑苏那边带回来的,做工精细。
莺儿进来,脸拉的有些长。
“姑娘,这是太太送您的,您都送出去了,好歹给自己留下一些。”莺儿顿了顿又道:“前段时间您病了,除了三姑娘送了一碟糕点,其他人都没见着,那环哥儿,兰哥儿更不用说了。今天平白又送这么多东西过去做什么?人家心里未必都记着您那。”
“莺儿!”宝钗怒喝,脸色也变了一色:“以后不许再说这话。”
莺儿似有抽泣声,平安依旧低着头做事不吭声,她又找了几根漂亮的绳子绑好。宝钗带着几人刚要走,前门就来了婆子说,外头东安郡王来了,现老爷正陪着王爷游园让姑娘不要出去。
宝钗只好让平安带着几个婆子过去,又嘱咐平安送东西的时候,找着僻静的小路送去,别打扰了郡王等人的雅兴。
迎春住在紫菱洲,离宝钗住的蘅芜院有些远,平安带着两个婆子出了蘅芜院走至假山处,听得后面几个丫鬟在讨论什么。
“听说这个东安郡王比宝二爷还好看,那眉毛直耸入鬓,眼神金光像个将军。”
又听得另外一个丫头说:“什么呀,王爷早年定了亲,要娶的是东平王府的纯孝公主,不料这个公主四岁就夭折了,现在郡王还单着。”
纯孝公主?就是冯紫英说的那个公主?平安不禁拉长耳朵偷听。
“诶诶诶,你说要是谁嫁入东安郡王府,就是不吃不喝天天看着郡王爷也高兴呀。”
“嘻嘻,那你去呀。”
“那也得王爷要我才行,走吧,主子该等急了。”谈话声渐远,平安才从假山后出来,看向婆子,轻声道:“走吧。”
纯孝公主可能还活着。一路上平安想着这事儿发愣,走了也不知多远,快到迎春住的紫菱洲时,远远见着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在众人的陪同下过来,平安要躲,却被喊住。
“前面的人是谁?”
平安只能把东西放一旁,拉着两个婆子跪地回道:“小的是蘅芜院的平安,是给二姑娘送礼的。”
一月初地上最冰,平安等的脚都麻了,那一群人才走近。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公子,一身绛紫色华服,头上肃着白玉冠。
两旁陪侍的皆穿着鹤袍,一脸严肃。其中一个戴着儒帽的中年男子问道:“蘅芜院现在住的是谁?”旁人回道:“回二老爷的话,是薛姨妈家的宝姑娘。”
二老爷,就是贾政了?那中间这个年轻的男人应该就是她们口中的东安郡王了。
“既然是给二姑娘送礼的,那你们就去吧。”贾政摸着胡须挥手道,平安正要起身,却听得那年轻男子道:“你手上的是什么?”
她又得重新跪回地上道:“回郡王爷的话,小的手上拿的是一套王维的诗集还有宣纸。这是宝钗特意让她拿的,其他人要帮着拿,宝钗皆不让。平安知道宝钗是怕黛玉多心。
“那其他人手上拿的是什么?”东平郡王又问。
“回郡王爷的话,小的手上拿的是绣花工具,香囊,和一些吃食。”平安两旁的婆子低声回着。
东安郡王对这些东西起了兴趣,又问了许多,平安皆一一交代,最后又让平安抬头,可就在见到平安的瞬间,东安郡王愣神了。贾政连叫了好几次才回神,好一会儿东平郡王脸色才恢复过来,这才叫平安起身。
“你几岁了?”东安郡王问。“小的十五。”平安回。“十五?不是十六岁?”东安郡王再次确认。
“回郡王爷的话,小的今年十五岁,卖身契上写的。”平安回。
东安郡王恍若未闻,盯着她看,好久才吐出:“你退下吧。”平安低头行礼,刚起身,趔趄数步。
“小的告退。”平安敛目低头,退到一旁让几人先过。东平郡王走过平安身边有意看了一眼,恍惚间平安似乎听到一声长叹:怎么会这么像?平安低头,这话怎么这么熟。
“姑娘,走吧。”人已经走远,平安伫望着直到两旁婆子提醒她才回神。
去完迎春的紫菱洲,把花式样本送了,平安几人转战秋爽斋。探春刚接了管事,屋里正忙,一拨管事的刚走又来了几个外院的,探春处理了一件又一件,快到晌午了才有空。
探春问了宝钗的安,又问她怎么不过来?平安就把东安郡王的事儿说了一遍给探春听,只把刚才路上的事掐去了。
探春先是惊叹又笑道:“原来是这个王爷,他和我家原是世代交好,荣禧堂上的对联还是他留的。嬷嬷是什么来着?”
探春的奶娘站起笑回:“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对了,就是这个。好像还注明了王爷的名讳。”探春不说只拿笔在平安跟前写了穆莳两字又迅速涂掉。
平安对穆莳这个名字没什么影响,只是记得在黛玉初进荣国府摆放贾政时有写到这幅对联,今儿听探春这么一说这才想起。
“平安,你不知道,这个王爷不但年轻,性子也好,还是长情之人。纯孝公主去了好几年了,王爷至今未娶,这样子算算也有二十多了吧。”
“姑娘,王爷今年正好二十。”侍书不知从哪里冒出,捧着一叠宣纸进来。
“你又知道。”探春娇斥,侍书放好宣纸,回道:“可不是,上会不知是谁抽到花签说能成为王妃,我要不留意可不行。”探春顿时红了脸,平安微笑,知道她说的是探春。
几人又说了许多话,无非是家长里短的,平安听了一些。眼看快到晌午就要离去,探春留饭,平安谢绝又说宝钗那边等着自己,而且宝二爷等人屋里的东西还不曾送去,探春这才放了她去。
平安去了怡红院,宝玉不在,袭人解释说给老爷叫去了,平安了然。两人正说着晴雯挑了帘子进来,见着平安笑笑道:“这哪来的小姐,真是好模样,别被二爷看见了,不然咱们院子又得多人了。”
袭人婉转娇斥:“赶紧派人去看看二爷才是正理,别又被骂了,让老太太心里也难受。”晴雯踢开椅子,轻笑一声:“早派人去了,我做事你放心。”说着又捡起前几日未做完的大褂。
正说着,外头突然吵起来。
“姑娘,琏二奶奶带了个漂亮嫂子回来,说是给琏二爷做偏房的。”
“什么!”晴雯吓得褂子都掉地上,就连袭人也懵了。
平安长叹一声,结局总归是按着书中的走向…
正说着,外头又跑来一个婆子,头上跟鸡窝一样,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平安心想难道是凤姐醋坛翻了?那人见着平安大喊一声姑娘,急着就往外拉。平安这才看清,是赵妈妈?平日都在薛蟠屋里做杂事。
“姑娘,您快跟我回去吧,大爷在屋里发脾气夏莲几个姑娘都被打了。”
“被打了?”平安心惊
薛蟠为人
一路走来,院子里静悄悄的,气氛有些压抑,提水的婆子看到平安行了个礼,抬头时候平安看她脸上带着淤青,眼角还有些红晕。薛蟠打的?平安没问,径直走至门帘子外,里头有几声粗喘,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撩帘进去。
一压压的黑影跪在地上,却鸦雀无声,薛蟠坐在主位上,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平安不语直走至圆桌,抓起紫砂壶倒了一杯茶,咕噜噜喝下,又倒了第二杯。
茶杯刚送至嘴边,听到他问:“去哪儿了?”平安停了停,紧接着又喝了一口。
“我问你去哪儿了?”薛蟠的声音徒然压大,还带着些许嘶哑,四周奴仆身子乍的一抖,平安看见里头也有秋霜,不自觉的轻笑出声。
薛蟠突然一跃而起,踹开脚边的两个奴仆,风一般刮来,平安还没回神,他已经直直站在跟前。
“我问你去哪里了!”咆哮声铺天盖地而来,被紧抓的手腕也有些红肿,但上面的力道还在逐渐收紧。
平安蹙眉,冷眼看向薛蟠问:“你不是知道我去哪里了?”
“那你经过我同意了吗?”薛蟠力道更大,声音却意外柔和下来。
“可以先放手吗?”平安没有回答。薛蟠紧紧盯着她,似乎要看穿什么,但嘴巴张了又张,才缓缓放开。
平安揉了揉手腕,坐下把刚才没喝完的茶又抿了一口。薛蟠盯了她许久,慢慢推了一小碟糕点还一小碗奶白过来,是她喜欢吃的驴打滚和糖蒸酥酪:“听说你中饭还没吃。”平安点头,酥酪上奶白点了几块红豆,十分诱人。
平安拿起汤勺,却没有立即吃,而是道:“这么多人看我吃饭,没意思。”薛蟠一怔,这才挥手让众人下去。
平安有三气,困了气,饿了气,累了气。到了这边三气只留一气,饿了气。薛蟠知道这一点,只等着平安一口气吃完大半碗才咧嘴笑问:“你走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平安又抓了一块驴打滚咬了一口问:“你要吃吗?不过今儿个这味儿不对,太腻了。”可能是厨娘也知道薛蟠今天脾气不好,让他多吃点糖好安静下来。
薛蟠坐下也捡起一块一口吞下,咬了几下道:“我觉得还好。”
说着突然凑上来:“你说有点腻,是不是和我不是一味呀。”张嘴要亲。平安只冷眼盯着他,薛蟠也被看的不好意思,嚅嚅嘴,咂巴咂巴几下道:“我就是看看你嘴巴里吃的是不是和我一样。”平安不睬他,舀起一口酥酪,去味。
平安吃了差不多,抽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椰蓉末儿才道:“姑娘那边忙,找我过去,又不是不回来了,你把气撒在别人身上做什么?”
薛蟠没应声,平安又道:“更何况秋霜还怀了你的骨肉,要是有个好歹你跟太太怎么交代?我跟太太怎么交代?”这呆子做事完全没脑袋,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就不心疼?平安还纳闷了。
薛蟠低头,不知说了什么,平安听得模糊好像是,又不是你生的。
正说着屋外有人通禀:“爷,太太屋里的张妈妈来了。”说着门帘子打开,张妈妈手上滴溜个食盒,给薛蟠请了个安。平安见是她也站起做了个万福。
张妈妈把食盒小心放桌子上,朝薛蟠笑道:“爷,这是太太亲自给秋姨娘熬的安胎药,让我送来。”安胎药!平安还想伸手去拿听到安胎药三字立马停下,退到一旁,这事儿她可别插手免得惹的一身骚。
薛蟠正烦着,张妈妈送东西来更没耐心和她扯拜,连连挥手让她自己给秋霜送去。张妈妈还想说什么,见平安和大爷自己离的远,大爷脸上又不高兴,也不敢多说,点头退下。
张妈妈走后,屋里许久没声音,平安思索着回来了还要不要去宝钗那边,接着又想起今天早上见着的穆莳,又开始愣神了。
“平安,秋霜先怀了孩子,你生气吗?”薛蟠忽然道。平安一怔,想了想应该没什么好生气的。她怀她的,我过我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平安。我本来想先纳了你的。”薛蟠小心看着平安神情,紧张解释。
“为什么是纳?不是娶?”平安想不通,薛蟠不是非常喜欢自己吗。身份低就一定是被纳,为什么不能娶了呢?古代的门第观真的那么森严?
薛蟠瞬的抬头,眼睛亮的不像话:“你想做正房?”
想吗?她也不知道,薛蟠虽然对自己好,但是还没好到让她爱上他的份儿上。水隆当初也对自己比薛蟠更好,好的她妈都看不过去了,等到她一步步被改造成水隆心目中妻子形象的时候,水隆却告诉她,你变了。
是啊,她变了。但变的人又何止她一个?
莫谈情,谈情伤感情,经过那事平安才明白。
薛蟠虽然霸王,但人好,心眼也好。他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可以为别人仗义疏财,对薛姨妈和宝钗更是极意奉承。前几日金寡妇还送来鲜鸡蛋说是薛大爷这二年也帮了他们有七八十两银子,平安那时候才知道原来薛蟠每月多拨出去的银子到了哪里。还有前几日大冬天里得了新奇的西瓜、鲜藕,还想着孝敬长辈、跟宝玉等分享。
五伦之中、亲朋眼里,薛大哥算得上是好儿子、好哥哥、好朋友。这些平安都记在心里,他对她的好又何止这些呢?
作为主子要得到一个丫鬟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但是薛蟠因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有时候回来迟了喝醉了酒他还惦记着自己吃过饭了没。两人吵架了恼了,薛蟠脸上被抓了一道道他也不生气,其实他也是个很温柔的人呀。
薛蟠待她太好,好的她都害怕了,薛蟠却傻兮兮的说:对自己的媳妇儿好那是应该的!是啊,对你媳妇是应该的,可她还不是你媳妇儿。
平安想到这些眼角微湿,要是自己走了,这个呆子可怎么办?手上已经存了五两银子,香菱又借给她十两,要走都是迟早的事儿,平安默默叹了口气。
正房的事,没有下文。平安不想去提,薛蟠也不敢再问。只是到了晚上,薛蟠缠她缠的更紧了,老是在她耳边念叨着要生孩子,平安瞥去,他又说今晚的月亮真圆。
农历初一,哪来的月亮?真是个呆子。
连着几天薛蟠都缠的紧,薛姨妈那边派人叫平安也不让,现在午饭都搬家里吃了,晚上别人叫去吃酒,带着云香楼的姑娘开盘也不去了。
平安做事老蹲她身边,平安拿针戳他,吓得绕弯走,没一会儿的功夫又回来了。平安对他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好不容易盼着他出门,又派了多福来让她别累着,赶紧歇着去。
这好不容易安生了,平安正窝在树下和红袖做穗子,这次换了个多寿跑过来说:“姑娘,外头来了个疯婆子,被爷踹了一脚赶出去。爷让我回来跟您说别出门。”
疯婆子?平安奇怪,问:“哪来的。怎么被爷踹了一脚?”多寿回道:“说是她侄女在这儿,要见,又说出您的名字。大爷怒了说她讹人,甩了马鞭踢了一脚。”
侄女?她什么时候又冒出个亲戚?平安还要再问多寿只说:“姑娘,爷让您别出去。我先走了,大爷骑着马走的,怕赶不上了。”
侄女?这个平安难道还有亲戚?她记得薛蟠是讲那年闹饥荒她全家都死了,只剩下一个父亲,这下父亲也死了,那哪来的亲戚?正想着,又听到秋凉冬梅笑着走来。
“那个疯婆子真好玩,还说她是长公主。哈哈,她要是长公主那我就是皇上了,你看她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还长公主呢。”秋凉道。
“可不是,虽然穿的端端正正,也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太太,不过你说怎么就疯了呢?还说平姑娘是她的侄女。骗人还打稿子呢,谁不知道平姑娘的身世。”冬梅说着看见平安忙低头一福。
平安点头问:“什么疯婆子?”
秋凉刚要解释,冬梅已经抢先:“平姐姐,那个疯婆子已经被大爷打跑了,您别想多了。我刚看她一瘸一拐走了。”说着两人互看一眼,掩嘴偷笑。
平安微微愣神,走了。走了就算了,她本来还想出去看看的…正想着又听夏莲疯头跑出来大喊:“大姐,你去侍候那姑奶奶吧,我是没法子了。”
哎…这孩子闹的。秋霜这几日开始吐了,平安要在身边她还好些,要是不在肠子都能吐出来,就连吃饭也只能吃平安煮的,同样都是酸辣白菜,这孩子还分是谁煮的。
还没进屋,就听到铁腕砸地声音,平安吓了一跳,却见秋霜脸色惨白,哭道:“我吃不下去,平安我要吃南门那家的蜜饯。”她身边的春雨道:“那我去买。”秋霜又接着哭:“我只能吃平安买的。平安你给我去买。”
一家店的蜜饯还分人买,秋霜是她见过最能折腾的孕妇。不过只能去了…
有些开春了,晚风一吹竟带着甜腻的清香,平安站在院中抬头:真是天凉好个秋啊!不过秋天似乎还没到…
身世
南门兜那家的蜜饯算是京城最好的,秋霜怀了孩子就一直吃着,渐渐的平安也跟这家伙计混了个熟脸。
伙计铲了一刀正好一斤,系好绳子递给平安笑问:“你家娘子又不肯吃饭了?下午是刚派人来买的。”平安点头接过,纸包的蜜饯,黑黝黝的一颗颗像涂了蜜的珍珠,还散发着诱人的酸味,她捏了一颗往嘴里塞,唔…真酸。平安小心包好递给伙计六十文钱。
刚要走,听得后面有人呼:“喂,丫头。”平安转身见一中年妇人坡着脚,一拐一拐向自己走来,后面还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嬷嬷护着。
“你叫我?”平安问,鼻尖有些出汗。
“像,真像!很娴丫头像极了。你说老九那傻子怎么看不出来呢?”那人语气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原来是和她身后的嬷嬷讲的,平安耸了耸肩膀,把嘴巴里的核吐了,太酸了。那人又疾走疾步停在平安面前,忽然摸上她的脸,顺时针方向一转,轻声道“叫你呢。我是你姑妈。”
“怎么不叫姑妈呢?你以前可爱跟在我后面姑妈姑妈叫了。穆莳那小子也是。”她还要上来拧平安的脸,平安赶忙一推,护住脸颊。脑子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这个动作惹得那人哈哈大笑,指着平安道:“你小时候也这样,我一拧你脸,你就大喊你娘,你娘来了,你反而抱着脸跑。诶…你说你咋就这么傻呢?”
那女的笑的太欢乐了,眼角还溢出几粒细细的水珠。嬷嬷似乎也见怪不怪了,只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她,又说:“公主,您别吓坏了小公主。”
这个保养得当的中年老女人是当今圣上的亲姑母,也是平安的姑母,叫舒蓉,尊号宁国寿春长公主。当年在宗室里排行老幺,是宗室里唯一长大存活的女儿,十五岁的时候嫁给东安郡王府的大爷,一等公。十七岁守寡,所以她也是穆莳的婶娘。
平安只着看这女人又哭又笑的,直到嬷嬷喊她小公主的时候,平安的眉毛才微微往上挑起。
薛蟠说过,东平王府公主的棺材是他家打的,但是收进去的却是几件小衣服和一把木剑。
仇炎说,那个公主是跟东平王爷上战场的时候没的,平安记得那个场景,小女孩左手腕上的胎记和她一样有碗儿那么大。
穆莳说,她和一个人很像。那这个人到底是谁呢?答案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丫头,傻了没?”是有点傻了,平安没回。
“诶诶,诶,你怎么不理我呢,我是你姑妈!”女人再次强调她姑妈的身份,平安蹙眉,从里头捡了好几颗黑珠子塞嘴里,顿时酸味弥漫,不过脑子有些清醒了。
“好吃吗?”舒蓉咽下一口口水。
平安朝天看了看,点头:“好吃。”是真好吃,就是酸了点,不过听说人老了就爱吃甜的。
长公主兴冲冲捻了一小粒塞嘴巴里,顿时眉头嘴巴皱到一起,蜜饯在她嘴里还没滚热,立马吐出。一旁的嬷嬷不知从哪里端来了一杯水递过去。
“我说丫头,你能这样作弄你姑妈吗?”舒蓉微怒,还拿着手帕死命擦舌头。平安忍俊不禁,真是个活宝,她以为在古代过了四十的女人要么像王夫人那样的要么就像薛姨妈那样的,这个长公主倒给了她不一样的诠释。
晚霞渐浓,二月开春的日子,几家炊烟已寥寥升起,鼻尖还飘淡淡饭香。远处,几家主妇撩开嗓子往外呼喊自家的孩子,天好像暗下来了。
平安刚想说什么,舒蓉不知朝什么地方吹了一声又道:“卤猪蹄的味道真香。”
平安还没回神,一碗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卤猪蹄已在跟前,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劲旅侍卫,恭恭敬敬的朝舒蓉道:“公主。”
平安看去,一家主妇抄着铁铲站门口大骂:“谁家不长眼的,没钱吃货啊,要是被老娘抓到就跺了你的手。”长公主两旁的侍卫默默挡住长公主手上的猪蹄。
平安低头看那一碗猪蹄,红嫩嫩的猪蹄上泛着油光,几粒葱花洒在上面,颜色十分鲜艳。平安也捡起一块,一咬,肉质太松软,太油腻,可能是过年留下煮了好几遍的。还是主妇的手艺不到家,平安觉得自己煮的可能比她好吃。
这边长公主也放下,只呼太腻,她身旁的嬷嬷拿眼瞄她:“公主,御医说您不适合吃这种东西。”
“呃…一次而已,嬷嬷你脸板的太僵了。母后以前说过女人要经常笑,不然很容易老的。你看我就不显老,人家都说我看上去还像三十的。”嬷嬷默默瞥了一眼,转头看向那群侍卫。
“您一直都这样吗?”平安突然问。
“什么?”舒蓉见平安还瞅着那个主妇摇头道:“我年轻的时候不这样。以前出行,所有人都回避,马车停下来让路,连我的驸马的都跑到街巷里躲避。”长公主说着眼中似有回味,又似有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