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5章 千里托孤(二)
“好端端的孩子怎么就不见了?”陈留厉声问着六娘, “初一不见有几天了?是不是我不派人去接初一, 你们就不告诉我?”六娘捂着脸哭泣道,“初一是前天晚上不见的, 白天还跟我好好的, 晚上就不见了, 一起不见的还有五姐的心腹仆妇和那仆妇的夫婿,这对夫妻不是谢家和和贺楼家的家生子,是五姐收留的流民。”永安侯见六娘哭得梨花带雨, 不由心疼,挺身而出道:“母亲, 这事不能怪六娘,都是初一不知分寸,居然会听下人的怂恿离家出走。”永安侯跟六娘已成亲,因是最近京城气氛不好, 五娘又没去世多久,谢简和永安侯也没有大办,只自家人一起吃了一桌喜宴, 两人就算成亲。永安侯一直觉得亏欠了妻子,尤其是妻子在成亲后也不着艳色, 说是还没五姐孝期。她只是妹子, 又是填房,根本没必要为五娘服孝, 她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初一?她如此善解人意, 永安侯对她更疼爱。哪里舍得岳母如此责骂妻子?六娘对初一已经够好, 嘘寒问暖,晚上还怕初一害怕,陪他睡觉。永安侯现在根本不想看到儿子,难为妻子还能如此照顾这么一个恶心孩子。永安侯以前也很疼爱初一,可自从见到初一痊愈后的模样,永安侯就想到是不是五娘死时也是这模样?一想到曾经跟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如此,他就忍不住作呕,他庆幸五娘死了,五娘要是活着,他还要忍着恶心继续跟她过下去!而初一这个代表他以往耻辱的儿子,他也恨不得立刻死了,他跟六娘将来会有很多孩子。陈留冷眼看着自己五女婿兼六女婿,谢简挑的女婿除了秦宗言堪称人中龙凤外,别的都资质平庸,唯一可取之处就是老实,对妻子、孩子好。可人心是最琢磨不透的,哪怕是谢简,恐怕都没想到永安侯会如此。她看着哀哀哭泣的六娘和一脸心疼的永安侯,心头一阵厌烦,对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庶女,陈留偶然也会起几分疼爱之意,可六娘总有一种让自己很快又厌了她的本事。“孩子是你们自己的,你们自己掂量。”初一又不是自己亲外孙,陈留会过问初一也是因为宁馨央求她,不然陈留怎么会多管别人家的闲事。永安侯要是自己亲女婿,他如此行事,她非弄死他给女儿陪葬不可,“你们走吧。”陈留厌倦的挥手,“以后没事不用上门,我不缺你们这份孝心。”几个庶女在闺中时,关系同陈留颇淡,出嫁后反而亲昵起来。再傻的人都知道,她们婚后日子会如此好过,就是因为家里关系。她们时常会带孩子上门陪陈留说话,不管是不是有意讨好她,陈留也乐得跟庶女们打好关系。宁馨嫁人,陈留难免寂寞,母女感情反而日复一日的亲近起来。六娘和永安侯脸色大变,两人慌忙下跪求饶:“母亲恕罪。”谢家庶女可以随时登门公主府、太傅府,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陈留这句话,就是收回六娘和永安侯的权利。这点永安侯再傻都不敢完全得罪岳母,“我已派人去找初一,肯定会找到的。”“你们——”陈留正想骂两人还要不要脸。谢简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初一是被五娘的心腹带走了?”六娘听到父亲的声音,畏缩了一下,如果她对陈留是敬畏,对谢简就是畏惧,父亲从来不责骂她,可也是他把自己在道观里关了五六年,任她被西平公主磨搓,他明明可以救自己的,可就为了让西平公主出气,对自己视而不见。六娘隐藏在衣袖上的双手紧握,尽量掩饰自己惧怕,“具体事宜我们也在查,初一还那么小,他肯定是被那些贱民怂恿的!”谢简神情淡然的看着六娘和永安侯,看着两人忐忑不已的望着自己,他才道:“初一是自己离开的,你们想过他会去哪里吗?”要是让谢简知道,六娘所认为他有意把女儿留给西平出气,谢简非笑她自作多情不可。谢简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怕得罪一个无母、又失去圣宠的公主?他不管女儿完全是因为懒得管。是她自己自作聪明巴结上西平公主,自己选的路,当然要自己走完,他又没让她去巴结西平。永安侯吃惊的说:“什么?他才多大?怎么会自己离开?”谢简见他如此糊涂,暗暗摇头,自己看中永安侯就是觉得他好拿捏,没想自己六女儿比五女儿还成功,他意味深长对六娘道:“你回去好好想想,他到底去了哪里。”他以前就觉得六娘是自己几个女儿中最会耍小聪明的人,现在果然如此,被五娘算计成这样,还自以为自己拿捏住永安侯,她拿捏住永安侯有什么用?六娘心事重重的跟永安侯一起回府,永安侯见她愁眉不展,伸手搂着妻子,故作豪气的说:“别担心,一切有我!”六娘心中厌恶,但面露依恋,信任的看着永安侯,“幸好夫婿信我。”永安侯看着娇弱柔美的妻子,就恨不得把她捧在怀中好好呵护,“你这么好,我怎么会不信你?”六娘羞怯怯的看着永安侯,见他要凑过来亲自己,连忙推开他,轻嗔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做什么?”永安侯嘿嘿的笑了,“天色都快暗了。”六娘见他一脸急色,心中微哂,他独子不见了,别人替他急,他却完全不在意,这就是父亲选出来的好夫婿?想到父亲,六娘神色又微沉,她不理解为什么五娘会让人带走初一,这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她准备让永安侯彻底厌倦初一?陈留在六娘、永安侯走后,也对谢简道:“这就是你选出来的好女婿!”陈留没想永安侯能薄情至此。谢简坐在陈留对面,“永安侯府富贵,他是嫡长子,又是好拿捏的人,有我们在一天,他不敢动坏心思,这样的女婿从哪里找?”谢简明白自己女儿的短处,她们都欠缺在出身。谢简也想找秦宗言一样的人中龙凤,可谢简联姻的家族不是鲜卑八大姓,就是皇族,这些家族里像秦宗言这样的男子,即使是庶出,都不可能娶庶女,所以他是故他挑女婿只挑家世,人品方面只要老实憨厚就够。要五娘没得虏疮而死,她未必不能跟永安侯恩爱一辈子,五娘活着,就算六娘再美,他也不敢动心。再说就大部分人的观点,秦家绝非最好的选择,秦宗言、秦纮个人资质再出众,光凭他们家世就足够让京都大部分勋贵人家一票否决。陈留迄今都觉得阿菀嫁委屈了。她留在京里,哪怕嫁永安侯一样的人家,都不要嫁秦纮。所以谢简选女婿时也是用了心思,照着女儿想法来的。陈留语塞,最后负气道:“反正不是我亲女儿、亲外孙,你自己都不担心,何必我来操心。”谢简笑着握着她的手:“若不是你心善,我又怎么放心把孩子们都交给你?你看家里的媳妇,各个都好,都是你立身正,才让媳妇们都学你。”谢简说这话是真心诚意的,阿芬对家里的孩子真没话说的,她老夸独孤氏(谢灏妻)好,其实最好的是她。陈留白了谢简一眼,“就会甜言蜜语。”谢简轻笑:“你不爱听?”陈留啐他:“老不正经。”都是当曾祖的年纪了,还这么为老不尊,她问谢简:“你知道初一去哪里了?”谢简说:“他应该去了怀荒找阿菀。”陈留一怔,随即失声道:“什么!他为什么要去找阿菀?”谢简已经大致猜到五娘的想法,但这些不好跟妻子说:“可能是五娘让他去找阿菀的。”“为何?”陈留不解,“五娘跟阿菀又不熟悉。”说是一起长大的,可五娘是庶女,阿菀常年在宫中,每月也就在给她请安的时见面一次。谢简说:“大约是想给儿子留条后路。没了永安侯世子,去边关也能靠军功走出一条路。”陈留一想也是,但她又着急道:“可阿菀自己都没孩子,怎么能替五娘养孩子?不行!我要把初一找回来!”谢简按住陈留:“现在大家都不知道初一去哪里了?我也只是猜测,万一他们不是去怀荒,你跟阿菀说了这事,不是让阿菀跟着我们一起担心吗?一切等我们找到初一再说。”谢简暗忖,前面还说不管,现在又忍不住管,谢简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妻子别急,他不愿意她为这种小事烦心。陈留无奈的答应,又忍不住责备五娘:“她也是心大,怎么就把儿子交给两个下人?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比不上两个下人?”说着陈留都有点伤心了,“到底不是亲生的。”谢简说:“要是初一没得虏疮,五娘肯定会把初一交给我,可他现在这样,他怎么在京城待下去?他现在还不懂事,等他再大一点,难道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异母的弟弟夺走自己世子之位?让他在京城备受人嘲笑?边关多武官,性情豪爽,若初一在他们跟前长大,不会有人嘲笑初一。”谢简的话让陈留略有松动,她迟疑半晌,跟谢简商量:“阿菀还没生孩子,肯定不能照顾初一,你说让阿镜照顾如何?不行!阿镜也不行!对了,凤生?”陈留最后想人选想的头都疼了,“她会不会去找凤生了?”比起托孤给阿菀、阿镜,找凤生才更合适,凤生是五娘大兄,初一的亲舅舅。谢简见妻子眉头紧锁,提起妻子道:“初一有父有母,这些事轮不到我们做主。”陈留重重一叹,她赌气说不管,可初一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怎么能不管?“初一到底是孩子。”谢简搂着妻子轻松的说:“放心,一切有我,我会处理好一切的。”谢简说这话的效果,跟永安侯是完全不同的,陈留信任的看着谢简,“你一定要好好安置初一。”“一定。”谢简保证的说。
正文 第176章 千里托孤(三)
谢简安抚完陈留, 缓步回到自己书房,他对陈留说的话, 也只能安抚住这些常年待在内宅的女眷。初一是五娘唯一的孩子,今年才三岁, 五娘疼爱他还来不及, 怎么可能会想把他送到军营?她情愿让孩子一辈子碌碌无能,也不会愿意他去边关拼命。她此番动作, 是给儿子找几个靠山,顺便毁掉六娘的名声。时人对后娘总有苛刻,六娘入门初一就离家出走,任谁都会认为她进门就虐待前妻留下孩子。名声在大部分时候并不重要,但在某些特殊时候却十分重要。比如将来六娘孩子要继承世子之位的时候。谢简现在唯一琢磨不透的就是女儿为什么要把儿子送到边关?他跟阿芬(陈留)是外祖父母, 还勉强有立场照顾初一, 阿菀只是初一的表姐, 他这个女儿到底在想什么,才会把儿子送到那边去?他这六个女儿,除了宁馨, 真没一个省油的灯。五娘恐怕在得虏疮后就开始盘算这件事,六娘正好撞进来,她就顺手利用了。当年六娘想进宫,谢简没答应, 反而把女儿送到道观修身养性, 就是觉得这女儿野心跟能力不匹配, 送她入宫只会给家里带麻烦, 现在想来幸好没把她嫁出去,她那种性子也只有嫁给永安侯才不容易出事,连五娘都看不透,她还能做什么?阿芬说对了一件事,五娘从来没信任过他们。对女儿的防备谢简也不生气,这才是自己的女儿,靠谁都没靠自己可靠。她眼光倒是好,家里如果有一个可托孤的人,恐怕就是阿菀。如果能让阿菀抚养初一,六娘的孩子再优秀,都没有当世子的可能。但她凭什么认为永安侯会答应让阿菀养初一?阿菀只是初一的表姐,阿菀再善心,也没有身份和立场来养初一。谢简沉吟片刻,召来心腹低声吩咐,让他们去查永安侯府的账册,永安侯府除了钱,没别的值钱之物。谢简为何愿意再五娘死后,再把六娘嫁过去,一来他这六女儿嫁别人都是都结仇,还不如把她嫁给永安侯这个蠢货;二来也是几个女婿中,他花心思最多的就是永安侯,让他半途而废,他还真不甘心。永安侯无能,可永安侯是鲜卑大姓贺楼氏的旁支,永安侯跟现任贺楼氏家主关系还没出五服,谢家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让人忘记他们是从南朝过来的汉人,跟鲜卑勋贵交好联姻是最好的方法。只要贺楼氏不倒,他外孙将来就大有可为。一个家族要壮大,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家族,必须要各家联姻,互惠互利、守望相助,才能发展。确定初一会去那里,谢简倒也不急,只要他们路上没出事,到了边疆,儿子和秦宗言总能收到消息。届时看五娘的打算再商量怎么安置这孩子。谢简对这外孙也颇怜惜,可他现在这样,又怎么能当永安侯世子?谢简暗忖或者真养在六镇?阿镜和阿菀不好养他,凤生可以养,他几个孩子都在京城,身边多个孩子也不寂寞。谢简想了一会,提笔给长子写信,让他多关注初一的消息。永安侯府上下都被五娘把得滴水不漏,账房这块更全是她带来的谢家人,五娘死了,这些下人六神无主,谢简让他们查账,他们下意识的就听从老主人的吩咐,这一查就是谢简都大吃一惊。他没想自己平时闷声不吭的女儿居然有本事挖空永安侯府三成的家产和账面上几乎所有的现金,她这是彻底绝了儿子在永安侯府所有退路,就是想让他一心一意的靠着谢家?谢简直觉五娘盘算不会这么简单。当宁馨和陈留听到谢简调查而来的消息时也都惊呆了,陈留回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女儿,“家里就你一个最蠢!”她跟谢简疑似得虏疮时,她都想跟他们同生共死!陈留又感动又担忧,“你什么时候能长大?”谢宁馨扑到陈留怀里:“我才不要长大,我有你们啊!”陈留真是没女儿没脾气了。谢简也摇头,难得对女儿告诫道:“你这样可以,但对孩子教育上心。”他们又不可能看顾女儿一辈子,谢简想了想说:“等你儿子满五岁,就送到谢家族学来。”他要亲自教导孙子,将来他死了,还有孙子看顾女儿。谢宁馨暗暗同情儿子,但还是听从父亲的意思,儿子被拓跋贺惯得无法无天,她都管不了儿子,还是让父亲来管,“阿耶,路上这么乱,两个仆人怎么带着初一去怀荒?”谢知说:“五娘找的那对夫妻是走惯各地的游侠。他们带足钱粮的话,应该可以安全护送初一到怀荒。”“可是阿菀又不可能养初一?”宁馨不解的说,她是同情初一,可她都没动过养初一的心思,初一父母俱全啊。谢简摇头,“阿菀只是初一的表姐,没有身份立场来照顾他,她有可能找你大哥。”凤生是初一的大舅,还勉强有照顾初一的身份和立场,但永安侯若去派人去接初一,他也没有强留初一的理由。就是谢简也一时猜不透女儿打什么主意。谢宁馨不解:“那她为何要先去找阿菀?”陈留暗想,当然是想让阿菀去求凤生,凤生是连亲儿子都不养的人,怎么能会养初一?凤生最疼阿菀,只要阿菀开口,他怎么可能不答应?她叹气说:“要不然说人善被人欺呢?”阿菀就是心太善,才有这种麻烦事。谢宁馨呐呐道:“可是五妹都这样。”宁馨也觉得五妹这么算计阿菀有点过分,可一想到五妹死的那么惨,她又不忍心责备她,宁馨咬牙道:“阿娘,我来养初一!”阿菀嫁到秦家已经够可怜了,不能再让她养初一,这样秦家怎么看她?她来养,他们家不缺初一一口吃的。“不用。”陈留摇头,“等初一回来我来养,我是初一的外祖母,养他名正言顺。”“阿娘!”“阿芬!”陈留说:“我就是看不惯六丫头。”陈留冷笑,“她不是巴着姐夫想要当填房吗?我让她当。”她瞪着谢简,“你给我保留初一的世子之位,初一不能当世子,就让他以后儿子当世孙。”她要六娘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转身对女儿说:“你们谢家女儿心眼比筛子还多,宁馨你以后少学学你姐姐,憨厚才有福气,跟阿菀一样才好。”陈留也是可怜五娘,要是有法子,她又何必如此算计?宁馨不敢回话,刚才阿娘还让她多学妹妹们呢。谢简被妻女闹得头疼,“你们别乱出主意,谁来养初一可能五娘早有安排。”谢简突然一件几乎要被他遗忘的事,他记得贺楼氏的族地在六镇?莫非五娘打的那主意?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确实可行。她之前那些所作所为也能解释了,她为儿子也是不顾一切了,谢简轻叹,希望外孙将来能对得起女儿的牺牲,他若有所思的对陈留说:“你问问丽姬,她可否愿意照顾初一。”陈留愕然道:“五娘想让丽姬照顾初一?”丽姬是初一的外祖母,五娘是丽姬的独女,五娘死了,她天塌了大半,这些天一直病着,陈留都不敢跟她说初一失踪的事。谢简说:“你先问,丽姬有可能会去照顾初一。”陈留不假思索道:“丽姬肯定答应。”照顾亲外孙有什么不答应的。谢简说:“先等凤生和秦宗言的消息,等他们消息传来再说。”陈留知道丈夫行事向来稳妥,他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想到安置初一的好法子了,她心头微松,她可怜初一,但也不想太想养初一,既然郎君说有安置他的好法子,那再好不过。陈留盘算怎么给初一多送点衣服食物过去,也好让那可怜的孩子在六镇日子好过点。京城谢家和贺楼家(永安侯府)被初一的事闹得鸡飞狗跳,建德这边谢知的日子过的也不轻松,盖因她在大伯和三姨的催促下,终于凑足人手,去海边建盐场了。因为谢知也只看过盐场,看过人家怎么人工晒盐,没亲自建造过,所以只能跟大伯他们一起去海边。众人斟酌好几天,才选了一处离他们码头极近的海滩作为晒盐的地方。谢知对晒盐只有一个概念,也不敢多建造盐田,只先试验的做了一小块盐田,按照谢知的记忆中盐田的模样开始建造。时下已经快入夏,海边阳光热烈,光是一个建滩就为难了谢知快半个月,盐沟、潮沟、排水孔…等盐田弄好,解下来的工序就相对简单了,但任务却很繁重。因第一次晒盐,甲一等人也不叫奴隶,亲自上手,辛苦劳作了一个月,人都瘦了一大圈,但看到他们辛苦劳动的成果时,众人都很激动,这还是姑娘说的粗盐,这点粗盐就能比得上他们平时吃的细盐。甲一完全可以想象,这种晒盐法宣扬开来后,会引起多大的震动。谢知暗想,这还是北方,还是到了日晒强烈的南方,说不定晒盐的成果更多。“姑娘,你真要把晒盐法宣扬开来?”甲一看着满车的莹白的盐结晶,他现在已经很能理解姑娘的意思,她宣扬晒盐法绝对不是对魏帝念念不忘,她就觉得她应该把这法子说出去。“是啊,这法子总比现在的制盐法先进。”谢知觉得她知道的这些知识,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她可以搬运,但没理由独吞。且盐是国之重器,任何人都离不开盐,与其让百姓吃些什么都有的毒盐,还不如让他们吃海盐,至少这海盐基本过滤了有害成分。“姑娘不怕别人跟我们抢生意?”甲一无奈的问。谢知一笑:“抢不走的。”盐一直是暴利行业,他们能制多少盐?别的不提,让商队往契丹、高句丽转一圈,所有的盐就卖出去了。“而且我们还有制糖的法子,这方子还掌握在皇家手里,只有几户人家知道。”甲一提醒谢知:“您还是要想要怎么跟五郎君解释。”总不能让五郎君误会姑娘对魏帝念念不忘。谢知说:“放心,理由我早想好了。”甲一问:“什么理由?”谢知道:“陛下要开始对盐收税,然后渐渐收回制盐权算不算?”甲一吃惊的问:“这是谢太傅同你说的?”谢知轻描淡写的说:“不是,是我猜的。”甲一苦笑,“您为何这么猜?”“因为陛下穷。”
正文 第177章 千里托孤(四)
谢知的理由太强大, 让甲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有谢知明白,拓跋曜是真穷, 秦家养了三千精兵,都快穷的没肉吃, 最后还是大力发展畜牧业, 才勉强维持收支平衡。拓跋曜养了几万精兵,还有朝廷那几十万大军, 这些嘴养着就要吃饭,他怎么可能不穷?盐铁茶都是暴利行业,拓跋曜曾经数次问过她,觉得什么最赚钱?谢知毫不犹豫说了盐铁茶。而且当年汉武帝讨伐匈奴,赚钱的来源不就是将盐收回国有吗?不是时下世家势力大, 拓跋曜肯定不会马上将盐收归国有, 但是肯定会收税。甲一问:“那姑娘准备交税?”谢知说:“肯定要交。不然被抓到怎么办?不过我大部分贸易还是走海外, 交税不会很多的。”时下好像没有对外收税的项目,尤其是她这还属于走私。甲一心算了一会,即使有人同他们分利, 他们收益依然不错的,毕竟他们大部分走的都是海运。他们不可能独吞魏国所有的盐业,所以把法子交给魏帝也没什么不好的。谢知等盐出来后,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我们回去吧。”谢知不反感吃海鲜, 但也没那么热爱。这几天在海边, 除了海鲜也没别的食物, 她从螃蟹到海鱼,吃了个够,她觉得自己可以三年不碰海鲜。甲一也觉得让姑娘这么娇生惯养的人待在海边,也实在太难为她,甚至大部分暗卫都很惊奇,姑娘居然在这么简陋的地方住上三十天。谢知对生活环境不大讲究,好房子她乐意住,不大好的房子,只要不漏风漏雨她也乐意住。而且她出门都是侍从环绕,一切事宜都是女卫替她做了,她只要袖手指点怎么造盐田就好,能有什么呆不住的?甲一等人将盐田置办完毕,留了甲五甲六在海滩监工,余下人护送谢知回建德郡。因谢知不欲暴露身份,所以一行人的车马还是相对低调,谢知的驼车也没用,她的驼车已经快成为她的标志了。从海边往建德郡走去,一路人迹罕至,大部分都是茂密的树林,只有一条小小的泥路,和几个零散的村落。这里靠近契丹,民风彪悍,这些小村落极排外,居住环境也简陋。甲一没有去村落歇脚,而是都睡在马车里,吃的也是干粮。幸好谢知对此早有准备,烙饼、米粉、炸干面、晒干的蔬菜、肉干、肉酱…几乎准备的应有尽有,众人到不觉得旅途难熬。谢知蒙着脸,掀起车帘看着外面的情况,偏头对甲一说:“大伯,等我们盐场办起来,这条路就会繁华起来。”甲一深以为然。谢知半开玩笑道:“等以后盐场办起来,我们就在附近圈地造房,出租给商户,我们就收钱。”甲一说:“商户可以自己造房子。”谢知信心满满的说:“要造就要造车马店,大通铺、热水、沼气池齐全,这样的店只有我们才能造出来。”她的工匠别的不行,沼气池和大通铺已经造的很熟练了,谢知要培养一个工程队,专门给她造房子。甲一道:“这样的房子只有大商户才能租下来。”谢知说:“不用,这些店我都租给我们退下来的兵员,雇工也是兵员,给他们生活一份保障。等这些店有了收益,我们就从里面抽取一部分,给那些老的干不动活的老兵奉养终老。”侍卫们为她出生入死,她也要替他们考虑生老病死。甲一动容,他从来没想到谢知能想的那么远,连摇光都听呆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有这样的主子是他们的运气。秦纮一个多月不见谢知相思欲狂,得到谢知回来的消息,他立刻丢下训练到一半的军士,直往家里冲去。谢知已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喝着冰镇葡萄酒。谢知不大爱喝酸酸涩涩的葡萄酒,但最近她的玻璃作坊里研究出透明的玻璃杯,就算是谢知都忍不住俗气的用玻璃杯装了葡萄酒观赏。秦纮入房就见房里只有阿菀一人,她穿着轻薄的天蚕丝寝衣,寝衣松垮垮的系在她身上,里面的蕾丝内衣若隐若现,谢知仰头对秦纮一笑:“五哥。”“轰——”秦纮气血上涌,上前抱住谢知。新婚夫妻小别重逢,下人们早得了谢知的吩咐远远的避开,只在浴室留下热水。等谢知和秦纮从别后缠绵中分出心神时,已是傍晚。谢知打着哈欠推开腻在自己身上的秦纮,指挥着秦纮说:“五哥我要洗澡。”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老婆奴秦纮闻言立刻起身,随意给自己套了一件寝衣,弯腰抱起女皇往浴室走去,“我让人传晚膳?”谢知点头:“我想吃小青菜。”在海边多日,她吃的都是海里的蔬菜,早腻味了。“已经让人去做了。”秦纮心疼妻子吃苦,“早说让人给你送菜。”她就是不肯,说太劳民伤财,她这点哪里算劳民伤财了?谢知不在意的说:“又不是常住,没必要这么麻烦,海边又不是没吃的。”就是她吃不大惯而已,有的吃就吃,没得吃就少吃,正好减肥。谢知觉得她养了一个冬天都养胖了。她直起身体亲亲秦纮,“我知道五哥心疼我,下次我去海边,你就让人给我送东西。”秦纮莞尔,他如何不知阿菀是在哄他,她这次去了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去海边。等谢知吃完晚饭,洗漱过后,夫妻两人躺在床上,秦纮才把初一失踪的事跟谢知说了。谢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初一才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失踪?“他堂堂侯府世子身边就没看管他的人?就这么任他被旧仆拐走?”谢知以前就担心六娘会对初一不好,没想六娘会如此愚蠢,还没生孩子就对初一如此怠慢?谢知不认为六娘有胆子害初一,她敢这么做,祖父都不会饶过她,但初一这么轻易离开,肯定是下人疏忽,这其中定有六娘的“功劳”。谢知想到对初一不闻不问的永安侯,心中暗恨,可惜家长没有准入制,这种不负责的家长为什么要生孩子?秦纮说:“祖父说他们可能会来怀荒,我们一路让人慢慢找。”谢知一怔:“来怀荒?他为何要来怀荒?”她想过初一很多去处,就没想过她回来怀荒。秦纮道:“他这样子怎么能在京城待下去?她有可能会让初一长住柔玄镇。”谢知奇怪的问:“为何要长住柔玄镇?”秦纮说:“因为贺楼氏的族地在柔玄镇。”这点秦纮比谢简都清楚,毕竟柔玄镇就在怀荒附近,那里有什么重要家族他们都清楚,“永安侯把他父亲葬在贺楼氏的族地。”柔玄镇的族地是贺楼氏许久之前的族地,随着贺楼氏大部分人都迁移入长安,这里的族地已半废弃,只留下几个族中老人看守。阿菀心善,谢五娘让义仆带着孩子前来托孤秦纮不奇怪,秦家每年也会收养许多类似的孩子,但这些孩子不是孤儿,就是没了父亲,和母亲一起举家来投,这些情况跟初一都不同。初一他有生父、继母,还有家族,他跟阿菀再同情初一,也没理由收留初一。作为永安侯府的掌家夫人,秦纮不信谢五娘想不到这一点,所以他一开始就不认为她会让儿子留在秦家,她很有可能让儿子留在柔玄镇,让阿菀或者是岳父照看初一。谢知疑惑的问:“可是初一以什么理由长住柔玄镇?为祖父守孝?这说不通吧?”“应该是为母守孝。”秦纮本不欲说这件事,但她也知道这事瞒不过阿菀,“你五姑只有衣冠冢。”谢知错愕的瞪大眼睛:“什么?”她知道天花病人是要火葬的,可永安侯不是种过牛痘了吗?不能将五姑火烧后收敛骨灰吗?“没有。五姑不让下人收敛,说她身患恶疾,不能再害人了。”秦纮顿了顿说:“永安侯也没想过要收敛五姑。”恐怕她早算到儿子会走到这一步,所以不惜让自己尸骨无存,也她临终前说自己得了恶疾,让下人把自己和所有的衣服全部烧了,京城五娘的坟冢只是一个衣冠冢。既是衣冠冢,在京城可以建,柔玄镇也可以建,初一完全可以在柔玄镇再建一个母亲衣冠冢,为母亲守齐衰三年。所以谢简之前会说,希望外孙将来能对得起女儿的牺牲。谢五娘为能给儿子留最后一条路,情愿自己尸骨无存,也不让永安侯和谢六娘握着将来可以控制儿子的把柄。谢知不敢想象等初一长大懂事,知道这些事后的想法,“如果五姑真是这个打算,五哥,我想多看顾些初一。”秦纮说:“祖父说尽量让五姑的生母来照顾他。等他守孝完,也该进学了,届时我们给他找个好先生教导他。”谢知颔首,有谢家和秦家的人脉在,给初一找个好先生还是很方便的,她轻叹的靠在秦纮身上:“日久见人心,要是五姑没出事,恐怕就是永安侯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有抛弃初一的一天。”在没经历过各种考验之前,恐怕很多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秦纮冷哼:“他本就是自私懦弱之人,即使五姑不得病,他将来也会如此。”如果是他的孩子,无论孩子生了什么病,秦纮都不会放弃自己儿子。谢知苦笑。秦纮搂着谢知柔声说:“我们早点休息吧,你也累了这么多天了,我会让随时注意初一的行踪。”“嗯。”她再担心,找不到初一也是白搭,她现在只希望那两个下人够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