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9章 守城(一)

谢知这一觉睡到了午后, 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昏暗一片,一股淡淡的蔷薇花的香气从香炉中溢出。谢知撩起床帘,不意外的看到一个熟悉的小女孩趴在自己床前打盹,听到动静,小女孩一骨碌的爬起来,对谢知甜甜一笑:“姑娘。”“小十?”谢知试探的叫着小女孩子。小女孩惊讶的看着谢知:“姑娘,您能分辨出我跟小九?”谢知一笑,点点她耳垂说:“你耳垂这里长了一颗红痣。”“姑娘您真厉害。”小十崇拜的看着谢知, “家里除了少郎君,只有您才能一次分辨出我跟小九。”谢知笑着揉揉她小脑袋:“以后就是你跟小十在我房里轮值吗?”谢知相信大人和阿娘也能第一眼就认出小九、小十,就看他们是不是上心。小十点头说:“对。”谢知暗想得让人在房里铺个床垫子, 小小年纪整天不睡觉可不行, 谢知已放弃说服不让小十值夜的想法,这是五哥定下的,五哥不改变主意,她跟一个小女孩较什么劲。她先给谢知倒陈茶水漱口, 然后再用清水洗漱, 最后奉上温水让谢知喝水。这些都谢知在谢家时候的习惯, 等到了庄园后她就渐渐改了,毕竟庄园里近身伺候的只有婉如清扬四人, 她们也各有各的事, 谢知也就习惯自己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她喝完温水, 将茶盏递给小十, “既然你晚上要守夜,就先去休息吧。”小十笑嘻嘻的说:“今天晚上阿九给姑娘守夜,我白天伺候姑娘。”“那你也去休息,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高。”谢知说,又从桌上拿了一碟点心让小十吃,“拿回去跟小九分着吃,吃完记得漱口,不然要长虫牙。”“唯唯。”小十开心的应了,她最喜欢伺候谢姑娘,谢姑娘人长得美,脾气也好,从不对下人发火,还时常送点心给她吃,要是谢姑娘能留下当少郎君的娘子就好了。花罩外的丫鬟听到谢知跟小十说话的声音,掀帘进来伺候谢知洗漱换衣,又问谢知:“姑娘醒了?可要用膳?”谢知刚起来,也没什么胃口,“阿娘呢?”丫鬟说:“夫人还在休息。”她顿了顿又道,“刚才少郎君派人来问过姑娘,少郎君说姑娘要是有精神,请姑娘去他书房一趟,他有事跟姑娘商议。”谢知猜五哥要问甲一他们的事,她想了想说:“我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包裹,你们知道收那儿了吗?”谢知离开时带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有很多重要的东西。“收好了。”丫鬟连忙将谢知那个小背包取来,这个背包她们碰都没有碰。谢知拎着小背包说:“你们带我去五哥书房。”丫鬟连忙接过谢知的小背包,领谢知去秦纮的书房,秦纮接到丫鬟的通报,命人准备膳食,送上来的膳食都是阿菀爱吃的,这是秦纮派人去谢家打听的,本来想给阿菀一个惊喜,结果他的惊喜还没给阿菀,她就给自己一个惊吓。“五哥。”秦六郎欲言而止的看着秦纮。秦纮道:“不想说就别说。”秦六郎连忙问:“母亲是真被高句丽骑兵绑去了吗?”谢兰因和谢知失踪的消息虽被秦纮封锁,但在秦家高级将领中不是秘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搜救,结果看到夫人安然回来,连王军将等人都安然回来,众人心中不是没有怀疑,可是秦纮不说,大家只能把疑惑压在心底。也只有秦六郎仗着自己身份才敢问秦纮。秦纮说:“不是,母亲没有被高丽骑兵绑去,不过绑架母亲的确实是高丽骑兵。”母亲离开这段时间是大家都知道的,秦纮不能隐瞒,也只能从高句丽骑兵上做手脚,不然底下人肯定会对母亲有意见。秦纮必须要把这件事圆下来,他揉了揉眉头,他已经派人去给父亲送信,希望父亲能接受这种解释。秦六郎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那母亲为什么要离开?”秦纮冷然道:“哪这么多废话。”他怎么知道母亲为什么要离开?这一切要等阿菀来了,问过她才能确定,现在多说多错。秦六郎还想说话,却见书房的下人端了喷香的膳食上来,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食物,“五哥,你午饭没吃饱?”这书房是秦纮看书的私人书房,能来这书房说话的人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大家平时也就在饭点会在书房吃饭,其他时候连点心都没有,五哥怎么会突然叫这么丰盛的饭菜过来?秦纮看着傻弟弟,“你很闲?”秦六郎摇头:“不,我很忙。”斥候已一批批回来,确定前来的高句丽兵大军有十万,这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分别功夫柔玄、怀荒、御夷三镇,其中他们怀荒肯定是分到兵力最多的,因此秦家亲卫这两天忙的人仰马翻,调兵遣将,就为了抵御即将到来的大军。“那你还在我这里废话做什么?”秦纮毫不客气的把秦六郎赶走,他只有这段时间才抽的空来,没时间在秦六郎身上浪费。秦六郎莫名其妙的被五哥赶出书房,回头就见丫鬟簇拥着过来的谢知,他恍然大悟,原来是五哥重色轻弟!秦纮站在门口亲自迎谢知入内,“我听丫鬟说你还没用膳,我让人随便弄了点饭菜,你尝尝喜不喜欢?”谢知见书房里摆满的膳食,微微吃惊,居然都是自己平时喜欢吃的饭菜,她抬眼看着秦纮,秦纮被谢知明眸一望,力持镇定的让谢知坐下,给她舀了一碗撇干净油腻的鸡汤,“阿菀,先喝碗汤。”“多谢五哥。”谢知有礼的道谢,接过小碗鸡汤喝完,她的食碗都是巴掌大的小碗,一碗汤顶多三口就喝完,她刚放下汤碗,秦纮又给她挟了一筷子凉拌素菜,然后再是热菜、大菜、点心,谢知低头默默的吃着午膳,秦纮见她胃口还不错,不由微微笑道:“饭菜还合胃口吗?”“五哥费心,大厨手艺真好。”谢知不知不觉的被秦纮塞了十分饱,她起身避开秦纮先去漱口,回来开门见山的问秦纮:“五哥,你们有多少酒精存货?”秦纮一怔道:“有很多,你不是说酒精可以清洗伤口吗?我们都存下了。”秦纮说着话都有点心虚,能用到酒精清洗伤口的都是秦家的亲卫,普通士兵是没有这待遇的,毕竟是粮食酿造出来的酒精,秦家再有钱都不可能给所有士兵用,跟伤兵比起来,酒精数量太少。谢知心里也有数,要不是她再三申明,不能把那些高度酒精勾兑白酒,会中毒的,说不定秦家早把这些高度白酒兑水卖出去了。其实粮食酿造的酒精,是可以兑水的,现代的低度白酒大都都是勾兑出来的,谢知会说他们有毒,是不希望秦家把这些高度酒精出售。酒精的用途太多,当白酒卖出去太亏,果然这次不是有用了吗?谢知问:“五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轻易打败高句丽骑兵嘛?”秦纮试探的猜测:“用酒精?”谢知颔首:“是的,酒精不仅可以用来清洗伤口、洗干净器械,还能用来御敌。”谢知简单的把燃|烧|弹的做法说了一遍,提醒秦纮说:“五哥,燃|烧|弹威力很大,你让人做实验时已经要注意安全。”原油是要出去找的,现在大兵马上要攻城,原油的威力比不上燃|烧|弹。秦纮听得双目发亮,他下意识的想起身让人这就去实验,但又舍不得离开谢知,谢知贴心的说:“五哥,你先去忙吧。”余下的东西,现在说了也没用,一切等大战都过去了再说。秦纮看着谢知说:“阿菀要不要给我一起去?”谢知讶然道:“我跟你一起去?”秦纮怂恿道:“你一个人闷在房里也无聊,不如陪我去外面看看。”要是换了平时,秦纮肯定不会让谢知去看这些,万一被那些粗鲁的军汉吓到怎么办?在他印象中阿菀就是站在云端的小贵女,矜贵优雅,平时闲来就看书赏花,不食人间烟火。可现在秦纮不会这么想了,她敢带着母亲离开,就证明她胆子极大,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几名军汉吓到?秦纮也是有私心的,如果让阿菀参与这次守城,她会不会对怀荒有归属感?她会不会觉得怀荒比京城好?就愿意留在怀荒了。谢知迟疑问:“这样方便吗?”秦纮说:“方便。”他看了谢知的衣物,“就是你可能要换身衣服。”谢知穿着高腰襦裙,看着飘飘如仙,但不适合他们去的地方。谢知说:“五哥,你等我一会,我去换身衣服。”秦纮说:“好,我等你,你慢慢换衣服,我不急。”谢知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换上羊皮靴,头上戴着面罩出门,“五哥,你把我大伯喊来,这方面他比我熟悉。”秦纮问谢知:“阿菀,甲一是谢大父给你的暗卫?”谢知暗忖,谢家有暗卫?或许有,但肯定不会给她,每家的暗卫都是关键时刻才会出现的,“不是。”秦纮见她不愿意多说,也不好多问,谢知又说:“五哥,我这些侍卫没有人知道,就是我大父都不知道。”秦纮了然道:“陛下也不知道吗?”谢知警觉的看着秦纮,秦纮斟酌语气问谢知,“阿菀,你为何要离开吗?你不想入宫?”谢知抿了抿嘴,没说话。秦纮继续说:“阿菀,你可以让京城这件事,但是你总要给京城一个解释。”他见谢知神色渐渐松动,诱哄她道:“你想做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帮我?谢知嘴角一扯,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说要帮自己?傻子才相信他不求回报。谢知若有所思的看着秦纮,他以前不是只对自己有意,从来不曾表露,到底是什么让他的态度突然有了转变?

正文 第110章 守城(二)

秦纮见谢知不说话,知道自己光凭这几句话是不可能让她交心, 且现在大战在即, 秦纮即使想儿女情长, 现实也不允许他如此。“郎君。”郭良匆匆赶来, 满脸愁容, “我们春耕才结束, 高句丽大军一来, 什么庄稼都完了。”秦纮想到刚种下的粮食,也是一阵糟心, 高句丽选择这时候攻城不就是为了破坏他们春耕吗?“等这次打仗过去再说,不行可以补种一些大豆。”郭良叹气,“也只能如此了。”他见谢知跟在秦纮身后,奇怪的问:“谢小娘子为何在此处?”秦纮道:“我找阿菀有事。”郭良将信将疑, 这种时候郎君还能找谢姑娘做什么?谢知对秦纮说:“五哥, 等你们种麦子时, 可以在麦田周围再种些豌豆。”秦纮问她:“为何要种豌豆?”谢知说:“豌豆也是粮食,而且种了豌豆可以让麦子长得更好,我庄园里种稻谷时也会套种豌豆, 就是豌豆不可以连种。”秦纮道:“好,等秋耕时让人在麦田里再种些豌豆。”郭良闻言忍不住问:“谢小娘子你从何知道这些道理的?”一个五谷不分的贵女怎么可能知道这种事?谢知瞄了他一眼,她何等敏锐,一下感觉出这人似乎对她有意见, 她微微笑道:“师傅告诉我的。”郭良连忙问:“敢问小娘子师傅是哪位高人?”能把一位小贵女教成这样, 她的师傅要有多厉害, 若是用来辅佐郎君不是更好?郭良认为他当一个小贵女的师傅太浪费了。“我师傅是瑶姬。”谢知笑盈盈的看着郭良说,“我所有知识皆为师傅入梦所授。”她看着郭良神色从惊喜到错愕,心中笑意更甚,她如何看不出郭良心中所想,不过是认为她是女子,完全不需要知道这种知识,认为女人在内院相夫教子就好。谢知也不生气,这里所有的人,不光是男人,还有女人都是这么想的。“入梦所授——”郭良难得的张口结舌,看着谢知满脸笑意,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相信,还是应该觉得谢知是在骗自己。谢知淡淡一笑,她一直对外自称自己是瑶姬弟子,这种话大部分人是相信的,为什么不相信?这本来是个有神论社会,当年太武皇帝时期国师寇谦之不就是自称是老君弟子吗?拓跋曜这次亲征,还是塑金人成功后才出发的,所以谢知说自己是瑶姬弟子,入梦所授大部分人都信。这年头,皇帝出生没个异象就不配称皇帝,每个皇帝生母就巴不得自己老公喜当爹,她肚子的孩子不是她们跟神仙所生的孩子,就是原身不是人。或许有人是不信的,比如崔太皇太后,她就觉得自己哗众取宠,她不停的给拓跋曜纳高门贵女,不就是想找个能压过自己的人吗?她也不是没想找出过自己说谎的证据,但是谢知会如她所愿吗?她的那些知识本来就是她踏踏实实看书学来的,任谁都跳不出任何破绽。再说祖父、父亲和小叔也不会让崔太皇太后挑出自己差错,既然都把孙女/女儿/侄女捧成瑶姬弟子,他们傻了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谢知也在等家人来问自己,但祖父、父亲、母亲和小叔没一个问自己的,对谢简来说,只要孙女是孙女,不是某个不知名的孤魂野鬼就行,这丫头打小就不是一般孩子。而谢灏、谢兰因和谢洵更不会问,他们因为各种原因,对谢知疏于照顾,对她愧疚还来不及,怎么会去问这些问题?只要女儿是女儿就够了。谢知长大后很多言行,其实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流露出来了。至于拓跋曜,谢知觉得他应该是跟家人一个态度,他甚至觉得自己是被太皇太后逼迫过甚,才会如此,所以对自己大部分所作所为都很宽容,只要自己不抛头露面他都支持,还会套上自己的理解,所以他时常能配合自己把太皇太后气得内伤而不自知。太皇太后这辈子除了先帝,就没特地讨好过别的男人,她并不能理解,男人在很多事上跟女人是两个星球的人,很多女人认为严重之极的事,在男人眼里根本不是一回事。谢知还挺喜欢拓跋曜这脑回路的。“郭先生。”秦纮警告的看着郭良,母亲和阿菀自动逃离的事瞒不过郭良,郭良从头到尾都是参与者,但这不是他对母亲和阿菀不满的理由,父亲都没表态,他一个属下又有什么资格对主母不满?郭良见秦纮如此,暗叹他被女色迷了心窍,不过他先前不也是被谢小娘子骗住了吗?居然认为谢小娘子适合做秦家主母?这样的女子哪里适合做主母?尤其是夫人,居然连秦家亲卫都敢收买,她真以为将军是纸糊的?郭良沉默的退下,少郎君现在彻底晕头了,大战在即,他也不想在这方面跟少郎君有芥蒂,一个女人而已。秦纮皱眉,但又不好对谢知说什么,只能道:“阿菀,我们先去看你说的燃|烧|弹。”“好。”谢知不在乎郭良的态度,自她跟太皇太后打擂台开始,她就不再是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大部分长辈对她的感观都不好,这不仅仅是太皇太后不喜欢自己的缘故,而是谢知暴露的部分本性让大部分长辈都不喜欢。受现代教育深刻影响的谢知,从来不是符合传统个性审美的女孩子,古代对女孩子的要求温良恭顺,谢知半点都不沾边,她以前只是伪装好的,后来不伪装,就是连谢简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提点孙女,让她乖巧点,哪怕装也要装的像。秦纮领谢知去特地开辟出来的平地,平地周围挖了一层深深的防火沟,还有不少军士们扛着沙土随时准备灭火。甲一已经做好了几个燃|烧|弹,等秦纮、谢知一来,他躬身向谢知行礼,得到谢知允许后,才向平地中心投掷燃|烧|弹,燃|烧|弹的威力让众人眼前一亮。秦纮若有所思,这种武器很适合用来攻城的骑士,但阿菀说光靠这个武器将整个骑兵队剿灭,秦纮不信,高句丽骑兵没那么容易对付,阿菀还有什么秘密武器?秦纮问过高句丽三王子,他说阿菀用的是连马一起都有盔甲的骑兵。这种盔甲的重骑兵,秦纮也见过,这是魏国羽林军的装备,要说实力是强悍,也不至于能用压倒性的优势以少胜多。秦纮问:“阿菀,你那些侍卫可否帮我一起守城?”谢知看向甲一,她培养的是骑兵,骑兵适合守城吗?甲一肯定的点头,守城固然危险,但也是锻炼的好机会,只有真正的战争才能培养出好的铁血军人。谢知说:“五哥,这些事你问大伯就可。”秦纮看了神色冷淡的甲一,他到底是谁?为何他从来没在谢简见过他?秦纮看完燃|烧|弹,吩咐五叔配合甲一造好这些武器,然后带着谢知回自己书房,谢知沉默一会道:“五哥,等仗打完,可以不可以把伤兵营改建的更好一点?”谢知没有再提让秦纮留下酒精给军士消毒伤口用,在她说出酒精的军事用途后,五哥就不大可能再会把酒精用在伤员上,毕竟用燃|烧|弹多少几个敌人,就能更多的减少伤员,谢知只想等战后稍微改进些伤兵营,把伤兵营弄的干净点。不要小看“干净”这两个字,有时候干净可以挽救很多人生命。秦纮巴不得她能在怀荒多花费精力,“好,一切等战后在结束。”他顿了顿,“阿菀,你就这么笃定我们不会输?”谢知微微一笑:“我不知道高句丽实力如何,但我知道有五哥在,我们肯定不会输。”谢知暗想,秦家连柔然都能打败,总不至于打不过高句丽?再说他们这次也不是入侵,而是守城。秦纮没想阿菀对自己如此有信心,不禁心花怒放,连面上还是力持镇定道:“我会尽力而为的。”他深深的看着谢知,“你也不会离开的,对不对?”谢知轻叹一声,“五哥,抱歉,是我太任性,让你找了我这么久。”秦纮温声问:“我知道你肯定事出有因,我想知道你跟母亲为什么要走?”秦纮知道阿菀要离开,是陛下想让她殉葬,不过这秘密是他偷听来的,他也不能直白的明说。谢知道:“五哥不要怪阿娘,她都是为了我。她不放心我一个人离开,坚持要跟我一起走。其实王军将他们也不是背叛阿娘,他们知道高句丽入侵后,第一反应就是想回来。”秦纮说:“亲卫的事我不能做主,这要父亲回来处置,不过他们肯定会没事的。你为何要离开?”他顿了顿,试探的问:“是有人给你受委屈了?”他是继子,又是唯一的嫡子,跟母亲关系微妙,这件事他是肯定不会插手的,他也不觉得父亲会舍得惩罚母亲。“不是。”谢知淡淡道:“有陛下在谁能给我受委屈?我离开只是因为我想离开。”谢知没提拓跋曜要自己殉葬的事,她跟秦纮非亲非故,提这种事做什么?“这里的生活不好吗?你为何想要离开?就算你有侍卫,他们也不一定能给你最周全的保护。”秦纮见谢知不肯说陛下让她殉葬,心中有些黯然,阿菀还是不够信任自己吗?但随即他又想到,君子不道人长短,阿菀这是有君子之风。谢知道:“可他们完全听我的,我让他们死,他们都会死。我厌透现在的生活,我想要过自己可以做主的生活,不想再让别人来主导我的生活。”阿娘和大伯都想撮合自己和秦纮,秦纮对自己也有意思,可谢知不想跟秦纮纠缠,故意说这些足以让任何古代男人都打退堂鼓的话。秦纮说:“可你嫁人做了主母不也能主导自己生活?每家的主母都是管理家中事宜的。”谢知笑笑道:“那也只是内院而已,内院一亩三分地做主算什么?仰仗的全是别人而已,一旦失了男主人欢心,主母说不定还不如一个贱妾。”尤其是魏国这种本来就是非汉族主政的国家,所谓礼教对大部分贵族男人形同虚设,心情好的时候乐意遵守礼教,心情不好,谁管什么礼教?谢知抬头看着秦纮平静的神色,心中暗想,他怎么不惊讶?是城府太深了?秦纮认真的听着谢知的话,觉得阿菀的话有道理,做人本来就该如此,要什么都依靠别人,不管是谁都不会有好结局。而且他跟阿菀成亲,他肯定什么都听阿菀的,她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她那么聪明,与其把事务交给属下处理,还不如让阿菀来处理。他肯定也不会喜欢别的人,天下怎么可能有比阿菀更好的人?阿菀是独一无二的。思及此,秦纮问谢知:“阿菀你可愿意嫁我?你若嫁我,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也不会把你只管后院,我的一切都可以分你一半,但无论你要做什么必须要跟我商量,不能瞒着我。”尤其不能偷偷溜走。谢知:“…”

正文 第111章 守城(三)

谢知没想五哥居然会说这些话,这次轮到她满脸愕然:“五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秦纮说:“你不是想自己做主吗?你不用离开, 嫁给我就能你也能自己做主, 我把我名下所有产业都让你来管。”“我不要你, 也能管我自己的产业。”谢知莫名其妙道, 她对秦纮的产业没兴趣。秦纮说:“可你一旦隐姓埋名离开, 就需要自己从头开始奋斗, 你能依靠的也只有谢家暗中扶持,谢家又能帮你多少?你嫁给我, 有我支持,不比你一人好?不算秦家的产业,我自己大小的马场就有十来个,慕容部现任酋长就是胡叔, 他什么都听我的。你不是想在西域建棉花庄园吗?我在那里也有庄园, 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秦纮提起两人的未来, 双目熠熠生辉,就像一个急于把自己最好的一面都告诉谢知的孩子,“我还有一支商队, 都是秦家退役的老兵组成,他们的儿子都是我亲卫,他们只听我的。你愿意经商,我们就去经商。你想养兵, 怀荒也有好苗子任你挑选, 到时候那些人都听你的、只保护你。”谢知怔然的看着秦纮,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乏追求者,可从来没有人会如此追求自己,会把自己的一切告诉自己,现在的秦纮就像一个任自己挑选他最心爱的糖果的孩子,面对这种纯粹而热烈的追求,谢知完全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过了好一会,她才狠心道:“那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入宫。”要说靠助力,她靠拓跋曜不是比靠秦纮更好?谢知的话,让秦纮一怔,随即面露黯然,不错,他给阿菀的一切都比不上陛下。谢知看着秦纮瞬间黯然的神色,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她微微偏头,心里安慰自己,她不是残忍,她只是不想拖累五哥。秦纮何等敏锐,见阿菀的举动,立刻恢复精神,他就说阿菀心底善良,她怎么会嫌弃自己没有陛下厉害?再说陛下对阿菀又不好,他不遗余力挑拓跋曜的缺点,“可他不敢违背太皇太后的意愿,连宫妃的名分都不肯给你,又怎么能让你过自在的日子?且他已美妾子女满堂,哪怕将来太皇太后不在,他没法子让你完全做主后宫。他一点努力都不肯为你付出!”不然她又何必避走怀荒?虽然秦纮现在怀疑,崔太皇太后不喜她,也是她一手推动的,不然为何太皇太后以前不反对她入宫,怎么等她大了,还是坚决反对她入宫?阿菀真聪明,小小年纪,就能把太皇太后耍的团团转。谢知见秦纮越说越过分,只能打断他的话,拓跋曜怎么说都是皇帝,背后说皇帝坏话总归不好的,“那你可知娶我会有什么下场?”谢知怀疑秦纮因为压力多大,晕头了,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向自己求亲,他不怕大人把他打死吗?“知道。大约就是被赶出秦家。”秦纮说,还有可能被大人打一顿,他不是毛头小子,在向阿菀求亲前,所有该考虑到的事他都考虑到。他不否认他之前犹豫,大半是因为阿菀要入宫,一小半也是因为阿菀的身份,可是这种犹豫在听到阿菀不愿意入宫后便不翼而飞。谢知看着秦纮,“你也是被人赶出家门,跟我自己走有什么区别?”“当然不一样,你这样还要我。”秦纮说着自己优点,“你有五百亲卫,我也有五百亲卫,大人迄今也不过两千亲卫,我会打仗、你会处理内务,我们去哪里都不怕没活路。我就算被赶出秦家,我名下那些产业也能跟我一起走,那些都是我自己创建的。”所以阿菀不用担心他养不起她。“甲一大伯也会打仗。”谢知不为所动。秦纮说:“可是他没有我名正言顺,我还能有官位。”秦纮跟谢知商量,“阿菀,你觉得我这次入京封赏时,争取做广阳郡防城都督如何?”广阳郡在安州,安州是魏国最靠近库莫奚的州,广阳郡又是安州最接近边界线郡城,防城都督是郡军府的属官,地位还在郡司马、郡长史之下,以秦纮的身份,当一个防城都督起点太低,谢知看着他:“你想做什么?”秦纮想要出仕早出仕了,他现在留在怀荒,不就是准备接替大人的将军之位吗?“安州离怀荒近,我去广阳郡当防城都督,每月还能多回来看你几次。”秦纮看着谢知,“你不要担心,你给我几年时间,我一定让你过的不比长安差。”谢知想起大伯对自己的提议,觉得这些男人的脑回路似乎特别合拍?因为是同一种人吗?“你想在广阳郡整合边军,当个无冕诸侯王?”秦纮没想阿菀居然看出自己的意图,不禁喜不自禁的暗忖,阿菀真聪明,“我尽力而为。”要不是阿菀的稻种,秦纮也不一定有这样的野心,这稻种成熟时间短,种完收获完毕,说不定还能追种一批豆子,不出几年,他们粮食就能比以前多一倍。谢知用看二傻子的目光看他,“安州靠近御夷、怀荒、柔玄、抚冥三镇监督下,安州还有州刺史、郡太守,你哪来的自信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当无冕诸侯王?”魏国官职跟梁国略有不同,各州刺史和郡太守都各有三人,“宗室一人,异姓二人”,做主都是宗室,异性的官就是摆设。秦纮虚心请教:“阿菀觉得哪里合适?”“营——”谢知才说了一个字就觉得不对,她警觉的看着秦纮,他不会是故意的吧?秦纮欣喜道:“我最开始考虑的也是营州,可我不想跟你分开太久,营州离怀荒太远,我怕来不及一个月回来一次。”阿菀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都觉得营州最合适,他们两人将来肯定能情投意合。谢知腹诽,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好吗?你怎么说的好像我已经嫁给你了?秦纮见谢知不自觉的抿住小嘴,小手握紧,莹白柔美的长颈微微仰起,仿佛尊贵的小凤凰用居高临下的高傲态度掩饰自己的戒备和紧张,他忍不住心中爱怜,起身柔声道:“阿菀,我的提议你好好考虑。”他顿了顿说,“就算你不答应,我们也再想法子避免如何入宫,不要再一声不吭的跑了好吗?”谢知看着秦纮湛黑明亮的双眸,缓缓点头,她本来就没准备现在离开,她现在跑了,那她通知秦家还有什么意义?“我这几天可能有些忙,没法子陪你,你就先好好休息,要是想做什么,就告诉小九、小十,她们会配合你的。”秦纮说完,见谢知神色不变,他心中微松的补充道:“我不是要限制你做什么,而是你初来乍到,大家都不认识你,难免会对你怠慢,小十、小九可以给我传话,只要我答应,大家就不会多问。”谢知说:“守城要紧,我跟阿娘你放心,我们不会离开。”秦纮得了谢知保证,放心的离开。谢知等秦纮离开后,沉吟许久,起身去找谢兰因,开门见山的问谢兰因:“阿娘,你是不是跟五哥说我不想入宫,拓跋曜要我殉葬的事?”谢兰因讶然道:“没有,你为何会这么问?”谢知将信将疑的说:“您真没说?”谢兰因道,“我怎么会跟他说你的私事,他对你说什么了?”她心里暗暗补充,我不说,我就是让他听见。谢兰因也没想秦纮会这么配合,居然真派人偷听她们母女谈话,就知道这小子是面子上老实。谢知沉默半晌才说:“他说要娶我。”谢兰因欣喜道:“真的?他真愿意?”谢知不解的看着母亲,“这有什么好开心的?”谢兰因说:“为什么不开心?嫁给阿狼总比嫁给拓跋曜好。”谢知反驳道:“我又不是一定要嫁人。”谢兰因说:“你现在除了入宫,只有嫁人一途,你总不想当拓跋曜的外室吧?”“当然不可能。”她又不是脑子坏了,不要正经的名分,去当拓跋曜的外室,这样她把自己置于何地?谢兰因说:“那你只有嫁人,拓跋曜才没有理由让你入宫。”谢知摇头道:“那也不能是五哥。”谢兰因不解的问:“为何?你讨厌他?”谢知说:“不讨厌,就是不讨厌我才不能嫁他。”她抬头看阿娘,她不信阿娘会不明白她不嫁五哥的理由,“他是大人唯一的嫡子,也是大人倾心栽培的继承人,他娶我就代表他以前的努力都白费。他就算现在对我一时情浓,不会在意,可能保证他将来一辈子不在意吗?”“可是谁能保证一辈子?”谢兰因轻叹一声,“我当初嫁给你阿耶时,还觉得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阿兄初亲政时多意气风发,跟大兄不是商议了多少治国方针,可谁能以后会发生这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