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第一天上课(下)
先生讲完课已接近午时, 公主和伴读们听到下课的铃声才揉着眼睛萌萌的抬头看着先生,一张张小脸上满是“下课了吗?”、“好饿好饿!”、“好困好困!”的表情包,大部分女学生的小脸都皱成了白面团子。要不怎么说萝莉的杀伤力大呢?哪怕板着脸上了整堂课的先生,看到这些白面团子都忍不住放松表情,但他马上回神,板着脸说:“下课!”女学生们欢呼一声,四个公主由伴读们簇拥着离开学堂,也不跟先生打招呼, 这个先生太讨厌了!她要回去告诉阿娘, 把先生换掉!这几乎是四个公主心里共同的想法。谢知也瞄了一眼所谓“胆小怯懦”的西平公主, 大约皇家的标准跟普通人家的标准不同, 她完全不觉得西平公主有胆小怯懦的感觉,她跟另三位公主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 她眼底还能看得见旁人,另外三位公主大约只有目中无人*可以形容。并不是说她们态度有多高傲,而是她们即使看外人的时候, 都没有把外人放在心上, 对她们来说,这个学堂大部分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这是宫廷侍从围绕, 让这些公主自小要什么给什么,生来什么都不缺环境养成的个性。谢知的高平公主除了进课堂时接受谢知见礼时同她说了一句话后,之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跟两个表姐妹聊天说笑上, 下课后她径直起身去自己的寝室休息。谢知照着规矩送公主到了寝室, 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寝室, 对前来伺候自己的宫侍说:“我想先休息。”宫侍见谢知困得眼睛都合不上了,赶紧给她净面铺床,拿了汤婆子给她捂暖被褥,谢知等散了头发,头靠上枕头就睡着了。她到底年纪还太小,强行学了两小时课,精神非常疲倦,她困得已经没精力去嫌弃寝室的取暖居然是靠炭盆,被褥是死沉沉的丝绵,而不是她惯用的芦花被。因先生们对女学生一招治得太狠,下课后就是接了家长叮嘱的崔家女都没心情去隔壁找存在感,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回到寝室吃东西休息。倒是隔壁皇子们翘首以盼的等了一上午,就只听得见女孩儿们几句说话的声音,别的就再无声息了,众人不禁失望,彭城王眼珠子转了转,凑到拓跋曜面前道:“圣人,午时该休息了,我们出去转转吧?”彭城王是拓跋曜的堂弟,是拓跋曜堂伯的儿子,他出生丧母,三岁丧父,被太上皇帝接入宫中养大,他跟拓跋曜同岁,只比他小半个月,两人的感情比亲兄弟还好,拓跋曜对自己亲皇弟向来不上心。拓跋曜扫了彭城王一眼道:“不去,朕累了。”说罢他起身转入自己的寝室。彭城王目瞪口呆,圣人会有累得一天?他不是向来都精力最旺盛吗?身后几个皇子对他挤眉弄眼的做鬼脸,彭城王看向他们:“作甚?”其他皇子凑上去低声道:“你忘了旁边都有谁?还喊圣人去?圣人肯去才怪。”彭城王恍然大悟,他怎么忘了学堂里最多的就是崔家女。圣人不喜崔家女,虽不至于众人皆知,在宫里也不是秘密。这事说来真怪不了圣人。起初圣人对崔家女并没太反感,反而跟崔家最漂亮的小三娘玩得还不错。可小三娘后来夭折了,夭折原因不明,估计里面有些阴私,导致圣人大怒,即使崔家立刻又送个更漂亮的小三娘进来,圣人都对崔家女敬而远之。同样这件事也让太皇太后震怒,不仅狠狠整治了娘家,还选了华阴公主的长女崔五娘入宫,这位也是圣人真正的表妹。崔五娘也是圣人唯一会另眼相看的崔家女,崔五娘同样也是伴读,但她的伴读公主是乐安公主,乐安公主比高平小一岁,今年七岁,崔五娘今年六岁。谢简曾猜测崔太皇太后会突然想让公主跟皇子一起上课,就是受他家兰因的启发,也想来跟皇帝一起长大读书的皇后。可是她怎么就没想到,兰因跟萧赜是关系亲密的表兄妹,谢太子妃是萧赜的生母,他们上面又有李太皇太后的打压,两人在宫中相互维持着长大,当然感情深厚。这种情况跟拓跋曜完全不同。也或许太皇太后不是想不到,而是深陷局中出不来了。拓跋曜一回自己的寝室,就打开一扇暗门,走了一小段路就到了谢知的寝室,他本想给谢知一个惊喜,没想看到的却是熟睡的谢知。拓跋曜一怔,挥手免了宫侍的行礼,点了一个人去隔间询问:“怎么回事?”“回陛下,谢姑娘下课回来就很困,连点心都没来得及用便睡了。”宫侍说。拓跋曜眉头一皱,他的心腹内监常大用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将课堂上的事说了一遍,拓跋曜哼了一声,“既然如此爱说,今天下午让他去书房跪着说个够。”“喏。”常大用暗想这些先生真是读书读傻了,授课前都不会打听下伴读的来历吗?居然敢打谢家小娘子手心,谁不知道他打的是谢太傅的孙女吗?谢知睡着,拓跋曜也没离开,半靠在隐囊上闭目养神,常大用轻声问:“圣人,可要奴给你把头发散了?”拓跋曜正要点头,突然闻到一丝炭气,他皱眉扫了一眼,发现屋里居然有炭盆,他不满道:“为何不把炭盆挪出去?”拓跋曜格外偏爱谢知的事,在宫里不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所以常大用只是腹诽那先生不知道谢知是谢太傅孙女,而不是腹诽他居然敢打圣人庇护的人,可这里伺候谢知的宫侍都是常大用亲自挑选的,也是他敲打过的,没人敢怠慢谢知。他弯腰替宫侍辩解道:“圣人,这里取暖只靠炭盆,现在天气还冷,移走炭盆小娘子要着凉的。”拓跋曜起身吩咐常大用,“把谢娘子送到我寝室,以后就让她在那里午休。”这里给阿蕤翻建暖阁工程太大,会引起别人不必要的注意,横竖阿蕤也就休息中午一个时辰,让她去自己寝室休息好了。常大用吃了一惊,“那圣人怎么休息?”“你让人做个隔间,我以后睡外间。”拓跋曜不在意的说,他精力旺盛,并不需要午睡,午间休息时间他大部分都是想自己的事。常大用知道这件事于理不合,可太皇太后都能作出让公主跟皇帝皇子一起上课的荒唐事,圣人让谢小娘子睡自己寝室也不算什么,横竖两人都是小孩子,也做不出逾礼的事。谢知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似乎有人把她抱起来,但很快她似乎又被人塞进一个温暖的被窝,谢知还当自己在做梦,翻个身继续睡。等她再次醒来,已经午时过半,常年规律的生活让她身体自动有了生物钟。她趴在软软的锦褥上闭眼休息一会,睁开了眼睛起身现在床上做了几个瑜伽的拉伸动作,人也彻底清醒了。幔帐外宫侍察觉到床内的动静,悄悄拉开帘子,看到谢小娘子把自己身体扭成一团,宫人面不改色的问:“小娘子醒了?可要起身洗漱?”“好。”谢知坚持将瑜伽动作做完,才让宫侍伺候自己。宫里是不能自带侍女的,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宫侍会伺候自己很长时间,所以谢知并不掩饰自己的习惯,她要她们开始适应自己生活习惯,“我每天午时习惯先睡半个时辰再用点心。”“奴以后会先给娘子铺床、备好热水。”宫女先给谢知穿上衣服,然后伺候她漱口净面梳头,幸好谢知年纪小,只要梳卯发即可,宫女们都是伺候惯人的,速度极快的替谢知打点好一切,然后请她去外间进膳。谢知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换了个地方,她困惑的问:“这是哪里?”“我的寝室。”拓跋曜在榻上闭目养神片刻,他醒得比谢知早,估摸她也该起来,就吩咐下人准备他的午点。他知道这丫头生来娇气,旁人一天就进餐两顿,一顿朝食、一顿哺食,她每天必定还要加一顿午食。她生活向来简朴,可在吃的方面却非常挑剔,五谷之中她只爱吃稻米饭,麦饭、豆饭、黍饭和稷饭都咽不下去,豆粥和麦粥倒是肯吃,可光喝粥怎么行?平日吃饭一定要蔬菜多余荤菜,不爱腌菜,就是冬天都最好有新鲜菜蔬。谢家只能每年从江南高价运稻米过来给她吃。陈留曾私底下跟崔太皇太后笑言,要不怎么说天生富贵命呢?谢知这丫头生来就该是金枝玉叶。“陛下!”谢知震惊的看着拓跋曜,他怎么会在这里?拓跋曜解释说:“你的寝室没火地,我怕你着凉,以后还是来我寝室休息。”谢知连忙摇头:“我休息了,您去哪里休息?”她怎么能在拓跋曜房里休息?这算什么?她现在还小,等拓跋曜再大一点,对自己动手动脚怎么办?拓跋曜长得帅、看起来体力也好,等他们长大谢知也不介意跟他来一段露水姻缘。皇帝的技巧应该都很好吧?可前提是要等她长大,起码也要十五六岁才行,太小对自己身体是摧残。女孩子一定要保护自己。拓跋曜说:“放心,没人会知道的。”他还当她是怕被别人知道。谢知不以为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怎么可能没人知道?“真不会有人知道。”拓跋曜解释道:“会知道的只有我们房里的宫人,谁敢传出去我就杖毙谁。”如果是其他事,他还真不能保证这些宫侍转身就会去禀告太皇太后。可他让阿蕤来他寝室休息这事太小了,就是太皇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横竖将来就是个宠妃,他爱怎么宠就怎么宠,没人会多想。谢知见他轻描淡写的说杖毙,心中微寒,即使他将来会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如此漠视人命也太可怕了。拓跋曜知道自己吓坏她,伸手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哄,“不怕,我们先进午膳。”谢知不想让他抱,这人怎么老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可是拓跋曜却不理会她,捏捏她小脸:“乖乖的。”谢知瞪大眼睛看着拓跋曜,拓跋曜莞尔,将她放在自己身边,降尊纡贵亲自给她舀了一碗鸡汤,“尝尝这鸡汤好不好喝?”这里的饭菜都是拓跋曜让御膳特意准备的,鸡汤的浮油都撇干净了。拓跋曜今年才八岁,哪里会动什么歪脑筋,他就是打小喜欢谢知,最想她整天陪着自己,自己上完课就能看到她。太皇太后老让自己亲近崔家女,拓跋曜就不明白,既然他们这么想要自己喜欢崔家女,为何不找几个漂亮乖巧些的过来?不说能跟阿蕤比,哪怕有阿蕤五六分他也能接受。可是送进来的崔家女长的丑不说,性子也不可爱,看着就烦心。要不是他私心想让阿蕤入宫,他也不可能答应太皇太后让公主跟皇子一起上课的荒唐提议。不过学堂里有些女学生也不错,让他那些弟弟分分心,省得整天不太平的想压自己一头。他现在的地位是他阿娘用命换来的,谁想要自己的位置,那就先用他们娘和他们自己的命来换,拓跋曜漫不经心的又给阿蕤挟了一筷子木耳,这也是阿蕤爱吃的山珍。谢知见他不动手动脚,便接过鸡汤轻抿了一口,果然很鲜美,她眼睛一亮,“好喝。”果然还是皇宫御膳的手艺好。“好喝就多吃点,别太挑食,小孩子挑食容易长不大。”拓跋曜教训谢知说。谢知暗忖,她哪里挑食了?她不是什么都吃吗?谢知并不知道现在长安贵族大部分还是以豆饭和麦饭为主食,稻米是属于珍稀罕见的粮食。在她心目中米饭是最常见的粮食了,还有中国人不吃米饭的吗?麦饭、豆饭,在她看来就是蒸粗面粉团和煮豆子,是个现代人都吃不下去好么。黍饭她以前从没见过,好像是粘性黄米之类的粮食,她只在北方同学口中提过,说是用来做点心的,一般人都不会当主食,吃了积食。稷饭就是高粱米,现代基本都用来当饲料,要不就是拿来酿酒,用来给人当粗粮的高粱米制作的比现在的细粮都精致。她怎么可能把那些奇奇怪怪的主食咽下去?谢知以前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重口腹之欲,可到了古代以后,她觉得古代最熬不下去就是吃了。亏她还是出生顶级贵族家庭,还是换了别的人家,谢知觉得自己肯定没活下去的勇气…谢知习惯饭前喝一碗汤,喝完鸡汤,她又啃了一只鸡翅,她吃鸡翅只吃中段,翅尖和翅尾都不吃。这也是她在现代养成的习惯,然而到了古代后又变成她嘴刁的证明。她也没想到她爱吃的木耳蘑菇,现在都没人工养殖,是真正的山珍。当然这些都没人跟她说,家里又不是供不起,没必要在孩子口粮上苛刻。谢知让舀了小半碗饭,她用鸡汤拌饭再夹杂着鸡汤里的蔬菜把一小碗饭都吃完了。午膳完毕,宫女扶她回午睡的隔间,伺候她漱口净面洗手,还给她涂抹面脂。谢知舒适的享受着宫女的伺候,很不争气的觉得跟皇帝一起午休也没什么不好,这享受除了皇宫也没别的地方能享受到了。等谢知换了衣服出来,拓跋曜手里拿着一瓶伤药对她招手,“过来,我替你上药。”“上什么药?”谢知奇怪的问。拓跋曜说:“上午不是先生打你了吗?”谢知愣了一会才想起这件事,“先生就是提醒我,他没打疼我,不用上药。”谢知摊开小手给拓跋曜看,果然掌心白腻透红,一点红肿都不见。拓跋曜说:“这个先生不好,我明天给你换一个。”“不用,先生很好,他讲课我很喜欢,就是有些不懂。”谢知仰头看着拓跋曜,“陛下,我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你吗?”谢知虽不知道拓跋曜准备怎么对付先生,但是想到他那皇帝病就替先生担忧,赶紧替先生说好话,生怕拓跋曜会罚先生。拓跋曜看着那张满是信任的小脸,突然觉得那个先生也没什么不好,他颔首说:“你又不懂的就问我,你们不是申时下课吗?下完课你先别急着走,等太傅回府你再一起回去,可以赶上你戌时睡觉的时间。”他对谢知的一切都很了解。谢知:“…”为什么别人都可以正点下课,她一定要六点才能回家!不知道学生最讨厌拖堂吗?皇帝皇子们上午是学文,下午是习武,午休完毕,拓跋曜先出寝室,领着众兄弟去校场练习骑射。谢知则由宫侍带领,通过暗道回自己寝室,然后再去学堂。学堂里居然只来了乐安、淮阳公主的伴读,高平、西平公主的伴读都不见了,这是还没来上课?专门给她伺候笔墨的小宫女悄声道:“下午是骑射课,贵人们都去校场习武。”谢知恍然大悟,她还奇怪既然课堂都分开,崔太皇太后为什么能这么笃定崔家女能跟皇帝朝夕相处?原来是下午骑射课在一起。谢知年纪小,还不能上骑射课,现在去只能拉空弓,但是这个运动是谢简绝对不允许孙女做的。谢知将来是要入宫的,入宫宠妃第一要义就是要长得美,美人需要什么地方都美,可不光只有一张脸美,拉弓这种运动除了让孙女手指变形、指节粗大外,没有别的用处。谢知也爱美,但她的爱美仅限于美容、防晒,她不会因为爱美而放弃自己健康。她很喜欢运动,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为了男人的病态审美而不运动。奈何现在情势比人强,她也只能暂时按捺下不满,横竖运动有很多种方式,她现在年纪打拳踢毽子很好,等将来自己能做主了,她想做什么运动就做什么运动。年长的学生去上骑射课,剩下年幼的学生也不能空座教室,下午来上课的有两位先生,一位教众人书画、一位教众人学琴。谢知书画根本不用先生教,写出来的字横平竖直,已经有几分端正秀美的风韵,先生们不禁暗暗赞许,不愧是谢太傅的孙女。先生们在午时休息时知道谢知身份,这些先生都是饱读诗书的鸿儒,得知她是谢太傅的孙女后,对她的要求就改变了,太傅的孙女总不能成为不学无术的人。然而谢知的表现也让先生们很满意,不禁对她要求越发严格。书画先生同上午的授课先生一样不苟言笑,教众人弹琴的先生却和善许多,他带来许多乐器,有管弦、弹拨和打击三类,先生每样乐器就演奏一小段,示意学生们选自己喜欢的乐器,大部分人都选了钟鼓,因为看起来最容易学。还有小部分汉女选了七弦琴,这是最高雅的乐器。谢知毫不犹豫的选了筝,这时候也叫瑶筝或鸾筝。这是她上辈子学了三十年的乐器,谢知很专一,学了一样才艺就会坚持下去,这辈子也不会改变,虽然这时的筝只有十三弦,不是日后的二十一弦,但这个是可以改进的,她学了三十年的古镇,十三弦她或许一开始会不适应,但不至于不会弹。先生没想谢小娘子居然选了瑶筝,心里有些诧异,莫非谢太傅没教小娘子弹琴?谢太傅素来善奏七弦琴。先生按照众人的选择,分别教大家入门,打击乐器入门简单,刚学一会就能打的锵锵有声。弹拨乐器入门难,练习也能难,想要像先生一样弹得如行云流水,首先就要先练习指法,现在空弦上练习,等熟练了、手指不会碰到别的琴弦,再练习按键指法。众人学了大半个时辰就学了一个弹拨,食指、大拇指不停的弹拨琴弦,众人皆是一张生无可恋脸,唯独谢知觉得挺有意思的,明明自己都弹三十年古筝了,就因为换了一个身体,就要重新开始练习,因为她手指跟不上大脑…上学的第一天,谢知拉足了一个课堂的仇恨,要不是四个公主都得了母亲的吩咐,不许欺负她,高平都要忍不住揍人,在大家都听不懂的情况下,你如此自得的跟先生说话,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可惜她不敢违背阿娘的吩咐。下午因学生人数不齐,大家更没心情上课,说是申时下课,其实未时过半,众人就纷纷离开了。谢知得了拓跋曜吩咐,也不敢提前回家,但看着宫侍们送来的厚厚一叠蚕茧纸,谢知心情一下好转,别的不说,皇宫的待遇可比家里好太多。
正文 第32章 波澜又起(一)
谢知以前看过蚕茧纸的考据, 据说有人测试过明朝蚕茧纸是用构树皮做成,所以有人说蚕茧纸并不是用蚕茧制成的纸,但也有人说古代工艺又不是一成不变的,谁能保证明以前的蚕茧纸不是蚕茧做的?谢知不知道前世的古代是否有这个进程,但她现在手里的蚕茧纸是真用蚕茧制成的,所以造价特别昂贵。谢知让宫女把她带来的青石板放在书案上,这些青石板是祖父特地派人给她特制的,比起青石砖来, 石板轻便小巧, 厚度只有一寸多一点, 每块小石板都可以写一个字, 谢知对这套石板爱不释手,那里都带着。在青石板写字是节省纸张, 也是怀念。谢知小时候父母工作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工作忙,她是太公、太太带大的, 太公、太太都出生书香门第, 两人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从小一起上课、一起出国留学, 又同时弃笔从戎,为了国家奉献一生。等后来国家安定,太公、太太也因为早年南征北战落了一身毛病, 两人的保健医生建议他们要好好休养, 两人将公务彻底放手, 专心在家带着小曾孙女。太公、太太都有练字的习惯,两人每天最爱的事就是早上带上一只塑料小桶、三只毛笔,带着曾孙女去公园里散步。散完步从河里舀一桶水,三人并排站在公园的游廊前,在游廊的青石板上写字。太公、太太自小家境富裕,但一生简朴,身上除了公服外,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吃饭也是最简单的三菜一汤,素多荤少,私事出门不是坐公交就是走路,从来不公车私用,也不许小辈给他们买车。不过两人对谢知一点都不小气,两人是老干部,退休工资都高,养个小丫头养得绰绰有余。老人家最容易隔辈宠,两人养了谢知十年,把谢知娇惯得快上天。那段时间也是谢知童年最愉快的回忆。后来谢知闲来无事,就爱去拎个小桶去公园里练字,久而久之,都养成习惯了。谢知一面练字,一面回想起往事,脸上带着微微笑容,但很快她就回收心思不去想现代,越想越想回现代,谢知怕自己陷入回忆过深会得抑郁症,人总要向前看,太公、太太那个时代多苦,他们还不是挺过来了?他们可以,她也一定可以的。谢知将今天需要练习的字帖页先在青石板上临摹十遍,吩咐宫女将青石板撤下,她铺上蚕茧纸正要下笔,却听一声轻咳。谢知抬头,发现早上授课的先生板着脸、袖手站在她身后,她起身行礼:“先生。”先生见谢知在青石板上练习,赞许的颔首,“练笔就是要勤学不缀。”他幼时也在沙盘上、芭蕉叶上练习,这个女学生出生富贵,到也肯如此耐心练习,是个好苗子。“多谢先生教诲。”谢知恭敬的说。先生问:“今天的授课有听不懂的地方吗?”他看到谢知一个人在课堂里练习,特地进来问她今天学的如何,他今天教得内容肯定没人听懂,他特地等众人都下课了,过来问谢知。“有。”谢知连忙取出今天的课堂笔记翻给先生,将自己不懂的地方一一指给先生听。先生很耐心的教了,是老师都会喜欢勤奋的学生。谢知越问,先生对她越满意,教导也越来越耐心。等谢简和拓跋曜进来时,谢知整跟先生说的其乐融融,谢简眉头微扬,拓跋曜看着崇拜的看着先生的谢知,心中很是不悦,不是说要等他过来解惑吗?常大用轻咳一声,说得热火朝天的两人才停下,看到是拓跋曜跟谢简来了,连忙上前行礼:“陛下。”拓跋曜也不理会那位先生,只问谢知:“下午学了什么?”“学了瑶筝。”谢知说。拓跋曜以为她会学七弦琴,还特地让人备了一张古琴,不过瑶筝也要古筝,他摸摸谢知的卯发道:“我有一张古筝,等你以后会弹曲我就送你。”“谢陛下。”谢知双目亮闪闪的看着拓跋曜,“那我还能要一支狼毛笔吗?”她现在练字的笔是鼠须笔,也是极好的笔,可就是没狼毫用的那么顺手。“你现在的鼠须笔不好?为何要用狼毛笔?”拓跋曜问。“还好,就是不大硬,我用着不顺手。”谢知说,“我想狼毛应该更硬一点。”她敢说狼毛笔,就因为皇宫百兽园里养着好多头狼。“行,我让人去给你打狼来。”拓跋曜说。“百兽园里不就有嘛。”谢知脱口而出,“只要从尾巴上把毛剪下来就好。”其实狼毫笔是黄鼠狼的毛,但狼毛比黄鼠狼毛更硬,目前这阶段只能将就了。拓跋曜似笑非笑,“那是用来观赏的。”“少几根毛以后也会长出来啊。”谢知小声嘟哝,却被谢简警告的瞪了一眼,示意她别过分,谢知低头不敢继续说话。拓跋曜不悦的看着谢简,不许他吓唬谢知,又低头问谢知:“你有什么不懂?”谢知连忙还没懂的问题问拓跋曜,她没想找几个简单问题问,她想一次把拓跋曜问倒了,以后就别干涉她课业。没想拓跋曜居然真知道,回答的也很不错,谢知不禁对他另眼相看,难怪他能当皇帝呢,当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谢简同先生无声的退下,谢简对先生道:“何博士,以后你早上教学,还是要教些大家上课能懂的内容。”毕竟是皇家的公主,各个娇贵,得罪她们,他们也没好果子吃。“我以后会照着她们进度授课。”何博士也知道今天过了,但他也不后悔,第一天不给个下马威,这些女学生也不知道怕,“不过太傅,令孙女聪慧灵巧,跟大家一起上课太耽搁她了。”谢简哈哈一笑:“女孩子认几个字就好,哪需要学这么多。”他见何博士满脸不赞同,微笑着说:“她祖母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让我回家时带她回去,也好拘着小丫头多看点书。何博士若不嫌弃,以后阿蕤有什么不会,我就让她来请教你。”“求之不得。”何博士立刻会意,这是同意自己给谢知开小灶,不然堂堂谢家还没个能送谢知提早回家的人?莫说谢知聪慧,是个老师都喜欢,就是她蠢笨不堪,何博士也乐意讨好自己顶头上司。拓跋曜给谢知讲完课,意犹未尽的对她说:“以后阿蕤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问我。”谢知点头,“陛下,你还要做功课吗?”拓跋曜说:“要。”“那——”谢知正要说她不耽搁他做功课,拓跋曜将来要亲政的,脑子里没货怎么当皇帝?没想拓跋曜兴冲冲的起身说:“阿蕤,我们一起去书房做功课。”想到阿蕤能陪自己做功课,拓跋曜就很兴奋。谢知:“…”她求救的目光看着谢简,她怎么能去皇帝书房做功课,这不是开玩笑吗?谢简上前阻止说:“陛下,那是书房,阿蕤还是小孩子,怎么能进去?”拓跋曜不悦的反问:“为何不能进去?崔琰、崔琼不都在书房?”“他们是您的伴读。”谢简说,崔琰、崔琼也是崔家人,崔太后的亲侄子,崔琰跟拓跋曜同岁,崔琼小拓跋曜两岁。拓跋曜神色一沉,也不勉强谢知去书房读书。谢简又劝拓跋曜道:“陛下,您该去批阅奏疏了。”拓跋曜想说就是些前朝的旧奏疏,不看也罢,但见谢简满脸坚持,想到这些奏疏还是谢简强行给自己求来的机会,他默默的起身,“太傅,我先回书房,以后让何博士来教阿蕤。”谢简这才微笑道:“臣替孙女谢过陛下。”何博士也躬身领命,他刚才很满意谢知的分寸,知道不能跟皇帝一起去书房,待拓跋曜和谢简离开,何博士又给谢知讲了一段周礼,婉转的让谢知知道不要恃宠而骄,将来要多个知礼数的宫妃。谢知面上受教,心里嗤之以鼻,恃宠而骄?她恃宠而骄的时候,他们还没见过。谢知前世十岁以前是跟着太公、太太生活的,十岁以后跟父亲去了任上,年纪大的人跟年轻人的生活习惯终究不一样,更别说她父亲公务繁忙,就是过年都没空陪她,不过这点谢知早习惯了,她家人过年都没空陪她的,哪怕是太公、太太一样没空。可他们再忙,平时还有时间陪她,还会辅导她作业,她的课外功课都是太公、太太教的。到了爸妈那里,他们也就早餐时间能跟谢知说几句话,平时生活交给保母照顾,功课交给家教,谢知见爸妈的次数还没有他们的秘书多,谢知怎么能忍?她不明白跟爸妈住一起的意义?一样都是见不到面,还不如住太公、太太处,一年见一次,好歹她还能保留点父母的好印象。她甩开接送自己的司机,背着小书包打的去火车站,甜言蜜语让车站工作人员给她火车票北上,她要找太公、太太,她也不要跟爸妈住一起,她要永远跟太公、太太在一起。她可聪明了,知道飞机票只能成年人买,所以她坐火车。那一次她不仅把父母吓得魂飞魄散,连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惊动了,爸爸把她从火车上抱下来时整张脸都是黑的,别说爸妈,就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忍不住想抽死这熊孩子。可还是被匆匆赶来的太公、太太拦住,对于爷爷怪他们把孩子宠坏,太公、太太振振有词的反驳,孩子小的时候他们不管她,现在孩子大了,有自己主张了,他们还想搞封|建|专|制,他们这是历史的倒退!因为有家里两根最强有力的大腿撑腰,谢知的童年和青年期要有多熊就有多熊,要不是她只在家里作天作地,出门都是最乖巧的别人家孩子,她爸妈都考虑要把她送国外女校了。当然他们也只敢这么想想,要真把她送国外,太公、太太非把他们揍死。谢知心酸的暗忖,那时候的自己才是真恃宠而骄。有了她离家出走的教训,爸妈再也不敢忽视她,每天都不忘关心自己,妈妈也开始亲自给她置办行头。可谢知她妈买的衣服首饰嫌这个不好看、那个辣眼睛,带她去巴黎看秀买东西,她嫌弃麻烦,还嫌秀场神魔乱舞。给她卡自己去买,她又怪他们只顾工作不关心自己。总之每次谢妈妈带女儿出去买衣服配饰时都再三告诉自己,这是自己亲生,再熊也是自己惯出来的,才能忍这口气。现在谁还对自己有宠?她怎么可能娇得起来?魏国有啥了不起?撑死就是一个诸侯王,还没统一全国呢!有啥可牛的?她前世在外交部什么大国、小国的首脑没见过?她太公、爷爷都是一部尚书,她爸也是封疆大吏,她怕谁?可这里再没能给自己撑腰的亲人,她只能忍,古代真——憋屈!许是受了刺激,谢知发愤图强,等谢简给拓跋曜讲完课,同谢知一起回家时,谢知已经把诗经、说文和尔雅背完了一半,再有几天这三本书她就能学完。趁着同祖父同坐一车,谢知说:“祖父,诗经、说文和尔雅我都快背完了,我以后能多学几本书吗?”谢简问孙女:“你想学什么?”“四书?”谢知想了想说:“我想多学点知识。”既然要在古代生活,那么她一定要把古文融会贯通。谢知前世是外语系毕业的,学语言她最有心得,无非就是多看多背。“你阿耶想让我教你读史。”谢简说。谢知道:“史书不是认字多以后再学吗?等我以后看书多了,也能读懂?”谢简笑了,“这事等你长大再说。”真是孩子,史书怎么可能是能认字就能看懂的?不过她的年纪和身份,也没必要给她讲史,对她没好处。谢知还真不稀罕谢简给自己讲史,他们这样的人家,读史是正常功课,太公、太太给她讲过、爷爷外公也给她讲过,爸爸和家教也讲过,她后来又自己看过,对历史人物的了解评价,谢知毫不自夸的说,她比这里所有人都了解,谁能有自己上下五千年的优势?但是了解是一回事,身在局中怎么清醒的认识自己又是另一回事。她不觉得自己现在急巴巴的读史是好事,历史上读史的女人都是谁?马明德、邓绥、冯文明、阿武、刘娥那些,哪怕她所在的时代跟后世有了分歧,可秦汉之前的历史还是一样的,马明德、邓绥大家都是知道的,现在外人对自己的定位是宠妃,她傻了才现在看史书,别说是崔太皇太后,就是拓跋曜都不会忍自己。“过几天太皇太后、王夫人会召见你,你见她们时乖巧些。”谢简说。“孙女晓得。”谢知柔顺的应声。谢简叮嘱道:“宫里的功课你也要有数,聪明是好事,但聪明外露会遭祸的。”“是。”谢知在宫中伴读的生活还算平静,有了何博士私下给自己开小灶,谢知平时课业也不是最突出的,总归高不过四位公主,也高不过崔五娘,总是在第十名徘徊。她的识趣让众人很满意,不仅是崔太皇太后、华阴公主、王夫人满意,就是拓跋曜都松了一口气,又心里隐隐有些愧疚,谢知想要的狼毛笔,在半月后就送到她手里。谢知对目前的宫廷生活还是很满意的,虽然早出晚归,但授课的先生质量比先前提高不知多少档次,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还时常有上面的赏赐,她因为置办小庄子空空的小金库又填满了,同样她跟公主和同学们的关系也渐入佳境,不说是闺中密友,也能偶尔说些小女儿心事。日子就这么平平静静的过了两个月,直到亲政的太上皇帝御驾归来,宫中的平静才被打破,太上皇帝虽御驾亲政大败柔然,但也同样被柔然名将所伤,伤口一直未愈合,被独孤雄紧急送回京城,回京城时他已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