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司愣了愣,没有回答,又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但她又不依不挠地说:“她不过是个脾气糟糕的黄毛丫头,你为什么喜欢她?是因为她会拉小提琴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彦玲,你喝醉了。”
“是,我是喝醉了!但如果不是喝醉,我根本不敢问你这些问题。我和裴诗是完全不一样的,你知道吗?她是真正的理性,可是,可是……”彦玲捂着脸,肩膀缩了起来,“我的理性都是装出来的啊!因为我知道,你喜欢这样的属下。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你才不喜欢我的吗?”
“我没有不喜欢你。”
“你是没不喜欢我,可你也没把我当成女人看,对不对?”等了半晌,她没得到夏承司的回答,她又继续哽咽道,“承司,你知道么,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虽然我和你一直是工作关系,但我了解真正的你,你的内心深处其实是一个善良又感性男人。但是因为从小到大,你的父亲总是对你恶言相向,而你家里其他亲人又太过依赖你……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要去疼你,珍惜你,保护你,所以你才会让自己看上去无坚不摧,像是完全不会有任何情绪……”
夏承司皱了皱眉,打断她:“你真的喝醉了,睡一会儿吧,到了我会叫你的。”
“我不睡!”她拔高了音量,像是疯了一样大哭道,“为什么她就可以?你们才认识了多久,你就这么喜欢她?她是个孤儿,根本没有家庭这个概念,她不懂家庭的温暖,也不会给你温暖。你向她求婚,是希望以后一辈子都像以前一样吗?”说到这里,她伸手抓住他的袖口。
夏承司猛地刹住车,两个人都往前震了一下。他转过头,想拨开她的手:“我在开车,你不要碰我的手……”
话未说完,彦玲已经抓住他的领带,凑过去吻住他的双唇。那一瞬间,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已把晚礼服的肩带滑下来,露出诱人的双峰,凑过去贪婪地用嘴唇描摹他嘴唇的形状。她的主动令他错愕,她姣好的身材也令这个绝望的夜晚显得变得诱惑起来。但他最终还是扶住她的双肩,把她推开了。
车窗外是封冻的季节,一把叫做寒风的剪刀裁下了枯黄的碎叶。不知是细雪还是小雨,已有白色的残屑随着它们翻卷在黑夜中,舞起了一场极寒的宴会。她抖了一下,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羞辱,她用手盖住脸,缩起双肩靠回座椅靠背上,好像车里的空调不能让她感觉到任何温暖。这之后,有一段漫长而尴尬的沉默。夏承司看着挡风玻璃隔开的冰冷世界,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彦玲,虽然你是为我工作的,但对我而言,你一直像一个姐姐一样。”
听到这句话,她的肩膀徒然松开了。不知道是觉得松了一口气,还是彻底死心了,抑或是二者皆有。她没有接话,只是听他继续说下去:“我觉得这样的关系,比你所希望的关系稳定得多。我的情史你都知道,并没有哪段感情特别持久过。我的历任女友往往没有我们的工作重要。你想想,她们谁跟着我的时间,比你在我身边的时间长。”
彦玲满脸泪痕,但还是挤出了一个苦笑:“少董,你还是这样聪明,这个答案真是完美得无懈可击。”
“因为对象是你,我才愿意解释这么多。”
“其实,你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对吧。以前你拒绝女人的时候,不会这样温柔的。”她幽怨地侧过头,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他,“你说你的历任女友没有我们的工作重要,那如果裴诗成为你的女朋友呢?她还有你的工作重要吗?”
回答她的是他长时间的默然,寂静得就好像是一片无底的深渊。她的笑容变得自嘲起来:“你果然还是我初次见面那个养尊处优的夏公子,完全不会撒谎。”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发动了车子。汽车在黑夜中穿梭。苍穹与大地都关上了七彩的匣子,把世界涂成了棺木的颜色。黑夜就像一个堕落的妓女,噬咬着街道上无心留恋的过客。他们匆匆踩在脚下的是白黄交错的碎屑,染上了泥泞之后,变成了时光埋葬的尸体。望着外面的世界,她禁不住再次流下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感觉特别特别不好,就像世界末日一样。”
“你喝得太多了。下次记得量力而为。”
“好。”她用手紧紧按住额头,好像是在用最后的力气对他说话,“少董,答应我,认真考虑一下关于裴诗的事。她是很有魅力,优雅、理性、有艺术家的气质,又不失少女的纯真,连我都经常被她吸引。但她不是可以陪你长久走下去的女性。她太自我中心了,任何男人跟她在一起都会很辛苦的。”
这一回他总算开口说话了:“明白了。”
不管是不是敷衍自己,听到他的答复,她总算欣慰了一些,靠在座位上,直到下车回家,也没再说一句话。

*** *** ***

当天晚上,裴诗坐在榻榻米上打了个呵欠,舒舒服服地往手炉前靠近一些。早上和裕太发消息说有事想和森川光说,裕太直接来电叫他来到了这里,说森川少爷刚好也有事想要告诉她。这里是森川光的新家,装修得和他在日本的宅院十分相似。刚进来的时候,她觉得非常惊喜,本来想和森川光分享一下心得,结果裕太说森川少爷很忙暂时不能和她见面,就叫她在这里等待。于是这一等,她就下午四点等到现在,并饥肠辘辘地吃完了他们送过来的所有零食。
看看拉门外来来往往的森川组组员,她发现这个晚上他们好像事情特别多,所以也不方便催促他们去叫他们的老大。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20:55,已经被她玩得只剩5%电量。她站起来,到走廊上去找裕太,很快在一群高大的男人里看见那个金黄色的脑袋。他们都面对着一个大房间,保持九十度的鞠躬大约有十多秒,然后一起转身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朝他挥挥手:“裕太,你有没有我这个手机的……”
“森川少爷忙完了,你先进去吧。他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他看向她的手机,“哦,对,充电器房间里有,你进去打开白色柜子第二个抽屉就能找到。”
拉开门,裴诗立刻看见跪坐在方桌旁的森川光,惊呼道:“哇,组长,这里好漂亮,你今天好帅!”
森川光反应却不是很自然,别过头去,快速眨了眨眼睛:“是、是么。”
墙上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着大大的毛笔字“和”。里间有一个围棋桌,上面摆着盛开的墨兰。这个房间很暖和,外面是惊鹿轻响的日式庭院,瞬间模糊了季节。月光像是徐徐前行的驼队,流连在黑夜的沙漠,渲染了榻榻米上一片苍白,令走廊上莹莹的灯笼变得更加朦胧。森川光穿着深黑色的和服,浅棕色的宽腰带裹着劲瘦的腰,却都被藏在宽大垂地的外披下。一直以来他坐姿都十分端正,这个晚上更是正襟危坐。裴诗忍不住笑了出来,指了指柜子:“我先找找充电器哦。”
看见森川光点头后,她走过去拉开抽屉找到了充电器,然后走到墙角,一边把它插入插座,一边说道:“对了,我听裕太说你有好消息要告诉我,是什么好消息?”
“没关系,你先说你的事吧,比较重要。我要说的事不急。”
“这样哦,那我不客气了,因为我的事确实蛮急的。”裴诗把充电器插好了,然后快步跑到森川光桌子对面坐下来,“是这样,我想举办一场《Nox》的音乐会。你可以帮我吗?”
他一直喜欢她的直接,于是也直接答道:“好。”
“这就答应了?”裴诗感动得不得了,一双黑漆漆得眼睛弯了起来,然后把头发拨在耳朵后面,凑近了一些,“没有附加条件?我本来想说,门票收入全都归你哦。”
“没有关系,这笔钱你留着准备以后用吧,总会用到。”
“慢着,我知道你不缺钱,但你不要小瞧我好吗?你起码要拿走一半!”
她眼中写满了倔强和孩子气,长发就像黑色陶器一样明亮。她是如此美丽,看见她,就像在荒漠中看见了缭绕着绿洲里的烟雾。怎么眺望都不够,怎么前进都觉得不够近。他浅浅地笑了:“好。”
“太棒了。”裴诗一下从垫子站起来,如同顽皮小女孩一样绕到他身边坐下,然后殷勤地为他倒茶送水,“你不能对我这么好。对我这么好,我会被惯坏的。这样以后面对困难的时候,会像小孩一样只会……来,茶杯在这里。”
他接过茶杯,一手捧杯底,一手捧杯壁,用很标准的姿势把茶喝下去。她托着下巴,一心思索着演奏会该放什么曲目,但想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刚才她站起来的时候,他的头也跟着偏了一下。以前他从来不会这样的。终于,她把目光从墙上的字画上转移到他身上,有些骇然。
“惯坏也没什么不好。”月色如画,他的眼睛温柔如月,清澈而明亮,“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这样。”
“组长,你、你……”裴诗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然后无声地做一个挥舞拳头打他脸的动作。
他拦下她的手,禁不住笑道:“以前你也经常做这种事么?”
她怔了怔,忽然惊叫了一声,猛地扑过去抱住他。?
第九乐章 离别冬季

音乐家的灵魂,早已成为了艺术的燃料。

*** *** ***

裴诗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
这一刻,她是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森川光是除去裴曲外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他陪她度过最艰难的时光,是他陪她走出黑暗的过去,是他亲眼看着她从泥泞中挣扎起身,重新走上明亮的舞台。自从那一年他们在樱花树下相遇,她在这世界上好像就多了一个家人一样。她抱着他的脖子好一阵,然后扶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真的好了?真的看得到了?”
他回望着她,眨了一下眼睛:“是。”
“可是,为什么?这事来得太突然了。”
“当初会里的人动手破坏了我的角膜,以当时的技术,复明的可能性是几乎为零。但不管是什么惩罚,只要超过二十年,就可以接受治疗。现在时间到了,也有了医疗技术,所以我就去做了手术。”
“原来是这样,那太好了。不过……”裴诗凑近一些看着他,稍微歪了一下脑袋,“盲人真的和普通人的眼睛不一样……这样看,你的眼睛比以前漂亮多了。难怪我进来的时候,就觉得你今天特别好看。”
他没有回答,但嘴角保持着笑意。
她激动极了,又继续追问:“那你看得到我长成什么样子吗?”
“能。”
“那……有没有失望?”
“有一点。”
裴诗当下语塞了,嘴角歪了歪,横了他一眼:“那还真是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原以为是个非常有亲和力的邻家妹妹,没想到是这么漂亮的美人。确实有失望呢。”
裴诗很少和别人聊到自己外貌的话题,听他这么说,呆滞了片刻脸就开始发烫,支支吾吾地说:“你在说什么啊,眼睛好了连嘴也变得油滑了吗?我才不是什么美人。”想了想,赌气一样说道,“组长才是美人。”
森川光又笑了,不再和她争执这个话题:“今天医生来帮我复诊,我以为很快会结束,没想到居然弄了这么久。让你在外面等累了,真是对不起。”
“你是在侮辱我的人格吗,居然为了这种事跟我道歉?”裴诗佯怒道,“有什么东西能比你的眼睛重要吗,没有。哪怕我马上要举办音乐会,听到这个消息,也会为了你立刻取消。”
森川光眨了眨眼,像是受到了什么触动:“小诗……”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把眼睛养好,不要用眼过度。我这几天会比较忙,但一定会抽空来看你,陪你聊天。等你完全好了,一定要来听我的首场音乐会。”
“好。你的音乐会想定在什么时候?”
“二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或三月的第一个周末。你看看这两个时间段能预约到音乐厅吗?不能的话再往后也可以。”
“为什么要这么晚?你不是必须要在这几天增加销量吗,订那么晚,对这几天专辑销售其实没太大帮助。”
“没事,我有安排,你要相信我。”
看见她这么成竹在胸的样子,他也不再试图说服她:“好。”
“那我先走了哦。”
“好。”
裴诗拿着手机、包和外套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然后又转过头来唤了一声:“组长。”
夜空浩瀚犹如海洋。明月像是一颗鹅卵石高悬在空中,海边的银沙被冬季的风洗淘成银河。屋内所有的光明都是由烛光与冬夜的光华组成。他再次抬头看着她,看她以如此鲜活的形象站在他面前。后院的惊鹿刚发出一声轻响,世界却因此变得更加寂静。她朝他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你的眼睛复明,真的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做的事,就有很多很多。”
他没有撒谎。在他重获光明的眼中,她确实比他想得要漂亮得多。

*** *** ***

彦玲从陈旧的盒子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夏明诚、夏承杰、夏承司父子三人在盛夏集团门前拍的合照。当时盛夏集团濒临倒闭,夏承司刚从伦敦回来,准备接手父亲的工作。三人第一次在公司里开完董事会,就在楼下拍了这么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夏明诚脸上挂着他特有的官方微笑,完全看不出当时他其实心事重重;夏承杰戴着黑框眼镜,眼角和肩线都微微下垂,有些太过温和;夏承司却微微皱着眉,像是很嫌弃拍照这件事本身。
每次看到夏承杰鼻梁上的眼镜,彦玲总是忍不住露出和夏承司一样的表情。其实没有几个人知道,夏承杰的左眼镜片其实是平光眼镜,右眼却有一千多度。会有这么高的度数,也是出自一次意外事故。
那一年是夏娜反叛期最严重的时候,因为同学说了一句“你的恋兄情节确定只对你二哥发作吗?因为说不定你爸爸在外面还给你生过好多哥哥呢”,她就气得直接搬起砖头去砸对方的脑袋。正巧那天下午夏承杰开车来接她,看见她在那里玩命,吓得赶紧冲过去阻拦。同学都已经被吓跑了,她还是完全不听,哭红了脸,扯着嗓门说着要把那个同学杀掉。两个人拉拉扯扯了半天,砖头刚好砸到夏承杰的眼睛上。
本来家里就很不宁静了,又为了这件事再闹得鸡飞狗跳,中间发生了很多事彦玲都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后来全家人都抵达了医院,医生说夏承杰的情况很严重,急需亲人捐角膜,不然那只眼睛就会瞎掉。夏明诚问他自己的角膜可不可以,医生说他年纪太大,不能用。当医生回到抢救室,走廊上就再没有人说话。过了很久很久,夏明诚才打破这片沉寂,但当他说出那句话以后,场面变得更加寂静了:“阿司,把你的角膜给你哥吧。”
如果不是夏承杰义正言辞地拒绝,还不知道这事会演变成怎样的闹剧。彦玲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夏娜在医院里抱着面无表情地夏承司哭了很久。那之后没多久,夏承司就出国了。
有很多次,彦玲都怀疑夏承司不是夏明诚亲生的孩子。不光是因为夏明诚的态度,还因为夏承司的外貌与父亲兄弟都不大一样。夏明诚是典型的亚洲男性身材,虽然高挑,但骨架小,肤色普通。夏承杰是父亲的文弱版,夏承逸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唯独夏承司,皮肤白皙,脸部正面很窄,眼眶深邃,鼻梁像山峰一样高高挺起,个子也比家里所有人都高。总之,有一点西方人的味道。
她想到以前在旧居为他当管家时,郭怡在某个下午茶时间拉着她闲聊,翻出了他小时候的照片,说阿司小时候简直是最可爱的孩子。她不记得那张照片上夏承司长成什么样了,只记得他头发有点黄,鼻尖翘翘的,是个雪白雪白的球儿。然后她说了一句:“二少爷真像混血儿。”
想到这里,她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坐直了身子,从床上翻身下来,打开灯照亮狼藉的房间,在保险柜里找出了一把钥匙——那是他们旧居的钥匙。她竟还保留着。
虽然这样做有点不理智,但前一夜宿醉好像完全没有好过来。而且,一直待在家里她会一直想着夏承司,这会让她发疯。她头晕脑胀地出门,开车往夏家旧居前进。
已是半夜,冷空气骤然降落,笼罩了大地。天空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冰块,此时已然在瓦解,落下纷纷扬扬的白色尘埃。四十分钟后,她在一个古老破旧的住宅门前停下,穿过花园,打开家门。虽然这里依然供着电,但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一直用手机上的电筒功能照亮道路。她走上英式楼梯,进入以前主人的卧房。
终于她在书柜里找到了以前的相册,可是里面的照片全部都被取走了。至此,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次前行实在有点鲁莽。她叹了一口气,下楼想要打道回府。可就在即将离开宅院的时候,她在门前的信箱中看见了白色的东西。她眯着眼睛走过去,用手机照了照里面,有一堆没被拆开过的信件。用钥匙把门打开,发现里面大部分都是垃圾广告信件。但是,一封手写的外国信件在一堆打印信件中特别显眼。淡蓝色的墨水字,娟秀而漂亮,上面写着“夏明诚收”。邮戳上的时间竟是几天前。她没犹豫多久,就把它拆开了。
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手写中文信,出自寄信人,开头是“我不知道这封信是否能到顺利寄到你那里”。一封是英文印刷信,出自医院。英文信的上面写着“paternity test”。
她禁不住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她把两封信都完完整整地读下来,却发现事情与她想的完全不同,而且还大大超出她的意料。竟然发现了这种事。太可怕了。她现在必须得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做,不然自己的麻烦就大了。她在雪夜中把信件匆匆塞进包里,却发现手机在包里发光。翻过来一看,是个陌生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凌晨回家的时候感觉就一直不好,这下感觉更糟了。手被冻得微微发抖,她接通了那通电话:“喂。”
对方说了一句话,她立刻环顾四周,脸色比雪还苍白:“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什么信?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什么最后的话?我没有什么最后的话想要说,你在胡说什么,你别吓唬我……不要吓唬我!”
她挂断了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可不管怎么打,都是连忙音都没有就被挂断了。她又通了另外一个电话,但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她非常确定自己被人跟踪了,对方肯定是通过手机查到她在哪里,还控制了她的网络。于是,她迅速发了一封邮件,干脆把手机丢在了树林里,然后冲到车里。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系安全带,就有一个冷冰冰的东西从后座伸过来,贴着她的太阳穴。

*** *** ***

翌日早上,裴诗接到夏承司的电话。他让她带着员工签约合同去公司找他。
年末的第一场雪尚未停止。城市张开了怀抱,迎娶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街道两旁树的肤色被秋天包裹成了黑棕,又被冬天用咒语凝固在大雪中。她赶到盛夏集团正门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夏承司的车。黑衣保镖他拉门,手挡在车门上方。他走从车上走下来,目不斜视地步入正门。
“夏先生!”
听见裴诗的声音,他迅速走过来,神情漠然地看着她:“合同带了么?”
“带了。”她把合同拿出来,递给他。
他接过合同,在上面扫了几眼,就直接把它们撕成了碎片。然后,他把碎片递给身边的助理,又对对方扬了扬下巴。助理飞速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用双手递给裴诗:“裴小姐,这是解约书。即刻起,你与盛夏集团的十年合约失效。”
裴诗接过那张解约书,上面有夏承司的亲笔签字,就与他在办公室那幅高高公司战略地图上的签字一模一样。她听见他用不带情绪的声音,说着不带感情的陈述句:“关于柯娜音乐厅乐队的工作,也会有人联系你。”
“等等,我与夏娜的竞争结果不是要等最后一天才知道么?”
夏承司轻笑了一声:“你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如果胜利者不是你,那你岂不是付出太多了。”
没错,她已经有了八九成的把握,所以才把音乐会的时间定得这么晚。因为她早就在心底认定夏承司不会把管弦乐队交给她,但这原本就不是她的目的。想建立乐队只是为了打响名气,既然现在名气都有了,她完全可以继续走下一步。目前需要做的,就是不能失去目前的热度。把音乐会的时间定晚一些,有助于她维持这种热度。可是,听见夏承司这么说,她心里还是有些发凉。她面不改色回笑道:“谢谢,夏小姐付出的也不少。所以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既然你要把整个流程都走一遍,那就一月再接手工作吧。”夏承司的语气不冷不热,也听不出是否在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