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和莉莉斯回到寝宫。
蜡烛环绕着房间点亮,每根蜡烛之间,都由白百合隔着。女佣刚用铜剪子剪去了灯芯,灯光柔和的同时,又十分明亮,衬映着米兰的眼。
或许是因为烛光,他的眼神绵软而甜蜜,蒙蒙胧胧的,让莉莉斯有些不知所措。他将莉莉斯推到墙上,垂头,将唇轻轻贴上了她的,然后含糊不清地说:“忙了一天,是不是很累?”
“嗯。”
房内温和的烛光,摇晃着两个人的影子。
米兰眼中带着笑意,描着莉莉斯的口型,轻声说:“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莉莉斯笑着,没说话。
“快说。”米兰皱眉,横着眼睛看她,还不忘伸出手指戳她一下。
莉莉斯捉住他的手:“我开始总是想,如果我没有记忆,或许我不适合随便做决定,以免以后自己想起来了会后悔。但是现在我觉得,如果不做什么……或许以后才会后悔。”
米兰怔怔地看着她。
“或许,我的答案是……任何事。”说罢,莉莉斯轻轻含住他的手指。

米兰的理智被击溃,二话不说,横抱了莉莉斯就往床边走去。莉莉斯搂住他的颈项,殷红的唇弯成了相当漂亮的弧度。
他把她扔上了床,一边有些野蛮地亲吻她,一边快速脱她的衣服。
莉莉斯软软地躺着,温柔地回应他,不曾如此顺从过。
空中弯月高挂,在她深蓝而明亮的发上留下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米兰。”
“嗯?”
“不管以后如何,我希望你今晚能温柔一些。”她几乎没有紧张过,但是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我可能……真的爱上你了。”
米兰的心一瞬间像停止了跳动。他和她的视线相对,压低声音说:“你相信我?”
她在一片银白中,含笑着点头。
“那么,就不要在意你的过去。不管你是莉莉斯也好,是别人也罢,我也同样爱你,除非你是一个人。”
“什么人?”
“伊丽莎白?巴托里。”
然而,米兰话还没说完,莉莉斯的身体就僵硬了一下,眼中闪过一道蓝光。
“莉莉斯?”
只是瞬间,莉莉斯闭上眼又睁开眼,彻底变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肃穆神情,又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她微微锁着眉,低声说:“陛下?”
米兰凝神看了她许久,才不确定地说:“莉莉斯?”
“是。”莉莉斯看看自己周围,又看看米兰放在她腰部的手,迟疑地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米兰立刻回过神,翻身坐起系好衣服,淡淡说道:“你回来了。”
“是。”莉莉斯也跟着坐起来,刘海耷拉下来,遮住她半边眼睛。凌厉如同女帝一样的眼神,已经很久不见了。她穿好衣服,完全忽略掉两人相处的场景:“这一回陛下做得很好,一口气夺回两个圣器,我们就占了上风。”
“血祭盛典过后魔党有多强,谁也不知道。我们还得努力。”
莉莉斯理好衣服,下了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揉揉太阳穴:“我居然在伊丽莎白的身体里待了这么久,真是不可思议。”
“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只是……”莉莉斯忽然闭上眼,“算了,说一点别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体里的人不是我的?”
“几乎这个身体刚一回来,就发现了。”
“果然是陛下。”莉莉斯抬眼望着他,“那,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是什么人的呢?”
“不知道。”
“我相信你也是很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莉莉斯笑笑,“不过,这些都是你的私事,我原本不应插手。”
“你怎么回来的?”
“她拖了魔党的后腿,而且身份也几乎暴露。加上德古拉一连丢了两个圣器。继续待下去,恐怕就有些自欺欺人了。”

“她”隔了很久,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什么都不关心,唯独和米兰最后的对话。他正要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是他爱上任何人都不会爱上人的名字。
“她”其实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是不肯多去猜。
弗朗西斯戴着白手套的手,掂着面镜子。而镜中的人,有着水蓝色的眼睛,就连发梢都十分美丽的金发。
这是她最最讨厌的人。
“她”拨开镜子,低声说:“让我回我的身体。”
“我亲爱的妻子,你还在做梦么。”
一个声音自弗朗西斯身后响起:“伊丽莎白,你现在已经回来了。”

这个声音很好认,语气比较男性化,尾音却有细细的颤音。伊丽莎白回头,坐在她身后的,正是她几个小时之前在桥头看到的金发伯爵,德古拉。
可是她心慌撩乱,根本没有时间去留意周围人的反应。
她脑中来来回回,都是米兰交错的容颜。
他白色的衬衫被鲜血染红。他用几乎已经死掉的眼神看着自己:“无论你怎么做,我都不会再爱你。”
他怀中抱着自己的堂妹,完全无视自己的目光。而苦心劝自己和他分手的堂妹分外满足地靠在他的胸前,扬起小小的脸,嘴唇右上方一颗褐色的痣跟着撅起的嘴动了动。她不多话,只用嘴型对自己说:“我赢了。”然后他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淡淡地说:“巴托里伯爵夫人,请问您还有事么?”
伊丽莎白按住额头,所有的记忆像是跑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闪现。
他站在城堡的顶端,多瑙河的上方,白皙的皮肤在星光下显得剔透而细腻,唇瓣一张一合,像是电影中的慢镜头,轻轻地诉说着:“伊丽莎白?肯特……是个很不错的名字。”
关于米兰,关于自己,关于所有的一切。灵魂回来了,已经发生的事依然无法改变。
德古拉伯爵站起来,拍拍她的肩:“我想你还需要时间来调整自己。弗朗西斯,你跟我出来吧。”
伊丽莎白一个人坐在房内。
木制的地板光滑到反光,大理石天花板上镶嵌着镀金饰物,从雪白晶莹的吊灯,到垂地的床帐,到满墙油画的画框,到古董柜,都是由繁复的雕饰衬托。
窗外是她最为熟悉,此时却感到相当遥远的城市。与莱温相比,少了几分庄重压抑,多了几分繁华奢侈的雾都,特娜。
倘若当初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结果,是替莉莉斯与米兰的爱情做嫁衣,她一定不会如此冲动。而且,通过以莉莉斯身份生活的一段时间,她也知道了,米兰有多么不待见自己。
如果不是变成莉莉斯,她恐怕早已忘记了米兰眼光温柔时的模样。
她站起来,慢慢走到落地镜前,看着镜中的人。
这才是真实的自己。
在自以为是莉莉斯的时候,曾在画册上看到的,蒙蒙细雨中有些绝望的金发女子。
对米兰那种又爱又恨,如何都不敢接近的原因,她总算知道了。
米兰那样天真的神情,倔强可爱的少年模样,其实在他成为血族前就已消失。他会那样做,无非是因为莉莉斯。
米兰曾经讲述自己追求一个匈牙利女子的故事,已经不会逃避,已经不会憎恨,已经是在讲过去。
伊丽莎白转过头,不愿再看镜子。

十六世纪末至十七世纪初,正好是文艺复兴与巴洛克时代的分割点。整个欧洲在摆脱封建宗教统治的束缚时,也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战事发生。大英帝国在伊丽莎白一世的统治下走向全盛时期,曼彻斯特的纺织业发展得相对繁荣成熟,呢绒、粗棉布以及毡帽甚至远销海外。
作为一个相当富有的纺织商,肯特先生希望能将自己的事业发展到欧洲其他国家。又因为英国和葡萄牙之间不断发动战争,在匈牙利港口的原料供应商定下长期合作协议以后,肯特先生带领着自己的妻子和小儿子,以及妻子与前夫的儿子米兰搬家去了当时匈牙利哈普斯堡皇室统治下的首都,别称“多瑙河上的美景”的布拉迪斯拉发。因为小儿子身体欠佳,无法长途跋涉坐船去匈牙利,就暂时托给伦敦的亲戚照顾。
米兰那时只有九岁,外加家境不错,父亲请来了家庭教师,不出一年就能把匈牙利语说到匈牙利人都听不出是否本地人。虽说如此,他典型的英国人外貌及名声不小的父亲还是让他受到了不少人的排挤。
虽然米兰不是肯特先生亲生儿子,但因为小伙子从小就相当聪明,肯特先生待他比待自己亲生儿子还好。他提出要进入公学的要求后,肯特先生也是立刻就答应了。
米兰小时候就在英国公学读书,英国公学对男生最严格的要求就是绅士风度。所以他的家教没话说,才十二三岁,就迷得一堆学姐学妹神魂颠倒。还经常有天真的小女孩拖着他说英文。只是公学有学长制度,学长可以随便欺负学弟,不少被抢走心上人的男学生都曾借此教训过米兰。
有一次,米兰在教会中又被人以眼神不正亵渎神灵的理由围着准备动手,却被半路杀出来的一个小女孩给救了。
那个小女孩就是伊丽莎白。她个子蛮高,几乎和米兰一样高,一头棕色的卷发衬着雪白的脸,蓝色的大眼睛水晶雕出似的,往阳光下一站,实在是说不出的好看。
“你们在欺负人么?”
她才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身边的人立刻收手,集体逃跑。
伊丽莎白蹲下来,毫不害羞地戳戳他的手:“你还好吧?”
米兰摇摇头。
“那就好。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就给人家说,你是伊丽莎白?巴托里的朋友,保证不会再有人敢动手。”
米兰点点头。
这是非常奇怪也是有些尴尬的事——一个比他小的姑娘说要保护他。
伊丽莎白很快跟着她的姐妹们一起走了。其中有一个女孩转过来,偷偷看了一眼米兰。她的长相很特别。她留着及耳的卷发,脸蛋瘦长,眼睛很大,下嘴唇微厚,唇右上方还有一颗浅褐色的痣,看人的时候,总是习惯把人从头到脚看一遍,有些让人不习惯,却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姑娘。
她是伊丽莎白的堂妹卡特琳,她的家庭背景远远不及伊丽莎白,因为有个这么厉害的亲戚,所以他们全家都搬到了布拉迪斯拉发。卡特琳是伊丽莎白的小跟班,长得没有伊丽莎白那样漂亮,但从小就是一个相当讨男孩子喜欢的尤物。
卡特琳回头,偷偷对伊丽莎白说:“这个男生就是米兰。”
“就是那个传说中很傲慢的英国人?”
“是。”
“我怎么没看出他傲慢?”
“他只是不在你面前表现而已。”卡特琳又回头看一眼起身收拾东西的米兰,“性格没有问题,人家怎么可能欺负他?”
伊丽莎白笑了:“说不定是因为他长得好看,看不顺眼了。”
“咦?你也觉得他长得好看?”
阳光透过琉璃窗,被混成了七彩的颜色,洒在米兰白色的衬衫上,就像古老神秘的图腾。他的发是很纯的金色,微微泛着光泽,起伏闪亮。或许是发色的缘故,他的瞳孔颜色显得比一般人都要浅,在微光中竟像碧蓝的泉,清澈到毫无尘污。如果这时候给他一对白翼,没有人会不相信他是误落凡尘的天使。
伊丽莎白点点头:“是很好看。不过,这个男孩比女孩还要漂亮,我不喜欢。男人就该像个男人。”
嘴巴上是这么说,实际却怎么也无法忘记米兰那张天使一般的脸。
而米兰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的出身,知道这女孩离自己实在太远,却又控制不住偷看她。
两个原本毫无交集毫无碰面机会的人,就因为少年时期朦胧的感情而彼此靠近。伊丽莎白原本只是跟着姐妹们去参加教会,但很快就向父母提出要去公学的要求。她是最低年级的,架式却是最高级的。她的嚣张跋扈整个公学的人都知道,但也只有她自己越发变本加厉,是为了给那个她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情的外国少年看。
米兰的同学都是高年级的男生,但话题常离不开伊丽莎白和卡特琳。所有人都喜欢伊丽莎白,但说到结婚,都说还是卡特琳比较好。伊丽莎白身边的女孩子也总是讨论米兰。随着年龄增长,米兰个子越发高了,到他十四岁的时候,就比同龄人基本高出半个头。因此,伊丽莎白只要站在人群中,很快就能看到他金色的后脑勺。
他们在很多社交和运动场所见过面,但是真正对上,是在一次草地网球练习赛中。米兰一上去就所向无敌,打败了所有对手。直到伊丽莎白上阵。非常奇特的,米兰发球以后,伊丽莎白居然在球掉到地上之后都没动动胳膊。然后她捡球,发球给米兰,米兰的反应和他差不多。两人来回打了几次,都是一样的反应,最后米兰下去了。这场怪异的网球比赛,被很多人津津乐道。
最奇特的是,这场比赛结束后没多久,伊丽莎白就收到了米兰的情书。可惜情书内容太肉麻又太无厘头,伊丽莎白回的信很讽刺又很国家主义,米兰的信心在一夜间落到谷底。然而他不放弃,依然坚持给伊丽莎白写莎士比亚式的情书。很快,他追求她的事,整个公学的学生都知道了。
米兰曾经带着一大束红玫瑰到伊丽莎白的教室,结果被她以“我喜欢百合”拒绝掉。看到他有些沮丧却坚持保持风度安静离去的模样,伊丽莎白有些不忍,但变态的虐待欲得到了满足。
后来伊丽莎白住进了公学。米兰每天都会偷偷翻墙,守在女生宿舍下面,等待心上人在窗前的每夜一闪。有一晚,都快十二点了,伊丽莎白的姐妹们都看不过去,说你好歹也伸个头去跟人家打个招呼。伊丽莎白打个呵欠,伸个懒腰说,我肚子好饿,如果现在来点土豆烧牛肉和鹅肝酱,那有多好。
不到一个小时,米兰捧着热腾腾的食物送到楼下,并且叫伊丽莎白的朋友拿着篮子往下放,把东西提上去。
所有人都恨伊丽莎白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代替她答应了米兰。但是伊丽莎白气定神闲,继续折磨他。
可惜这种变态的爱好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伊丽莎白的父母斩断了。
眼见她已快到可以成婚的年龄,巴托里伯爵夫妇打算把她嫁给门当户对的弗朗西斯?纳达斯第伯爵。这件婚事却遭到了伊丽莎白的强烈反对。然而,她的反对不仅完全无用,她的父亲还说会在一个月之内让她辍学。
那个时候在匈牙利的学校很流行雪崩游戏。大概过程就是将一到两个人给封到雪堆的小房子里,然后让别人去抢救。这种活动伊丽莎白一直觉得很危险,没有参加过。但是想着自己在公学待的时间没有多久了,也就跑去凑热闹。但是这一凑运气就不好了,和她同组的人把她埋了以后,跟别人打起雪仗,居然就忘了她还在里面。她推门,刚好门被一块大冰卡住,如何也开不了,于是就被埋了五六个小时。
后来老师发现学生中少了一个,还是大名鼎鼎的伊丽莎白,一下急得不得了,发动所有学生去找。
非常戏剧化的,找到伊丽莎白的人是米兰和他的朋友。
米兰打开门,看到伊丽莎白坐在里面,浑身发抖地抱住自己的胳膊,白嫩的皮肤被冰冻的眼泪划出两道红痕,一下心疼得不得了,却又不知是该留下来陪她还是赶紧去通知老师。
伊丽莎白抬头看着米兰,眼睛更红,哭得更厉害了。他们把她扶出来,一直送到老师那里,她都没有好转过来。
米兰为这个事操心一个晚上。
可是没过几天,公学里就传出伊丽莎白辍学的消息。

三个月后,春末夏初。
伊丽莎白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发信人让她有时间就去她家附近的庄园看看。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就带了几个仆人,偷偷去了那里。
夏季的阳光明媚灿烂,漫山遍野都是绿油油的树林,还有耸立在树林间的一栋栋小楼。天空中的云朵,就像是海洋中飘浮着的初雪,美丽得令人无法呼吸。
她在午后抵达了庄园。
那是一个百合园。
难以控制的欢喜让她留下了仆人,快步跑进百合花丛。
夏风拂过,温暖柔软,雪白的花海一波波起伏。花瓣的清香中,她看见了站在园中的少年。
米兰穿着田园式的背带裤,白如百合的衬衫。他摘下一朵百合,走向她,然后单腿跪下来:
“离开了你,日子多么像严冬,
你,飞逝的流年中唯一的欢乐!
天色多阴暗!我又受尽了寒冻!
你不在,连小鸟也停止了唱歌;
或者,即使它们唱,声调那么沉,
树叶全变灰了,生怕冬天降临。”
看着他那么认真背诗的模样,伊丽莎白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然后拽他起来:“够了够了,你这个背诗的毛病还没有改。”米兰反倒一脸臭屁:“这可是我们国家最伟大诗人的创作。”
“……噗。”
“你真失礼。”米兰故作愤怒。
伊丽莎白看到他的样子,更忍不住了,只好捂着嘴。他眼睛一眯,斜着眼看她:“你居然还笑……”说完开始抓她的腰。她笑得更厉害了,还抓住他的背带裤,贴近了他一些。米兰挠得更厉害,她微微仰头,卷卷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流泻而下,脸蛋在阳光下分外清纯漂亮。
在她笑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捧住她的后脑勺,头往前微微一探,吻了她。
第一次与男性如此亲近,她吓得倒吸一口气。
惊讶之后,她却不想反抗。知道自己的双颊在发热,她试着青涩地回应他。
因为幸福太难得,她始终没有告诉他自己第二年就要结婚的事。她只知道,自己的记忆中,不曾有哪个夏季这样美丽,令她这样难以忘怀。

都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伊丽莎白站起来,推开窗户,看着雾蒙蒙的都市,精神恍惚。新鲜而潮湿的空气都像变得刺鼻尖锐,难以呼吸。
那一个夏季过后,伊丽莎白和米兰的事被卡特琳发现,然后她的父母很快把她锁在家里,准备婚约。似乎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再没怎么见过阳光。伊丽莎白毫无预警的消失让米兰开始着急。他天天守在百合园中,等待她的出现。但是冬去春来,他等到的,是巴托里小姐和弗朗西斯?纳达斯第伯爵的婚事。
伊丽莎白结婚的时候相当美丽。婚纱是当时最昂贵最华丽的一件。大她十岁的弗朗西斯和她挽手进入教堂的时候,米兰正巧路过那里。那是匈牙利贵族的婚礼,身为外籍人的他没有资格参加。
他被锁在门口,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听见神父一句句念着誓词。直到后来,他听见她用清澈的声音跟着神父轻轻念着:
“我愿对你承诺,从今天开始,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我将永远爱你、珍惜你,直到地老天长……”
教堂内的新娘不知道有人守在门口。
情窦初开的少年在失意的时候,总会哭得有些狼狈。但是米兰没有,他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是他没有哭。
其实如果故事就断在这里,或许对谁来说,都算是美好的回忆。

结婚以后,伊丽莎白和弗朗西斯搬到了新居塞伊特城堡,而因她的照顾,她的堂妹卡特琳一家被安排在布拉迪斯拉发,地位相较以前显赫不少。一年之内,伊丽莎白和弗朗西斯不曾有过夫妻之实。他们的婚姻虽然属于政治联姻,但他不曾勉强她。结婚的第一天她哭得嗓子都哑了,他也只是拍拍她的肩,就自己出去。她知道他是个体贴的人,但依然对他没有感情。
之后,卡特琳因为一个王宫总管拒绝嫁伯爵的事传到伊丽莎白耳里。刚好很快就是圣罗马皇帝鲁道夫二世弟弟马希亚斯的生日,伊丽莎白跟着丈夫一起去了布拉迪斯拉发。
布拉迪斯拉发城堡像是一个雪白的正方形牢笼。因其修建在一座丘陵上,所以在城堡内的任一一处往外看,都能窥见巨大蓝色明镜一般的多瑙河,以及丘陵下繁荣的都市。
晚宴对伊丽莎白来说格外无聊。
她一个人上了高高的楼台,城堡的最高处。旗帜在很近的距离飘扬,被二月的寒风吹得呼啦啦响。原已很冷了,她又看到一个男子的背影,更加觉得扫兴,准备转身离开。
可是刚退开两步,她发现不对劲,又走上前去。
风盘旋着,卷去了山脚的残叶,夜空万里无云,似乎连星点都在抖动。那个人黑色暗红的衣服以及碎发在风中旋舞。他的头发是金色,即便是在星空下,他的发梢都泛着淡淡的光泽。这样的颜色,在匈牙利并不多。
感受到有人在身后,他慢慢回过头。
许多人都相信,在“多瑙河上的美景”这座美丽的城市,连时钟都会停止。而时间却像多瑙河中的水纹,在不经意中流逝。
伊丽莎白的身体在那一刻,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行尸走肉一般的一年中,她却只有在睡梦中才感到开心。那里有大片的山林,欢闹的公学,阳光下的百合园,穿着背带裤的少年,少年天使一般的笑靥……
河面散发着深蓝的光,倒影在眼前的人身上,把他浅蓝色的瞳孔衬成了深邃的海洋蓝。他毫不惊讶,向她行了礼,表现得平淡又不失礼貌:
“巴托里伯爵夫人。”
他早知道她会来。前一夜想过不下一百种的见面方式,但最后还是决定到这里躲起来,不出来见她。她却自己找上来了。尽管如此,还是假装不要认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