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父王抬头大声问道,“我们与二位无冤无仇,为何中伤我溯昭百姓!”
与父王的激怒相比,那青年却全无丝毫年轻人之轻浮,只睥睨着我们,沉着如同这凌寒风雪:“大胆妖孽,汝等在北海横行作乱上千年,竟也敢如此倨傲无礼,以下犯上。”
“什…什么?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父王是位仁慈的明君,此生从未被人如此说过,想来已经懵了。我却没那么好欺负,抱着玄月站出来,怒道:“你又是什么东西?竟敢用这种口气和我父王说话!说我们是妖孽,我们大溯昭氏还当你们是妖孽呢!”
青年杏目半合,更加充满凉意。那老者反倒勃然大怒,挥了挥拂尘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水妖!可知道自己在对谁大呼小叫?吾乃紫微座如岳翁、黄道仙君,今日便是奉仙尊之命,前来结果汝等性命!”
这下连我也傻眼了。
此侵略之族,竟是仙界之人。这怎么可能?连开轩君那样法力高深的仙人,都会待我们谦让客气。他们居然管我们叫水妖、妖孽?
我道:“你在逗什么闷子!我们可是受神庇佑的水之一族,我大溯昭都是胤泽神尊建立的,你这来路不明的老家伙才是妖孽!”
黄道仙君道:“小水妖,吾等不过奉命前来清理祸害,汝等若改过自新,还可重新投胎,再修为人。你若复在此出言不逊,诋毁天神,当心魂飞魄散,于六道轮回中荡然无遗。”
如岳翁并着食指拇指指向我,大义凛然,正气冲天:“私养上古凶兽,还说自己并非妖孽,简直可笑。”
我道:“我没看出凶兽,只看出你是上古神台上一团狗屎,神憎鬼厌。”
那老家伙已被我气得不行,父王却转过脑袋,看了看我怀里的玄月,拍了一下脑袋:“这,有兽状似虎,有翼能飞,便剿食人,知人言语…寡人昏庸,竟未看出,这小虎崽是穷奇…”
听见“穷奇”二字,我也噤声了。这名字并不陌生,我不知在书本上见过多少次。
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后,水神共工与火神“水火不相容”,数次发生大战。人间涛涌波襄,火奔雷鸣,最终共工战败而怒,以头触不周山。山崩,乃天柱折,地维绝。此后,女娲以五彩石补天,共工死。而共工其氏族精神不灭,化身为凶兽穷奇。
穷奇乃至邪之兽,见人打架,它会吃了有理的一方;闻人忠厚,它会咬食其鼻;闻人恶逆,它会猎兽以赠之。
再看看玄月的模样。它缩在我怀里,用两只毛绒绒的小虎爪抱住脑袋,睁大水汪汪的眼,天真地望着我。和我对上眼后,它还朝我伸来爪子。正因为它长得可爱,我便疏忽了它的特征。
之前玄月偶尔爆发实力,我稍有警惕,却还是低估了它,认为它长大会变成猛兽——它根本就是头凶兽!沧瀛大神保佑啊,我竟养了一头穷奇幼崽!这可该如何是好!
等等,这情况不对。倘若玄月真是穷奇,那它的父母也该是成年穷奇,上古凶兽,何其残暴,怎可能会被那虎铺老板捉住?即便不是他亲手所杀,捕杀穷奇之人,也应该知道这幼崽有多能耐,不可能随便把它放跑才是。
我大声道:“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妖孽,休得拖延时间!”
这时,如岳翁向左挥打拂尘,碎石泥土从四面八方飞来,团聚在巨盘明月中央。他向右挥打拂尘,那些石土凝聚成数块硕大的坚石,疾驰旋转,沙砾横飞。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然后,他向我们的方向挥打拂尘。
那些坚石好似自月中飞来,化作数把匕首,寒光阴冷,直刺父王要害。
父王即刻引水护身,挡掉一部分攻击,匕首速度减缓,却还是在他身上刮出数道血口。
虽然我们有纵水之力,却也仅限于无生命之水,并无将血液冻结的能力,也无将水化物之力。
因此,从小到大,我见过最厉害的法术,也不过是灵术侯演习时施展的“大河凝冰”——凝河面之水成冰,再把整块厚冰升起,在空中震碎,扔出袭击目标。虽然最初法术灵感来自于沧瀛神,但这需要借助河水本身力量,且对灵术侯那样灵力非凡的人而言,也需要花不少时间蓄力。
然而,对如岳翁而言,将泥土化石、石化匕首,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直至此刻,我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敌人,究竟有多可怕。真要取我们性命,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住手!”我大喊道,“玄月不是凶兽,他只是我从异兽铺买回来的宠物,如果它当真如此厉害,我们根本就擒不住它啊!”
两个仙人充耳未闻。这时,三侯也带着溯昭兵将前来应援。黄道仙君完全不曾动手,仅是用法术变出雾墙,挡住所有来自我方的攻击。
此外,便只有如岳翁一个人对阵。他不过左右挥挥拂尘,便有千百名士兵死在他的法术下。
我从未见过人死,顷刻间便见同族涂炭,血流成渠,惊呆到只能与母后、二姐抱作一团,欲哭无泪。
灵术侯法力高深,勉强与那如岳翁对抗了片刻,却还是败阵下来,捂着腹部伤口,跪在地上。眼见又一波将士冲上去,如岳翁不厌其烦地横扫千军。
黄道仙君道:“不必多费时间,擒贼先擒王。杀了那水妖头目。”
如岳翁点点头,用拂尘旋了个圈,引起地上所有匕首与碎石,见它们旋转一阵,便汇聚成了一把青锋长剑。大雪残卷,剑光如雪,径直朝父王的方向飞去!
我和二姐同时失声惊呼。然而,接下来的悲鸣声,却并不是来自于父王。而是不知何时松开我们,独自跑去挡在父王面前的母后。她目光坚毅,用手接住剑锋,五指均被削断,却也没能使利剑停下。那把剑穿透了她的胸膛。
“梓童!!”父王痛哭跪地,将她紧紧抱住。
“母后!!!”
我们想要冲过去,却被一旁的军令侯拦住。他道:“别去,你们帮不上忙!你们千万要保住性命,否则溯昭后继无人!留在这里,哪都别去!”而后,他自己冲上前去。
滴答,滴答。母后的鲜血混着她的手指,落在白雪中。她身体颤抖,凶狠地望着云中两个仙人,毫无畏惧之意:“丑陋…道貌岸然,以除害为由,行杀生之事…”
两位仙人有短暂的沉默。军令侯下令发射出冰箭百支,也未起分毫作用。
母后吐出一口鲜血,握住父王的手,胸膛剧烈起伏,胸口的衣襟如雪地一般,被浸染成海棠色:“陛下…不要管我,保护好萤儿和薇儿…”
父王的手、衣襟均被染红,他红着眼眶,重重答道:“好!”
黄道仙君道:“抱赃叫屈,困兽之斗。”
他朝前飞了一段,挥笔在空中写下银光符文,再用笔将这些符文推出。
大雪仿佛停了一刹那,银光照满整片夜空。
我们抬头往上看,有什么东西劈天盖地落下来,就好像是一道炽热的天罗地网…还未靠近,都觉得自己肌肤被灼烧一般。我抱着二姐,痛苦得发抖,绝望将我们所有人笼罩。
父王却站起来,纵水登空,张开双臂。整个溯昭的水源,均如烟般升起。
此刻,不论是溯昭疆土、悬浮岛镇、沧瀛神像,还是冥空中那一轮明月,都像浸泡在流水中。视野一片流光潋滟,又如柳絮般摇摆,模糊得只剩一片混沌。
在这片混乱中,我听见如岳翁急道:“这群妖孽,躲到哪里去了?”
黄道仙君道:“罢了,我们找不到他们了。这还真是胤泽神尊的法术。老岳,我发现了有趣之事…”

10流火莲雨

晃晃脑袋,我发现自己正跪在父王的腿边。窗外仍下着大雪,珊瑚红,金兽香,炉火正旺。
转头发现,母后和二姐仍在刺绣。见我醒过来,母后命人取了一件裘皮披风,再走过来亲手挂在我的肩上:“薇儿,困了就便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去玄书房,到时又没精神。”
父王道:“这孩子,每天就知道在万轴殿惹事,给夫子添乱,还喜欢欺负人家翰墨。现在臣之不在,不然好歹有个人可以管管她,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
我依旧心神未定,抱紧父王的腿:“原、原来是做梦…父王,母后,我做了好可怕的梦…”说到后面,泪水扑簌簌流下,我赶紧用手背擦掉眼泪。
“又用手擦眼睛,脏。”母后蹲下来,用丝绢为我拭泪,“做了什么梦,说给母后听听。”
“我梦到有好多仙人来了溯昭。他们说我们是妖,然后,害死了你们…”
母后慈爱地笑道:“傻孩子。我可是你的娘,如何会忍心丢下你不管。不论何时,母后都会在你身边。”
“梓童,你又要惯坏她了。”父王拍拍我的肩,则是一如既往辞严气正,“女儿,父母不能陪你一辈子。大部分的道路,都要你一个人走。即便父母真的离你而去,你也不可以脆弱。怎能随便哭鼻子?”
我摇头犹如拨浪鼓:“不要!我要永远和父王母后在一起!你们不会离我而去!”
父王叹了一口气,温暖的大掌盖在我的头上:“薇儿,还有十多年,你也要成年了,不可如此任性。人的一生,不是单单为自己活。要记得,你是月都溯昭的小王姬,是我萚华王的女儿。如果有一日父母不在身边,你要肩负起辅佐二姐、统治溯昭的重任,知道么?”
为何父王的话如此像是在道别…我也没有太多要求,只想要他们再多宠我一会儿,只要一会儿,等我再成熟一些便好。我不愿再听父王说教,躲到母后的怀里,撒娇般呜呜哭出声。
还是母后比较疼我。她没有教训我,只是慢慢抚摸我的背,唱着小时我便喜欢的歌谣,歌词里有月都一切的风清月明,浮岚暖翠。她的手指如此温柔,只在我额上逗留片刻,所有的烦恼与害怕,都会烟消云散…
直到二姐的怒骂声将我惊醒。
“别吵醒她,让她休息!出去,你们这些废物!现在溯昭大难临头,你们还有心思担心王位!统统滚出去!”
我猛地坐起身,看见二姐的背影出现在议殿门前。而我在里面的小房间,这里潮味浓郁,案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文书。
听见我翻身,二姐回头看了我一下,进来关门,快步走到床边,轻声道:“薇薇,放心,现在我们已经安全了。你若是疲倦,可以再睡一会儿。”
“安全?父王呢,母后呢?为何说我们安全了?那两个仙人呢?”
“父王使用了流水换影之术,把溯昭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现已与外界完全断开联系,水雾障气会令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们。”
“那父王和母后呢?”我抓紧二姐的手,“母后受了重伤,是不是?我看见她中剑了,手指还断了…母后她还好吗?”
二姐并未回答我,却紧紧握住我的手指,像是在忍耐剧创深痛,用力到我的手都已经发疼。然而,她还是避开了我的问题:“有事我们晚点说,你再多休息一下罢。”
“二姐,母后她到底怎么了!回答我啊!”忽然我停止了大喊,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轻声说道,“母后…是不是,是不是…”
“薇薇,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但是你要坚强,不可以哭闹。因为,母后,还有父王…”说到此处,二姐自己的泪水却落下来,“他们为了保护我们…他们…”
到最后,二姐仍旧没能把话说完。
但我已经猜到了。流水换影之术是溯昭氏的禁术,传闻是继承自沧瀛神。因这个法术耗力过多,任何溯昭氏肉体都无法承受。强制使用,只会灰飞烟灭。
既然溯昭已经挪位,大雪自然是停了。它仍旧离月很近,因而至此深夜,还是有着全天下最美的月色。此刻,碧华千顷,冰雪未消,堆积了一片玉做的人间。
若不提之前发生的事,无人会知道,这里的王已经不在了。我独自狂奔到洛水边,沿岸寻找父王的英魂,却只能看见风起雪扬,波光凄冷,芦苇凋零,荒草乱飞。
没想到,父王竟会骗我。
小时他带我来这里散步,曾对我说过,所有溯昭死去的君王,都会成为这里的英魂,永远在此庇佑我们的子孙后代。可是,除了一汪幽青的洛水,满岸摇摆的芦苇,这里便只剩了无尽永夜。
极寒令我难以呼吸,我跪在地上,痛苦浸泡了四肢百骸,头脑却是一阵又一阵的胀麻。如此沉重。就好似有千斤巨石压在背上,我再也站不起来。
母后也骗了我。
她说过,她会一直陪着我,会一直在我身边的。
“父王…母后…”我把双掌埋入雪地,窒息到快要晕厥了。
就在这时,前方似乎有金莹火光亮起。我吸了一口气,抬头往前看。不想,那洛水正中央,竟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背影。
他撑着一把白色水墨绘伞,黑发及膝,一身玄蓝长袍垂在水面,足底竟绽放着冰亮流光。
如今,但凡是个黑发的人,都会令我惊惧万分。我道:“什、什么人…”
随着纸伞转动,那个人亦转过身来。
我曾经见过这个人。就是小时候,因蟠龙之事而救过一命的那个青年。
像是早料到回头看见的人是我,他在伞下对我淡淡一笑。那不是什么很灿烂的笑容,甚至比月光遥远,比积雪寒冷。然而,却是全世间最温柔的笑容。
刹那间,风雨华梦,春归时候,似都在这人回首处。
而那道荧光,原也是从他手中亮起。
他轻踏水波而来,好像变成了这片黑夜中,仅剩的光亮。
我逐渐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莲花仿佛包着会发光的莲子,即便花瓣合拢,也有金光从里面漏出。
我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在我面前蹲下,摊开手掌。随此动作,莲花也跟着缓缓绽放,上百颗莲子从中升起,细小璀璨,金光熠熠,如七月流萤,渐次照亮黑夜。
此景太过赏心悦目,我忍不住伸手去触摸莲子,谁知却被烫了回来。青年摇摇头,将这朵莲花放在水面,牵着我的手,走到洛水中央,再撑伞挡住我的头顶。
我正好奇自己如何站在水面上,他松开我的手,抬起手掌。
而后,奇妙之事发生了:整个洛水上出现了千万朵金莲的花骨朵,然后,就如第一朵莲花一般,先后不一、生机勃勃地在黑暗中盛开,释放出更多萤火虫般的莲子…
晚风猎猎,菡萏花香。如同飘过一场和风细雨,是逆流朝紫冥的,灿金莲雨。
“好、好美…”我揉了揉发疼的眼睛,看得出了神。
但等了半晌,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我禁不住抬头看了看他。他亦同样回头望了我一眼。此次见他,与儿时感觉完全不同。当时见他,除了惊为天人,便只觉得他毫无感情,又过于傲慢。
这一次,他同样没有太多表情,却温柔得像是另一个人。
只是,他分明眼有笑意,却比哭泣还要悲伤。这样的对望让我莫名觉得难过,我下意识去伸手触碰他。
然而,他却瞬间化作万道金点,随风散去,就如那些莲心萤火一般。
只有那些金莲还漂在空中,证明了方才的一切并不是梦。我小心翼翼地踩着水面,回到岸边,竟依然能感受到莲子的热度。虽然还是很难过,但也不至于像之前那般绝望窒息。
这个青年到底是什么来头,两回出现都是无意为之,却总能帮上我大忙。第一回是救了我的命,这一回是用发光的分散我的注意…看他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应该是个仙人才是。
不论景色多美,我还是得回去面对父母的辞世。只要一想到,此后一生,再无二老陪伴,我的心情便无比沉痛,连亘古不变的同一抹月色,也染上了紧凄霜风,令人不忍颙望。
然而,我如何都不会想到,回到紫潮宫,竟会同时看见傅臣之和开轩君。昭华殿中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二姐正站在王座前,冷漠地望着傅臣之。
傅臣之正被两个人侍卫扣住,耻辱地将手背在背后,却挂了一脸的不屈不服。开轩君站在傅臣之身边,一会儿看看傅臣之,一会儿看看二姐,似乎很是担忧。
“二姐!”我跑上前去,站在傅臣之另一侧,“这是怎么回事?”
二姐冷冷道:“你自己问他。”
我看看傅臣之,他没看我,表情纹丝不动,似乎没打算解释。他与二姐沉默对峙了一阵,反倒是开轩君急道:“唉,洛薇,你快劝劝你二姐,让她不要如此冲动。”
我又望向二姐:“二姐?”
二姐道:“傅臣之,告诉她,你都做了些什么。”
傅臣之道:“我什么都没做。”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到何时?”二姐拿出一纸文书,咬牙切齿道,“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父王母后如此善待你,你…你却…”
傅臣之还是同样的态度:“我说了,这封信不是我写的。”
二姐气得浑身发抖,大步走下王座玉阶,拾起那张纸,放在他面前:“这不是你的字,是谁的字?”
傅臣之道:“字迹可以模仿。我对父母的忠孝之心,日月可表,我从未做过这种事。”
“满嘴谎言!”
二姐狠狠把那张纸扔出来,傅臣之别过头,躲开它。我赶紧接过那封信,一目十行看完了,顿觉惊心怵目。这竟是一封写给仙君的信:
吾前为师父黄道仙君所遣,充北海水妖王义子。其国祚奸邪,遣恶导非,勾结邪鬼作祸者,危乱北海。其女有三,长女以身侍仙而走,小女私养凶兽穷奇,二女为虎作伥…
“除了我养了玄月,简直是通篇胡说八道!”我愤怒道,又盯着那个“虎”字看了半晌:“等等,哥,我记得你写的‘虎’字,下面那个勾都拉得特别高。二姐,这可能真是别人捏造的…”
二姐道:“薇薇,你别插嘴。我知道你不相信他会做此事,之前我也被他骗了。你知道他这些年离开溯昭,都是去了何处么?”
“不是去拜师学艺了吗?”
“你知道他的师父是谁么?”
“不知道…”
“黄道仙君。”说到此处,二姐又一次朝他投去憎恨的目光。
傅臣之道:“我的师父不是他。”
“那你师父是谁?”
面对二姐咄咄逼人的问话,傅臣之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却还是忍着没说。室外依旧寒冷,殿内烛光摇曳,照亮了二姐盛极的容颜。她轻笑一下:“回答不出是么,臣之,那我换个问题:既然你是凡人,为何会活到快五十岁了,还是现在这副模样?”
傅臣之还是沉默不语。我道:“二姐,你这就太为难哥了。他成长速度慢,不正巧是他被父王带回来的原因么。”
“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凡人!”二姐拔高音量,拽着傅臣之的领口道,“傅臣之,你现在当着大家、当着你妹妹回答这个问题——你究竟是人还是仙?!”
什么…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傅臣之,忽而他被蜘蛛咬后迅速复原之事,又在脑中一闪而过。傅臣之终于快速看了我一眼,一双细长的狐狸眼轻轻合了一下,嘴唇苍白:“我是仙。”
心跳停了一拍。我只觉得口干舌燥,吃力地吞了吞唾沫:“你是几时发现的?”
二姐冷笑道:“他都在那封书信上写得如此清楚了,他是奉命卧底于溯昭,你还问他是几时发现的?你若不相信,再看这个。”
她从一旁的侍卫那接过一张纸,递给我。我扫了一遍内容,发现那是傅臣之儿时写的一首诗:
北有瀚海,不可泳矣。
斗下淑女,不可求矣。
高眄九垓,我项痡矣。
云龙风虎,燕然归矣。
小时我并未读懂此诗最后两句,再结合如今发生的一切,却忽然明白了:日日抬头思念九天的家乡,我的颈项也疲了。云从龙,风从虎,待我大功完成,便可燕然归去。
从小到大,傅臣之在玄书房一直是隐忍温和的样子,面对别人的欺负和贬低也淡然处之。原来,并不是因为他不在意,而是因为无须在意。
“薇薇,父王母后之死,都是因为我们这好兄弟。他和黄道仙君勾结已久,想要私自占领溯昭。而我们溯昭氏 ,则将永生永世沦为仙界之奴。我不会给他机会。因此,明日我将继位,成为溯昭新帝。”二姐面若冰霜地望着傅臣之,一字一句道,“城内逮捕到的仙兵,背叛溯昭之人,杀无赦。”
我急了,摇了摇傅臣之的袖子:“哥,你快解释啊。”
然而,直到最后被带走,傅臣之也没再说一个字。经二姐解释后,我才知道,原来告密人是傅臣之的随从。随从一直待他忠心耿耿,却不料他会做出不忠不义之事。父王母后方才去世,他便赶回溯昭,想要佯装无事地安慰我们,再处理掉我们姐妹俩,自己称王。
可是,不论他们怎么说,我都不愿相信王兄是这样的人。
午夜,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无法入眠,忽然听见有人敲门。跳下床去打开门,一股冷风袭来,开轩君站在冷月下,看上去情绪十分低落:“在下前来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