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父王催促,他才有些窘迫地回礼道:“二王姬,幸会,真是幸会。”
再看看我二姐,睫毛扇得跟蝴蝶翅膀似的,连正眼也不敢瞧他一下,只娇弱道:“见过开轩君。”
若不是人这么多,她大概会恨不得和羞走,倚门回首,摘朵青梅嗅一嗅。
我正心想这俩人是看对眼了,忍不住偷瞄父王一眼。果然,他脸上也挂着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这次第,怎一个肉麻了得!我已经被这三人眼中传递的雷电打得外焦内嫩,却听见父王继续道:“这是我小女儿,洛薇。”
“小王姬,幸会。”
同我说话,开轩君正常了许多,甚至还趁他人不注意时,朝我轻轻清了清嗓子。他没忘记前夜之事,但还是很够义气地替我保密。这姐妹,可以交。
再后来便都是长辈的事。开轩君与父王、大祭司一同畅饮聊天,二姐作为王储,亦坐在一侧旁听。只是在这过程中,她与开轩君眉来眼去可不知轮了多少次。他们每对望一次,那寸寸柔肠,那绵绵情意,都使得我和翰墨便在底下发抖一次。
“这真是花椒煮了猪头,肉都酥麻了。”我面色苍白地伸直双手双腿,跟僵尸一般抖动嘴唇和四肢,“倘或以后我瞧上什么人,也如他们一般。便挥刀自杀,翰墨,你切记莫要拦我。”
“好兄弟一辈子。我一定为你磨刀,让你去个痛快。”
“都说了是姐妹,好好的姑娘家,为何要硬充汉子?”
无视了翰墨的抗议,又一次看向二姐。唉,都开始玩衣角了,二姐这次病的不轻。
其实,也不能怪她没出息,原本有史以来,我们溯昭氏便对仙有莫名的憧憬。只是在我们心中,仙人应该更像大祭司那般模样,瘦瘦的身子穿着宽宽的袍子,细细的手指捋着长长的胡子。这开轩君虽然是几百岁的老家伙,看着却与二姐同龄,还有超出意料的漂亮皮相,因而二姐动心,也不是那般难以理解。
渐渐地,长辈们的话题从仙术转移到了政治上。我和翰墨很快坐不住,便令仕女把玄月抱过来玩耍。
看见一头长着翅膀的小老虎,翰墨果然也虎头虎脑地兴奋起来。他趴在地上和玄月对视、对嚎,听我叫它的名字,狐疑道:“玄月?这明明是头公虎,你何故给它取个如此娘娘腔的名字?喂,洛薇,你不是男人么…”他后面的话,被我发射的冰渣堵在口中。
不经意间,父王也看到了玄月,笑道:“薇儿,你到何处弄来这么只老虎,还长了翅膀,有趣。抱过来看看。”
我把玄月抱起来,走到父王身边。正想递给他,玄月却吼叫起来,对着大祭司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爪子一阵乱舞,爆发着它自以为很有威慑力的杀气。我摸摸它的脑袋,觉得它有些可怜,思虑半晌,也不知该不该放开它的翅膀。
只见它挣扎着想往前冲,两只黑溜溜的大眼对着的方向,竟是大祭司外披上的虎皮护肩。那虎皮是绛红底,黑条纹,颜色艳丽,毛发光亮,看上去和玄月似乎是同一品种。莫非…
大祭司也感到了玄月的怒火,指了一下自己的肩:“你是在看这个对么,放心,这与你毫无关系。”
玄月却被彻底激怒了,扯着奶声奶气的尖嗓子一阵乱嚎,挣脱我的怀抱,飞入高空,跳下来挂到大祭司脸上,卖命地在他脸上乱抓出十多条血口子。
等它被大祭司捉住扔到地上,大祭司的脸上已经黑血淋漓,就跟刚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的鬼似的。大祭司抹了一下脸,颤抖着手指指向它:“反了,反了!陛下,这妖虎想要臣的命啊!”
只是,大家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大祭司的脸上。 父王道:“思伯,你的血…为何竟是黑色?”
“陛下有所不知,臣在返乡路上被毒蜘蛛咬伤,迄今仍未痊愈…”
然而,他解释得越多,玄月便越愤怒。它如小蜜蜂一样,扑翅吧嗒吧嗒飞起来,欲再度袭击大祭司,但翅膀似乎还不够强硬,抽了两下,便又掉在了地上,摔出响亮的“啪”声。
尽管如此,它气势是满的,赶紧翻过来,弓着背,立起浑身软毛,奶声乱吼也没有停止过。大家都在忙着照顾大祭司,父王拂袖让我带着虎崽滚蛋。
我只能面带愧色,抱着玄月溜了出去。
回寝殿的一路上,与它作斗争,便耗尽了我所有力气。沧瀛神啊,这小虎崽是刚生下来没多久不是,怎的就发育得如此健壮?现在还是婴儿虎就如此凶残,长大岂不是要翻江搅海。继续如此养着它,那可真是背着石头上山。只是,想到它小小年纪便孤苦伶仃,又觉得它实在可怜。
回去以后,为是否留玄月这问题,我还真苦恼了有那么一会儿。而玄月好像傲气得很,好似看透我的心思,趁我不注意之时,自己溜了出去。我出去寻它,焦头烂额地找了近两个时辰。
直至黄昏时分,血染夕云,飞絮映日暮,我终于在一个偏僻空殿旁,发现一排袖珍虎爪水印。我沿着那找爪印跟去,几下就抓到躲在草丛里脏兮兮的虎崽。
“你真是令人不省心!”我在它屁股上狠狠拍了两下,“自己惹了事,还不让别人责备不成?伤了他人,你可知错?”
谁知它非但毫无悔过之意,还摇动尾巴,和我对打一阵,甚至想来咬我。我气得不行,想要把它翻过来打,却听见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这妖虎,恐怕留它不得。”
“什么人?”我回头望去。
此声带着些回音,似乎是由空殿传来。我提心吊胆地四下探望,没见着一个人。直到空殿的帘栊被掀起,里面探出一张白生生的脸,跟死人一般。我吓得差点坐在地上,但很快意识到那人是大祭司,心神未定地拍打胸口:“原来是思伯爷爷…为何说它留不得?”
大祭司道:“这妖虎身带戾气,食人从首始,长大以后,怕要吞食主人。”
从脑袋开始啃人?我打了个哆嗦,道:“思伯爷爷为何会知道?”
“因为,我见过它父母吃人的样子。”大祭司指了指肩上的虎皮,“这两只妖虎很凶狠,吃了我许多朋友家人。来,把它给我。”
朋友家人?大祭司家人全在溯昭,他只带了随从出行。我抱着玄月后退一步,提防道:“这么说,玄月的父母真是为你所杀?”
大祭司走出空殿,步步逼近:“小王姬,请把妖虎交出来。”
“不,不给!你会杀了它的!”
我抱紧玄月,想要保护好它,谁知它却猛地飞起,俯冲到大祭司面前,一爪抓烂了那张白色的面皮。大祭司发出一声非人的怪叫,大量黑血流下,身体摇摇欲坠。
然后,他的眼珠掉落在地,一只毛茸茸的昆虫腿蠕动着,伸了出来。
我被这场景吓成了小弱鸡,指着它打冷战:“思伯爷爷,你,你你…”
“交…给…我…”
大祭司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声音已经完全走形,抬起的胳膊如木棍般僵硬。之后,之前的蜘蛛腿从眼眶里收回去,一双幽绿昆虫眼在他的眼洞里晃动,又有一条蜘蛛腿从鼻孔中伸出,乱爬之时,甚至掀开了他的上唇。
它将大祭司的头一点点啃开,露出大量黑血和蜘蛛网,我被吓到几乎尿裤子,扯着嗓子,叫得惊天地泣鬼神,把自己的耳膜都快震破了。那蜘蛛似乎也略受不住,嘶嘶叫了两声,从大祭司脑壳子里跳下来,迅速膨胀,变成一只巨型蜘蛛。
惨了,原来大祭司早已被这蜘蛛精吃空,如今只剩下一个皮囊,那蜘蛛精便当自己是画皮,披着这皮到处兴风作浪。
不行,关键时刻,我可不能晕菜。以前上课学的术法怎可忘记,好歹还跟父王出去打过猎。我打了个滚儿,翻到低槛处,引池水凝结成数枚冰弹,将它们引入高空,四射青光,双手指向蜘蛛精。而后,冰弹倏地朝蜘蛛精飞去!
只听见几下清脆声响,它们在蜘蛛精脑袋上撞成了冰渣。
蜘蛛精安然无恙,眼睛却充满血丝,“嘶”地尖叫一声,八条毛茸茸的腿堪比树干粗,踩着石阶,噼里啪啦朝我移过来。
我收起胳膊,静默须臾,忽然“啊啊啊”惨叫着跨过低槛逃走。
可恶啊,倘或我平时再有多点时间修炼纵水登天术,早已飞到十万八千里外,还用这恶心的东西追着到处跑吗!
“父王,王兄,都是你们的错!怪我偷练登天术,还怪我!怪我!等我被吃掉,你们记得到坟前磕头认错!”
由于跑得太快,我踢到石板,摔倒在地。斜阳下,它庞大影子很快将我覆盖。
我抱着脑袋,想今生就要终结于此,却发现影子停了下来。扭头一看,玄月居然又在它脑袋上抓出一个口子,显摆着小尖儿奶牙,继续用黏软的声音挑衅道:“嗷嗷嗷嗷!”
“玄月!你好厉害!好棒…”
我激励之语尚未说完,蜘蛛精已吐出柳絮般的长丝,把玄月从空中打下来,再拖到自己锯齿旁。
“放开玄月!!”说罢,我飞奔向前,再度凝结冰弹,朝它冲刺而去!
神奇之事发生了。天罗地网从天而降,日月光耀笼罩蜘蛛精。蜘蛛精仿佛被打折了腿,趔趄爬几步,便伏在地上。这一刻,我的冰弹才落在它脑袋上,不痛不痒地碎裂。而后,身后有一男子喊道:“破!”
霎时间,黑血四溅,蜘蛛精被五马分尸,炸得七零八落。粗壮的蜘蛛脚漫天飞舞,那颗狰狞的脑袋刚好落在我面前。然而,那绿眼竟未闭上,这脑袋竟自己飞起来,张开锯齿,对我咬下来!
“小心!”
一只胳膊挡在我面前,锯齿直接刺穿那条胳膊,粘稠的鲜血溅了我满脸。身后的男子痛苦地哼了一声。蜘蛛精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双眼黯淡下来。我回头一望,发现那竟是开轩君。他轻轻喘气:“好险。”
“怎么办?”我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的胳膊,“我们扛着这毛脑袋回去吗?”
他被逗笑了一下,合并食指中指,聚光在肩上点了一下,止住血。而后,他闭着眼,咬牙把那长长的锯齿拔出来,推开蜘蛛精脑袋: “无妨,我乃仙身,三天便能痊愈。”
闻言,傅臣之的身影在我脑中一晃而过。
但我未深思,只是把玄月从蛛丝里扒出来,和它一起扶着开轩君回去。
半个时辰后,御医为我们包好身上的伤,有条不紊地交代这两日如何照料伤口,又道:“老夫不曾为仙治病,这伤势怕是要再观察一日,就怕蜘蛛精有毒。不过,好在开轩君仙体非凡,若换作是寻常人,恐怕这胳膊是要废了。”
父王满面愁云:“唉,怎么会这样。思伯竟早已遇害,现在开轩又身负重伤…”
军令侯道:“其实,近日城中有许多百姓反映陈情,城中毒蜘蛛横行。蜘蛛喜土,溯昭属水,若不是头目靠近,它们很难在溯昭生存。臣料想,这千年蜘蛛精便是它们的头目,或是头目之一。而今日之难,若非开轩君相救,恐怕小王姬也是生死未卜。陛下,对外界开放贸易之路,确实有助于溯昭昌盛,是否考虑一下,改变管辖政策?”
“你这番话,与寡人不谋而同。寡人会再斟酌斟酌。唉,思伯乃三朝重臣,七出取经,胸怀天下,不想竟晚节不保,死在这等龌龊妖物手下。”父王挥挥手,“传令下去,以丞相之礼,将大祭司思伯厚葬。”
交代过大祭司之事,父王又对开轩君道:“开轩君,你救了小女一命,此恩重如山,感深至骨。我萚华乃知恩报恩之人,你若有任何要求,尽管提出,寡人必将用心竭力而为。”
“实不相瞒,在下为仙百年,四海为家,原以为早已无欲无求。然而,此次前来溯昭,却有一事,挂肚牵肠…”说到此处,开轩君更是忧郁至极,一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惨样。
父王笑道:“哈哈哈,寡人早已猜到,你喜欢流萤。只要她也对你有意,寡人便成全你们俩。”
开轩君喜道:“此话当真?”
父王道:“君无戏言。”
开轩君犹豫道:“可是,二王姬不是储君么?她若嫁我…”
父王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寡人还没老呢,这不,还有一个小女儿在。”
“啊?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语无伦次,“不行啊,就我这样,怎能…不行不行,我只想专心辅佐二姐,不愿为王。”
父王直接无视我,对几名宫人说道:“去传二王姬。”
看得出来,开轩君确实很喜欢我姐。在二姐来之前,他分明在与父王聊其它话题,却一直坐立不安,心神恍惚。我的心情却复杂极了。怎的一夜之间,我就要变成王储了?倘若日后继位,我将是溯昭史上第一位女王。我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郁闷呢…
之后二姐过来,父王并未立即告知婚约之事,只是把方才发生的事交代了一下。此刻,开轩君除了气色不佳,看上去已无大碍。二姐坐在他身旁,却早已心疼得肝肠寸断,望着他的胳膊,默默流下盈盈粉泪。开轩君看了二姐一眼,那眼神深情之至,令我再度打了个寒颤。
唉,他俩如此相爱,若棒打鸳鸯,岂不是要遭天打五雷轰。何况开轩君于我有救命之恩。常言道:知恩不报非淑女!女王便女王,挺威风的。这女王我当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当父王提出要将二姐许配于开轩君,二姐呆了呆,竟断然道:“我不嫁。”
作
雪夜激变
开轩君很忧郁,也很壮烈。他决定月下独酌,举杯对影成三人。看着他那凄凄惨惨戚戚的境况,我实在想过去,留下只字片语以安慰之,但总觉得月下仙人甚是美丽,若硬要塞个人进去,也不该是抱着虎崽的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当个孵鸭蛋的老母鸡,欲带玄月离去。
但刚走两步,眼前画面,便看见二姐出现在开轩君身后。
纷纷凉月临窗照,二姐提着灯笼依水而立,绯红裙腰如霞光,一时间,松风涧石,水声激激,自成一番秋月春风。目睹如此倩影,开轩君更是投以悲凉之色,看上去好不可怜:“你可知道,于你,我不过初识之人。于我,王姬流萤却早已是旧梦佳人。”
二姐迷惑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之前,我已在大幽之国见过二王姬。此次前来溯昭,亦是为二王姬而来。”
开轩君取下头上的发簪,摊开手掌,它发光升空,竟变成一个卷轴。卷轴徐徐打开,橙光莹莹,展开竟是一幅红衣佳人画。画中的二姐正提着竹框,乘舟渡河,摘采荇菜。莫说二姐,我都感到意外。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开轩君缓缓说道,语调悲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沉默持续良久。二姐素来温柔,却残忍地说道:“抱歉。我无法嫁给你。”
“因为在下并非溯昭氏,对么?”见二姐不语,开轩君又道,“溯昭有王法,王位继承者必是溯昭氏,后代也必须是纯正的溯昭氏,对么?”
二姐闭上眼:“…是。”
开轩君好像再受不得这种折磨,咬了咬牙道:“那,二王姬可想过齐人之福?”
哇哇哇!姐姐大美人,果真好福气!竟有俊美仙人主动送上门,多夫侍一妻!我握紧双拳,已在心中替二姐说了一百次“好啊好啊好啊”,不想听到的答案竟是:“别胡闹。”
沧瀛神啊,胡闹甚么,有甚么好胡闹的!二姐你是被王兄附身了不成!这般好事,竟不答应。好歹生个带仙人血统的外甥出来,这样我家玄月长大也好有个伴儿不是…慢,此话似乎有些不妥?
不论如何,言语难以表达我的失落之情,我一个激动,不小心勒了玄月一下。于是,它的叫声惊动了二姐和开轩君。
结果便是,二姐把我拖回她的寝殿,跟父王、傅臣之一样把我劈头盖脸训了一遍。我和玄月都坐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听她训完,我道:“姐啊,你还是挺喜欢开轩君的,对么。那便让他入赘罢。”
二姐更怒了:“别人说这话也罢,薇薇,连你也不懂二姐的心思?”
“我是真不懂。”
“为了溯昭氏王室血脉,我若要继位,肯定不能与开轩君成亲。同时,我亦不能放弃王位。”
我歪了歪脑袋:“为何不能?不是还有我么。”
二姐望着我,半晌,只叹了一口气:“你回去休息罢。”
我还道自己又莫名惹二姐生气,回去与母后谈及此事。母后摇摇头道:“薇儿,你是真不懂萤儿的苦心。你大姐已经走了,萤儿若还重蹈她的覆辙,这对你会产生如何的影响呢? ”
我道:“无甚影响。二姐并非私奔,明媒正娶,理所应当啊。”
母后道:“不,你会认为王位是个烂摊子,需要你来收拾。即便轮到你继位,你心中怕也有一万个不愿意。再者,她无非是希望你嫁得好。女儿家,到底还是婚姻大事为首。倘或以后你遇到一个非溯昭氏的男子,便不用顾虑那么多,顺顺利利嫁过去了,不是么。”
原来还有这么个道理,二姐真是我的好二姐。我感动得有点想狂奔而去抱住她。想了想,又道:“那二姐为何不接受齐人之福呢?”
“薇薇,你果然还是孩子。溯昭氏向来是一夫一妻制。你想想,你二姐若真嫁了两个男人,先别说无法堵住百姓的悠悠之口,她与溯昭氏的夫君,又该如何解释此事?难道要告诉他,我和你成亲不过是想要孩子?之后生了孩子,又该如何与孩子交代?这些都是问题。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忍忍短痛,总好过一生长痛。”
大人的世界真麻烦。这是此日我最大的人生感悟。
之后数日,看见开轩君久久逗留,昼昼求爱,夜夜宿醉,整一个衣带渐宽终不悔,我更如此作想。只是,二姐心肠便像是铁和着石头造的那般,不论他如何自残,都不见她有半分动摇。
两个月过去,开轩君终于灰心丧气,与父王作别,离开溯昭。
另外,大祭司死后,我们又意外发现经书全都是空白的。原本要开辟的仙界之路,也变成了不解之谜。这期间,父王下令加强了城郭戒备,任何外族想要进入溯昭,须先搜身登记,若在境内闹事,则将彻底驱逐,五十年内不得入内。
如此,平静的日子又过去了数个月。我还是每天跟着小伙伴儿们一起上玄书房,翰墨还是一如既往不务正业。
有一天,夫子让我们抄写文赋,那段子恰好是灵景王统治时期,北翔所写的文赋:
“昔日九州枫陛蒙尘,王陵墋黩。黔首悉涂炭,宗庙堆白骨。今月都高悬天英,暗藏欃枪…惟沧瀛佑我,休灭族之灾…”
读过这篇文赋,我只能说有才之人,脑子时常少根筋。作为一个溯昭氏,拿凡人的例子来警示君主,说天有妖星,灾祸将至,还求沧瀛之神保佑溯昭,好似一切歌舞升平都和君主无甚关系,不是嫌脑袋在脖子上挂太久么。
自然,这篇文赋被灵景王看见后,没多久便把北翔流放了。先王西涧则是明君一位,他非但将北翔文赋解禁,还列他入溯昭五杰。以至于我们如今天天背书,没有好日子过。
只是,看见那句“月都高悬天英”,我忽然想起一桩多年旧事:当初我被蟠龙抓走,那御龙的无名氏青年,也曾说过旧地空有天英,不知是否指我们溯昭的上空。若真是如此,这天英也悬得太久了些,从灵景王一直悬到父王…怎的还不见灾祸降临?
我把这想法告诉夫子,他那脸就像八月的天,阴晴不定了好一阵子。
有一日,我幡然醒悟:长了一张乌鸦嘴,真的不好。
自胤泽建溯,我大溯昭便从无战事,一直本固邦宁了上千年。以前,我们如何都不会想道,溯昭氏首次与仙交流,会是在我们的时代。
自然也不会想到,第一场遭到外族入侵,竟也是在我们的时代。
寒冬腊月,北风卷地,满城飞雪,洛水于极寒中凝为一川烟冰。
此夜,母亲正在教二姐刺绣,玄月趴在我腿上,我跪在父王身边为他捶腿。忽有士兵来报,说沧海门前的守卫全都被杀了,除了在城内滥杀无辜的外族,还有两道云影卷进来。没人看清来者何人,只知道此刻城内死伤无数,一片惨状。
听见沧海门失守,父王震惊得猛然站起,二话不说,纵水飞了出去。
沧海门是溯昭的正城门,那里防守也最为牢固,竟这样轻松被打破,这来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我也赶紧跟着母后、二姐赶出去。
风雪凌乱,千里烽烟,城内喊杀声无数。更可怕的是,这么短的时间内,那入侵者竟已抵达紫潮宫上空。那是两名男子,一名是黑发青年,有三只眼,手持毛笔,身穿黄袍;一名是白发老者,须长及腰,手持拂尘,身穿白色道袍。二人均束发戴冠,冷淡高傲,驾烟云虚浮高空。
他们四周无水。也既是说,他们不是溯昭氏。而自身便能飞行的外族,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