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头顶月驶云移,浓云随着大风渐渐挤向远处,山下广袤的平原完□露在霜白色的月光下。
“不许冲锋!”我按住他拔刀的手,“会暴露兵力!况且轻骑怎么可能冲的过重甲!”
小江急问:“那怎么办?”
我凝眉道:“小江,一旦赤字军攻过来,不许迎战,必须逃跑!重骑兵装甲沉重,马匹跑不久,他们若追,我们就用跑来拖死他!若对方下令整合,我们便冲散他们!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等着鹰翼军的兄弟赶过来再展开两面夹击!”
“好!”小江忙不迭点头,调转马头便准备离开,才行了两步,他突然回过头高声道:“时音姐,谁说你不会带兵!我看行!”
我扭过头,小江已策马跃下小坡。
“我曾用了四年的时间,每日去看一个斥候练兵,真是没想到如今竟也有了用武之地。”我苦笑着自言自语,抬起手想挠挠头发,却碰到了冷硬的头盔。
赤字军果然很快便稳住了阵脚,迅速整理队形,百人结队,调转马头便朝这边冲了过来。显然对方在不熟悉我们兵力的情况下,不敢轻易调动太多重甲冲锋,整个扑过来的兵甲阵型像一杆笔直的箭。
看着重甲大队逆风扑进,我的眼皮突突直跳,眼见骑兵距离这里仅剩数十丈的时候,我猛的一拽缰绳调转方向,奋力用刀背重击马臀,催动战马向坡下狂奔,边逃边嘶声冲着剩下的弟兄大喊:“分开跑!分开跑!打散他们!千万不要缠斗!”
我攥紧缰绳,俯□混在众人中狂奔,明明是逆风而行,背后却冷飕飕一片。此时此刻我突然发现真的被死亡咬住领口的时候,好像也就无所畏惧了。
果然,赤字重甲军追击了一阵,队形便开始散乱。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速收拢”,重甲骑兵的速度明显减了下来,并朝着战鼓响起的方向迅速合拢。
“不要让他们整合!”小江高举令旗,话未说完,就听得前方隐隐传来数声号角。
鹰翼军他们冲过来了!
众人脸上皆现狂喜之色,小江猛的拔出马刀,刀尖指天,高声大吼:“冲锋!!”
不多时,鹰翼军的兄弟便由远及近,挥舞着长刀朝这里冲了过来。我伸长脖子一眼扫去,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无怪他们冲不出来,原是剩下的人竟然不过数百!我登时纵马朝着小南峰下返了回去,一个人绕过混战的兵马,悄然上了土坡。
厮杀中,战车上的火把被砍倒落在地上,大火在干枯的野草上迅速蔓延,照的天幕一片惨红。浓烟中,一人一骑忽然旋风般闯入我的视线,马背上的武士披着染血的战甲,背影如移动着的山岳,雪亮剑光所到之处无不带起喷涌而出的血注,速度快的令人咋舌,剑势更是狂猛的可怖。
“副将!”不知谁呼了一句,不过顷刻,鹰翼军摧枯拉朽的状态便在陡然间便凝起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
他还活着!曾奚还活着!
心中一丝释然像被点燃的捻子,一路嘶啦啦的烧进心底。
还没来得及狂喜,忽听得重甲骑兵团中传出阵阵高亢凌厉的铜角声。听着这声音,我用力一拉马缰,兜转过马头,冲血战的轻骑急急呼道:“不要恋战!迅速撤离!赤字军剩下的兵甲马上要围过来了!”
我直起身,正待离去。冲天战火中,曾奚的背影忽然一滞,于刀光血雨中猛的回过身朝我这里看来。他的目光如被烈火灼烧过的刀锋,似要将身前一切干扰烧为灰烬,神情里莫名溢出的柔软掺杂在冷硬的杀气中,显得突兀又不自然。
我欣喜的冲他笑着,却忘了自己还带着头盔。
曾奚眼中露出明显的迷惑,拽过马首似要朝这边过来,我这才发现他似是已受了不轻的伤,整条左臂十分别扭的被绷带吊在身前。才行了两步,他的身后骤然腾起一个巨大的身影,远看如展开双翼的巨型蝙蝠,携着带血的刀光凌空向曾奚扑去。
错眼间,曾奚已然横剑转身。
“当!”
兵刃相接,震的偷袭那人翻身后跃,曾奚亦是差点坠马。我定睛朝那持刀的将士看去,发觉竟是名军衔极高的统帅,那身形横竖让人觉得眼熟,却因他同样带着头盔,看不清面目。那名统帅才一落地,便再次纵身跃起,刀势连绵无阻绝的朝曾奚袭去,快的让人看不清楚。
曾奚单手持剑,招招不让,就在他再次挡回一刀时,却见他忽然回头,一把将手里的长剑掷了出去。剑身直直穿过一名重甲骑兵的身子,那人死前还高举着马刀,马刀下是小江正在与他人拼杀的背影。
来不及移回目光,那统帅手里的长刀已拉扯着我的余光,冲天而起。
迎着破空而至的刀势,曾奚抬起了手里仅剩的剑鞘。
“啪!”
剑鞘断裂。
恍然间,我仿佛听到自己心头那根紧绷的弦,随着纵劈而下的刀光,“铮”的一声断掉了。
火烟之中,那个挺拔的身影晃了晃,径直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那一瞬,世界上所有的声音似是都消失了。
忽然间我就想起了他临走前最后对我说的话。
他说阿音,照顾好自己,一定。
我颤抖着手摘掉了头盔,隔了很久,一开口,泪如雨下——
“我很好…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于妹子和远星妹子的炮仗 么么哒~~~~╭(╯3╰)╮
最近实在太忙了,写的很赶,估计等闲下来的时候会好好把网络结局精修下
☆、62网络版结结局2
天空已渐渐由墨色转为淡青,稀薄的月色投在河面上,泛着黯淡沉默的光。
“时音姐!快走!”
远远的,小江扯着嗓子冲着我大喊。
我一怔,这才发现数百轻骑在缠斗中已开始渐渐朝着落日河上游移动。我拽过马缰,忽然犹豫了下,忍不住朝曾奚倒下的地方看去。
抬头时,蓦地耳旁生风,下意识的我便侧身沉肩,视线被一道乌金色的刃光生生割裂,听得“呼”一声响,凌空劈落的杀招走空,杀气逼的我不由后仰,一下没稳住,面朝天的从马上摔了下去。
落地后我借势一滚,长剑横在身前,还没有看清敌人,就见走空的长刀卷起一抹光弧,带着霸绝的声势攻了过来,快的不可思议。来不及思索,我几乎是豁出性命的一缩身子,从战马身下滚到了另一侧。刀势无停滞,眨眼后战马忽的矮了一截,继而轰然倒地,失了后蹄嘶鸣不已。
长刀再次高举的时候,扬起的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视线被狼狈飞散的头发遮掩,我依然看不清站在我身前的是谁。
“时音小姐,黄泉路,我送你一程。”阴沉又陌生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他认识我!
赤字军中竟然有人认出了我!
不待追问,我突然清楚的感受到一种山崩般的力量从天而降。电光火石间,我抡起了双手紧握的剑,将全身带起的力量都灌进了两臂,迎着凌空斩落的长刀逆冲而上。
兵器相交的那一瞬,我渀佛听到了那人蔑视的轻哼。
时间像是突然静止了。
刹那后,剑身下那股极大的阻力骤然消失,半截长刀斜飞上天,划出一条凄然的光,紧接着什么东西像是掉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喘着粗气跪倒在地,被震裂的虎口处流了一手的血,两条胳膊筛子一样的微微发颤。缓了阵,借着火光我才看清了掉落在地的头颅——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将领,五官线条刚毅冷硬,眉目依稀熟悉,但我还是想不起这到底是谁。
正在迷惑,忽听得不远处一声愤怒的嘶吼:“大哥!!”
我循声扭头,竟见刚才将曾奚砍落马下的黑衣武士蓦地展开身形,穿过迷蒙火烟,三两步飞身上了斜坡,冲到那名兀自站立的尸体身前痛苦的高呼:“大哥!大哥!”
顾不上虎口处的剧痛,我悄然握紧剑柄,尚未动作,那黑衣武士猛地转过头,两道似是淬了剧毒的目光恨不得将我整个人扎个穿透。
迎着他的视线,我缓缓举起了剑。
那人却忽然似是愣住,“是你?!”头盔下传出的声音极为诧异。
“你是谁?”我冷冷的看着他。
那人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带着冷酷的笑意,嗤道:“时音姑娘不记得在下了吗?”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摘去了头盔,丢向身后。
逆着夜风,那人的脸终于暴露在苍青色的天幕下。
“裴逸!”我失声惊呼,“竟然是你!”
“哈哈哈哈…”裴逸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躬□,脸色如密布浓云般阴沉,“你也不睁眼看看,这支赤字军挂的是谁的名号!”
我心中打了个突,不由侧脸去看高高挂在战车上的帅旗,目光落处,一个“裴”字在灰朦朦的烟火中半隐半现。
怔了一下,我转回头忽然就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逸眸中杀气闪现:“你笑什么!”
我斜过身,看了眼裴逸身后,笑的咳嗽,笑的流出了眼泪:“所以,咳咳,他是裴中宣唯一嫡出的狗崽子裴逍?哈哈哈哈…”
裴逸的脸一点点贴近,近的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脸因为愤怒而微颤。
“如果再杀掉你,让裴中宣来给你们两兄弟收尸,这算得上我首次领兵最大的收获了吧。”我将头微微后仰,毫不掩饰我的狂喜。
“就凭你?”裴逸不屑轻哼。
我沉默的搓着刀柄。
的确,裴逸是皇极世家的宗主,就算是师父也需要施展归藏心法才能杀的了他,眼下我能保命都实属不易,更遑论杀他。
我抿了抿嘴,道:“好吧,我没那个能耐。”
裴逸眉峰一动,上下打量?
遥劾锝ソゾ勐F鹕钌畹暮桑骸澳悴皇遣换嵛涿矗质侨绾紊彼牢掖蟾绲模俊?
“…我手滑。”想了下,我说。
我当然不能告诉裴逸我的身体里流转着师父的内力,否则他便不会像裴逍那般对我掉以轻心。
对于我荒谬的回答,裴逸非但没有嘲弄,反倒露出了饶有兴味的神情,“哦…”他夸张的拖着调子,“不如你再演示给我看看?”
一阵寒气忽如其来的掠过我的脸,裴逸手中的刀已然朝着我脖颈割了过来。
饶是我早有戒备,脚下猛然用力一蹬向一侧滚去,那刀刃仍堪堪擦过我颈下,险些割破我的喉咙。
“裴逸!血书你不想要了?!”我顺势跃起,厉声质问。
裴逸手腕抖动,刀身震的嗡嗡作响,“本想捉你回去,不过你杀了我大哥,我也只好送你去给他陪葬了!”
他整个人忽的由静而动,闪动的身形快如飞电,我徒劳的举起手里的剑,刹那逼近的杀气甚至让我来不及感到绝望。
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背后忽的一凉。平地里骤然似横扫而来一阵狂风,将扑面的杀气吹的七零八落。怔忡间,一袭白衣已毫无征兆的从我头顶跃过,乘风而降,身影渀佛压弯了整个天幕。
落地弹指的瞬间,那人足尖轻点,再次飘然旋起,周身陡然迸发的浩荡劲气充斥了宽大的衣袍,浑然如一柱逆冲升天的暴雪,倏然抬手功向裴逸。
这番猝不及防的变故令裴逸大惊失色,不得不生生收住长刀去势,平展刀光连连后退。白衣人的身法飘渺莫测,掌风摧狂折烈,光影交错中,忽闻一声尖锐的撞击声,如扇的刀光蓦地断绝。
我没有看清裴逸是怎么飞出去的,总之几乎在同一时刻,那袭雪色的衣袍一个起落,孤鸿掠影般擦过我的视线,轻飘飘落在丈外。
天欲破晓,残月犹在。
那人抖了抖衣摆,负手漠然回望。
“…师父。”我轻轻喊着,胸口却像是被谁重重擂了一拳。
他静静的望着我,眸光有片刻失神,但很快恢复了清明。
“阿音啊。”师父缓缓开口:“你承诺了会平安回去的。”说着,他微微转身,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我攥紧双手,颤声道:“对不起…师父。”
“这些年你犯错无数,也时常认错,独独这一声道歉是真心实意的。”师父嘴角扬起一抹不经意的萧索,停了一下,又淡淡道:“可是,我不原谅。”
我呼吸一窒。
师父还想说什么,却突然眉峰凝起,蓦地掩口止不住咳了起来,肩背颤动不停,修长的身影摇摇欲坠。
“师父!”我惊惧的大呼一声,急急朝他扑了过去,不知所措的伸手去扳他的肩,口中像是在哽咽又像是在斥责:“师父你在强行抑制逆窜的真气,是不是!是不是!!”
缓了缓,师父不着痕迹的握住我的胳膊,将我的手臂压了下去,笑的淡泊疏懒,“别岔话题啊,阿音。”
我垂眼,看到袖口染上的血渍,浑身温度在瞬间退了干干净净。
“我呸!”
我愣了下,循声望去,看见裴逸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扭头狠狠啐了一口,吐掉了几颗混杂着鲜血的碎牙。
“哈!用暗器?顾牵机,你可真够无耻!”裴逸恶狠狠的骂着,却不敢走上前来,只是就地坐下盘腿调息。
“本座是魔头嘛,你怎的忘了。”师父轻描淡写的笑了下,神情骤然转冷,“不过裴宗主,你害死本座未出世的孩子,又几番欲置我的女人于死地,本座今日不杀…”
“师父!”我突然打断他。
师父断了话头,但没有看我。
我握紧了手里的剑,顿了顿,低声道:“这仇…可不可以让我亲自去报。”我不想他再动真气,虽然我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师父没有回答。
他微微垂眸,又忽的向前踱步,黯青的天光将他清逸的影子投在地下,如刻的轮廓透着些许疲倦。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转过头来看我,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阿音,若我许你一世平安,你愿不愿意不顾一切,和我永不分开?”
想也没想我便轻点了下头,“愿意。”
“真的?”他问。
“真的。”我答。
“发誓?”他又问。
“我发誓。”我笃定。
师父依旧负手静立,背后是大片淡光拂印的穹苍,笑的温和沉静,“那你是否还记得你的第一个誓言?”
我怔住,然后苦笑:“记得,师父。”
怎么会不记得?那样的毒誓,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发第二次。
师父没再问我什么。
他终于还是出手了,没有给我任何阻拦的机会。我还在原地回想着那句讨厌的誓言,他就已经凝了一袖凌厉的真气,猝不及防的跃了出去。
裴逸委实不是寻常角色,眨眼间已挽起一瀑刀光,将师父的攻势封的密不透风,只是初时看上去阻击游刃有余,渐渐的,裴逸开始变了脸色。
或者说,不单单是裴逸,甚至连我也嗅出了丝丝令人心悸的嗜血气息。
师父衣袂飘忽的穿梭在刀影中,他的速度愈来愈快,快的几乎模糊成一团光影,无论裴逸如何将刀光织的凌厉绵密,都无法触碰到师父的衣角。
裴逸面现惊惧,一边勉力抵挡,一边骇然嘶声道:“顾牵机你疯了吗??”
师父不说话,忽的身形暴起,迎着裴逸纵劈的刀势挥卷衣袖。
蓦地,一切如静止般定住。
尖利的刀锋被师父死死握在手中,半分动弹不得。
裴逸一眼瞥见师父鼓胀欲裂的袖口,惊骇至极点:“顾牵机!你宁可强行溢出内力也要置我于死地吗!”
师父漠然抬眼,神情疏冷。
我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只是极为冷淡了哼了一声。须臾,一股强大的气劲从他的掌下迸发,刀身瞬间碎裂成无数流矢,贯穿了裴逸的身体。
裴逸瞪大了眼睛,蓦地喷出一口血雾。
师父不由侧过脸回避,未看清裴逸拼死拍过来的一掌,被他打的直直后跌了出去。
“师父!”我欲冲过去扶他,却看到裴逸犹自挣扎着想去捡地上的半截刀片,“让裴中宣给你收尸吧!”我怒骂着将手里的长剑送进他的身体。
我回过头,几步外,师父侧卧在地,双目微阖,似睡着般安定。
“师父?”我走过去,慢慢蹲□。
他没有睁眼。
我缓缓伸出手,颤了半天,才鼓起勇气绾起他耳畔垂落的墨发,露出的青线已深深的没入耳后,看上去像画卷上一条不小心走笔的勾勒。
我知道他会很快醒来的。
只是醒来后,他就再也没有心了。
狂烈的风吹过平原,天上的云越积越多,原本微亮了些的天光又再次黯淡了下去。
最后看了眼师父苍白的脸,我举起手,拔下了发簪。
作者有话要说:窝一直在想,如果网络版结局止步于此,窝会不会徜徉在唾沫的海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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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网络版结局(3)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给我的提醒,当我握着发簪迟疑的僵在那里时,远处响起了沉沉的闷雷声,震的地表都似是在隐隐颤动。
我发过誓,若我手软食言,便天打五雷轰,死了没坟墓。
事实上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这句话。
因为我好怕我死的太难看,到地底下连亲爹都认不出我是谁。
师父说只要我刺入气门穴,气脉便永远不会再岔入离心格,师父还说只要我不手软,我们就可以拥有很多很多个以后。
真好。
我扯了下嘴角,看着几乎抵进要穴的簪尖,冷冷笑了起来:“师父,你是我此生见过最无赖的骗子。”
又是一声炸雷,几粒豆大的雨滴砸落了下来。
我缓缓松开紧握的拳,慢慢收回手。
那天我问景修,若是用利器刺入一个高手的气门穴会怎样。景修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他说没有高手会把这种要穴暴露给我的。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会真气泄出,内力尽失。
真气泄出,内力尽失。
所以不会再走火入魔。
“真可惜,师父,我反悔了。”我自嘲般叹了一声,拇指轻轻摩挲着被雨打湿的银簪,幽幽道:“不过没关系。你不会记得,更不会生气…”
我慢慢垂下眼,发簪回撤到一半,面前突然传来一声冷厉的质问:“你做什么!”
我惊醒般抬头,掌风已袭至我身前。
暴烈的劲力穿过我的胸口,我飞了出去,狠狠撞到冰冷的山岩上,滚落在地。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被他打飞,但却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什么是痛的肝肠寸断。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我伏在地上,听不到师父慢慢走来的脚步声。片刻后,他被水打湿的袍角无声的出现在我眼前。
“你想杀我?”他冷哼。
我咽下喉中的腥甜,费力的撑着身子坐起,浑身瘫软的依靠着山岩,胸口传来的剧痛几欲让我恨不能立刻晕死过去。
“怎么,不回答?”他居高临下,不曾弯腰,像在看一只蝼蚁。
我艰难的摇头,苦笑:“你已经死了呢…”
哗哗的雨声中,我的声音虚弱的微不可闻。
“你在说什么?”师父并没有听清。
我扬起头,透过浓稠的雨幕望向他。他的眼神如鹰隼般凌厉,杀气毕露,可就是这双眼睛,在不久的刚才还给予过我这世上最温暖的深情。
忽然间我就难过了起来。
迎着他的目光,我慢慢的勾起唇角:“我刚才说…恭喜,恭喜你终于天下无敌。”
有情则殆,师父这么说,景修也这么说。
现在再也没有什么人能伤害的了我爱的人了,他会一直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师父的眉间划过一丝费解,他躬身下来半蹲在我身前,伸出手指慢慢拨开贴在我额前的乱发,表情冷酷又淡漠,“让我猜猜,你到底是谁派来暗杀我的呢?”
他的沁凉的五指最终停在了我的颈间。
“你要杀我。”我定定看他。
“你还想活?”他嗤道。
我淡笑,心中平静如死:“你杀吧。”
他沉下面色,“你以为我不敢?”
我像是没有听见,缓缓抬起手,抚上他没有温度的手背,一字一句道:“顾牵机,我愿你永生永世,来生来世,都心如坚石,喜怒不伤。”
师父皱起了眉头。
我抚着他的手,一点点向下,最后握住了他的手腕。
“杀了我吧。”我微笑着说:“至少比被雷劈死好。”
大雨哗哗的下着,眼前万物都在雨幕里渐渐模糊,唯有师父那张清癯俊逸的脸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他的眼里有困惑,但更多的却是冷冽和不耐,他眯眼淡漠的瞥了我一眼,语调里是满满的无甚所谓:“好啊,我成全你。”话罢,锁住脖颈的手指骤然缩紧。
我没有闭眼,一直哀凉的看着他,像要生生把他看进我的每一寸骨肉,看进我浑身的血脉,看的我饮尽忘川之水也不会忘记他。
师父的神色初时凌厉,片刻后转为冰冷,最后竟浮现了些许迷惘。
没过多久,他的身影在我眼里变得不再清晰。就在我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的时候,勒住脖子的力量竟然在突然间尽数消失。
“咳咳,咳咳…”我强忍着疼痛咳个不停,脑袋里凌乱如麻,在一片浑沌中,我看着师父面如霜覆的站起身,一言不发,扭头离去。
我张了张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师父走出几步,忽然就像一头被激怒的枭兽,脚下一扫长刀入手,猛的回头凶恶的怒啸:“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白光似箭,倏然隐没在我身前。
我低下头,胸口鲜血淋漓。
那一刀刺的不浅,也不深,就像一个恰到好处的威胁。
“原来你也不是人性全无啊…”我鼻中一酸,终于泪如泉涌,憋了太多的哀恸此刻像溃堤之江,冲破了我所有的不屈和刚强。
师父冲天的怒气逐渐被雨浇熄,他抽出刀,掷在我脚边。
“我不杀你。”他淡声淡气,仿佛弃我如敝履:“你不值得。”
他振了振衣袖,转过身去。
“还有,”他忽然顿了下,冷冷道:“滚回你主子身边去吧,你这样的身手要偷袭我,还差太远。”
说完他就走了,再也不曾回头。
我慢慢的侧过头,目光一直跟着他风姿隽爽的背影,直到那一抹决然的白完全消失在重重雨幕里,我似乎才明白过来师父他是真的走了,不会回来了。
烽烟已尽,雷声如催,尸横遍野的战场被雨水一遍遍冲刷着,天地万物都仿佛褪尽了颜色,如铅灰般带着沉沉死气。
我像个废弃的牵线木偶般瘫软在地,牵线的人已经走了,他自由了,我也自由了。我这个通缉犯再不会带给他更多麻烦,而他也不会因为失去武功而一辈子在仇家的刀口下东躲西藏。多好。
又是一声闷雷,地动山摇。
“再见了…师父。”我倚着山岩,终于缓缓闭上了眼。
世界像是沉入了无边死寂。
变得孤独,黯淡,寒冷。
==友情提示,第61,62,63章为网络版结局==
小江说他一个人返回小南峰找我的时候,我正背靠着山石耷拉着脑袋,胸前的伤口被雨水洗的发白,对于他的叫唤也是毫无反应。他以为我死了,但没想我竟然还残存了一口气,硬是在最后挺了过来。
小江还说他们返回战场替鹰翼军兄弟收尸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曾奚的尸体,这让我们一度认为曾奚并没有死,他一定会回来。可是这种想法在维持了一个多月后,渐渐被另一种让人无奈失落的情绪所替代。
因为曾奚并没有回来,一直没有。
从小南峰回来后,我以一个死人的身份被偷偷送回了玉临关。小江说即便我们成功的救回了被困枫林破的兄弟,可就盗取兵符还有私自调兵的罪名,我还是难逃一死。我本不想回去,无奈伤势极重,只好被装扮成一名普通的男性伤员,随着众人回了城。
在玉临关养伤的这些天,我很少去想师父,也不愿让自己想起他,我甚至很厌恶有谁在我跟前提起关于他的任何事,就好像人在断了一根手指后,越是去想那伤口就越是疼的锥心刺骨。
或许是上天垂怜,在我染了风寒不得不找医官开药的那天,医官亲口告诉我,我怀孕两个多月了。掐指算算,似乎师父离开我也快两个月了。向医官道谢后,我起身离开。
出门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其实我心里的爱人还没有死,他终于以另外一种方式活了下去,并且给予我无限的抚慰和希望。我快要成为一个母亲了,这个奇妙的身份就好像阴冷世界里的一粒火种,虽微弱却源源不断的温暖着我的身心,也让我黯淡的前路有了一线光亮。
为了让这个孩子顺利降生,我决定离开玉临关,去一个安静偏僻的地方好好养胎。
当天夜里我便开始整理我的行囊,谁知在叠一件旧衣的时候,忽然有两个信封掉落了下来。我弯腰捡起散落在地的信封,一个信封装着一纸血书,另一个却是鼓鼓囊囊的塞了四五页纸。
我疑惑的打开信纸,师父神韵超逸的字迹跃然眼前——
阿音,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那便说明你已违背了誓言。这是为师最不想看到的,却也是最无可奈何的。可是师父不怪你,或许这是报应,是我太贪心,犹豫太久的结果。
还记得为师逼你吞下的葵木丹吗?其实为师没有告诉你,虽然葵木丹的毒性不允许服用之人修习内功,可若是有人直接将毕生修为传与你,丹药的毒性反倒会更快的消除你体内突如其来的不适感,其作用有益无害。阿音,喂你服下那颗丹药前,为师就在想,如果有朝一日你肯为我放弃报仇,心中不再只有仇恨,为师便将这一身内力倾囊相传。那时即便为师武功尽失,也不担心你为了复仇做出什么不顾后果之事。
阿音,是为师自私了。为师承认那时自己想要的只是索取你的爱,而不是用心去好好爱你。就在为师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时,你不小心说漏了嘴,告诉我你怀的是我的骨肉。那一刻为师真的很开心,开心到恨不能将全天下所有人的幸福都强行夺来统统送给你。是啊,这当然是妄想,可为师的妄想却没有一刻停止过。你怪我开口闭口总是说“我儿子”,可是阿音啊,为师其实更喜欢女儿呢。那时候为师几乎每天都在想,如果生下来的是女儿,可不要长得太像你,不然等她长大后,我就得整日挖空心思去防备那些觊觎我女儿美色的臭小子。不要笑为师想的多,我的女儿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我要用月痕谷最漂亮的野花为她编花环,用蝴蝶泉最清澈的水给她洗头发,让她快快乐乐的长大,不能像你这般背负太多,活的辛苦。
阿音,你在龙池山养胎的那些天,为师心里都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宁静。你在一点点转变着你的感情,为师也在竭力掩藏着自己的欣喜若狂,是的,欣喜若狂,这种为师从未有过的感觉反倒令我手足无措,甚至患得患失。不过没关系,因为你已经动心了,为师一直期待的那天也不远了,是不是?所以阿音啊,为师依然在等,等你放弃曾奚,等你遗忘仇恨,等你生下孩子,等你肯回头爱我。
可是天不遂人愿,为师的自私和犹豫不决终于让我失去了自己的骨肉,让你伤心如斯,离我而去。你走以后为师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要的不是对等的爱,而是你最幸福的笑。是不是太晚了?是啊,是太晚了。那天你拒绝了为师的传功,为师并没有太勉强,这并不是因为你的倔强不屈,而是因为为师发现归藏心法根本无法传给任何一个人,甚至无法自己废去,即便我倾尽全力,你也只能得到我体内一半不到的内力,更不可能阻止逆淤上行。
为师真的很绝望,原来所谓生死不弃,白首不离都不过是开在梦里的昙花。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为师是诱哄着你用发簪刺我的气门。阿音,武功尽废是唯一的方法,或许来日仇家的追杀会让你活在动荡不安里,可为师愿意避世,愿意隐姓,愿意过布衣蔬食平淡简单的日子,只要为师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你熟睡的脸,能抱着你亲吻你的眉眼,这一生也就无憾了,更无所谓什么武功和地位。
所以为师逼你发了誓,你也那么做了,一字一句说的真诚且坚定。不过阿音啊,为师从一开始就没有完全相信你的承诺,你心里的担忧为师一清二楚。可为师还是抱了一丝侥幸,甚至企盼你并没有你所说的那样爱我,这样就不会事无巨细的为我考虑。
阿音,你是不是会笑为师委实贱的厉害?一直以来都极尽全力的让你爱我,现在又唯恐你太过爱我,如为师这般爱人的方式,无怪会让你疲惫。为师知道你已不堪重负,甚至在熟睡的时候会突然哭出来,虽然不大声,却一发不可收拾。为师伸手替你擦泪时,你会突然抓住我的手,你的手劲很大,攥的也很紧,让我以为你醒了,可是片刻后你就又渐渐松手,睡的深沉。
有的时候为师甚至觉得其实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为师不应该爱上你,更不应该强势的夺取你的心。可是若让一切从头开始,为师还是会不可避免的爱上你,你是我的劫,命里带着的劫,避了这一世,来生也逃不了。
忘了告诉你,血书为师一直替你保管着,现在交还给你。虽然为师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为师怕耽搁久了,你在去枫林坡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是不是很疑惑?小傻瓜,你被景修骗了啊,紫藤砂是最容易被辨别出的迷药,为师必然识得出。还有,那天为师的确一个人在闹市转了很久,因为为师想留点什么东西给你,却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回去以后为师就问你有没有最喜欢的东西,你说有,是我。现在想想,幸亏你说完就走了出去,不然为师真的怕维持不住强忍的平静,让你看到我脸上无以言说的心痛。
阿音,你是个个性情坚忍不拔的姑娘,所以为师知道,即便你选择了放弃我,你也会努力的好好活着,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坎坷能磨灭你心底的乐观与希望。
好了,就这样吧,曾经的一切就当是一个悠长的梦,梦里有一个笑起来满眼狡黠的姑娘,她不施粉黛,却灼灼其华,她表面诡滑善变,其实心思纯良,她永远住在龙池山的景晨崖,那里是站在斗羽峰上能看到的最清楚的地方。当然,她永远不知道有一个人总会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开始等她,等她踏着晨露挽着食盒,脚步轻盈的来到那个人的小院,然后站在一片美好的晨光里,用最动听的声音说,早啊,师父,要不要尝尝刚出笼的桃仁蒸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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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着嘴,缓缓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那些被我刻意搁置脑后的记忆,在瞬间都呼啸着奔涌了回来,所有被搁浅的往事都清晰如昨,我想起师父胡乱绾着我头发时随性的笑,想起他抱着我跳下斗羽峰时故作严厉的表情,想起他为我疗伤换药时脸上不小心走露的关切宠溺,还有他在亲吻我时眉眼间专注又深情的模样…
这些记忆真是压得我直不起身,唯有跪坐在地放声嚎哭,哭他到底留在了我的过去,哭我最终放弃了他的半生。
离开玉临关的那天晚上,我烧掉了血书和师父留下的信。我决定好好生活,就像师父说的那样,让我的孩子以最简单纯粹的方式成长,永远无忧无虑,幸福安康。
半个月后我定居在大昌国一个偏僻又不知名的小山村里。
次年冬,我顺利诞下一子。
如师父所愿,是个女儿,取名顾小音,不过我更喜欢叫她小小音。小小音长到四岁的时候,我终于忍受不了没有任何师父消息的日子,于是带着她回到了太微国,在我的老家冀州开了个小小的茶铺,试图从过往的人口中了解些龙池山的事。
两个月后的某天,在给一桌客人添茶的时候,我听到一少年男子口中说起了明犀堂云云的,我手一抖,滚烫的开水便倒在了杯外,溅湿了那少年的袖子。
我忙不迭道歉,却在抬眼的时候,不期然的看到了那人衣襟上墨写的一行字——
阿音,景辰崖的野草都长疯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