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过后,又会是新的开始。
温黙吟转身,负手前行。
她清冷的背影映在岑寂的眸中,像佛龛里一尊肃穆的雕像。
她走了两步,发觉身后未有脚步声响起,便止了步子,回过身来。
“怎么?”温黙吟秀眉微蹙。
“齐掌门他们是影疏杀的吧。”岑寂的语气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的确是个事实。
“方霍也是死在他刀下的吧。”
“没错。”
温黙吟又侧了侧身子,将大半个正面转向岑寂。
“其实你已经都猜到了,不是吗?”
岑寂缓缓道:“杀了齐掌门他们,等于打压铁剑派近年来如日中天的势头,一来可以巩固空山岭的地位,二来,可以逼迫我当空山老爷,因为只有空山老爷的名头,才能迫使铁剑派不敢贸然寻仇上来。”
“差不多。”温黙吟目光坦然,丝毫不闪躲。
“而杀了方霍,”岑寂沉了口气,道:“是为了让班澜恨我。”
温黙吟的否认,让岑寂有些意外。
“影疏擅自杀方霍一事,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温黙吟一副“完全没有必要撒谎”的表情,让岑寂不得不相信。
岑寂之所以能够直截了当地质问温黙吟,正是因为温黙吟从不否认自己做过的事,也就是她没做过的,她也不会承认。
“他是在履行一个暗卫的职责吗?”岑寂不禁嗤笑,那笑声回荡在阴冷的地道里,显得愈发诡异森然。
“你不需要知道。”
影疏的一切行为,都是为我而做,只是七哥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温黙吟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岑寂,道:“走吧,七哥,就快到了。”
地道极为冗长,并且有很多条岔口,如果不知道怎么走,多半会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地道中,别说找到出口,就是沿原路返回也是妄想。
或许曾经那些寻找秘笈的高手压根不是找不到这条地道,而是找到了,进去了,却不是死于机关暗箭,就是迷失其中,生生饿死。
这想法在岑寂走出地道时候,再次被印证了。
因为地道的出口根本不在什么极为隐蔽之处,而是堂而皇之地设在空山岭待客大厅的侧墙处,平时只简单地用字画遮挡一下,偶尔侍女在做清理的时候,还会将字画取下。
不过此时的岑寂无心欣赏字画,他跟着温黙吟走出大厅,朝着空山岭南峰行去。
空山岭南峰有一处天然形成的巨大空地,地势平坦,可容千余人,空山祭历来都是在那里举行。
温黙吟走在前,岑寂走在后。
“十二年了。十二年前,你走在我身后,十二年后,你还是走在我身后。七哥,我一直在想,可不可以有那么一天,你能自然而然地走在我的身侧,而不是在我的吩咐下与我并肩而行呢?”
温黙吟的声音从身前传来,岑寂略一怔忡,随即仍旧一副沉默的神情,安静地跟在温黙吟身后。
对于身后之人的沉默,温黙吟眸中划过一丝黯然。
她微微仰首,看向南峰上攒簇的人影,却被斜斜刺来的阳光晃得垂下眼睑。
她的双眼湿了湿,却随即被阵阵山风吹干。
温黙吟带着岑寂来到南峰的一处偏舍,避开了聚集在祭祀平台上的江湖人士。
进了屋后,温黙吟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崭新长衫,便要替岑寂换上。
“默吟,还是我自己换吧。”岑寂略一后退。
温黙吟淡淡一笑,道:“怎么,给自己夫君换衣服,不是每个贤妻该做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温黙吟的脸上蔓延地尽是温柔,仿佛她与他真的不过是一对满足于世俗的平凡夫妇。
岑寂看着她手中的长衫,眉峰渐攒,双唇一动,还未开口,却觉眼前一晃,一个馨香柔软的身子便投入他的怀中。
温黙吟踮起脚,伸臂圈着岑寂的脖颈,将头埋入他的项间。
岑寂一怔,才一抬手,耳旁蓦地传来一句闷闷地问话——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对吗?”
岑寂抬起的手,僵在半空。
感受到怀里人的颤动,岑寂不由伸手扶上她的肩。
“你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失明以后。”
“哦,竟比我还早一些呢。”
温黙吟缓缓直起身,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岑寂的脸。
一直以来,她总以为岑寂是遇到班澜后才变心的,直到适才两人在上山时,她的那句无人应答的问话,才叫她明白了一切。
十二年前,他走在她身后,十二年后,他还是走在她身后,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着迈不过的一步之遥。
而那短短一步,就是他们始终无法看透彼此真心的原因。
她以为他爱她。
他也以为他爱她。
可究其根本,不过是水中望月,雾里看花,没一个看得真切。岑寂固守着那一步的距离,固守着一个暗卫对主人应有的敬意,固守着温黙吟孑立的背影,固守着他自以为的爱情。
温黙吟伸手,拂去了岑寂额边的乱发,道:“你不爱我。可是啊…你还是娶了我。”
她冰凉的指尖顺着岑寂的侧脸缓缓滑下,滑至他的项颈时,她淡淡一笑,道:“衣服你快些换吧。”说罢,她将长衫往岑寂怀中一放,飘然出了门去。
迈出门的刹那,她狠狠咬着下唇,朝不远处的祭坛看去。
她不知道今日即将发生的一切对岑寂来说,差一点儿便成了他人生的结局。
她只知道,这是她最后的争取。
作者有话要说:公告一:(+﹏+)~~此章换标题,并且第三部分大修~~~~~
背叛
冬日的正午,其实并不如何温暖。
虽然阳光灿烂,但孙大夫还是多裹了件外衫。
孙大夫挑了处偏隅,安安静静地窝在那里翻看着手里的医书。上了年纪的人,多是讨厌热闹的。
看到疑难处,孙大夫不禁扶额,凝神思索。他将手伸向身旁的小桌,去拿适才泡好的茶,一摸却摸了个空。
孙大夫一怔,转首看去。
“茶有些凉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孙大夫一个手抖,那书便掉在了地上。
他回过身,于是看见了黑衣黑发的岑寂,鼻骨笔挺,目若深涧。
“岑…老爷。”孙大夫作势起身。
岑寂一手将茶杯放回桌上,一手轻轻拍上孙大夫的肩。
“还是叫岑寂吧。”被岑寂那么一拍,孙大夫又不由跌坐了下去。
山风很大,吹得岑寂衣衫飞扬,凌乱了他原本整齐的头发,孙大夫只觉眼前一片墨色,遮天蔽日。
“她还好吧?”岑寂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是直直落入孙大夫耳中。
“她回去了。”孙大夫将桌上的茶杯端起,自顾自地啜了一口。还好,不算太冷,尚存有余温。
“哦。”岑寂缓缓俯下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他轻拂去书上的些微尘土,放回桌上,似是漫不经心道:“她没说些什么吗?”
“说了。说了很多,不知道你想听哪句。”
“她…临走前有留什么话吗?”
“噢…她说我的药苦。”孙大夫说着,眼角渐渐渗出的笑意,将皱纹堆叠,“她还叫我去鱼目谷找她哩。”
岑寂也不由扬起了眉梢,“如果…”
他看了看数丈外前来观礼的别派人士,眉间的笑意渐散。
孙大夫疑惑地抬眼看他,却是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下文。
岑寂瞥见温黙吟从客室走了出来,正四下环顾,寻着他的人。他略一垂眼,冲孙大夫淡然一笑,道:“你若真去了鱼目谷,记得替我带句话,告诉她…”
“还是没能喝上她的雪醅露,很可惜。”
孙大夫还没回过神,岑寂已去得远了。
孙大夫看着脚下缩成一团的黑影,估摸着烈日已升至头顶。
怎的越是靠近日头,反倒越冷了呢。孙大夫苦笑着摇了摇头,捂紧了那件灰白棉衫。
朝温黙吟走去时,岑寂突然觉得其实恢复视力也未必是件好事。比如十几步外各种投过来的目光,全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适才他已将到场的门派扫了个大概。
西首锦凳与东首锦凳上所坐的都是武林上大有来头的门派,最醒目的要数东首那十几个铁剑派弟子了。十数名弟子胳膊上皆缠了白布,其意不言而喻,定是为枉死的掌门和师兄弟而戴。
岑寂从东首走过的时候,蓦地朝那十几个铁剑派弟子投去一瞥。那目光若有深意,却如蜻蜓点水,一闪即逝。
一瞥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前去,修长的背影如标枪般挺直,沉默地接纳了众弟子如针刺般的目光。
岑寂随着温黙吟来到上首观礼台坐下后不久,台侧那一柱香,便燃到了尽头。
该来的,终是来了。
岑寂侧目,见温黙吟缓缓站起,走到土封圆坛上的祭台前道:“承蒙各位前辈同道前来观礼,默吟在此代空山岭谢过。空山祭原本是我空山岭家事,若非空山老爷之位易主,也不会劳烦诸位奔波来此。”
台下一片回礼声后,温黙吟微一欠身,续道:“午时已至,吉时不可误,还请祭司主持大典。”
温黙吟回到岑寂身侧,缓缓坐下,目视着一身巫衣打扮的祭司大步走上前去,开始做“迎神礼”。
所有人看向祭台的时候,岑寂却望着天边。
冬日的晴天,一向是湛蓝地彻底。岑寂投出去的眼神,久久忘记收回。
祭天,祭山,祭历任空山老爷,年年如此,今日依旧。其实那唱赞之词,听得多了,岑寂也记了个七七八八——
“肇禋,天作空山,维天其佑。钟鼓喤喤,磬筦将将。”
祭司拖长的尾音让他很不舒服,他扫了祭台一眼,祭品后端正地摆着所有亡故空山老爷的牌位。那牌位本不甚重,却不知怎的,在岑寂眼里似是能将那台桌生生压出个坑来。
岑寂只得将眼神移开,看向他处,环视了一番,果见其他暗卫无一到场。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也是应当和初八他们一样,守在空山岭暗处,履行着一个暗卫的职责。
他曾经以为没有一个职业比当一名暗卫更适合他,可此时却突然发现,多年的生死不顾,他扛的了一座山的安危,却无法守护一个他想守护的女人。
岑寂胸口一窒,慢慢低下头,看着脚下黢黑的影子。
“昊天成命,锡兹祉福。降福穰穰,降福简简。”
祭典尚在进行,岑寂的出神应是不被允许的。温黙吟微微侧头朝他看去,除了眸色瞬间的变幻,却是只字未吐。
从岑寂换好衣服那时起,温黙吟便不再同他多讲一句话,只有偶尔目光在划过他的脸时,会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念兹戎功,四方其训。以洽酒醴,盛畀故主。”
最后一字归于尘土,祭坛四周一片静寂,唯闻各人沉重的呼吸之声。
祭词颂毕,祭司退至一旁,却不由神色犹豫地朝温黙吟那边望去。
祭酒求福,向来由现任空山老爷亲自为之,而观礼台上除了温黙吟,便是其身侧的岑寂了,显然空山老爷并未到场。
短暂的平静后,温黙吟站起身,扬声道:“各位前辈同道,老爷今日未能前来,还望各位见谅。只是这祭酒之礼不可怠慢,便由默吟夫君代为行之。”言下之意,便是默认岑寂来接替现任老爷的位子。
话罢,数百道目光齐齐看向岑寂。
这时,西首一银发老者忽道:“这代行酒醴之事,从未有过啊。”
温黙吟回头,见说话之人是江湖上甚有头面的人物,不得不顾及他颜面,便温言道:“徐伯,事宜从权,祭典事大,若误了吉时,谁也担待不起。”
徐伯闻言微有不悦,道:“且不论祭天敬酒,就是这当家之位也得要空山老爷亲传才是。况且老爷乃温小姐之生父,子女怎可代父行之?”
温黙吟面不改色道:“默吟并非空山老爷之女,江湖传言子虚乌有。”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是“啊”的一声,群相哗然。
说话之间,只见岑寂忽地长身而起,众人皆是朝他瞧去。
岑寂面色沉静如水,缓步朝祭台走去。温黙吟的目光紧紧随着他墨色的背影,一双杏眼虽带着三分惶惑,却未出口询问。
岑寂走上前,抱起桌上一坛酒,往摆好的三个碗里倒去。
一碗敬天,一碗敬山,最后一碗礼祭亡魂。
岑寂将三碗酒洒入身前黄土,接着后退一步,掀袍对着祭台单膝下跪,扬声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岑寂此酒敬天,敬山,敬空山岭列位先主,绝非对老爷之位心有所想。空山岭对岑寂有再造之恩,岑寂此生不忘。然空山岭之主,有力者居之。岑寂自知才德见识皆不足以服众,老爷一位,是万万不能当的。”说完一起身,转过身来,一袭黑衫在寒风中猎猎翻飞。
在场之人皆是闻言色变,温黙吟心知岑寂多半不会顺从,见此变故倒也不意外。
她款步走至岑寂身侧,脆声道:“夫君来当家,是现任老爷和默吟都认同的,可眼下夫君既出此言,难道是嘲笑老爷不具慧眼么?”
岑寂眉角一动,道:“不是,默吟你误会了。”
温黙吟心下并不希望岑寂解释,紧接着打断道:“还是说,夫君如此妄自菲薄,是想天下人笑默吟所嫁非人吗?”
温黙吟一口一个“夫君”,明里在他人面前提醒着岑寂特殊的地位,暗里却是丢了个极大的包袱给岑寂,逼迫他为了顾全空山岭的颜面,不得不顺从行事。
温黙吟心知岑寂为人行事沉稳严谨,向来懂得顾全大局,因此才会出此计策将他逼上空山老爷之位。
岑寂双唇紧抿,半晌不语,许久,转身面朝众人,扬声道:“各位,岑寂推让岭主之位,只因为在下决定离开空山岭。空山一祭后,岑寂与空山岭再无瓜葛。”
话落,南峰一阵死寂,群雄面面相觑,十人脸上倒有七人是满面困惑。
温黙吟猛一抬头,死死盯着岑寂,目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你…”仅仅吐出一个字后,她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极度震惊过后,众人自是一阵交头接耳。
“若我不许呢?”温黙吟一字一句道。
岑寂迎着温黙吟的眼神,蓦地伸手,轻轻舒展开她皱起的眉头,神色淡然道:“我意已决。”
哗然之声四起。若是不被允许而执意离开空山岭,则会被视为背叛。
其实岑寂这番话委实与休妻无异,只是休妻与背叛空山岭相较而下,倒是甚少有人意识到前者,加之众人对岑寂的决定颇为不解,一时间竟没有人想到岑寂与温黙吟尚存有婚姻关系。
温黙吟如何都不会想到岑寂竟然会选择背叛,她圆睁着眼,一口碎牙紧咬,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你可知背叛空山岭的下场?”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身上,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把裹着淡淡金光的重剑,令人咋舌却不敢逼视。
他向前迈出两步,忽地扯下腰侧的匕首画影,接着右臂一举,将画影呈于众人眼前。
“十二年前,空山岭将此刀赠予岑寂之时,岑寂誓言绝不背叛空山岭。如今岑寂自知食言,理应以鲜血偿还。”
蓦地,他右臂一振,画影脱鞘而出,寒光湛湛,霎时间似乎连阳光都冷了三分。那匕首兀自在半空翻转时,谁也没有看清岑寂是怎么出手的,却听得“噗”的一声,尺余长的画影穿肩而过。
众人皆是一声低呼,如此变故,怕是任谁都没有想到的。
温黙吟见状,险些呼出声来。她死死咬着下唇,浑身难以察觉的颤抖不知是因为恨,还是因为怒。
她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抓住身侧供桌的桌角,狠狠扣住不放。她怒视着岑寂,却一个字也未讲。空山岭的声名与岑寂的性命,她终究要选择失掉一个!
岑寂薄唇紧抿,猛的将匕首从左肩拔出。
匕首的青光淹没在一片血色之中,温黙吟清楚地看见那鲜血随着刀刃如箭般射出,在他脚下溅出一朵朵瑰丽的奇葩。
岑寂握着画影的手丝毫不见颤抖,反倒有种俨然的气势,压得四下噤声一片。
“十二年前,是空山岭将我带出血腥残酷的杀手围场。”说话的时候,伤口处鲜血不住渗出,衣衫上的血迹越来越大,岑寂的眼神却越来越深邃。
顿了顿,岑寂忽地一扬手,将尚存有自己体温的尖刃戳入自己右肩。
“若是没有空山岭,岑寂或许早已死在杀手围场严酷的搏斗厮杀中。”说着,岑寂长臂一送,匕首画影卷着一汩血花喷出。
温黙吟面容僵硬如石,她甚至听得见血液轻如叹息般地落地声。
一时间,无人开口讲话,南峰上只剩下穿梭而过的北风和各人沉重的呼吸声。
“岑寂有幸在过去的十二年里,为空山岭效命。”岑寂缓缓转了一下身子,深沉的目光轻轻扫过温黙吟失色的脸,“更有幸博得空山岭大小姐的青睐。”
温黙吟终于未能忍住,一声轻呼之下,眼睁睁看着那把血刃刺入岑寂的肋下,直至末柄。
“可我辜负了你。”
老爷
拔刀的瞬间,温黙吟看到了岑寂脸上的颓然和倦意。
“原来你宁愿去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她平静的声音像在自言自语,抑或是在说着一件于己无关的事。
刀尖上犹自缓缓汇聚的鲜血,滴滴答答坠落在地。
岑寂晃了晃,缓步走至温黙吟身前。他伸出手去,似是要抚平温黙吟紧蹙的眉,却在手指堪堪触及她的时候,蓦地停住。
他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指尖,无奈地笑了笑,收回了手。
“你是我的妻啊,照顾你是我的责任。”
温黙吟容色一动。
“默吟,我没有什么野心,又容易安于现状,甚至没有想过除了暗卫,我还能做什么,不知道除了杀人,我还能如何。过去我从没有忤逆过你,是因为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我去争取。可是…”
他的眼神霎时变得明亮,“我找到了让我想穷尽一切也要去做的事。”
有那么一瞬,他的神情像个守了一辈子积蓄的人,终于可以用他毕生的财产去换回自己逝去的年华。
他说过,做自己喜欢的事,到头来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终于遇到了,可他要付出的,却是生命的代价。
岑寂的眼神越过温黙吟的肩,眺向远处的天际。他知道那个方向,有一座叫鱼目谷的山,也知道山里有一种叫雪醅露的酒,纵马疾驰的话,不消一天功夫便能到。
真的不远。可他却无法抵达。
他忽然想起了他与容孚的对话。
那样的一生…
岑寂收回目光,发觉温黙吟不知何时红了双眼,却仍努力大睁着,死死瞪着岑寂的脸。
“若我今日不幸命丧,你就当从没有嫁过我。”岑寂仰首,一头墨色长发随风轻轻扬起,“可若我侥幸不死,我想重新选择自己的路。”
温黙吟蓦地怔住。
看着她眉间的挣扎,岑寂忽然笑了,那一笑如穿过浓雾的一束光亮,泛着耀眼的苍白。
“不要为难。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与你无关。”丢下这句话后,他咽下喉头淡淡的腥甜,绕过温黙吟,朝东首走去。
岑寂走得很慢。他有些晕,呼吸间牵动着肋下的伤口,引起一阵阵的抽痛,令他不得不放缓着呼吸的节奏。
东首的铁剑派弟子见岑寂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神色立变,皆是一脸警惕。
群龙不可无首,齐掌门死后,铁剑派最年长的沈从容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新掌门。
沈从容虽名曰“从容”,可面对迎面而来的岑寂,握上长剑的手却不自觉的在颤抖,相较之下,岑寂倒比他从容的多。
走至沈从容身前,岑寂站住,抱拳沉声道:“沈掌门,贵派已故掌门虽非岑寂所杀,但也因岑寂而遭毒手。更何况岑寂也确是欠了贵派多条人命,自当血债血偿。”
沈从容勉强压了压心头的惧意,大声道:“你待如何!”
岑寂道:“一刀一命。在下只求诸位下手时避开要害,因为最后一刀,要留给最该留的人。”说着,岑寂似是无意识地向身后看去,目光在那个鹅黄色的背影上仅仅驻留了一个眨眼,便移了开去。
说话的时候,岑寂不得不暗中调整内息,他已感到身上的伤口正悄声无息地外泻着自己的生气。
铁剑派众人一时无人站出,皆是一副犹豫不决的神色,又想跳出去狠狠一剑解决了岑寂,又怕岑寂反悔,对他手中的画影更是惧怕不已。
沈从容扫了一圈门下弟子,不禁心生怒气,心道再这么退缩下去,恐怕铁剑派以后在江湖上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况且岑寂已公然判出空山岭,失了靠山,眼下他自寻死路,岂能轻易饶过他。
思及此处,沈从容提剑站出,“冤有头,债有主,今日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在场武林同道有目共睹,休怪我铁剑派不讲情面!”
长剑出鞘,一声龙吟夹杂着凉风,闪电般穿过岑寂的肩胛,剑光如飞逝白驹,瞬间湮灭。
岑寂随着沈从容的剑势向后晃了晃。
“沈掌门多虑了。”岑寂抬眼淡淡道。
沈从容眯了眯眼,猛一收手,血箭喷了他一手,滚烫地令他险些握不住剑。
“我来!”一稚气未脱的声音响起,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拔剑跃出,口中怒喝道:“这一剑为我二师兄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