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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直大步进门,很快跨进前堂正厅,却连陆临遇的影子都没瞧见,赵松却在这时来禀:陆大人去南苑赏晚菊去了,公主得了消息,也过去了。
将军府南苑幽园的菊花是幼时萧直和陆临遇一起种的,那菊花总比别处开得晚,陆临遇便统称为“晚菊”,每回来将军府,不管是不是菊花盛开的时节,他都要去瞧一瞧,偶尔拔拔草、修修枝,照看得还挺用心。
赵松不觉得这有什么,没想一禀完话,眼睁睁瞧着素来镇定威武的大将军忽然脚下一个趔趄,高大的身子竟微微发颤,他急了,连忙撑臂去扶,却被萧直一把拂开。
赵松定睛一看,惊愕地发现他家大将军脸色难看极了。
“将军可是身子不适?”这阵子他家将军起早贪黑地忙,想来定是熬坏了身子了。赵松担忧不已,“可要请孟大夫来瞧瞧?”
萧直只字不答,一手扶着桌案,一手紧紧握拳,默然立了良久,忽然旋身奔出门,直往南苑幽园而去。
正至幽园门口木栅处,却见一个雪衫白裙的身影盈盈走来。
正是佑和公主无疑。
一瞬间,萧直心头恐慌加剧,颅内纷乱繁杂,怔怔地伫足不动,视线紧紧锁着那愈走愈近的纤秀身影。
佑和以为自己眼花了,待走近了些,看清那人,狠吃了一惊。
那真是…萧直?他怎会回来得这么早?一定是因为晓得心上人陆临遇来了吧!
佑和不满地哼了一声,转瞬,猛然意识到什么,顿时一阵惊慌。
惨了,被他瞧见她来找陆临遇了!
若他晓得她跑到陆临遇面前拐弯抹角地挑拨离间,他一定会很生气,而且一定会对她很失望,这种玩弄手段的女人,没人会喜欢吧?
这下惨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佑和紧张不已,明明两人之间只隔了两丈余远,她却怎么也不敢挪过去了,小脸微红,又是尴尬,又是羞愧,低着头默默立着,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正踌躇着,忽地感觉眼前一暗,那双皂靴已经移到自个儿面前,想逃也逃不过了。
佑和捏着手指,不敢抬头,却觉眼前阴影骤然靠近,紧接着,两边肩膀被紧紧捉着,清新的杜若香气扑面而来。
“你对他说了,是不是?”喑沉的嗓音霍然入耳,他的大掌几乎将她捉在怀里,那张俊脸贴得好近,说话间灼热的男人气息就在她面前萦绕,迫得她不得不抬眸。
这一抬眼,立时望进一双幽深阴鸷的深眸中。
萧直的眼神,吓了佑和一跳。
“你、你别这样…”佑和心儿扑通扑通地跳,她呆呆地盯着萧直的眼睛,竟无端地惧怕起他。
他浓眉紧凝,眸子黑如点漆,明明还是那双眼眸,佑和却瞧出那里头合了无数的情绪,她瞧不分明,那眼神太深、太沉,让她心头发窒,有些闷,有些疼。
怎会不疼?
他变成这样子,就因为她来找了他的心上人,就因为怕她在他心上人面前乱说话!
这个男人到底是有多爱陆临遇?
佑和又气又痛,肩膀被他捉得难受,忍不住对他吼出声:“你放开我!”
萧直却不管不顾,就像没听到她说话一般,执着地问着:“你是不是说了?你是不是告诉他了?”
“是!是啊!”佑和一股怨气直冲头顶,“我就是说了,怎么了,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我还没说完呢,我现在还要去说!”说着,便挣着肩膀,伸手将萧直往后推。
岂料,不仅没推开,反而火上浇油,萧直突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腾出一只手臂,直接绕到佑和双腿处,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就走。
他怀中抱着一个人,却箭步如飞,不顾佑和挣扎叫骂,直接抱她出了南苑,沿着廊庑,奔回自己院子里。一路上,引得仆婢、小厮连连侧目。
等到进了御风院,佑和都快被憋得断了气。
萧直的手臂强壮有力,她挣了一路,却毫无作用,直到他松手将她放下,她才得以从他怀抱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呼呼地喘大气儿。
谁知,没喘两口,那双手臂忽又袭来,迅速将她揉到他怀里。
“公主…公主…”萧直呼吸又重又急,声音更是哑得不像话,听得佑和心头发酥,怔怔然地任他搂着,连大气都忘了喘。
搂在肩上的手臂越收越紧,她小小的身子密密贴在他胸膛,耳边尽是他粗重急促的气息。
四周静得出奇。
佑和脑袋晕乎乎的,不晓得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只是,被他这样抱着的滋味太好,好得她几乎忘了方才发生了什么。
也许过了许久,也许只是一刹那,佑和分不清了,她只听得耳边低哑的男音痛苦又癫狂:“公主…别这样对我,你别这样对我…你不要对他说,不要说,我知道他比我好,他哪里都比我好,我承认…都承认…可是,可是…皇上已经把你嫁给我了,你是我的了…你已经是我的了!”
佑和傻了。被萧直胡言乱语般的倾诉震傻了。
可那个让她傻掉的男人却毫不自知,兀自搂着她,一下也不愿意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佑和终于从震惊骇然中回了魂,这才发觉自个儿喉头燥得要烧起来了。
“你、你疯了吗?”她的气息有些不稳,嗓音发涩。
“我是疯了…”萧直沉声叹息,“我试过了…我努力过了,公主…我是个粗人,我不懂你说的那些,我不懂什么至臻之爱,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每日都想这样抱着你啊,你说我卑鄙也好,无耻也罢,我每日都在想…”
一股热气突然直冲眼眶,佑和鼻子一酸,她咬着唇,屏住情绪,徐声问道:“你、你不是断袖么?”
“我不是。”闷闷的声音贴着她的左耳,热乎乎的气息拂动她的细发,“那是假的。”
佑和目光发怔,半晌,眼眸一眨,再问:“你…喜爱我?”
“是。”他答得干脆笃定,没有丝毫迟疑和犹豫。
她忽然拼命扭动身体,细瘦的手肘撑着他胸口。
“萧、萧直…”她一边挣扎,一边道,“我…难受,你先松开…”
高大的身子一动,收紧的双臂霍然松开,他黑眸深沉,俊容微赭,眼眶泛红,神色紧张地望着她:“你哪里难受?”
佑和退后一步,喘了口气,揉了揉微微发痛的手肘,这才抬眸看向他。
她与他一样,一张脸也带着红晕,水眸微红。
“我问你,那日,你不是听到了我和乐安说的话吗?”
萧直眸中顿时浮现痛色,他垂首敛眸:“是。”
“你听见了什么?”佑和逼近他,语声抬高。
“你说…你喜爱临遇…”萧直依旧垂着头。
“还有呢?”佑和咬唇,再问。
萧直抬眸,伤痛的眸光直勾勾望着她:“你、你喜爱他六年了…”
“还有呢?”佑和声音凉了几分。
“你说…你说他哪里都好,哪里…都比我好…”眼中伤痛更明显了。
佑和小手攥紧,屏住气息再问:“还有呢?”
“没有了…我不想再听你说临遇多好多好,那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实在…没有勇气再听。
“萧直!”佑和水眸怒瞪过去,小脸因吃惊和生气一瞬间由薄红涨得通红,“你简直…你活该!你自作自受!你…”
“是,我活该,我自作自受,”沉滞的男音突然抬高,他目中痛苦沉浮,定定望住她,唇角竟露出笑意,却是在自嘲,“我自以为是、自取其辱、自作多情,我还卑劣无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
“你闭嘴!”佑和忽然倾身上前,跳着扑过去,细瘦双臂用力揽下他的脖子,狠狠咬上他的唇,堵住他口中不断冒出的自贬之辞。
第30章 相思为何物
冬月二十四。
入冬已久,天气越来越冷,倚月轩内俨然已是寒冬风景,院子里的几课高大的老树早已掉光了叶子,一片秃干疏枝,平添了萧瑟清冷之感。
因着身体底子太差的缘故,佑和公主甚是畏寒,往常这种时节,她几乎整日都在暖榻上度过,每日常做的事除了看书,便是画画儿。
今年也基本如此,只添了一样——念着萧直。
最初,是带着怨气的念叨。而今,已成了纯粹的思念。
是的,萧直又走了。就在佑和扑上去咬了他的那日。
那一日的情景,佑和想起一回,脸上便要烧一回。
数次回想,仍不晓得自己是哪里冒出来的滔天巨胆,竟然就那么扑过去了,还…
佑和心头一跳,白皙的小手摸了摸娇嫩的唇,于是秀美的脸颊连着小巧的耳朵又绯红一片。
一旁的秋昙和小莲花瞧见她这模样,两人对视一眼,唇角同时抿笑。
那一日,“霸道驸马强抱小娇妻,凶猛公主反吻俊夫婿”的爆炸性戏码,她们俩不幸错过,但躲墙角、趴门口偷听偷看的许多双耳朵和眼睛可不是聋的、哑的,当晚,这消息就传遍了整座将军府。到了第二日清早,据说整个京城八卦圈都已经沸腾了。
这场戏码,于秋昙而言,无疑是一个特大喜讯。最初从青桃口中得知时,她的嘴巴足足张了有半晌没有合上,委实难以相信她家那个懵懂性子的佑和公主能做出扑过去强吻驸马那样惊世骇俗的事儿。待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之后,秋昙就只剩惊喜欢悦了。
不只秋昙,这整座将军府里的仆役奴婢,上至统筹一切的老管事,下至看理马厩的小马夫,全都是先震惊、再欣喜。
能不惊喜吗?
偌大的将军府里就萧直那么一个主子,好不容易等到盛宠在身的佑和公主成了府里的主母,大伙儿都为自家孤苦伶仃的将军感到一丝安慰,可恨将军竟然死守断袖旧情,偏偏公主却全然不以为意,生生把夫妻生活过成了隔屋而居的邻居状态。
这怎能不叫人失望?
失望过后也就罢了,毕竟是自家主子的事,岂能轮到他们做下人的置喙,是以,慢慢地,大家就都习惯了将军和公主的相处模式,谁料,现下忽然峰回路转,出现如此令人瞠目的一幕。
谁能淡定得了?
可恨的是,好事多磨,就在大伙儿都期待着令人激动的后续时,他们家的大将军却不见了踪影,委实教人扼腕。
秋昙更是焦急叹息了两日,后来才平静了。
秋昙瞟了瞟佑和公主染着红晕的侧颜,心中勾画起公主和驸马的美好未来。
而佑和则兀自沉浸回忆中,想着想着,渐渐蹙起了眉。
虽然这几日的思念渐渐磨掉了心里对萧直的埋怨,但只要一想起萧直那日的表现,她仍是大大的不快,忍不住感到失落。
那天,她被他痛苦的模样和那些自贬的话弄得又气恼又心疼,全凭着一股莫名冲动扑上去咬了他。一点也不夸张,她是真的咬了。
具体情况佑和也记得不大清楚了,只晓得当时脑子懵懵一片,全然没了理智,贴上他的嘴巴时,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唇从凉到热,最后炙烫得她心跳如鼓、全身发热。
不晓得是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她心里慌乱紧张,却就是不退,固执地吮着他唇瓣,可惜接吻经验为零的她一不小心就咬了他一口。
咬得重不重,佑和也不能确定,不过她舌头上尝到了一丝咸味儿,大概是把他咬破皮了。不过,那会儿她顾不上看,嘴巴仍粘着他,心里梗着一股气,偏要亲到他有回应。
可恨,萧直那货的反应委实太打击人。
直到她吮得气喘吁吁,差点气绝身亡,那个被亲的人还是呆若木鸡,毫无回应,他唇上明明烧得像火,心跳重得她都能感觉到,偏偏身子却是僵硬得像块木头,站着那里一动不动,跟个植物人似的,任由她毫无章法地乱亲一气。
她又羞又气,无奈地退下来,狠狠瞪着满面赭红、呆滞愣怔的他。正欲张口骂“傻子”,视线略微一偏,猛然瞧见不远处的月洞门口挤满了人头,见她侧首,偷窥的人影一个个作鸟兽散,她被一道惊雷劈醒,霎时意识到她和萧直现下就站在御风院里头,而门口那么多双眼睛就那么眼睁睁地目击了她做的一切!
一时间,羞窘超越了愤怒,她顾不上站成呆头鹅的萧直,自个儿顶了个大红脸就落荒而逃了。
更可气的是,呆头鹅萧直竟然就那么傻站着,她一直跑回倚月轩,都没见他追过来。
她以为他受的惊吓太大,还没回过神来,谁知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道萧直和陆临遇一道被急召,入重元阁议事去了。得了这消息,她明明晓得萧直是身不由己,却还是觉得沮丧和生气,在心里数落了萧直好多遍,顺带着也连自个儿皇兄一道埋怨了。
明德帝可不是该被埋怨吗?早不召晚不召,偏偏就在这档子上把人召走了,害佑和一颗乱糟糟的心被孤零零挂在半空,委实焦躁难耐,一个人在倚月轩里东想西想,把萧直说的那些出人意料的话颠来倒去想了许多遍,心里有一堆问题要问他,想问他和陆临遇之间的断袖传闻到底是怎么回事,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喜爱她,想问他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从前以为自己喜爱陆临遇,遇到彼此才晓得喜爱的感觉,想问他是何时对她动心,是大婚夜一见钟情?还是和她一样日久生情?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堆心里话想告诉他,想教他晓得她的心意,想对他解释从前对陆临遇的感觉,还要对他道个歉,告诉他那些日子不想见他,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被自己对他的感觉弄得紧张了…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萧直竟一去不返,一直到第二日晌午,宫里才递来了信儿,只道萧将军和陆大人奉旨前往颖地了。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交代。
他就那么走了,没回来瞧她一眼,甚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佑和不晓得颖地出了什么事,需要才回京十多日的萧直再赶去一趟。
明明是皇兄明德帝的旨意,但佑和心里就是忍不住迁怒萧直。
他不是承认了喜爱她吗?
不是那样紧紧抱着她,还说了一堆教人心跳脸红的傻话吗?
怎么一转眼,他就毫不留恋地走了?
难道真的急成那个样子,连赶回来同她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吗?
就算没有,不能差人留几句话给她吗?
再不行,写几个字叫人送回来也行啊,至少她心里会觉得安慰一些嘛!
他倒好,就那么洒脱自在地走了,毫不牵挂,害她心里失落到不想吃不想睡。
佑和的苦闷随着乐安的到来稍稍得到纾解。
乐安郡主是在萧直离开那日下晌来的。彼时,佑和正郁卒得紧,偏又碰上秋昙和小莲花种种不怀好意的试探,她烦躁得把自个儿关在书斋里,还把秋昙和小莲花都遣出去了。
晓得乐安来了,佑和不能不见,只好灰头土脸、无精打采地从书斋里钻出来。佑和以为乐安是闲着无事来找她汇报暗恋进展,不曾想,乐安却是因为萧直来的。
原来,那日清早,乐安照例溜出家,前往左怀恩上衙必经的道上蹲点,没想到半途碰见了正要出发离京的萧直和陆临遇一行。
原本乐安以为彼此随便见个礼就得了,谁料分开没一瞬,萧直竟单枪匹马地赶回来了,委实把乐安惊着了。
而萧直接下来问的话更是教乐安措手不及。
好在,乐安脑子灵光,随便一想,立即就猜到佑和和萧直之间一定有了不小的进展,这才应了萧直的请求,把那日和佑和在御花园的对话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
听完一切后,萧直的反应也让乐安惊奇。
虽然与这位萧大将军连点头之交都不算,但乐安好歹是京城贵女圈五大活跃人物之一,而萧直曾经也是贵女们酷爱讨论的男人之一,是以,萧直的为人性格,乐安大抵了解一些。可是那天,她破天荒地瞧见一向正经严肃,并且已算大龄男人的萧大将军俊脸泛红,峻唇含笑,欢喜雀跃得像个初识情爱的毛头小子,而且,那个毛头小子还出人意料地对她道了两回谢,这还不算,上了马、拉了缰之后,他竟然又调头回来,面色微窘地从怀里摸出个东西,请她带给佑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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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月轩里,乐安已经摇头叹了许久。
“佑和姐姐,你不晓得,我从来也没瞧见过萧直那副样子,啧…”乐安现下想想,仍觉得难以置信。
而佑和此刻却没接话,兀自摩挲着手里的东西——
一块小小的玉玦。
玉玦内壁刻着小小的一个“萧”字。
第31章 颖地突生变
冬月二十八这天,萧直依旧没有归来,京中却陆陆续续传出一些流言。
传言和颖地有关,最初是从一些走南过北的商队里流出来的。
据说,是辖领颖地的恪王出了事。
说起恪王殷旭,长年混迹京城八卦圈的人一定不会陌生。
恪王殷旭是长兴帝的长子,乃惠太妃所出,也是由惠太妃亲自教养长大。在大盛皇室,殷旭声名颇好,他自由勤勉好学,文武皆擅,此外,这位当年名满京城的大皇子容貌俊朗,性子温润谦逊,曾经亦是京师贵女们倾慕的良人之一。
据说,当年太子储君未定之时,殷旭也曾被一众朝臣看好,但长兴帝似乎在立储一事上没有任何迟疑,打一开始心里属意的就是皇后所生的二皇子,即今上明德帝。
其实,明德帝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登上大宝,也算是顺位,乃合情合理。不过,也许是因为当年大皇子殷旭的品行才德委实出众,朝中倒有几位老臣对长兴帝的决定有些异议,还几次上谏,不过最后都被长兴帝压了下来。立储之后,长兴帝也在同一年对其他三个皇子做了安排。其中,大皇子受封恪王,辖领颖地。
颖地位于大盛西南腹地,下辖霍岭、豫川两道,地界广博,物产丰饶,算是个富裕的领地。和其他皇子相比,倒能显出长兴帝对恪王格外的爱重,可是一旦与储君之位比较,那就算不得什么了。
不少人私心里替殷旭惋惜,叹他投胎投错了娘肚子,否则以他的才德,荣登大宝必定是人心所向。
不过,别人的惋惜感叹似乎并没有对殷旭产生影响,当年长兴帝旨意一颁,殷旭便默默受下了,连一丝不满也没有露出,惠太妃又一向是恬淡的性子,从始至终都没有为自个儿亲儿子争过什么。因着殷旭如此表现,人们对其胸襟气度更是褒扬,京中文士骚客还曾一度为其写诗赋辞。
是以,乍闻传言,京中人士异常惊异。
传闻杂乱不一,但总结出来,主要有两说。
一说是恪王暗地里私自募兵,被人捅到了皇上那里,皇上一怒之下收了恪王兵权,只留下虚爵,而恪王早有反意,拉了颖地豫川道都统下水,拥兵起事,但才开了个头,就被朝廷派来的人给镇压了,恪王仓促败逃甄州,途中遇追兵,逃跑中不慎坠崖。
另一说则是皇上忌惮恪王才德功绩,执意要削恪王兵权,还打算赶尽杀绝,直接除了这个祸患,逼得恪王忍无可忍,奋起反抗,谁料势薄难敌,最终被打下悬崖、尸骨无存。
这些惊人的传言入了京城八卦圈,没几日便传得沸沸扬扬,朝堂与坊间皆已传遍,几乎人人都晓得了颖地恪王身死甄州千丈崖的事。
身在将军府的佑和公主,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久久的震惊之后,佑和才认真思索那流言内容。
论感情,佑和与明德帝亲近得多,自然不愿相信明德帝会做出迫害兄弟之事事,而且以佑和的对明德帝的了解,她不认为她的皇兄是那样胸狭多疑之人。是以,只剩下恪王蓄意谋反那一说。
偏偏,这一说,佑和也觉得难以置信。
对恪王殷旭,佑和不甚熟悉。虽是异母兄妹,但彼此年岁相差略大,佑和幼时身体比现在还要差许多,常年卧床,连寝宫的门都很少出,一年也见不到殷旭几回,更无甚交流,每回大抵就是她唤一声“恪皇兄”,殷旭应一声,偶尔俯身摸摸她的头,和声唤她一声“小佑和”,若在正式的场合,便称她“皇妹”。后来殷旭就被封了王,没多久就去了颖地,几年才回京一次,佑和便更难见到了,是以她对这位兄长的印象至今仍停留在记忆中那个和煦温润的弱冠少年模样。
佑和怎么也不能把记忆中的恪皇兄与流言中的恪王对应起来。
那样温朗的翩翩皇子会包藏祸心,做出谋逆之事吗?
若真是如此,那殷旭这些年也隐藏得太好了。
从前在殷旭身上,佑和几乎瞧不出野心这种东西。当然了,佑和也没机会多瞧他,那时的她更不可能仔细琢磨恪皇兄有没有野心这回事,毕竟,她本来就是个容易满足、毫无野心的小公主,自然难以体会男人对权力的执着。
佑和一时想不通透,拿不稳事实究竟何如。她明明晓得这些事儿轮不到她这个小公主来操心,可是听说外面传得得乱糟糟,她心里也很不安。
一方面,传闻有抹黑她皇兄的部分,她心里膈应,另一方面,她也有一点担心殷旭的情况,虽说谈不上多么深厚的兄妹感情,但她到底唤殷旭一声“恪皇兄”,再加上殷旭生母是她女神惠太妃,怎么着也没法当不晓得那些传言。
除了这些,佑和心里还有其他的忧虑——
萧直也在颖地,她不晓得皇兄派他过去是不是就为了处理恪皇兄这事,传闻里说到朝廷派去的人跟恪王的人动了手,而且打得比较惨烈,她有些担心萧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