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啊…”
六年。
软嗓一声声重复,轰得他颅腔胀痛不已。
虚浮无力的脚步往湖边趋移,长身有些摇晃,迈了五六步,终于跌坐到枯草上。
原来绝望到无力是这般感受。
他是独领千军、杀敌破城的大将军,他是大盛明德帝倚重的国之栋梁,他是鼎鼎有名的大盛武杰。
他不曾骄矜自喜,却也从未自惭形秽。
他不曾鄙视过谁,却也从未嫉妒过谁。
可是,这一日,他羞惭地发觉——
他嫉妒一个人,发自心底地嫉妒着。
这感觉让他自厌,却还是着了魔般地不得救赎。
教他如何不嫉妒?
她说得多么清楚——那个人容色气度样样都好,那个人比他招人喜爱得多,那个人比他俊,那个人比他聪明,那个人比他才华横溢,那个人处事从容、游刃有余…
如果他能继续站下去,一定还能从她口中听到更多更多那个人的好。
可是,即便他没有再听,也晓得那个人有多好。
他怎会不晓得?
那个人,是他最好的兄弟啊。
临遇。
临遇。
竟然是临遇。
他以为是凤眠书,但却是临遇。
为何会是临遇?
她喜爱临遇六年。
六年。
如此漫长的一段时光。
如此让他绝望的两个字。
原来,在他望着她的那些日子里,她的眼里,一直一直都被另外一个人占着。
原来,她那个“至臻之爱”是对临遇…
至臻之爱么?
臻,至也。
至臻之爱,爱而不贪。
这到了极处的感情,连他都比不得。纵是百般压抑,他对她,仍是会“贪”啊。
她对临遇的爱,已到了这般境界吗?
眼眶忽然干涩得发痛。
他起身,奔至浅水处,大掌捧起冰凉的湖水,胡乱抹着脸庞,彻骨寒凉入肤,脑中浑沌仍是难以散开。
再掬一捧水,用力抹着眼睛,想让那隐隐的酸涩、*之感被清洗一空。
胸口衣裳里却突然滑出一样东西,掉进了浅水处。
他忙伸掌,快速从寒水中拾起,摊开手掌,湿漉漉的掌心卧着一块白玉小印。
朝上的正面,“竹禺公子”四个小字端正优美。
那是途经河襄时,他特地去找当地最有名的匠人为她刻的。
玉是他亲自挑的,字是他写的样板。
河襄刻印之术举国有名,河襄匠人手艺高超。他想,她也许会喜欢这白玉印。
原本,是想回来这日就给她的。
可现下…
萧直盯着手中小印,忽然唇角微牵,扯出一抹自讽的笑,眼角眉梢全是悲伤。
他真是傻。居然现在才看出来。
竹禺,竹禺…临遇。
连给自己起字号,都要从临遇的名字里找。
她果然将临遇爱到了骨子里啊。
萧直低低笑着,笑意又深又苦。突然振臂一扔,掌中玉印跃上半空,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再落入湖心,溅起水滴无数,湖面漾起一圈圈濲纹,最后慢慢消失。
湖面恢复了平静。那方玉印,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一夜,萧直没有回府。
这一夜,倚月轩有人彻夜未眠。
第28章 这卑劣的他
萧直在躲她。
佑和确定了。
他回京四日了,她却连他的面都没见上。
那日,她匆匆离宫回府,却得知他并没有回来,她在倚月轩忐忑不安地等到深夜,仍旧没有他回府的消息,秋昙劝她先歇息,她也应了,可惜向来嗜眠的她那一晚却毫无睡意,窝在榻里辗转一整夜,生平第一回深刻体会到类似“求之不得,寤寐思服”那般难捱的心境。
次日一早,再遣青桃去问,仍是没有消息。她以为他因公事缠身,便继续等着,到了深夜仍不见他的影子,到第三日清晨,却得知他前一晚子时左右回了府,但天不亮就走了。
佑和失望至极。他晓得她在找他,但却连露个面都不愿,这不是故意避着她,是什么?
果然,今日又是如此,一早青桃传来消息,道是将军走得比昨儿还早。
佑和耐心用罄,终于不愿再被动等待。
掌灯时分,佑和草草用过晚膳,抿了两口茶,便唤秋昙来,道是嘴巴馋了,想吃梅花香酥。除此,便没有多余的话了。
秋昙已然困惑了许多日,现下越发觉得瞧不明白自家公主的心思了,明明这几日食欲极差,方才用膳也没吃两口,目下却又主动提出要吃梅花香酥,像是极有兴致品尝美食似的,还真是古怪。
疑惑归疑惑,公主既已启口,她这做奴婢的定然没有推辞的道理,是以秋昙还是迅速地去小厨房折腾出一屉梅花香酥,用精致的小碟装了,端到佑和面前。
热乎乎、香喷喷的软酥卖相极好,带着淡淡的玫瑰花香,咬在口中,真个是“齿颊留香”。
这样好看又好吃的香酥,佑和公主却只尝了一块。
秋昙想痛哭一场——她的厨艺究竟是退步得多厉害?
要知道,佑和公主从前可是最爱吃她做的糕点的!而且,方才明明就是公主自个儿说想吃的,现下又是怎么了?
秋昙正沮丧,却见佑和忽然站起身,指着桌上的梅花香酥道:“我吃不下了,这香酥做得太多了,放着浪费,你拿食盒装一下,叫青桃送到西苑御风院去,问问驸马要不要吃。”
“这…”秋昙惊诧过后,只余欣喜。她这回总算明白了,原来这梅花香酥不是做给公主的啊!瞧起来,公主像是开窍了,竟也晓得为驸马费心思了。可是…
秋昙睨了睨碟中香酥,想了想,柔声地引导:“公主,驸马近日回来得晚,现下想必不在府里。还有,公主啊,奴婢觉得这甜食…驸马未必会喜爱,不如…”
话音未竟,就被佑和打断。
“他不爱吃就拿去喂狗。”这语气,已经带了一丝不耐。
秋昙不懂公主为何突然变得烦躁,但见佑和神色不豫,她也不敢多问,更不敢再提醒公主“驸马不爱吃香酥是可能的,狗不爱吃香酥却是必然的”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
秋昙应了吩咐,立即拣了一个专放点心小食的单层食盒,装了满满一盒香酥,遣青桃送去了御风院。
秋昙以为这就完了,毕竟自公主和驸马成婚至今,这已是她家公主做得最主动的一回了。
谁料,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到了亥时初,仍未见公主有上榻就寝的意思。
秋昙心里琢磨着前几日的情况,暗忖:公主难不成还要等到深夜吗?
这几日驸马明显忙得紧,待公主也不如从前,回京几日了,都没来倚月轩探个头,反倒是公主,对驸马似乎格外在意起来,又是天天遣人去问,又是深夜不睡,又是送点心,这背后到底有何不为人知的隐秘啊?
秋昙没想出个头绪,但听佑和道:“你们今儿夜里都先睡下吧,我去一趟御风院,不晓得何时回来,你们不必候着。”
秋昙目光惊愕地望着佑和公主,心道莫不是她听错了吧?公主说的真的是御风院?
府中谁人不晓,成婚至今,公主和驸马一直分居两院,公主的活动范围仅限东苑,何时踏进过西苑啊?更别提驸马住的御风院了!
公主记得那院子叫御风院,这已经够叫她惊讶的了。
这进展会不会…太神速了?
“秋昙,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佑和白了她一眼——哼,从前不是整日惦记着撮合她和萧直么,现下她准备出手了,这货的表情倒像活活见了鬼一般。啧,做人真难。
“公、公主,您、您去御风院做甚么?”秋昙的小心灵受到了惊吓,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很快收拾好过于夸张的表情。
佑和瞥了她一眼,悠悠道:“去问问梅花香酥他到底爱不爱吃。”
“什、什么?”秋昙眼眸大瞠,首回踏进驸马的院子,就为了问这个?秋昙打死也不信她家公主有这么无聊。
“公主,您说笑吧?”
“说什么笑,”佑和脸容甚肃,“他若不爱吃,也别浪费了,我拿回来喂狗。”
又是喂狗!
究竟是跟狗有多大仇多大怨哪?真想喂,那也得倚月轩有狗啊!
就一盒梅花香酥,至于吗?从前也没见公主有这么勤俭节约嘛!
望见秋昙难以置信的神情,佑和心里无端地生出些许烦躁,不晓得是因为想到萧直真有可能如秋昙所言不爱吃梅花香酥,还是因为后悔没在倚月轩拴一条狗,总之,她不愿再跟秋昙解释了,一径走到折屏处,抽了件稍厚的帷冒披风。
秋昙忙上前替她穿好,没再继续问方才的问题,却道:“夜深了,公主一个人出门总是不好,真要去,也得让奴婢陪着吧。”
“有什么不好?”佑和由着她帮忙系锦带,淡淡道,“我在自个儿家里走几步路,还能被打劫喽?”
自个儿家里?
秋昙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偷笑一声。
秋昙最终拗不过佑和公主,只能恋恋不舍地把她送到东苑门口,由着她一个人往西苑去了。
这是归宁日之后,佑和公主第一回走出东苑。
受到惊吓的不仅是秋昙。
东苑外头的人上一回瞧见公主,还是在归宁那日,而且,那会儿他们大都仅是远远地看见将军和公主一道出门,真正瞧清了公主模样的,只有几个负责清扫前头园子的仆役和长随赵松。
好在,这会儿已是深夜,多数人已经各回各处,在园子和廊庑处晃着的身影极少。
佑和之所以晓得萧直住在西苑御风院,还是从青桃口中听得的。至于西苑怎么去,这难不倒佑和,上回归宁日出来过一回,将军府前头的大概格局也瞥了几眼,现下脑子里还有印象,是以她一直沿着廊庑往前走,顺利到达西苑月门外,正要进去,却见月门口出来个身影。
那人正是长随赵松。
这月洞门处悬着两盏明亮的笼灯,光线还算不错,是以赵松一眼就瞧出佑和的身形有些眼熟,再往帷帽下的小脸一看,立时吓了一跳。
“公、公主!”赵松膝腿一屈,欲跪地行礼。
佑和忙道:“免礼,”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上回似乎见过,便问,“你是将军院里的?”
赵松虽然没跪下去,但还是直直躬下半身,恭谨地回道:“回公主,奴才赵松,是府里的长随。”
“原来是赵长随,”佑和点点头,复又问道,“将军还未回府吧?”
“回公主,将军还未回来。”想了想,又道,“奴才这就遣人去找将军。”
佑和连忙阻止:“不必,我并无急事,将军公务繁忙,别扰了他,我在院子里等便是了,你退下吧。”
赵松一怔:“这…夜深露重,公主凤体为重。”
“无妨。”佑和撂下一句,径自进了月洞门。
赵松愣了愣,忙不迭跟上去。
“公主,院子里实在太冷,公主若执意要等将军,不如…不如到将军房里等着,如此可好?”
佑和顿足,忽地转身,笑道:“主人家不在,我岂敢随意登堂入室,若惹得你家将军不满,该如何是好?”
“这…”赵松哑口。他家将军和公主的关系瞧起来好似雾里看花,弄得他实在迷糊得紧,现下公主这样一说,他就不晓得该如何接话了。
佑和无心为难他,便道:“我随口说说,赵长随不必在意,好了,你可以走了。”
赵松迟疑一瞬,还是应声告退了。
将军府人口本就少,萧直住的御风院人更少,他连贴身伺候的婢子都没留一个,平常时候,只有几个婢女每日上午来处理一些洒扫清洁之事,整个御风院长年都是空荡冷清的,除了萧直,最常出没的便只有赵松和在沁浊斋侍候的三柳了。
而这几日,萧直回来得晚,三柳也不必待在书斋侍候,是以现下这偌大的御风院就只剩下佑和一个人。
如今,已是冬月,夜间颇有些寒冷。即便佑和做了准备,穿得衣裳不少,现下也觉全身上下都是冷飕飕的。佑和兀自在院子里轻轻踱步,隔一会儿便瞧瞧门口,却始终不见萧直的身影出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御风院中那个小小的瘦弱身影却始终没走。
佑和双足踱得都快发酸了,却仍觉得冷,心中不免埋怨起萧直来。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想过就这样回去。
薄月下,笼灯的明黄光线忽闪不定,夜风簌簌地吹着,清瘦的少女身上的外披被风微微卷起,发出猎猎声响,她小小的肩膀微微缩着,一边不断地踱步,一边伸手拉紧帷帽,不让风儿把它从小脑袋上吹下来,那模样,在这清寂的月夜,瞧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萧直走进御风院,看到的便是如此情景。
他讷讷立着,望着那瘦小身影,胸臆中翻滚着复杂意绪,必须费尽心力,才能抑制住飞奔过去揽她入怀的冲动。
半晌,他终于凝定思绪,语气持平地开口唤她:“公主。”
踱着步的小身影迅速停下,飞快转身。
“萧、萧直!”紧拉着帷帽的小手放下,小脑袋往前一探,一双清亮眼眸璀璨如星,“你、你回来了?”语声中夹着难抑的欣喜,心中完全忘了方才对他迟迟不归的埋怨。
佑和往前紧跑两步,站到他眼前,黑漆漆的眼眸紧紧盯着他:“你终于晓得回来了。”这一句倒是露出一丝小小的怨气。
萧直心中痛意顿起,倒刺一般撕扯着心底最柔弱的一处。
他微微敛眸,不愿再与她对视,怕极了那双灿然的眼眸会把他仅存的理智全吸进去,到那时,他会做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敢想。
他终究只是一介武夫,参不透她高深的境界,什么“至臻之爱”,什么“爱而不贪”,他统统做不到。
费尽心智压抑心中澎湃的情感,这事委实太难,比打仗杀敌难太多,他努力在做,却一再破功。
只要见着她,心中绮思便难以抑下。
想盯着她瞧,想抱着她,想亲她,还想做…更可怕的事。
瞧,他就是卑劣如斯,可耻如斯。
这样的他,远远配她不起。莫怪她瞧不上。
第29章 我不是断袖
“公主找我…有何事?”萧直嗓音低哑凝滞,隐隐透出一丝疲惫。
佑和被这冷淡疏离的语气刺到,心情不大爽快,又想起他前几日避不露面的行为,声音顿时凉了几分:“你回京几日了,我还不曾见过你,无事我便不能来找你吗?”
萧直垂眸静默,一瞬之后,徐缓道:“更深露重,公主身子弱,何必等在这里,若无事,我遣人送公主回去吧。”
“你…”佑和气结,紧紧捏着手指,终于不愿再这般迂回,直接道:“我有事问你。”
“何事?”他仍避着她的视线,眸光低垂。
佑和想起那日在假山边说的话,心口微微发热,耳背脸颊皆有热意上袭,但她仍是鼓足了勇气问道:“那日…那日我在怜星池边和乐安说的话,你…你是不是听见了?”
萧直身子一僵,垂在身侧的两掌同时收拢,再收拢,最后微微聚成拳头,慢慢攥得死紧。
“你、你…萧直,你听见了么?”佑和心口鼓噪不已,顾不得脸红心热,小心翼翼地追问着,她觉得自己两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萧直几乎要将手指捏断。
“你听见了…是不是?”佑和心跳加急,喉间干涩,似被火炭烤灼一般,连舌头都好像烫得说不出话了。
“是。”萧直蓦地抬眸,黑眸熠熠如剑,直直瞅着她,唇瓣翕了翕,又吐出几个字,“我听见了。”
佑和的脸庞一下子烧着了。她忽然庆幸现下是夜里,至少瞧得不如白昼清晰,否则萧直一定能看见她猴屁股一样的红脸颊,那得多难看。
呆了许久,佑和才勉强定下心绪,找回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那…那…”
她咽了口唾沫,再用力补了一口气,像要做一件毕生要事一般,郑重地抬头挺胸,盈盈似水的眼眸不偏不倚地凝视萧直,缓缓道:“你既然听见了,我也不怕承认,我…我那日说的,全是真的,”顿了顿,再加重语气强调,“全部都是真的。”
不等萧直反应,罔顾自己爆红的双颊和狂跳的心,豁出去一般,一鼓作气道:“萧直,我是真心的。”
萧直的眼眸染了墨一般,幽沉幽沉地凝着她,不躲不闪。
他面无表情,眉不拧,眼未敛,唇角放平,下颚如常。
只一双健臂止不住轻颤。
他似乎将全身的力气都分聚在两只紧握的拳头上,两只胳臂好似提着千钧重石,重石再以绳线勾连着他的心,所以松不掉,丢不开,若抛了那重量,便要连一颗心也跟着被拽下去,再摔个粉碎。
佑和一直凝睇着他的脸,双眸一眨不眨,深怕错过什么,是以并未注意到他的异常。
似乎过了许久,久到佑和以为不会再听到他说话。
萧直忽然道:“我知道。”嗓音更加喑哑沉凝。
她是真心的。他当然知道。
六年,还不够证明吗?
六年的至臻之爱,倘若不是真心,那这世上还能有真心这玩意儿吗?
被她爱着的人,何其有幸。
可惜,不是他。
“你、你没什么想说吗?”佑和一颗心悬在半空,跌宕起伏,毫无着落。
默然一霎,他低低道:“没有。”
他能说什么?
告诉她,他知道她是真心的,所以不会干涉她,让她继续爱临遇?
还是和她澄清,他不是断袖,不会跟她抢临遇?
她以为他对临遇怀有断袖之恋,才会这样在乎他的反应,她把他当情敌啊…
呵,他的爱情,真是彻头彻尾的悲哀。
萧直眼眶酸痛,胸口发涩,心下一阵阵抽痛难抑。
佑和的心被浇了一桶冰水,从里到外,一下子凉了个彻底。
果然。
果然如此。
这打击既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内。
可是,为何…还是教她难过得紧?
她晓得不会这么容易啊,他这几日的态度就已经昭示一切了啊,偏偏她就是沉不住气,非得这般直接撞过去一回,直撞个头破血流,她才爽快。
这男人若是真那么容易掰直,那也不值得她要啊。
他这般痴情忠贞,才更值得她喜爱啊。
明明早就做好了接受这结果的准备啊,为何真正面对时,就这么…
佑和觉得心头有些酸酸的,那酸涩的感觉一直蔓到了嗓子眼,堵着喉咙,真是难受极了。
萧直望见眼前的小脑袋垂了下去,似乎万分沮丧,那瘦削的柔弱肩膀微微颤了颤,像钩子挠进了他的心,顿时疼痛又甚一分。
他双拳微微松开,右臂不知不觉地往前探了一些,离她的肩膀很近,近到她轻轻一动,就能跌进他的臂弯里去。
她动了,可他却退了。
佑和抬头之时,萧直的长臂无声无息地收了回来。
水眸径自望过来,轻柔的软嗓忽然道:“萧直,我懂你的意思了,我不会难为你,但是…”她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一般,郑重道,“我殷佑和从来都不是轻易认输的人,这一回,也一样。”
语毕,佑和拔足即走,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御风院。
朦胧的灯光下,高大的身影孤独地立了许久许久,耳中回响的皆是佑和公主最后那一句话。
“所以,公主,你是不会放弃临遇了,是吗?”
寂静的寒夜,无人回答他,可他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
她这是真把他当做情敌,要和他争临遇了啊。
呵,他的爱情,不仅悲哀,而且可笑。
萧直回到房里,瞧见桌上放着一个食盒,这才想起赵松说的酥饼。
他轻轻揭开食盒,瞧着那些可口的梅花香酥,他唇角露出苦笑,送了一块香酥入口,竟也是苦的。
·
一晃,七日过去了。
这七日,萧直过得糟糕透了。每日天初亮便出门,子时之后再回府。他不是避佑和,他是躲自己,躲着那个卑劣可耻的自己。
只要一回来,只要一想到她就和他住在同一座府邸里,他就会忍不住想去见她,想教她知晓心底深潜的情意,想要她同样也能心悦他,这*在晓得她心中所爱之后,不减反增,日益发酵,越发难以控制,而从昨日起,那*仿佛骤然涨了一倍,将他整个心腔撑得满满的。
昨日,是陆临遇归京的日子。
十多日前,他们在颖地约好,临遇归来时,他会纵马出城相迎。
可昨日,临遇回来了,他却压根没去,只遣了麾下副将随皇上的派的人一道去了。
而他自己,却跑到那个荒凉的平云湖畔躲了一整日。
他如今才发现,自己竟是个懦夫。
他甚至不敢教她知道临遇已经回来了。
他不敢见她,也不敢见临遇。
却偏偏…怎么也弄不死那颗早已被她占据的心。他还是那么卑劣又可耻地想要她,不想把她舍给任何一个人,即便是最好的兄弟,他亦不愿。
而现下,已到了日落时分,今日出门前,他应了三柳的请求,答应要回去早些,指导一下三柳主动构思出的书房改造计划。
三柳大约是瞧出他近日心情极差,才想了这么个点子来讨他欢心吧。
纵然没有心情,他还是答应了,不愿拂了一片好意。
金乌西沉,萧直纵马回府。
谁料,一到府门口,就听府兵禀了个惊人的消息——陆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