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还活着的人现在怀疑是不是还该和那颗珍珠有任何关系。可是那颗珍珠的珍贵价值,而且现在是两人对分,而不是分成四份,都对他们颇具诱惑力。他们把东西从尼尔森的柜子里取走,然后因为没有其他方法来决定由谁保管,于是决定掷铜板。铜板转过正反之后,珍珠进了傅科的柜子。从那一刻起,傅科就一直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在甲板上的时候,他的两眼永远望向那个舱口,而在下面轮值的话,只要不睡觉,他就会愁眉苦脸坐在他的柜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可是两个星期过去了,这趟旅程只有几天就宣告结束,那个可怕的中国富商仍然不见踪影。最后,那艘船还有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要抵达马赛--船上大部分的货都是运到那里的。大船准备进港,包括吊货的滑轮在内,很多东西都要检修保养。这个工作有部分落在傅科和巴瑞特的身上,大约在第二班勤务的中段--黄昏七点左右,他们坐在甲板上,正在整理一根粗索末端的环眼结(绳结的一种,将绳索末端弯回并编入绳索中形成一个圆形)。面向前方的傅科突然看到他的同伴脸色发白,以充满恐惧的表情瞪着船尾那边。他马上扭过头去看巴瑞特在瞪着什么。原来是那个中国富商,站在舱口,冷冷地望着他们。就在傅科转头过去和他四目相交时,那中国人招了招手,走下舱去。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巴瑞特都始终紧跟在他吓坏了的朋友身边。到底下值班的时候,他也尽量保持清醒,不让他朋友离开他的视线。那一夜什么事也没有,第二天早上,他们到甲板上值上午的班时,港口已经在望。这时两个人才第一次分开,巴瑞特到船尾去帮忙掌舵,而傅科则被派去把要运上岸的滑轮装好。半小时之后,巴瑞特看到大副站在栏杆上,把身子伸出船外,一手抓住了后桅纵帆的主帆索,向船边看过去。然后他跳回甲板上,愤怒地叫道:'前面的!那个家伙在右舷的系锚架下面搞什么鬼 ? ' 在前甲饭的人都冲到船边去看;有两个人拉着一条绳子把身子伸出了栏杆外,第三个冲到船尾去找大副。'那个人是傅科,长官,' 巴瑞特听到他说,'他在系锚架那里上吊了。' 巴瑞特一干完话就到他那个已故同伙的柜子那边,用工具撬开锁,把珍珠拿了出来。现在那是他一个人的东西了。而船还有一两个小时就要到达目的地,他觉得不必再怕那个遭到谋害的原主人。 一等船靠了码头,他就要溜上岸去,即使以比较低的价钱,也要把那件珠宝脱手。事情看来非常简单。
"但是真正做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开始的时候是向衣着光鲜的陌生人搭讪,愿意以五十镑的价钱出让那个坠子,可是他得到的响应只是会心的微笑和摇头拒绝。同样的情形经历了十几次,又被一个心生怀疑的宪兵在街上跟了将近一小时,这使他着急起来。他去了几家店铺,也上了停在港里几艘游艇,每次遭到拒绝就降一点价,最后他急得只要几个法郎就肯卖了,可是仍然没有人要。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认定那颗珍珠是膺品,而且大部分的人都认为那是偷来的赃物。情况让他越来越绝望。夜晚--还有可怕的值班--就要来临,那颗珍珠却还在他手里。他现在甚至情愿一文也不要地白送给人家,可又不敢这样试,因为这样必定招致最强烈的怀疑。最后,在一条小街上,他看到一家小古玩店。他装出一副毫不在乎而开心的样子,走进店里,说那个坠子只卖十个法郎。老板看了看,摇摇头,递还给他。'你愿意出多少呢?'巴瑞特问道,面对着可能遭到的最后拒绝而冷汗直冒。老板伸手到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两个法郎来,把手伸了出去。'很好!'巴瑞特说。他尽可能镇定地把钱接过来,大步走出了店门,放心地叹了口气,把坠子留在那个老板手里。那件珠宝挂在一个玻璃盒子里,再没有人去理会,直等到大约十天之后,有个英国来的观光客,走进店里,一眼就看中了那件东西。结果老板向他索价五镑,保证说珍珠是真的,没想到那个观光客竟然信以为真。他很后悔没开个更高的价钱,可是生意成交了,那个英国人带着他买的东西走了。
"这就是罗杰顿上尉的朋友所说的故事,我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了,因为抄本给了我之后,我已经把它看过好多遍。毫无疑问,你会认为这是无稽之谈,认为我是个迷信的笨蛋,才会相信这种事。 "
"这个故事的重点在于它的多彩多姿,而不是在它的可信程度,"桑代克表示,"我能不能请问一下,"他继续说道,"罗杰顿上尉的朋友再没有说明他或者是任何其他的人,是怎么听到这个故事的 ? "
"哦,有的。"卡尔弗利回答道,"我忘了提到那个水手,巴瑞特,在他卖掉那颗珍珠之后不久,就在船上卸货时从舱口掉了下去,伤得很重。送到医院之后,第二天就死了。就是他临死前躺在那里承认了谋杀的罪行,也说了这件事前后的情形。"
"原来如此,"桑代克说,"我想你认为这个故事是确有其事喽 ? "
"没错,"卡尔弗利回望着桑代克时脸红了起来,他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不是个学科学的人,所以我相信的事物不只限于可以测量和称重的。桑代克博士,天下有些事远远起过我们小小的知识、范围,有很多被科学家和傲慢的唯物主义者放在一边,闭起眼睛加以忽略的事物。我宁愿相信那些显然存在的事情,哪怕我没法加以解释。而我认为,这种态度比较谦虚,也比较明智。 "
"可是,亲爱的弗雷德。"布罗德里布先生抗议道,"这根本是胡说八道的童话嘛。 "
卡尔弗利转身对那位律师说,"要是你看到我所看过的那些东西,你就不只是相信了,你根本就会知道那是真的。"
"那把你看到的事情告诉我们吧!" 布罗德里布先生说。
"只要你们愿意听,我就会说。"卡尔弗利说,"我会继续说那颗中国富商的珍珠的奇怪历史。 "他点上支烟,继续说道:
"我到山毛桦舍--你知道,就是我堂哥的房子--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很荒谬的事,我之所以会提起,是因为它和后来发生的事大有关系。我很早回到房间里,在睡前先坐在那里写了几封信。写完信之后,我开始四处检查我的房间。你们想必记得我当时处在紧张不安的状态,并养成了在脱衣服上床睡觉之前先检查房间的习惯。不但要看过床底下,还要检查房间里所有的五斗柜或壁橱里面。这一回,我在这新房间里四下环顾的时候,看见还有另外一扇门,我马上过去把门打开,看会通到哪里。一开门,我就大吃了一惊,发现自己正望着一个很窄的壁柜或者通道,墙上有一排挂衣钉,上面有用人替我挂上的好几件衣服;另外那头也是一扇门,而我站在那里往里看时,突然惊觉有个人站在那里,把门半拉开着,默不作声地在打量我。我呆站在那里瞪着他看了一阵,心跳得像打鼓一样,四肢颤抖。然后我砰地关上了门,跑去找我的堂哥。他正和罗杰顿在撞球间打球,我走进去的时候,两个人猛地抬起头来看我。'艾尔弗雷德,'我问,'从我房间通出去的那条走道通到哪里?''通到哪里?'他说,'怎么回事?哪里也通不到。原先是通往另一条相交的走廊,可是房子修建的时候,那条走廊改掉了,你那条走道就封了起来,现在只是个壁柜而已。' '呃,里面有一个人--至少刚刚有一个人在那里。' '胡说八道!' 他叫道,'不可能的! 我们去看看那个地方。' 他和罗杰顿站了起来,我们一起到了我的房间。当我们拉开那扇壁柜的门往里看时,三个人都大笑起来。在另外那头打开的门口现在有三个人在望着我们。谜底揭晓了,壁柜那头装了一面大镜子来遮住原先因连接走廊而切断的部分。这件事当然让我受到我堂哥和罗杰顿上尉的取笑,可是我常常希望那面镜子没有装在那里,因为我有好几次因为没有想到那面镜子就匆忙打开柜门,结果就像有个人从一扇打开的门向我直冲过来,把我吓得半死。事实上,这事让我很不舒服。以我那样神经紧张的状态,差点想要我堂哥给我换一个房间。可是,我在和罗杰顿聊天的时候碰巧提到这件事,结果发现那位上尉对我的胆小极度轻蔑,这大伤了我的自尊心,所以就没再谈换房的问题。
"现在我要讲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这件事我会很坦白地说出来,虽然我知道你们定会把我当做个骗子或者疯子。我离家外出了两个星期,回来的那天已经很晚了,我直接回到我的房间,脱了一部分衣服。我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拿着一直蜡烛,打开了壁柜的门。我先站了一会儿,不安地望着自己的身影,它站在走道那头打开的门口,手里拿着支蜡烛,回望着我; 然后我走了进去,把蜡烛放在一个架子上,把我的衣服挂起来。等我挂好衣服,正要伸手去拿蜡烛的时候,突然瞥见镜子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那里映照的不是我手里的蜡烛,而是一盏很大的彩纸灯笼。我吓得呆站在那里,望着镜子里面,然后我看到我自己的身影也变了,本来应该是我自己身影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个中国老人,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想必在那里站了将近一分钟,无法动弹,也几乎无法呼吸,和那样可怕的一个人面对面。最后我转身边走,而在我转身时,他也转过身去,我回头看到他匆匆地走开。到了门口时,我停了一下,用手把着门,将蜡烛高举在头上,回头看去,而他也这样停住了,回头看我,一手把着门,将灯笼高举在头上。我非常不安,好几个小时都没法上床睡觉,一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顾自己已经筋疲力尽。我忍不住不时地再朝壁柜里窥探,但在镜子里没有看到别的,只有我自己的身影,手里拿着蜡烛,由半开的门向我自己窥视。每次我一看到自己那张苍白而充满恐惧的脸,就急忙将门关上,打着寒战掉头走开,因为那些挂在挂衣钉上的衣服似乎都像人影一样在呼唤我。最后我终于上了床,躺下后我做了个决定,要是我能活到第二天,就要写信到广州的英国领事馆,把那颗珍珠还给被杀富商的亲人。第二天我把信写好寄出之后,觉得好过多了。不过我还是一再想起那石像一样面无表情的身影,而且不时地会有股忍耐不住的冲动,想打开壁柜的门去看里面的镜子和挂了衣服的挂衣钉。我把幽灵来访的事告诉我堂哥,可他只是大笑,表示一点儿都不相信;而那位上尉则很不客气地劝我别做个迷信的笨驴。
"那之后,有好几天我都过得很平静,我开始希望我的那封信已经安抚了那被杀的中国富商的灵魂。可是到了第五天,傍晚六点钟左右,我正好需要壁柜里挂着的一件大衣口袋中的几张文件,就走进去取。我没有点蜡烛,因为当时天还没黑,不过我把壁柜的门敞开着,让光可以照进来。我要的那件大衣挂在靠近壁柜最里面的地方,离那面大镜子只有四步远。走过去的时候,我直紧张不安地望着我在镜中的影子朝自己走过来。我找到了大衣,伸手进去找那些文件时,还一直以怀疑的眼光看着我的影子。就在我看着的时候,发生了再奇怪不过的事情。镜子好像突然暗了一下或是起了一阵烟雾,然后,等到镜子又变清楚时,我看见有个黑影站在身后打开的门透进来的亮光前,正是那个中国商人。我只看了一眼,就跑出了壁柜,惊吓得浑身颤抖;可是等我转身去关门的时候,注意到镜子里映照的是我自己的身影。那个中国人在一瞬间消失了。显然我的信并没能达到目的,这使我陷入绝望,尤其是在那天我又感到那种必须要去看壁橱端上那排挂衣钩的可怕冲动。这种冲动所代表的意义是不会弄错的,而每次我一过去,都很不情愿地勉强自己离开,而且怕得全身发抖。不过有一件事对我有些鼓舞作用,那就是每一次那个中国人都没有像他对那些水手似地向我招手,所以也许我还有可以躲过一死的方法。接下来的那几天里,我很认真地想了各种方法来逃过笼罩在头上的厄运。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把珍珠送给别人,这完全不列入考虑,那样和杀人没什么两样;在另一方面,我也不能等着我那封信的回音;因为即使我还能活着,大慨在得到回音之前,我早就已经疯掉了。可是就在我考虑该怎么办的时候,那个中国人又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只过了两天,也就是昨天晚上,他又来找我,我一直盯着他,像着了迷一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而他站在那里,手里提着灯笼,盯着我的脸。最后他把手朝我伸了出来,好像要我把那颗珍珠给他。然后镜子就黑了,他突然也消失不见了,在他原先所站的地方只剩下我自己的影子由镜子里望着我。
"这最后一次的现身让我下定了决心,今早我离家的时候,把那颗珍珠放在我口袋里。走在滑铁卢桥上时,我把身子靠在栏杆上,把那玩艺儿扔进了水里。之后我有好一阵子觉得放心了。我已经摆脱了那受诅咒的东西,而且没有牵扯到别人。可是后来我开始感到一种新的不安。那一整天里,我越来越确定我错了。我那样做只是让珍珠的主人永远拿不到了,我应该像按照中国人的做法把它埋起来,这样的话,珍珠的灵气就会和它主人的灵魂合在一起了。可是现在已经无法改变了。不论是好是坏,事情已经做了,只有上帝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说完之后,卡尔弗利深深地叹了口气,用他那修长纤细的两手捂住了脸。我们全部沉默了一阵,我感觉到了深深的触动,因为尽管这件事诡异得没有一点儿现实感,却有种哀伤的力量,甚至可说是悲剧的氛围,让我们都能真正地感受到。
布罗德里布先生突然一惊,看了下表。"天哪,卡尔弗利,我们会赶不上火车了。 "
那年轻人镇定下来,站起身子。"如果现在就走的话,大概正好赶上。"他说着又加上一句"再见",跟桑代克和我握了握手。"你们很有耐性,恐怕是我太无趣了。来吧,布罗德里布先生。 "
桑代克和我跟着他们到了外面的楼梯口,我听到我的同事压低了声音,但很急切地对那位律师说,"让他远离那栋房子,布罗德里布,暂时也别让他离开你的眼前。 "
我没有听到那位律师的回话,可是等我们回到房间里之后,我注意到桑代克的神色,我还从来没看过他这么激动。
"我不该让他们走的。"他叫道,"我真该死!要是我够聪明的话,我就该想办法让他们赶不上那班火车。"
他点上烟斗,大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两眼盯着地上,一脸沉思的表情。最后,我发现他怎么也不说话,就清理了我的烟斗,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穿衣服,桑代克走进了我的房间,他板着脸,神情严肃,手里拿着一封电报。
"我今早要到韦布里奇去。"他简单明了地说,同时把那张电报递给我,"你要去吗? "
我由他手里接过电报,读道:"天啊,快来! F.C.去世,你明白的一一布罗德里布。 "
我把电报交还给他,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简短的信息瞬间让这场可怕的悲剧来到我的眼前,那悲伤而空虚的生命得到这样悲惨的结局也让我被一阵深深的怜惜之情席卷。
"好可怕的事呀,桑代克!"最后我终于开口叫道,"居然只是被一个诡异的幻象给杀了。 "
"你以为是这样吗?"他冷冷地问道, "哼,我们会弄清楚的。你会去吧? "
"会。"我回答道。他走了之后,我很快地把衣服穿好。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很快地吃完早餐,站起身来时,波顿走了进来,拿着一小包卷起来的各式工具和一串万用钥匙。
"这些要放在袋子里吗?先生。"他问道。
"不用,"桑代克回答道,"放在我大衣口袋里。哦,这里有封信,波顿,我要你送到苏格兰场去,是给副局长的,一定要弄清楚你给对了人之后才能离开。这封电报发给布罗德里布先生。 "
他把钥匙和那包工具收进口袋里,然后我们起下去等马车来。到了韦布里奇车站,我们看到布罗德里布先生正极其沮丧地在月台上走来走去。看到我们时,他稍微开心了点,诚恳地握住我们的手。
"你们两位能够即刻赶来,真是太好了。"他热情地说,"我能感受到你们的好意。你当然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吧?桑代克。 "
"当然,"桑代克回答道,"我猜那个中国人向他招手了。 "
布罗德里布先生吃惊地转过身来。"你怎么猜到的?"他问道。然后不等回答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交给了我的同事。"那可怜的家伙留下这个给我,"他说,"用人在他的梳妆台上找到的。 "
桑代克看了看那张短简后递给我。上面只有几个字,是用颤抖的手匆忙写就的。"他向我招手,我得走了,再见,亲爱的老朋友。"
"他堂哥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桑代克问道。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那位律师回答道,"艾尔弗雷德和罗杰顿清早吃完早餐就出去了,为了一些事骑自行车到吉尔福德去,还没有回来。这件可怕的灾难是他们离开不久之后发现的。女佣送了杯茶到弗雷德的房间去,却很惊讶地发现他没有睡在床上。她紧张地跑下楼去报告管家,管家立刻上楼去搜查那个房间,可是找不到那个失踪者的踪影,只找到给我的那封信,然后他才想起去看看壁柜里面。他一打开门,先因为自己映照在镜子里的影子而大吃了一惊,然后就看到可怜的弗吉德吊死在靠近壁柜顶端镜子前的一根挂衣钉上。这实在是件很悲惨的事--啊,我们到了,在等我们的那个就是管家。史蒂文斯,那么艾尔弗雷德先生还没回来喽 ? "
"还没有,先生。"那一头白发,满面惊恐的人显然是因为厌恶那栋房子才在大门口等着,现在因为我们到达了才放心地往回走。我们走进屋子之后,他一言不发地请我们上到二楼,走过一道走廊,停在走廊尽头。"就是这个房间,先生。"他说完之后,就转身下了楼。
我们走进房间里,布罗德里布先生踮着脚尖在后面,害怕地东张西望,又紧张地看了看躺在床上被尸布覆盖的形体。桑代克则走了过去,轻轻地将布单拉开。
"你最好不要看,布罗德里布。"他弯身看着尸体说。他摸了摸死者的四肢,又检查了那条仍然绕在脖子上的绳索,末端的参差不齐见证了那些用人在解下尸体时的恐惧。然后他把布单盖回原状,看了看表。"事情大概发生在半夜三点钟左右。"他说,"可怜的家伙,他想必为这种冲动挣扎了很久!我们现在去看看那个壁柜。 "
我们一起走到房间角落的那扇门前,打开之后,看到有三个人影在另外那头打开的门口对望着我们。
"这实在很吓人,"那位律师低声地说道,带着些担心的表情望着那三个向我们迎过来的人影,"那可怜的小子根本就不该到这里来。 "
那里的确是个很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我们走进那又黑又窄的通道,看着另外三个黯淡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迎向我们,模仿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我禁不住想,这绝不是像弗雷德·卡尔弗利这样一个既神经质又迷信的人该来的地方。那排挂衣钉的末端有一根钉子,上面挂着半截绑箱子用的绳子,布罗德里布先生害怕地指了指。可是桑代克只约略看了一眼,然后走到那面镜子前面,非常仔细地检查起来。那是一面很大的镜子,有将近七英尺高,和壁柜等宽,离地面约有一英尺,而且看来好像是由后方装进这个隔间的,因为在上方和下方都有木框挡在前面。我观察着这些的同时,很好奇地看着桑代克。他先用指关节敲打着玻璃,然后他擦亮一根火柴,凑在镜子前,仔细地看着反映在镜子里的火焰。最后,他也脸颊贴在玻璃上,把拿着火柴的手沿镜子伸直出去,再顺着镜面去看火柴的镜像。接下来他吹熄了火柴,走回房间里,等我们都出来之后,关上了柜门。
"我想,"他说,"我们一定会被验尸官传讯的,不如先看一下搜集到的证据。我看到窗子前面有张写字台,我建议你,布罗德里布,先记下你昨天晚上所听到的事情,写一个摘要,杰维斯记录尸体的状况。你们两位做这些的时候,我要四下去看看。 "
"我们可以找个更让人开心一点的地方去写,"布罗德里布先生嘟囔道,"不过---"
他那句话并没说完,就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找出几张纸,把一支笔蘸上墨水来激发他的思想。这时候桑代克静静地走出了房间,我则开始仔细地检查尸体。其间不时被那位律师打断,让我帮他回想一些情形。我们这样忙了将近一刻钟之后,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房门突然打开,有个人冲了进来。布罗德里布站起身子,伸出手来。
"你这趟回来真伤心,艾尔弗雷德。"他说。
"不错,我的天!"新来的那个人叫道,"太可怕了。 "
他斜眼看了看床上的尸体,用手帕擦了下额头。艾尔弗雷德·卡尔弗利不是很讨人喜欢。他像他堂弟一样,相当的神经质,可是由他脸上就看得出来他沉迷酒色。现在他脸色苍白,带着不忍卒睹的恐惧表情。更过分的是,他走进来的时候带来了一股白兰地的气味。他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我,直接走到那张写字台边。他站在那里,低声与那位律师交谈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桑代克站在我身边,他刚刚悄无声息地从卡尔弗利忘记关上的房门走了进来。
"把布罗德里布的那封信给他看。"他低声地说道,"然后让他进去看那根挂衣钉。 "说完这个神秘的要求之后,他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卡尔弗利和那位律师都没有注意到。
"罗杰顿上尉再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布罗德里布正在问他。
"没有,他到镇上去了。"对方回答道,"可是他不会去多久。这事一定让他震惊不已。 "
就在这时候,我走了过去。"你有没有把死者留给你的那封很特别的信给卡尔弗利先生看过?" 我问道。
"什么信?"卡尔弗利大吃一惊地问道。、
布罗德里布先生把信取出来递给了他。卡尔弗利看完之后连嘴唇都变白了,信在他手里不住抖动。
"他向我招手,我得走了。"他读道,然后他偷偷瞥了那位律师一眼,"谁招了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布罗德里布先生简单地说明了其中的意思,又说,"我以为你早知道这些事呢。 "
"对,对,"卡尔弗利有点不知所措地说,"你现在提到我就想起来了。可是这真是好可怕,好奇怪啊。 "
这时候我又插话了,"有一个问题,"我说,"也许相当重要,是关于这个可怜的家伙上吊用的绳子。你能不能指认那条绳子呢? 卡尔弗利先生?"
"我!"他叫了起来,两眼瞪着我,又擦了擦他那张苍白脸上的汗水,"我怎么指认?绳子在哪里。"